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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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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一只风干了肉的羊腿。这些都是招福的吉祥之物。没有人尾随,老人一路唱着小曲跌跌撞撞往村里走——他已醉得可以了。我们好奇地跟了他,看他能去哪儿。一路穿过村中小巷,到了央康——装全村福运之气的房子。老人一级级上了台阶,进了房门,放下手中的吉祥物,手舞足蹈跳起舞来。
房里早有人备好了茶和酒,舞毕就敬给他喝。老人醉眼朦胧地望望我们,用拇指和无名指蘸一点儿茶,掸三下,敬天上人间地下诸神毕,就口诵祝福词:祝自治区领导万寿无疆!
我们赶紧请他重新说了一遍传统诵词——吉祥如意!兴旺发达!身体康健!永世安乐!
克珠一直不肯回答我们对于本地地方神、降神行为等问题的询问。正统的佛教教义不情愿承认这些只对今生起作用的神,佛教关心的只是来世。问得着急,实在不能敷衍了,克珠就说,以我自己的观点看,祭祀和供奉诸神作为西藏古老宗教已相沿成习。我们固然尊重它,但从宗教教义来说,这种迷信意义不大。谚语说,善父栽树,恶父造神。就是说,种树为后人造福,造神则是灾难。那些乡土神能怎样呢?“文革”中被打翻在地它也无可奈何;等到重新盖起神殿,敬奉它们了,就听说这人被它踢了一脚,那人给摄去了魂。我从来不信,它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看来克珠的观念还是比较传统:他对于宗教不分派别都是肯定的;对于防雹喇嘛他也肯定了一大半:他认为这属于藏密气功范畴,而且具有气象方面的科学知识;对于地方保护神则基本持否定态度,认为属怪力乱神之列。但总起来说,家乡的这些文化现象还是够可爱的。
节日的第三天再度掀起一个高潮:以克珠兄弟为活佛的嘎则布寺为当地群众举行“嘎旺”仪式。这一仪式以活佛摸顶为重要内容,旨在祝福人民平安吉祥、健康长寿。这一天,连十几里外的县城的人们都赶来了。一向清幽的小寺院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嘎则布寺本已毁于“文革”之中,前些年由群众自愿集资重建。现有僧人二十人。寺内事务一般由哥哥晋美班丹主管。那一年克珠随乡上宣传队去地区演出,被地区发现了这个创作人才,欲录用在地区文工团。当时克珠只提出了一个条件:把哥哥也一起录用。考虑到晋美班丹的藏文水平也很不错,就将相依为命的哥俩同时录用了。哥哥被分配在地区中学担任藏文教师。寺庙修复后,僧人和百姓们都盼望哥俩中哪怕有一位能回来主持寺庙也好,但未能如愿,引为憾事。
那天举行仪式前,哥哥晋美班丹为弟弟克珠剃掉了作为诗人作家的长头发,一位老尼姑跪在地上把这些头发收到一起,据说这也是活佛的圣物,将来要放在神圣的地方,例如放进经培或佛肚里。
组织了一个仪仗吹着法号为克珠换上活佛穿的袈裟,在神圣的气氛中完成了从人格到超人格的转换。
弟兄两个面对面坐在经堂里念经,哥哥的坐垫比弟弟的要高一点儿。这是弟兄两个苦熬了半生,才重新获得的权利。
最后,在寺前院坝里,两兄弟一人拿彩箭,一人拿宝瓶,为拥挤不堪的百姓们摸顶祝福。
我们在现场采访了朝圣的群众。问当地老人们,你们看着克珠长大,现在他又是国家干部和作家,你们觉得他与一般人有什么不同吗?
老人们抢着回答说:呵,有天壤之别!他俩天赋极高,几乎没上过学却学识渊博。吃了那么多苦而矢志不渝。我们集资修复寺庙正是为了他俩呵。现在宗教场所已经有了,就缺内在根本佛当住持。他俩是国家干部,因为他们学问高。我们老人有个心愿,有朝一日他们能回到寺院,我们将万分高兴,心满意足。
我们拦住县城来的几位打扮时髦的小伙子,询问他们,克珠是个活佛,又是一个有妻室儿女的人,你们年轻人怎样看?
年轻人热情地回答,这不奇佳。我们是佛教徒,也来朝佛,但我们也经常去一些舞厅等娱乐场所。他是活佛,但毕竟是个人。他有学问,对社会有贡献,我们羡慕他。在现代社会,只要心正,我们不能说他是违背宗教的。
我们又问年轻人,你们是否羡慕克珠,小伙子们回答说,他编的节目我们看过,他写的书我们看过,我们羡慕克珠的才华。
就问克增,今天是爸爸还是活佛?说是活佛。那么,你将来是否也回来当活佛呢?说是将来要去内地上学,上完学再说。
又问平措卓嘎,你今天也来接受摸顶呵。当然。平措卓嘎在家乡姐妹们面前意气风发,真正衣锦还乡了。在当下乡村,活佛的地位是令人仰望的,乡村妇女们能做到活佛夫人的自然也如王后一般。按照格鲁派严格的宗教戒律是不允许娶妻的。但百姓们其实又是极宽厚的。光彩照人的平措卓嘎身穿藏式长裙,罩一件米色毛料外套,贵妇般的雍容,款款地走在熙熙攘攘的朝圣者中间,任人们投来善意的羡慕的眼光。
平措卓嘎虽出身农民现在又做家庭妇女,但不失大家风度,通情达理。但某一天,当我们的摄制组到达山南泽当克珠家之后,又是因为喝酒之故,平措卓嘎愤而出走:只身径回扎囊娘家去了。尴尬狼狈的克珠承担起全部家庭重负:上街买菜,回家做饭,照顾一双儿女,仍不忘啤酒。还要陪我们拍摄。
我们一起到了穷结县的藏王墓。克珠站在高高的如同金字塔般的藏王墓堆上,指点江山,谈说历史。为山南、为自己的民族所有过的辉煌过去而自豪。他说他准备写一本山南地区古代名人传记,其中既包括高僧大德,也包括民间美女。对于许多事物,克珠的想法说法都与众不同。例如他谈藏地丧葬方式的沿革时这样说——天葬早于土葬,两千年前的最早的藏王,说是沿着天梯返回天上,实际实施的是原始天葬。第八代王被弑,王子们仓促间抢回父王尸首,无奈中埋于地下,从此开创了土葬。原因在于西藏人的摹仿习惯:一位帝王大德做了什么,大家争相效仿,盲目追随。正如萨迦格言所指出的那样:一只狗咬起来了,群狗跟着咬;究竟第一只狗在咬什么,谁也不知晓。
至于火葬是后来出现的,得大成就者才有资格享用,为的是取其舍利于宝物做“擦擦”(供奉物);之后有水葬出现,是因在天葬时动了刀子下了冰雹,被认为不吉。总之,天葬自远古存在,一直未断。
返回的路上,克珠的历史激情烟消云散,因为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
克珠摇头叹息道:眼下这世道,男人的福运气数已尽啊!摄制组的先生们深表同情,连声劝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家女人都如此。后来“乌鸦”一词成为我们这个摄制组的专有名词,特指每位先生的内人,你家乌鸦如何,我家乌鸦如何。我们的德珍被认为温和贤慧,算是白乌鸦;我则被爱称为“乌鸦王”。
其实我们也不主张克珠喝多了酒,那首先是对身体的不负责,其次也费钱,再则影响形象。克珠却是酒的传教士,宣传酒对于灵感的作用,还奇怪我居然没喝醉过酒,那还写什么文章,当什么作家!他让我试一试酒醉的感觉。有一天下午山南地区领导办招待,山南人有海量,我们全组人都不胜酒力,都喝得微醉。结果出现了极其热烈和亲切的场面,让我们后来不胜怀念。
左等右等不见离人归,何为提议说,我们陪着克珠去请吧。克珠就去地区小学为儿子请了假,带上一双儿女,两辆丰田直奔扎囊而去。这种迎请在乡下人来说还是够风光体面的。
正是秋收大忙时节,平措卓嘎和家人一道下地割麦子。看见车停在家院门口,方才栅栅走来,平措卓嘎一脸的温怒,克珠则是满面的讪笑。这一天恰好是中秋节,我们便热情洋溢地宣讲这一天全家团聚对于和睦团结的意义。平措卓嘎板着面孔为我们打酥油茶,直到她父亲回来,和气地同女婿问候过,转向女儿劝说道:狗打架,也不要把狗皮撕破了。平措卓嘎才理直气壮滔滔不绝地数落起来:岂止是把狗皮撕破了呢,都到了这地步了。父亲您住得远哪里知道,要是在一起生活您就不会这样说了。(父亲说,活佛愿意怎样做,就随他的意思好了。)是啊,有些人是可以去偷去骗,去做非法买卖,去生私生子。反正人们崇拜活佛,活佛们这样去做那很好啊!(我们说,克珠只不过是喝点儿酒,是有利于创作的嘛!)克珠他当然可以继续喝酒,继续写作,像流水一样地写,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克珠:别怄气了,又没到什么了不起的地步。)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呵,反正我说服不了你,亲戚们说服不了你,连地委的普穷书记也说服不了你,你白天一个心,晚上一个心。你喝醉了酒说,这是我的家,你明天回你家去吧……(克珠喝了酒总不至于打你吧?)他还打我呢,不等他动手,就被我推倒啦!(众笑。请她的妹妹来劝姐姐。)我已经受够了,妹妹你嫁给他吧,你嫁给他你就知道了。你待上两三个月就该回来了。我就带着孩子们在这里,我的小孩喜欢我。(女儿: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是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没有爸爸了,你今后也没钱了……
平措卓嘎慷慨激昂,克珠不免英雄气短,事后克珠解嘲说,他一向能言善辩,不开口便罢,不然平措卓嘎岂是对手。
寻常家事,倒为我们的专题片增加一绝好情节。不过谁要是当了真,谁就是傻瓜。第二天举家返回时,就已夫唱妇随:在行驶的车内夫妻俩合唱起来。
寻常家事只不过是克珠的世界中的生活表象。克珠着急着想让我了解、理解并尽可能地以汉文来表现他的思想,灵魂,心——在藏语中,这几个词汇相同也不同,但人们认为它们同为一体。为此克珠耐心地讲了又讲。他沿用了许多佛教教理、经典所载例证来说明他自己。佛教的时空观建构了他的思想世界,决定了他的认识方法——我已经无法接受其它宗教,例如基督教。尤其道教。道教居然主张一切顺其自然,一切如太阳东升西落,认为人死如灯灭:怎么会是这样呢!世间的一切本都存在着因果关系,前生行为影响今生,今生行为影响来世。宇宙万物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一手指可翻动整个海洋之水,一呼吸可搅动全世界的空气……
然而佛教一向是倡导理性、扬弃情感的,作为作家诗人的克珠的情感世界不可能不与此相抵触。他的这些身份对于他周围的人来说,无论是活佛身份、国家干部身份、作家身份,都是令人钦羡不已的。他说正像谚语中所说的,过路人认为曲鲁(一种可食的酸秆植物,也称大黄叶)在阳光下多么舒适温暖,曲鲁自己却觉得风吹雨打饱受熬煎。生活在世俗世界的七情六欲中,站在僧与俗、凡与圣、城与乡、旧与新、是与非之间,方方面面都在向他展示着魅力,都在向他发出召唤。外人只看见他沐浴在阳光中,他内心所经历的风雨磨难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他才经常感叹人生真是苦海茫茫,也经常引用佛经中作为警世的“五妙欲”名言来自我解嘲。这五妙欲是:
视觉贪恋美丽形象,飞蛾才扑向光焰,自焚于火;
听觉向往动听声音,羚羊才奔向笛声,被猎人捕获;
味觉偏爱美味食品,才设下诱饵杀生害命;
嗅觉嗜好芳香之气,昆虫才流连于花蕊自投罗网;
触觉喜欢柔软之物,大象才踏进沼泽断进性命。
克珠身处于这样一个空前的时代,不能不为自己寻找一个平衡内心世界的支点。他就用下面一番话来调侃自己:当活佛是为净化心灵,普渡众生;当作家是为发展藏民族文学事业,教化民众,两者目的相同。
上一年最后一次见克珠时,他正为儿于的户口问题而烦恼。
令他烦恼的事情还多。他想在宗教方面有所造诣,又想在文学方面不同凡响,还想使儿女有出息。他想不通的是自己有着如此深厚的传统文化和现实体验的积累,为什么没能写出惊人之作呢,至今默默无闻呢?令他想不通的还有,包括马丽华在内的许多西藏作家为什么凭道听途说就可以招摇过市呢?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克珠确实吃了亏,就建议他两点,一是走出山南,走出西藏,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第二是学一门比古藏文要容易许多的另一门语言,汉语或英语,用新的工具去汲取,去参与。
假如你不想只做地方名人,假如你不想只重复父辈,假如你不想自生自灭。
克珠新近完成了一篇自传体长诗,这首长诗充满了自吹自擂,自负自卑,自怨自艾,自嘲自晒,宣泄了那股深心的莫名的情绪。标题为《色雄》,这是金子般的手艺、运气欠缺如盆的简写:克珠自喻为“色雄”。诗中历数了自己的善缘慧根勤勉,所拥有的金子般的天赋、金子般的善缘、金子般的品质、金子般的心灵、金子般的记忆、金子般的理想、金子般的手艺、金子般的灵感、金子般的才华并得到金子般的称赞之后,又叹息了自己的有命无运,空洞如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结尾部分的三节是这样的:
人说色雄今生今世无福气,
你年华如逝水日头已偏西,
脑门无人刻皱纹越来越多,
你还是准备粮食和船桨去。
色雄你不要难过我的孩子,
生活虽犹如苦海茫茫无际,
但人世非白非黑而是缤纷,
幸福与痛苦总是结伴而至。
是呵就算作家枉说一番空话,
然而说了即知不说谁人能知;
马克思与释迦牟尼并行于世,
苦海无边人生缤纷同为真理。
准备粮食和船桨的意思,是让他摆渡到对岸的桑耶寺,那里有个专收人死前最后一口气的“乌康”——气室。
自称能言善辩的克珠终于也没能说清求助于我让我写他些什么。我无法谢绝这要求,我已告诉他了,那我就乱写,将来不要告我侵犯人权啊,或者侵犯佛权呵。
所谓活佛,实为化身。就是历经生生世世修证获得大成就已经成佛可永生佛界者,为普渡众生,自愿一次次投生于人世,教化民众,直到全部生灵脱离苦海。这是一个遥遥无期的劳役。
克珠,你这个与常人不同的人,是谁规定了你的命运,福兮祸兮。你就这样踯躇于人生的边缘什么都是而什么都不确切地是。有时似乎就捕捉到你的心迹了,那心迹却又逸去。不想强己所难地思考这些问题,是不是因为时空的不同,我们没能同处于一个思想世界。但我还是以一个常人的思想对你表示我深切的同情:在永无休歇的未来岁月之流中,在永无穷尽的人生轮回中,你的灵魂已被规定在劫难逃。假如真有来世的话,假如灵魂真可以转世的话,你可能会生生世世地生活于感情与理性、世俗与宗教的夹缝中而内心不得安宁——你是否知道其中的奥秘?
让我来告诉你,是由于你的先辈们曾经使用过的那同一颗灵魂的秉性所决定了的。
第四章 布满神灵的乡野
——进入拉萨河畔的两条山谷:桑朴和色朴——乡土神,你从何来,来做什么——白人白马,旺莫来赞,曲水丹巴次仁,众赞之王赞玛热——神灵降临了:我所认识的三位降神者——藏地三界神——远古遗风:西藏的神秘属性——咱塘村敬神施鬼的圆满火供——
在这一章开始的时候,就让我引领读者走向远天远地,远山远水的两条山谷。这两条山谷都位于拉萨河畔。确切地说,后一条山谷位于拉萨河与雅鲁藏布江交汇的地方。根据我们的常识和我们的经验,沿江河而居是早期人类不约而同的习惯。所以,那里一定很有历史传统。
让我们一同漫游在这古风漫浸过的原野上。这是一些比较宽阔的宜农耕的谷地。谷地通常呈倾斜状,内高外低。纵向一条夏季山洪冲刷过的干涸的痕迹,或有成片的砂砾地。谷地上有田园,有村庄。它们静静地坐落在一个稳定的地方,一式白墙平顶,格外安详。村旁田边是手植的杨树和柳树,山谷两侧坡地有或密或疏的野生灌木丛。在没有风的晴朗天气里,太阳用它明晃晃的白光照耀,山谷里万籁俱寂,静得可以听见耳中蜂鸣。
山谷就这样以它天成的和人为的风景有形有色地向我们展开。我们首先选择的是走向桑朴山谷。这是我多次去过的地方,它是与查古村相平行的另一条山谷,两谷之间就隔着在雪天里显现六长寿图案的那座山。桑朴山谷距离拉萨并不很远。从城东南越过拉萨河大桥依山沿河西行,过柳梧乡政府,向南可到查古村,向西,绕过山梁,进入山谷,走到谷底就是。
这条山谷和村庄因修建于此的桑朴寺而得名。寺名又恰好是“秘密山谷”之意。大约公元十一二世纪时,藏传佛教后弘期发端。印度高僧阿底峡的弟子来白西绕和朗丹西绕两兄弟四处寻找建寺地址。忽然,来白西绕的法器铜盆被一只鹞子叼起飞走。急问去往哪里,回答是“暂时保密”——这条山谷就被称作桑朴:秘密山谷。
桑朴寺就成为噶当派最早最著名的寺庙了。噶当派今已不复存在,它作为了当今藏传佛教主流教派格鲁派的前身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本世纪六十年代以前,每逢藏历四月的夏季宗教节,拉萨的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三大寺成百上千的僧众便云集桑朴寺,举行盛大的法事活动。
桑朴寺现已破败不堪,只修复了少量经殿和护法神殿。寺庙管理人是本寺本地保护神斯赤巴的附体者阿旺甘丹。一九九一年第一次采访他时他六十八岁。是他向我们介绍了这座寺庙和本地保护神的来历,还向我们回顾了当年他神灵附体、代神宣渝的经历和感受。
当年两位高僧不远千里来藏传教时,由行者阿咋热用大象驮来了甘珠尔经书,朗丹西绕想请阿咋热留下来,充当寺庙的保护神,阿咋热不肯。朗丹西绕心生一计,故作失手地把念珠丢下厕所。藏式厕所很高,下面小房间那样大。阿咋热只好钻进厕所底层,朗丹西绕则趁机关闭了通道。阿咋热是这样被迫做了护法神斯赤巴的。我们看过他的殿堂,果然是一所改装过的厕所。
狭窄而高的护法神殿四壁,像通常密宗殿一样涂上黑而亮的油漆,其上用金色线条勾出一大片恐怖的形象。泥塑斯赤巴呈凶像,青面涂牙(也许是红色)。头戴神冠,据说那冠应该重三十多斤,阿旺甘丹降神时也戴。阿旺甘丹现在不降神了,每天只念护法神经。他念起经文时声音格外宽宏大量,底气很足,自豪,自信,与他瘦瘦小小的身形很不相称。
据说斯赤巴威力很大,某年间曾化作神蜂大闹布达拉宫,后被五世达赖喇嘛加持过;他不仅是桑朴地方的保护神,还是远在藏东的察雅地方的保护神。这两座寺庙的创始人为同一个。后来我在察雅县采访时听当地人说,察雅人出门不会翻车;外地人坐察雅的车也不会翻车,因为斯赤巴的保护之功。但是——当地人又说,前不久察雅寺的车也翻啦,这说明斯赤巴虽然威力很大,但坐车人还有个信不信、诚不诚的问题。
除了斯赤巴,桑朴山谷还有一系列的保护神。所以阿旺甘丹的附体神,依次还有土地神刘鲁赞,这是一位地下神;两位小一些的神:藏冬杰布和达热·这两位又被称作斯赤巴的智慧化身和语言化身。另有一个战争之神扎赞。
这类地方性的小神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神灵。严格意义上说,它们应该算是厉鬼精灵之类。例如,藏冬杰布和达热就曾是近代藏政府的七品官孜仲。一次他们受命来此颁布某项文告,并得到指示要求小声诵读,但他们过于趾高气扬,居然高声朗读起来。结果,当他们准备上马打道回府时,一大群乌鸦呼啸而来,把他俩掀下马来摔死了。这两个灵魂很不服气,徘徊此地不走,后来就由斯赤巴收伏做了保护神。
山谷是山脉的皱纹。沿着拉萨河,沿着雅鲁藏布江,沿着西藏所有知名不知名的水流,山脉连绵起伏,像桑朴这样的山谷不计其数。凡有人活动其间,必有一个完整的保护神系统。在我们举目张望的天成的和人为的风景之上,还有一个不可视听的时空。
此刻且让我们顺流而下,一直行进到拉萨河与雅鲁藏布江汇合之处——曲水。曲水的色朴山谷离这两条著名的江河略远些。色朴的地方神比桑朴的又多了一些。另外,在涉及西藏的神秘属性和象征符号方面,这条山谷的内容也较为丰富,大约能更多地说明一些我试图说明的问题。
色朴山谷是比较深长的一条沟。容纳了七个自然村和至少三座寺庙。沿途有些塔状物,依稀听说是供奉某佛某神或某空行母的。路边山坡由下至上用白灰画着梯子,具象的是两竖几横的形状,抽象的则是点、点、点,从山脚一直点到山尖。这是曲水人的特别爱好,也许只有曲水人保持了某种古老的习俗,而这一习俗在其它地方已经消失了。
通果囊村属猴的多布杰,正好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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