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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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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别无选择。”程家卿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眼里射出自嘲的亮光,那亮光中有一股苦味。
  “你——真是个畜生!”左处长义愤填膺地骂道,要不是拳头与手腕紧连着,他握着的拳头就要像苹果扔出去了。
  “我想是个畜生,可我不幸生而为人。畜生用不着忏悔,做人反而要忏悔。”程家卿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
  “你为什么要忏悔?向你的妻子仟悔吗?”左处长问。
  “不仅仅是向她,我要向曾经受到了我的伤害的一切人表示忏悔。一个有知识的人,一旦拥有了权力,而且又是在不良的气候下,他身上的罪恶就会迅速膨胀起来,其危害程度远远超过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我不是说所有有知识的人都会用他的知识去危害其他人,而是说只要有这样的一个人,许多人的知识都是无用的,刚愎自用的权力它不喜欢知识来指手画脚,这一点对我来说是个教训。我不为自己辩解,但我要说,我不是一个生下来就作恶多端的人。有效的监督无处不在的话,我不会落到这一步。说到我的犯罪,我个人缺乏自律是主要原因,但是那些监督部门就没有一点过失?——那些监督部门,许多时候都是事后监督。唯唯诺诺的下属多,没有奴颜媚骨,直言敢谏的下属多,这也是一个原因。如果在上级面前,人人都没有奴性,社会就会正常得多。现在看来,田刚亮是条汉子,我对不住他。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向他道歉,还有他的全家。我总算明白了,敢于指出你的错误的人,其实是好人。我不像是有慧根的人,但我现在明白了,心里也轻松多了。的确,我对那些尚未暴露的大贪官大奸官恨得要死,就像我刚才咒骂的那样,我身现囹圄,而他们依然逍遥自在,同样是犯有罪过的人,而状况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觉得很不公平,但仔细一想,我受的罚相当于我的罪,对我来说,这就是公平。而他们什么时候自我爆炸,谁也说不清,但他们的这种好日子总会有个尽头。”
  程家卿滔滔不绝地说着,他想自己的后半生如果能在监狱度过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拘留所并不坏,那么监狱也一定是一所好的学校——但这需要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自己不至于被送上断头台。
  左处长注视着雷环山静默而沉思的脸孔,没有说话。程家卿的话中确有许多值得思考值得品味的问题,人和人没有什么不同。一个坏到了极点的人,他也懂得做好人的逻辑,但遗憾的是他缺少运用。雷环山,左处长,程家卿,好像行走在雪谷中,他们彼此间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真是一件吃力的事啊,走在深深的雪谷中,他们中,已有一个面临绝境,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带有遗言性质。
  “那么,你究竟是如何让你的妻子装疯的呢?”左处长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当她的面说。你也知道,说这样一件事的人简直禽兽不如。”惭愧的火苗照亮了程家卿的整张脸。他脸上的骄横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程家卿叹了一口气。
  “我对不起她埃在正式逮捕前夕,我写了一张字条,塞入了她收拾好了的袜子里。
  在囚车上,我小声地向她交待了她的袜子里有一件珍贵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没说。
  我本以为她会忘了,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袜子里塞一点小东西是很容易逃过检查的。程家卿,真是一个有着小聪明的人。
  “所以,在我们第一次向她提问之后,她就按你的意图,疯了,使我们无法从她身上打开缺口,对不对?”左处长从容地问道。
  “唉,没想到,她还是说出了一切。”程家卿以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口吻在叹息着自己的失败。他像一个失去了江山,又失去了美人的皇帝,等待他的是无尽的惆怅和不堪回首的悔恨。他走回他的囚室时,发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天高地迥,他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颠蹶着。走回囚室的路上,他绊了自己一跤。他向后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障碍物。原来是自己绊了自己一跤,他明白过来了。
  “让自己的妻子去装疯,比让自己的妻子去卖淫自己在一旁收钱更卑劣,更下贱。”这是雷环山在左处长面前,对程家卿的评价,一针见血的评价,如果人与人真有高低之分的话,那么只有人格的高低之分,雷环山是相信人格的力量的。因此,面对一切限制他都处之泰然。任何一个错综复杂的案子都能在他手上变得简单明了。
  夏天也快过完,太阳冷静下来,蝉声弱下来,水落石出的时令快到了,案子也将水落石出。
  只要证人都到场,证据都确凿,自己便要站在审判台下了。既然非得面对这样一个现实,程家卿不得不提前去正视。烦躁与郁怒变得无足轻重。程家卿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像羚羊一样纵身一跃,跳出某个陷阱,做官失败意味着做人也失败了,这是定律。
  迄今为止,前来探视他的人还是零。也许有人想来,只是没有获得准许吧,也许是出于畏惧,不敢来。一般赋闲而无过的官员,门前冷落鞍马稀,门可罗雀是他最好的注释。
  何况程家卿已不是什么官员了,不仅不是官员,连一般平民都不是了,只是一个囚徒,谁会来探视他呢?从一个很注重身份的人到一个失去任何身份的人,程家卿明白了一个诡计多端的人越容易弄巧成拙。一个人成功了,可以看到别人的红眼;一个人失败了,可以看到别人的白眼,一个人成了社会问题,连别人的白眼也看不到。难道我已经寂寞到迫切需要别人白眼的时候了?难道我真的一件好事都没有做过吗?难道我真是一个人见人怕的瘟神?程家卿想。
  在夏天就快过完的那几天,有一天,警卫送来一个包裹。
  还没接过包裹,程家卿脸色都变了,会不会杀人灭口?里面会不会是危险物品?他这样想着,手便哆嗦起来。
  警卫见他这副熊样,又可笑,又可气,没好声气地说:“检查过了,不用担心,不是炸弹。”
  等警卫走了,程家卿还是抖抖嗦嗦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只锦盒。盒内有两管卷轴,抽出一看,是一副对联:纵有青蝇作吊客;何来白璧礼阎君。
  什么意思?程家卿也不太懂。从盒子里再搜寻一遍,发现了一只更小的锦盒。如果不仔细看,还搜寻不到,敢情是个有意思的人送来的。盒子里面有一张字条,拿出来一看,纸条上写着:程兄:别来无恙。
  鄙人向云笑,想是为兄早已忘怀。鄙人想兄逝之日,恐无人作吊,今送兄一只苍蝇,参加君之追悼会,望兄勿怨。生前热闹,死后寂寞,人皆如此。闻兄贪鄙心重,试想,搜括再多,岂能携之谒地府阎王?纵能携去,今兄财产悉被没收,抵地府阎王处,阎王见兄两手空空,怕是不会差兄什么好差。兄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五年之前,鄙人所憎之联,写有“机心常懔人言畏,世路如登鬼见愁,”尚记否?今易之,兄以为如何?
  不便探望,遣此苍蝇前去探望,兄逝时,亦可代鄙人参加兄之追悼会,赘言勿烦,匆此。
  向天笑
  1998年夏季
  程家怎么也想不到,搞这恶作剧的竟是向天笑,与自己有过几面之交的省城的一位中年书画家,该死的向天笑。他的那幅“勤听竹下疾苦少,耻闻云中鸡犬升”联字,自己一直视若拱璧,悬于卧室,另一幅联字虽未推出,但藏诸箧底,不曾薄待。没想到……程家卿直气得暴跳如雷,血往上涌。他先是把字条狠狠地捏成一团,觉得还不解恨,又展开来,风卷残云一般把字条撕得粉碎。向天笑,向天笑,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如此嘲弄于我?送一只苍蝇给我。哈哈哈,哈哈哈,我程家卿一世为人,死了,只落得个一只苍蝇来参加追悼会的下场?向天笑,你也太贬低我了吧。好,你送我一只苍蝇,我认了。
  苍蝇在哪儿呢?程家卿又在小盒里搜寻一遍,果然在盒隅发现一只苍蝇,吊着一根白线,只是身子僵了,不能飞了。
  呆呆地看过苍蝇,程家卿转念又想:“是啊,我已经大势已去,众叛亲离,平日里口口声声的朋友不成了朋友,多年来亲亲热热做妻子不成了妻子,像我这样的人共诟骂的人,在我死后,谁还会参加我的葬礼呢?大概只有一群苍蝇吧。向天笑,你是对的。
  我若真按着你先前送我的那幅对联去做,坦坦白白真真切切,何至于此呢?“
  生是一件大事,死是一件更大的事。活着不容易,虽然怎么活都是一种活,死,就更不容易了。有人虽然没死,但是是一种苟活;有人虽然死了,但是这是一种以死达到永生的目的的死法。想不死,就要留有一些不朽的东西,就要在活着的时候让人快乐,让人温暖,觉得你离开了日子难过,而不是因为有了你日子才难过,像程家卿,有了他,整个安宁都不安宁了。
  出乎许多的意料的是:程家卿只是判了个死缓。
  1998年9月18日,离双十谋杀案的发生之日已有近三年的时间,在安宁,在人流密集的街道的墙上,终于贴出了程家卿等人所犯罪行与最后判决的布告。人们听到了正义的回音,一群魑魅魍魉在神圣的法律面前,终于低下了为了个人的泼天奢靡而锥尖一般爱钻营、非洲毒蛇一样狠毒的脑袋。一切魑魅魍魉都必将在神圣的法律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桩震惊全国的闻所未闻的政治谋杀案,让人懂得了一个很浅显而又深刻的道理,对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下手要硬,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蹬士司机们为了把这个喜讯运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显得格外的繁忙。围挤在布告栏下的头颅密密匝匝,人们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来看,一个筷子,穿起几只螃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人们争先恐后地数着。
  ……当程家卿被两名武警押着,带到审判台下时,心就狂跳不已。尽管表面上看去,他耷拉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宣布到他的名字时,他全身像倒提的公鸡一样颤动起来,他难以自持。
  法官洪亮的嗓音在审判大厅里回荡。
  程家卿,男,51岁,原安宁县县委书记、县人大主任、县委常委,因犯贪污受贿罪,挪用公款罪,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马鸣镝,男,54岁,原安宁县公安局局长,因犯包庇罪、隐匿罪、非法拘禁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六年;齐万春,男,41岁,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但因其主动交待,有悔罪立功表现,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齐万秋,男,35岁,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糜志强,男,36岁,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佘彤,男,33岁,该犯家庭巨额地产来源不明,并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金买生,男,绰号野马,45岁,犯有窝藏罪,并参与盗杀国家珍稀保护动物华南虎,因其态度较好,决定从轻判处,判处其有期徒刑十年;章如月,女,36岁,犯有受贿罪,因其主动交待,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诗人回到了西宁,因为他脸上添了三道凝重的疤痕,这三道疤痕,使他的整个面部发生了改变。三道疤痕已经喧宾夺主,当看到诗人的一张脸的人只得立刻转移受惊的视线,他的朋友和同学,他不想打扰他们。
  双十谋杀案就像一场戏,已经落下了帷幕。看到了程家卿一伙人的下场,他比乘上了飞碟,喝上了外星人酿造的美酒。罪恶得到了惩罚,正义得到神张,尽管又以艰难又曲折,但最终的审判已足以告慰“老游击”的在天之灵了。那个小院,他要交给尘埃去管理,他要把它彻底忘记,他只带出了老游击的遗像,和他自己的一些诗稿和札记。背着父亲的遗像,他觉得父亲整个人就背在自己的背上了。而在外人看,他就像一个背着画框准备去写生的画家,一个热衷旅行,勤于采风的有点傻气的画家,如今的艺术家,在一般百姓的眼里,都是一些冒着傻气、不务正业的人,与不修边幅有直接的关系,与堕落有间接的关系。
  朝东是一条新街,诗人走后才修建的。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高楼又光滑又规矩,好像不是建造出来的,而是用印刷机印刷出来的,诗人绝不想多看它们一眼,多看它们一眼,似乎连自己的个性都会丧失殆荆诗人向西走去,生活依旧美好,十月的阳光像西洋美人的金发,披在每一个人的肩上,每个行走的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口袋里还有零钱,诗人用它买了一瓶饮料和两块面包,转身出来走了四五岁,他突然看到昔日的恋人,在街的对面。他那昔日的恋人手上还牵着一个胖胖的两三岁的小把戏,正拾级而上。小把戏上台阶的时候,动作笨拙,像一只小狗熊。而他昔日的恋人,停下来,低着头,微笑着,回头看她的小把戏,手依然没有松。她在看她的小把戏如何走上台阶,好像还在鼓励着他。
  女人真是魔术师啊,她们能在身上变出人来,这一点,任何男人都只能自愧不如。
  变人,这也是诗人看到过的最杰出的魔术。
  诗人定定地看着她和她的孩子,直到一个苹果从台阶上滚落下来。这个苹果,最初是在那小把戏的手上,现在它滚落了下来。它是不是西西弗斯拚命推动的那个不断推它它不断滚落焉为的球呢,诗人跑过去捡起它。
  “你找死埃”诗人本能地将自己的身子随着骂声向后缩。一辆穿行的车辆里扔下了一声骂。
  等他再定神去看街对面时,昔日的恋人和她的小把戏都不见了。
  即使面对面站着,又有什么值得倾诉。诗人打消了交谈的念头,继续向西而行。穿过熟悉又陌主的街道,他要去他童年爱去的地方,遗像的像框在背上拍打着他。过一个集留市场,再过一座只有十多步的小桥,再往右拐,继续前行,便可看到游河。游河边是一片滩涂,滩涂边是河堤、秋风依然是温暖的,但已没有了春风的洋溢,站在河堤,望着潋滟而来悠悠而去的游河,诗人猛吸一口气,闻到了乡愁。在故乡闻到乡愁,在离别的前一天闻到了乡愁,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像个永无魇足的孩子,诗人要把故乡的水光山色全吸进自己的肺里,做为留念。打算明天就离开安宁,也许永不回来。诗人看着远处的塔影,心便像水里的塔影,一层一层地动荡着,那是文风塔的塔影,不是安宁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是诗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安宁留恋的。诗人想,他在安宁已没有了亲人。他的身世像一场久不消弥的大雾,永远模湖不清,也许这样更好,他想,然后他一步步地向人形石走去。他忘不了它,就像忘不了一个老朋友。一群孩子在不远处追嬉打闹。
  “是不是把我忘了?老朋友。”
  诗人上前,用手亲昵地拍了拍人形石的肩膀,人形石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应该笑才对埃你怎么不会笑了呢?”
  诗人疑窦丛生,他闷闷地坐了下来,拿出面包啃了起来了。不远处的孩子,停止了嬉闹,围了过来,像看着一个流浪汉一样看着诗人。
  “它怎么不会笑了?”
  诗人问。
  小朋友顿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我爸爸说,自从发生了谋杀案它就不会笑了。”
  “那它还会笑吧?”诗人又问。
  孩子们纷纷摇头离去:“我们不知道。”
  “老朋友,你也有许多委屈吗?”诗人问人形石,“为什么不笑了?”
  人形石自然是不会回答的,诗人也不希望他回答,他只是觉得这样做亲切,也使他生发出在安宁还有一个亲人的真实印象。
  “所有难堪的事,都当是被恶狗咬了一口,没有什么的。”
  诗人像是在宽慰人形石,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我要睡一会儿了,你不要在我睡的时候突然笑起来,也许我的鼾声会很难听。老朋友,答应我,好吗?不要在我睡着了的时候,突然笑起来。”
  诗人躺下了,枕着自己的包,包里有他的衣服。躺下之前,他把老游击的遗像郑重地放在自己的身旁。阳光仿佛停在老游击的嘴角,有一小片明亮的反光,诗人觉得自己是父亲并排躺着的,那么安详。他觉得自己、父亲都与大地融为了一体。他听到父亲的心跳,听到了父亲血管中血液的汩汩流动。
  诗人醒来时,太阳已经西移,河面的西端青瑟瑟的,幽深而保守,东端却有一片柔和的橙红,色彩随着河流颤动着,变幻着,活像印象派的一幅画。诗人倦慵地站了起来,看见一只竹排由西向东迤逦而来,竹排上还有一个渔翁和七八只鱼鹰,顿时来了精神。
  不用人力,竹排顺着河流漂来。他丢下他的包和老游击的遗像,向河边走去。这样,随着竹排的靠近,诗人看得更清楚了。有着古铜色脸膛的渔翁像穿衣服的一尊雕像,而鱼鹰是黑色的,好像夜的碎片。它们一会儿下水,一会儿又被渔翁的竹竿挑起来,抖动着翅膀,没有片刻的自由,没有片刻的休息。有时,诗人看见小小的银片被鱼鹰吞了进去。
  吞下小的,吐出大的,这也是由鱼鹰脖子上的那个绳套决定的。诗人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与渔翁打招呼。竹排在诗人眼里不是特意做着停留,没有多久,竹排载着渔翁和鱼鹰远去了。诗人目送着竹排远去。场景、人物、关系,河流、竹排、渔翁、鱼鹰都是原来的,一点没变。仿佛是故伎重演,与季节的转换一样,这河流,翻不出什么新型的泥沙,但是它能翻出沙砾中的金子,照亮我们的眼睛。
  阳光无视这些事实,它们只是在云朵洁白的枕头上细心地绣着花,镶着边,太阳就要落山了,白天就要过去,得抓紧时间。诗人又回到人形石的旁边,包和老游击的遗像,都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四下里没有人,刚才的那群孩子早回家了。
  暮色渐浓,河水流淌,他也有些累了。
  不知怎地,他又想起马鸣镝这个人来。用电棍往自己身上抽,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竟然打得那么狠。这个人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越想忘越忘不了。这种人谄上欺下,暴戾狠毒,心甘情愿做奴才。主子想到了的,一点他就通;主子没想到的,他马上替主子想到了。他所有的工作,他的跑前跑后的服务,都是在为自己的主子做心理按摩。等他死了,哪天送去解剖解剖,看看他胸膛里是不是存在着一颗狼心,两叶狗肺。他那石榴般饱满的大肚腩里,也不知贮藏了多少民脂民膏。诗人记得他的脸,河马的脸一样丑陋无比的脸,这样的脸,在官场的染缸里并不少见。从本质上来说,他又像一条时刻窥伺着主人脸色的无尾狗。这世上只有这种叫四不像的动物,而马局长,却是一种八不像的动物,他什么动物都像,就是不像人。想起他,诗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他,诗人的许多夜晚进入了噩梦。
  现在好了,水落石出,风霜高洁,但愿今晚不会再在梦中遇见这条无尾狗了,诗人心里痛快的想着。
  诗人想喊出一声什么来,但他没有喊,也没有说话。他抑望着天宫,星星在代替他说着闪烁不定的语言。
  他要离开了,他背起老游击父亲的遗像,背起包。这时,他身后黑暗中的人形石突然爆了发出一声大笑来,然后又是一声,……像瀑布一样畅快淋漓的笑声,像银河一样明媚灿烂的笑声,在水上漂着,笑声像河上的船,水上的灯,一直向东飘去。
  诗人没有转身。老朋友,这是你在为我送行吧,诗人想。
  不管前面是什么,我们都要迎上去面对它,诗人边走边想。
  毕竟是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雷环山脸上的笑意比过去更为浓厚,但一般人发现不了。大家以为他的笑容没有变,正如大家以为他的白发还是依然故我没有增加一样。还有几个月,他就要退休了。现在他每天会收到不少的信,除了赞颂他的正气以外,还对当前的社会风气表示了忧虑,有的人在信中希望雷环山老将出马,纠正自己多年的冤案,还自己一身清白,还有揭露腐败问题的,探讨法律问题的。其中一封匿名信有一个新鲜建议,让雷环山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多了一些思考。信中把一些既能把国家的经济搞好,又能把自己的腰包搞得很沉的干部命名为“斑马干部”,意即一半优点一半缺点的干部。
  他希望法律能网开一面,容许斑马干部们将功折罪,完成了多少利润之后可以减去多少多少年刑期。他的理由是一个有权力的干部就像坐在饭桶里,坐在饭桶里的人不沾一些饭粒出来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超人。他的另一个理由是一般有权力的干部只要不判死刑,不是当即押赴刑场正法,他就能动用关系减刑,甚至保外就医,或者得到劳改干部的恩准,像风筝一样被放飞到监狱的大墙以外。与其如此,不如公开给他们减刑好了。
  这话有些客观,又有些主观,有些激愤,又有些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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