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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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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布政坊长街便是开阔的朱雀大街,那马更是鱼入大海般风驰电掣起来,颈下九只铜铃不停地“玎玲玎玲”响,背上的麒麟纹金褡裢、碧青色杏叶垂饰在阳光下灼目生辉,崔捷驭马之姿又是娴熟稳健,真是人马并俊,引得两旁路人纷纷注目赞叹、艳羡无比。

三月初一,皇帝御驾杏园紫云楼。

长安的空气中已有浓浓的春天的湿意,曲江池水轻柔无波,碧绿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般,随风轻拂的杨柳抽出尖尖细细的嫩芽。

人们倾城而出观看新进士们泛舟曲江、联句赋诗,只要船一驶近岸边便纷纷扔下鲜花水果绣巾手帕,且是认准了人扔的,艳丽的少女们红着脸高喊着心仪的人的名字,其中尤以“萧郎”、'奇Qisuu。com书'“崔郎”呼声最高。

一艘艘公卿王侯之家的画舫不远不近地停着,半透的纱帘垂下,看不见帘后女子的模样。

观景台上,袁侍郎摇头对曹聚说道:“如此一班轻浮小子,皇上和阁老怎能放心把国家社稷交于他们手上?”

曹聚笑眯眯地捋着白须,“今上虽然道德清高、律己修身,却也还是个活泼少年人,如今内无遣怀之静女,外无解事之能臣,成日对着一堆唠唠叨叨的糟老头子,只怕闷也闷坏了。”

旁边吏部尚书插嘴道:“皇上似乎有意让诸子先于六部行走习事,表现上佳者再考官定职。”

袁侍郎心想:皇帝倒聪明,用这一招光明正大的把探子安插到各部去,似无官实有权,借着这个天大的幌子想查什么别人还敢拦吗?

那厢进士们已经登岸,内侍用托盘承着两块玉牌过来请探花使抓阄。崔捷拈着往西青龙坊,裴子明拈着往东长乐坊。汹涌的人潮簇拥着崔捷的黑马向西缓缓移动,真怀疑萧澈他们送马只是为了让她不被挤扁。

诸进士随引礼官进了紫云楼,参拜完毕按名次分坐两边,隔着一席竹帘,皇帝高坐正中主位,太后在其右首,身旁两位华服少女,都着杏黄短襦外套黑底团花半臂,腰束莲青碎花曳地长裙,芙蓉如面,细柳如眉,直看得人飘飘忽心神荡漾。

皇帝温言说道:“金榜题名,人生至喜至庆之事,诸卿不必拘礼,今日定要尽兴而归。”

教坊乐工依次奏起了欢乐雍容的《庆善乐》,缥缈轻忽的《凌波曲》,窈窕娇媚的歌伎在舞台上翻飞胡旋,脚下生风,翩然如蝶。

几曲终了,外面报称探花使回来了。韦白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萧澈低声笑道:“我请了几个羽林军的朋友帮他们稍微疏导一下人流。”

只见裴子明手中捧的是一束清幽淡绿的兰花,崔捷手中的一株似是芙蓉,洁白的花瓣根部微漾浅红。

两人差不多同样身高,又是一样的装束,并排站在一起,花儿一般秀丽的两张脸庞,恍如一对兄弟般。

众人目光都被他俩吸引了去,没注意到皇帝和太后的脸色都变了变。

裴子明躬身禀道:“皇上,这是显圣寺的素心兰。”

皇帝笑道:“你好本事,把广悟方丈的宝贝也摘来了。”又转向崔捷问:“崔卿的是……白芙蓉罢?”

“皇上,这是凤山花房的添色木芙蓉,据说一日之内会变纯白白、浅红、深红三色。”

皇帝竹帘一掀,拿着酒杯施施然地走下来要亲自慰劳两位探花使,白衣上随着他的动作现出淡淡的山、河、云、火的暗纹,益发衬得他俊美无俦、清雅难言。初此面圣的人不禁想:难怪传言说皇上的生母是出名的美人。

崔捷看清了他面容不觉呆住,这,这,这不就是之前被校书郎赶出来时给她解围的人么?

第五章 拾翠殿

蕖英小心翼翼地帮太后取下一头的金钗玉簪,乌黑的长发一缕缕如瀑布般软软地倾斜下来,比绸缎的流光更加耀目。太后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边用手抚了抚额头。

“闹腾了一天,太后也乏了,要不要叫瑶英过来按一下肩腰?”

太后摆摆手,只问道:“崇谊那边怎么样,都已经歇下了吗?”

蕖英自然明白她话中所指,想了一下才答道:“皇上回延英殿之前,去拾翠殿绕了一下。”

“绕那里干什么?看那棵木芙蓉死掉了没?”太后冷冷地说,“好啊,皇帝尽可以去兄友弟恭,毕竟人家是有血亲联系的一家子,我就是完全不干事的恶毒后娘。我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重修明德殿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捣鼓着找证据来指证我当年放火烧死晋王呢。”

这话可说得有点重了,蕖英笑道:“那都是大臣们合议的,宫里的书都是太祖太宗皇帝一路传下来的,皇上总不能空手传给后人,也要有个地方好好藏着。”

太后脸色稍微好了点,坐直身子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探一下凤山花房是怎么弄出那些花来的。还有,这个崔进士是什么来头。”

“含光已去问过了,说是种在温泉边,周围比较热,所以秋天的花儿现在也能开。凤山花房在甘泉山有很大的花田,除了金花银花恐怕没什么花弄不出来的。这个崔进士据他同州的士子说该是贫寒出身,无父无母,因有次吐蕃来袭,用计谋救了百姓,故此得了州尹推荐前来应考。”

太后皱眉道:“无父无母?这种人最是可疑。”

蕖英愣住,自己不也是“可疑”之人的一类?不过这宫里“可疑”的人可多了去了,连皇帝都可说是无父无母的人。看太后似乎有了睡意,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弯下身低声道:“底下人报了,晋王的嬷嬷丈夫死了,不知道谁给了银子,后来好好的安葬了。”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没用的废物,谁给的都查不出来吗?”

“已叫人仔细盯着,一有消息立即禀报。”

太后长吁了一口气,“崇谊手下的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但他们盯咱们也盯得很紧,不容易甩掉。”

太后沉吟半晌,终于说:“你们以后也不必避忌着他了。叫他知道一点也好,我已经老了,不想再操这个心了,他自己要怎么办他掂量去。”

蕖英笑着报告最后一件事:“那么太后可以放心去骊山温泉宫了罢?上下都已收拾好了。”

太后嗔道:“这么高兴做什么,就知道我一定带你去了吗?留在这里看家。瑶英跟我去。”

伺候她睡了,把最外层的绛紫色帐幔也放下,再吩咐小丫鬟点一枝安息香,蕖英信步走了出去,整个承香殿都已沉入一片黑暗寂静中。她提气一跃,一片羽毛似地落在屋顶上,比一根针掉在地上更轻盈无声。大明宫建在长安城北的龙首山上,往下望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天上天下的星光好像连成了一片,那最璀璨生辉的一处想必是夜夜笙歌的平康坊罢。上来了才觉得有点寒意刺骨,可她只呆坐着,并不想下去拿衣服。皇帝所在的延英殿地势稍低,可以看见仍是烛光明亮。

皇帝此时并非熬夜批阅奏折,只是看着瓶中已变成如血深红的木芙蓉出神。今日杏园宴上,太后只让两位县主簪上兰花,为了不扫群臣的兴,也免得崔捷以为自己触犯了什么而惴惴不安,他便吩咐内侍把木芙蓉带回宫中。崔进士比初次见到时精神了不少,估计那袋银子居功不小,想到他认出自己时一瞬间的惊惶表情,皇帝不禁笑了起来。

其实这种花并不适合插在瓶里,但拾翠殿的那一株已经十多年没开过花了。

那时皇帝还小,封号是吴王。

“吴王殿下!吴王殿下!”宫女们气极败坏地四处搜寻她们尊贵无比的小主子,她们料想吴王人小腿短,大概也跑不了哪里去。

小吴王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反正是一个完全听不到宫女呼喊声的地方,他趴在树枝上,望着高处的鸟巢琢磨着要怎么爬上去,秋日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要用手揉一揉。

忽然听到下面靴子睬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他往下一看,是一个比他大四五岁的男孩,穿着和自己式样差不多的赤黄色衣服。那男孩面露忧色道:“你快下来,这样很危险!”

吴王好奇地打量着难得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他的眼睛和自己真像,就像镜子里看到的一样。“你是谁,你是哥哥吗?”

之前偷听到宫女们说,一直呆在洛阳的晋王殿下终于被接回大明宫了。可是皇后还没有叫他们正式拜见。

那男孩抿嘴不答,似乎就要转身离去。吴王赶紧四肢并用地想滑下来,不料脚下一空,圆嘟嘟的身体立刻直直地摔下去。

“哐铛!”重重的一声,吴王摔在男孩的身上,男孩“呀”了一声,咧着嘴坐起来,用手摸摸背,竟然被尖利的石头磕到,留出血来。

吴王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男孩拉开他的手说:“我自己能走。”吴王心里很内疚,不屈不挠地跟在后面,男孩很不耐烦:“你别跟着我!赶紧回承香殿去,皇后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母后从来不看我,她整天都在哭弟弟。”吴王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孩脸上有些许不忍,但只一闪而逝,随即嘲笑道:“笨蛋,那是哥不是弟。”

“可他一生下来就死了,那不是一直比我小?”

男孩无奈地让他跟着,回到他红叶笼罩的宫殿,拾翠殿。嬷嬷和宫女们乱做一团,更在背后用戒备的眼神望着吴王。所幸伤势不重,男孩坚持不让她们传太医来。

这里的感觉和承香殿相差如此之远,承香殿只在几处种了些碧绿的竹子,地上铺满大块大块刚硬规整的青砖石,用力跑时脚都会疼。拾翠殿的地面却是黝黑松软的泥土,枫树槭树的叶子密密交织在一起,一片金黄、赭红和深红,看上去非常温暖。可这宫殿偏叫拾翠殿,真不般配。

晋王就直接用那些大片的红叶来练字,吴王认的字不多,有一叶刚好看得懂:“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连忙得意地说:“这个我知道,我听宫女们说过前朝红叶题诗的旧事。”

在那儿一直呆到夕阳西下,走的时候,吴王看到那株高高的木芙蓉原本浅红的花朵变成了血红色,他很吃惊地跑过去,只见笔直的枝干底下新堆着松松的泥土。晋王说这是添色木芙蓉,跟着他从洛阳移栽过来,同时也板着脸叮嘱千万不要在承香殿提起它。

第六章 青瓷杯

门下省起居郎,从六品上,掌录天子起居法度,也就是专门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当皇帝临朝听政于紫宸殿,起居郎便站在玉座之下香案的旁边,和墨濡笔,飞草疾书。因站的地方刚好在玉阶阑干第二螭首之下,又被人起了个外号叫“螭头”。

崔捷自然还不能一下擢升到从六品,此时只不过是为起居郎研墨的书僮而已。按皇帝的旨意,新进士除了在六部供职打杂,还要轮流到正式朝会中旁听学习,皇帝退朝后要亲自询问督导他们的课业。

起居郎大人的毛笔都快干结了,皇帝还一直在看中书省草拟的关于官吏升降的敕书,沉吟不语。

不知香案里燃的什么香,淡淡的醒神的味道,虽然治不了肚子疼,双腿软软地快要站不直,到底还是精神了一些。皇帝不再是前两次见到的温和模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中书侍郎袁思泰等得不耐烦,刚想开口催促,皇帝却出声了:“这个庄庆涟原本不过一县令,怎么能升任大理寺少卿?有何过人之处吗?”

一人回禀道:“庄庆涟敏于刑狱,决断不滞,任内获盗、劫、骗贼者无数,颇有政声。”

皇帝凌厉的眼神射向那人,脸上浮现一丝冷笑:“百姓若是衣食有余,何必为盗、为劫、为骗?只怕是被盘剥无度、朝不保夕才不得已而为之。为县宰者,不能养民安民,倒以抓贼为荣,这是什么道理?”

龙颜不悦,众官纷纷躬身低头,竟然一时语塞。一些官员的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崔捷一直注目在皇帝身上,急得起居郎大人用力扯她的袖子,崔捷赶紧回过神,熟练地磨起墨来。

皇帝“啪”地一声合上奏折,扔给内侍,让他交还给袁侍郎,“为何朕没见到门下省对这份名单有什么批驳?高祖皇帝设中书门下两省,是为了让你们互相制衡,互补不足之处,不是为了一味附和顺从!”

门下省一干官员只好跪下听训。

“谏议大夫也很久没人上表给朕了,诸卿都觉得朕是一代圣君,无过无失?恐怕未必吧。”

先帝卧病多年,皇帝一直以太子监国的身份辅政,从来不曾这么明显激烈地拂逆大臣的决议,大家竟一时适应不过来。

是日,君臣不欢而散。

崔捷跟着御驾回到延英殿,皇帝脱了淡黄色朝服,甩下白纱帽,接过康福奉上的一杯清澄明净的君山银针,杯子快到嘴边却停住,向崔捷走近几步,低头望望她的脸:“从刚才起崔卿的脸色就不好,是哪里不适吗?”

崔捷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很失礼地退了一步,连忙站稳了回禀道:“只是……略有点腹痛,不碍事的。”

“那么,你喝了这杯茶吧。”

玲珑典雅的青瓷八角杯,釉纹葱绿,只在环口上略有脱色,大抵主人经常使用它。一根根茶叶剑一般簇立在杯底,十分可爱,小心喝了一口,果然甘醇怡人,杯子柔润的触感似乎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散。腹中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皇帝脸上的乌云已消失无踪,舒服地坐在软椅上,示意崔捷也坐下,笑着说:“朕今日话也忒多了点。偏巧被你看见了!”

崔捷也不客气地答道:“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陛下方才的语气的确过了点儿。”

“那可糟了,你有没有看见起居郎怎么写朕的?”

“天子不应过问史官之笔,否则史书上一定全是歌功颂德的话,修史就没有意义了。”

皇帝连笑了几声,“你倒是学得蛮快。”

旁边康福见他们似乎谈笑甚欢,便低声问道:“陛下,今日要赐午膳与崔进士吗?”

皇帝本想说好,又看到她仍是脸色苍白的样子,摇了摇头:“朕吃饭太麻烦,别饿坏了客人。”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让康福拿给崔捷,“你和子明最近都在刑部吧?有没有看过这几人辖下的卷宗?”

崔捷看那名单第一个便是庄庆涟,有点踌躇,皇帝发话了“做臣子的该当知无不言”,于是正襟端坐了答道:“卷宗未曾看。只是……臣随刑部主事去牢里巡察的时候,奇 …書∧ 網觉得庄大人押来的死囚,似乎都伤得很重。”

皇帝的脸一寒,“是了,他判的死囚也比别人多,其中果真没有一点冤情?”

“死囚之中还有女子。”崔捷想起那些女子的惨状,不禁恻然。

“你去查一下这几个人呈交的卷宗,看看其中有没有冤屈不明的地方。”

崔捷领命退下,皇帝站起来送她,又嘱咐说:“崔卿今日身体不适,就先休假吧。”

刑部官吏用膳时间是午时一刻,在绫绮殿第二厢房,此时已晚了许多,里边空荡荡的只有裴子明一人在低头阅读文书,桌旁放着一个食盒,见她来了有点意外:“咦?你果然还没吃饭吗?”便打开盒子把饭菜都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有两副碗筷,原来他也没吃。

裴子明被她感激的目光看得脸红,小声解释道:“我们以前在宫里也不爱陪陛下用膳的,排场又大,多不自在。”

吃完出来,崔捷便请他帮忙向主事告假,裴子明说:“刚好明日是旬假,你可以多休息一天。”走了一段路,远远的花廊那头曹大人和一位着深绿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他们只好立在路边,躬身迎候。

崔捷耳朵灵,听曹大人说道:“陛下恐怕也快到忍耐的极限了吧?”

那官员道:“假以时日,我相信陛下还是可以成为明君的。”

“在那之前,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多折腾一阵子了……”

两人来到他们跟前站住,那官员板着脸向裴子明训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午饭要吃这么久吗?”

曹聚哈哈一笑,“咱们两个老家伙还不是一样没干正事。子明,别理你爹,忙去吧。”

崔捷迅速施了礼转身离去,裴子明在后面急急跟上,连声叫道:“敏直,敏直!”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有这种近乎失仪的举动。走远了,崔捷才停住说:“你不是要去递送公文吗?”

裴子明看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只眼中还有复杂的情绪闪动,但马上转头避开了他的注视,只好说道:“明日记得去雨花楼喝酒,我们约好的。”

崔捷回到舍馆便难受地躺倒在床上。篆儿刚收了衣服回来,在桌上一件件叠好,一边说笑道:“少爷,你现在不过拿九品俸禄就添了这么多衣裳,日后要正式升了我岂不是更辛苦?”

崔捷埋头在棉被里闷闷地说:“哪里有很多?”

“加上衣坊里姑娘们附送的帽子、帕子、褶裤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多了。”

“唔……等我升了七品以上会有家仆,你到时就当大小姐,有人伺候着。”

篆儿拉开她的棉被,“别人问书僮为什么变成大小姐你要怎么答?还是要我改当大少爷?”

崔捷闭上眼,“头疼头疼,要睡了。”

翌日,崔捷如约来到雨花楼二楼雅座,裴子明他们还没到,只好叫了一壶茶呆等。雨花楼建在曲江池边,天气晴好,岸堤上结伴游玩的仕女已迫不及待地换上绢丝质料的衣裙了。长安女子衣饰之繁杂、发髻之隆重、体态之丰腴一直令她们主仆叹为观止,不过偶尔也能看到特别一点的,比如此时正朝着雨花楼走来的这位,褶裤长靴,健步直行,又兼身材高挑、蜂腰猿背,在周围摇曳多姿的女子映衬下更显利落。

并不是十分美丽的容貌,略长的脸颊,没有修饰的直眉。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放慢了脚步,抬头定眼望着崔捷。淡淡一笑,原来她最闪亮明媚的地方是一双眼睛。

这女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转眼间桌上就多了一堆空瓶。

萧澈和裴子明上来了,看到那人都一愣,径直走过去说道:“蕖英姑娘今日出来办事么?”

那女子仍是岿然不动地坐着,笑道:“出来办事还穿这么招摇么?”这倒是实话,近几朝的女子已收敛了许多,少有人敢做模仿男装的打扮了。

崔捷纳罕不已,这人架子端得真大。萧澈两人回到她这一桌,那女子还不落眼地看她。

“守素今日不能来了,还在户部干活。”裴子明说。

崔捷惊讶的问:“嘉川不也是在户部吗?为什么你可以休假?”萧澈很是得意:“我算术比他高明百倍,自然可以优哉游哉。”

幸好我分到刑部和工部,崔捷暗想。那女子喝了一阵酒便走了。萧澈低声说了她的身份,崔捷问:“她功夫有多好?”

裴子明答:“以前守素曾约她比过一次剑,不知道在哪里比的,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萧澈大笑:“那自然是输了,赢了还不直接说出来?子明就是厚道。”

第七章 花田会

内侍们正帮皇帝穿上万寿节的新衣,外头报称崔进士已到了。

崔捷还没见过他穿这么正式的礼服,玄冕、蔽膝、佩绶、赤舄都配齐全了,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皇帝半仰着头,把玄冕上垂下的丝带在颌下打个结,那丝带在两耳旁分别穿着一颗极大的晶莹圆润的珍珠,为避免那对珍珠老摩擦到耳朵,他又把丝带拉松一点。

他苦笑一下:“先帝以前说我是大耳朵,一定很喜欢亲近小人。”

崔捷醒起原来那对珍珠就是“允耳”,暗含着对皇帝不要听信谗言的美好期盼。

“这身行头可真累赘,朕还要穿它去含元殿接受百官朝拜呢。幸好崔卿只是九品,龙尾道又长又陡,你刚病了一场,走上去可不容易。”

崔捷心里颇赞同,整个仪式冗长繁琐,恐怕人都要瘦一圈,她笑答道:“臣还可以参加陛下晚上的赐宴,听教坊的新曲。”

皇帝把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她:“你举荐的人三日之内就把这些案子翻了,朕昨晚细看过,确是合情合理、公正无私,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臣跟着主事大人去牢里巡查,只听其他郡县的囚犯喊冤的多,周大人判的囚犯却很安静,身上也没有受重刑的痕迹,看卷宗的记录,他的案子破得很巧妙,也没有疑点。”

皇帝脸上有一丝赞许的神情,“朕错用了一个酷吏,害苦了好多百姓,幸得崔卿帮我补过。”

崔捷躬身答道:“是臣份内事。”

“朕很久没微服私访了,外面变成怎样都不知道。万寿节又一个月不能出宫。明明是朕生日,还这么不自由。”

崔捷不知道该怎么答,外面突然钟鼓齐鸣,徐少监过来催促道:“陛下,吉时已到了。”

皇帝异常娴熟地拖着宽大的袍子快步走出去,长长的袖子优美地甩动着。

晚宴设在含凉殿前,太液池边。

教坊乐工吹奏着新谱的乐曲庆祝皇帝生辰,兼有萧澈击磬、韦白吹箫,几段低回婉转处、高亢入云处听得众人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崔捷旁边刚好坐着一群太乐署的博士,整晚都听到他们的扼腕叹息声、相对唏嘘声:“咱们教坊很久没出过两位大人这么俊美的人才了。”

她灵敏的耳朵又在这嗡嗡声中抓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只记得以前丁昭仪跳《兰陵王破阵曲》的绝世风华,那取下面具的一瞬……”

她不敢转头,宫中往事还是少知为好。

太后显然非常满意,立刻就赏赐了不少东西,皇帝拿着曲谱翻看了一阵,脸上似笑不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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