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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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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见还有十余人未到,便按定心思,耐心等候。
再等片刻,庄王与静王前后脚赶到,裴阳忙入园相禀。裴琰迎出正门,将二位王爷引至正厅坐定,笑着寒暄数句,忽听得园外知客大声唤道:“太子殿下驾到!”
裴琰一愣,未料太子也会亲临为母亲祝寿。他广宴宾客,却未邀请太子,毕竟太子名份上是君,他是臣,庄王与静王可邀,太子却是不能相邀的。
他忙赶出府门,下跪行礼,太子将他扶起,笑道:“这又不是在宫中,少君切莫如此多礼。”
裴琰躬腰道:“太子亲临,为臣母祝寿,臣惶恐。”
太子负手往府内行去,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少君这相府果然精致,我早就听人说,京城中,少君与三郎的府第皆是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琰笑着引路,说话间二人已步入正园,见太子入园,园内黑鸦鸦跪落一地。太子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是相府寿宴,本宫只是来看看热闹,大家不必拘礼,若是太拘束,可就不好玩了!”
文武百官们素知太子脾性,有些人更是低头轻笑出声。人人皆知,这位太子生性随和,还有些懦弱,身子板似也不是很好,常年窝在太子府中,与太子妃及妃嫔们嬉戏。圣上令其当差,十件事倒有九件办砸了的,若不是其岳丈,董大学士数次替其收拾残局,不定已被圣上废位夺号。
坊间更有传言,圣上早有废太子之心,要在庄王与静王之中择优而立。朝廷近年来渐渐形成的庄王与静王派系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百官们更是削尖了脑袋来揣测圣意,以决定投向哪一派,来保自己异日的锦绣前程。
众人各怀心思,哄笑着站起身来。太子十分欢喜,步入正厅,坐于首位,与庄王、静王及右相等人谈笑生风,毫不拘礼。
裴琰见还有十余人未曾到场,而这十余人中既有自己与静王这一系的人,又有庄王与右相那一系的官员,其中更有一位关键人物。正在心中暗忖之际,忽然听到宫中司礼太监吴总管那熟悉的尖细声音:“圣旨下!”
太子忙站起身,诸宾客也都纷纷跪伏于地。吴总管带着数名太监满面带笑踏入园中,展开手中圣旨,高声道:“左相裴琰听旨!”
侍从们迅速抬过香案,裴琰撩襟下跪:“臣裴琰,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册封左相裴琰之母、裴门容氏为容国夫人,享朝廷一品诰命荣禄,并赐和田方圆美玉一方,定海红珊一株,翡翠玉蝶一对。钦此!”
众宾客面面相觑,裴氏夫人在外并无声名,皇帝纵是看在裴相面上,下旨封其为一品诰命、容国夫人,并赐这价值连城的御物,却又不宣其接旨,只令裴相代接,实是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更有那等官员想道:皇帝这般恩宠于裴相,难道,代表着静王一系要在夺嫡之战中胜出了吗?
裴琰拜伏于地,众人看不到他的神情,片刻后方听到他轻声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吴总管将圣旨递给裴琰,笑道:“圣上对裴相可是恩赏有加,裴相切莫辜负圣恩才是。”
裴琰双手接过御赐之物,奉入正堂,又匆匆步出。
吴总管拱拱手道:“宫中事忙,这就告辞!”
裴琰与这吴总管向来交好,忙道:“我送公公。”
二人相视一笑,正要提步,只听得园外知客的声音高入云霄:“光明司指挥使卫大人到!”
江慈一直紧跟着裴琰,见那人还未现身,颇有些心猿意马。忽听知客报卫三郎驾到,精神为之一振,忙扯长脖子向正园门口望去。
偏裴琰此时挡于她的身前,他又高出她许多,她只得向右踏出两步,一心期待看到这位以‘凤凰’之名享誉京都的卫昭卫三郎。
正扯长脖子相望时,她忽觉周遭的气氛有些异样,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只见园中诸人皆屏息敛气,目不转睁地望着正园门口方向,所有的仆人和侍女都停下步伐,立于原地,戏台上鼓乐皆停,戏曲顿歇。一时正园之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兴奋,又夹杂着几分鄙夷几分畏惧,暧昧难言。
江慈心中啧啧称奇,正待转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笑声钻入耳中:“卫昭来迟,少君莫怪!”
十六、凤翔龙隐
江慈正转头望向园门,被这噩梦般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只听得‘喀嚓’轻响,脖筋剧痛,竟已扭了脖子。
她总算保持着一份清醒,没有惊呼出声,硬生生将头转正,忍着颈间剧痛,暗自深深呼吸,控制住狂烈的心跳,以免被裴琰听出端倪。
剧痛与震惊让江慈的目光稍稍有些模糊,片刻后才见灯烛辉煌下,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步入正园。
那人缓步行来,灯烛映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皎若雪莲。
他如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轻轻簪住,乌发碧玉下,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身形飘移之间,仿佛清风舞动朗朗明月,又似流云漫卷满天红霞。
但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却是他那双如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眸,流盼之间姿媚隐生,顾望之际而夺人心魂。
他由园门飘然行近,白衫迎风。那抹白色衬得他象天神一般圣洁,但衣衫鼓动如烈焰燃烧,又让他似从鬼域中步出的修罗。
夜风突盛,卷起数朵红菊,扑上他的衣袂,宛如妖红盛开于雪野,魅惑难言。这一刹那,园中诸人皆暗吸了一口凉气,又静默无声。
他似是明众人所想,停住脚步,眼波一扫,冷冽如霜,锋利如刃,竟让园中大部分人悄然垂下头去。
裴琰笑着迎上前道:“三郎肯赏这分薄面,真是喜煞少君。”
吴总管上前向卫昭躬腰行礼,卫昭微微点头,吴总管再向裴琰拱拱手,出园而去。
卫昭嘴角含笑,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裴琰身后的江慈,道:“少君高堂寿宴,卫昭岂有不出席的道理,只是因一点点小事耽搁,来迟一刻,少君莫怪。”
裴琰连称‘岂敢岂敢’,微微侧身,引卫昭入正厅。转身之间,眼神掠过身后的江慈,江慈面无表情,随着他和卫昭往正厅行去。
卫昭甫一踏入正厅,庄王已笑着站起:“三郎坐我身边。”静王眉头稍皱,转瞬又舒展开来,太子圆脸上始终挂着那亲切的微笑,卫昭未向他行礼,他也似浑不着恼。
卫昭刚要落座,席上一人却忽然站起身来,轻‘哼’一声,袍袖一拂,往旁边一桌行去。庄王有些尴尬,卫昭眼波一扫,嘴角勾起近乎邪美的笑容,落座道:“这桌去了瓶河西老醋,倒也清爽。”
裴琰见拂袖离席的乃龙图阁大学士殷士林,河西人氏,此人为清流派中流砥柱,虽无实权,却声蜚朝野,清誉极高。遂转到卫昭身边,执起酒壶,替卫昭斟满面前酒杯,笑道:“大家都说等三郎来了才开席,三郎迟到,可得自罚三杯!”
卫昭靠上椅背,斜睨着裴琰,眼中波光流转:“看来少君今夜是非将我灌醉不可了,我喝可以,咱们总得先敬过圣上才行。”
裴琰拍了拍额头,忙趋到太子身旁,请太子离座。众宾客纷纷起身,举杯遥祝圣上万岁,又敬太子永康,裴琰再致谢词,众人方闹哄哄归座。早有仆从川流不息地将热腾腾的肴馔摆上酒桌,戏台上也重起笙箫,园内彩声大作,觥筹交错,裴府寿宴就此正式开始。
江慈立于裴琰身后,不时看向坐于他身侧的卫昭。
此时,她立他坐,她正好看到他俊秀绝美的侧面。他一低首、一偏头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耀目的瞳仁里,闪动着的是复杂的光芒,或浅笑,或讥诮,或冷傲,或柔美。偶尔,那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再闭上眼来,透着的是一种厌倦与毁虐的欲望。
江慈忽感好似又回到那夜在长风山庄前的那棵大树上,那夜,当桓国使臣述叙月落往事,他深痛而笑,那才是真实的他吧?而不是眼前这个声势煊赫、戴着另一幅‘假面’的光明司指挥使卫昭卫三郎。
她原本还寄希望于星月教主是一小小官吏,看能不能让裴琰设法将他拿下,逼取解药。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对自己狠下毒手、让裴琰欲得之而后快的‘星月教’教主竟是传说中的‘凤凰’卫三郎。
看裴琰及众人对他的态度,便知他权势极大,自己纵是指认出他是星月教主,可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裴琰能对付得了他吗?若是一个月内不能将其拿下,自己又如何得保性命?
只是,他既是这般权势,这般人才,为何又是那般身份,要行那等激烈之事呢?他秀美绝伦的外表下,妖魅孤绝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怨恨与悲凉?
江慈本是心地单纯、天真烂漫之人,由小至大,未体会过爱恨情仇、生欢离忧,就连悲秋吟逝之词,她也少留于心。今日,身中双毒、命悬一线之际,又亲见这如戏般的官场,如谜一般的人物,她忽有一种隐隐的伤感袭上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呆立原地,无法言语。
耳边丝竹声声,喧闹阵阵,人间富贵,莫过于此。但这其中,又有多少辛酸与苦痛?这人世间,又有多少事,是自己不曾知晓、不曾经历过的呢?
席间轰然大笑,却是裴琰输了酒令,被庄王把住右臂狠灌了三杯,他笑着将一朵墨菊别于耳鬓:“今日可上了王爷的当,要做这簪花之人。”
太子拍桌笑道:“簪花好,少君可莫作摧花之人,这京城各位大人家的鲜花,还等着少君去摘呢。”
众人听太子言语轻浮,心中鄙夷,面上却皆附和。裴琰指着卫昭笑道:“三郎也该罚,我亲见他将令签和庄王爷暗换了,偏没抓到现行,倒冤枉要喝这三杯!”
卫昭只是斜着身子,嘴角轻弯,却不言语。
庄王板起脸道:“少君诬我与三郎作鬼,更该罚!”
裴琰来了兴致:“这回我非要寻到花园不可。可是在陶相手中?”
右相陶行德一笑,展开手中令签:“我这处是石径,少君可曲径通幽,却是不能寻到花园了,再罚三杯!”
庄王大笑,再灌了裴琰三杯,裴琰无奈,只得杯到酒干。又不时有官员过来向他敬酒,他渐感有些燥热,将襟口稍稍拉松,烛光照映下,他颈间微微泛起薄红,衬着那永远笑意腾腾的黑亮双眸,与卫昭坐在一起,风神各异,轩轾难分,让园中大部分人的目光不时往这桌扫来。
弦月渐升,贺酒、猜令、笑闹声逐渐在江慈的耳中淡去,她清晰地听到园内一角戏台上传来的月琴声,一段前音过后,素烟歌喉婉转而起,唱的是一出《满堂笏》。
江慈望向戏台,素烟着大红戏服,妆容妩媚,伴着欢快的琴音鼓点,喜庆的唱词,本该是欢欣无比。但江慈却自她面上看到一抹讥讽的笑容,仿佛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满园富贵,冷冷地嘲笑着这满堂圭笏。
江慈又将目光转向身前的裴琰与卫昭,一人笑如春风,一人美若春柳,柳随风动,风摆柳梢,究竟是风吹动了柳,还是柳惊动了风?
这给自己喂下毒药的二人,这生死相搏的二人,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闯入他们的争斗之中呢?
江慈静静地站着,人生头一次,她对戏曲、对酒宴,没有了浓烈的兴趣。
一人从江慈身边擦过,她侧头一望,是相府大管家裴阳。
裴阳俯身在裴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裴琰似是一惊,抬起头来。裴阳又将右手遮掩着伸到裴琰面前,裴琰低头一望,猛然站起。
他奔出数步,又停下来,转身向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失陪片刻。”
众人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何事,皆带着疑问的眼神望着裴琰,就连较远处宴席上的宾客也纷纷望向正厅。
裴琰却似视而不见,大步向园外走去。江慈迟疑一瞬,想起之前他所吩咐,今夜需紧跟在他身边,不得离他左右,便提步跟了上去。
她经过卫昭身边时,卫昭正好拈起先前裴琰簪过的那朵墨菊。他邪美的面上似笑非笑,掌心忽起劲风,将那墨菊一卷一扬,卷至江慈面前。
江慈一愣,那朵墨菊在空中猛然迸开,花瓣四散冉冉飞落,宛如地狱中的流火,直嵌入她的心底。
江慈压下内心的恐惧,不敢再望向卫昭,快步跟出府门。只见裴琰正命裴阳领着府门前的所有侍从退入府中。不多时,府门前便只余他与自己,及门前大道上静静停着的一辆华盖马车。
裴琰回头看了看江慈,迟疑了一下,终没有说话,快步走下台阶,趋到马车前,轻轻说了句话。
马车车帘轻掀,江慈侧头想看清马车内是何人物,却见裴琰躬身上前,与马车内的人以极轻的声音交谈了数句。
裴琰上前两步,马车车夫一跃而下,将马鞭递给裴琰。裴琰用手笼住乌骓辔头,竟赶着这马车往相府东侧门方向行去。
江慈心中惊疑,忙也跟了上去。裴琰见她跟上,凌厉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几眼,终未说话,江慈要接过他手中马辔,他也并不放手。
不多时,马车行至相府东侧门,裴琰轻吁一声,停住马车,转身躬腰轻掀车帘,一人步下车来。
此时,相府门前侍从尽撤,灯烛全无。黑暗之中,江慈看不清那人面貌,只见他身形较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无言的气势。
裴琰在前引路,带着这人往府内行去,二人皆不说话。江慈见裴琰没有发话让自己离开,也只得跟在二人身后,沿东园过回廊,穿花径,迈曲桥,不多时,到了一月洞圆门前。
那月洞门侧悬着一盏宫灯,江慈抬头望去,只见圆门上行书二字――蝶园。
此时灯光照映,江慈也看清那人身穿深紫色长袍。他背对江慈,负手立于园门前,长久地凝望着‘蝶园’二字,轻轻地叹了口气。
裴琰只是束手立于一旁,轻声道:“就是这里。”
紫袍人默然半晌,道:“前面带路。”
裴琰应声是,带着那人踏入园中,江慈依然跟了上去。
园内,菊香四溢,藤萝生凉。三人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便到了正房门前。
裴琰躬腰道:“我先去禀报一下。”
紫袍人轻‘嗯’一声,裴琰扫了江慈一眼,进屋而去。不多时,屋内退出十余名侍女,皆深深低头快步退出园门。
裴琰踏出正房门,恭声道:“母亲请您进去。”
紫袍人静默片刻,道:“你在园外等着。”说完缓步迈入房中。
待紫袍人迈入房中,脚步声慢慢淡去,裴琰方带着江慈轻步退出蝶园。
江慈跟着裴琰步出蝶园,在园外的一处小荷塘边停住脚步。
此时,月光隐隐,星辉淡淡,荷塘边静谧无声,只夜风偶尔送来远处正园子喧闹的丝竹歌舞之音。
裴琰负手而立,长久地凝望着身前的这一池枯荷,默然不语。
他的襟口依旧有些低松,月光洒在那处,仍可见微醉的潮红。过得一刻,他似是有些酒意上涌,再将衣襟拉松些,在荷塘边的一块岳山石上坐了下来。
江慈颇觉奇怪,也感到此时的裴琰与以往任何时候的他大不相同。没有了那和如春风的笑容,没有了那笑容后的不停算计,更没有了他一贯的从容潇洒、风流俊雅。
正园子那边再飘来一阵哄笑,若有若无,裴琰忽然冷冷笑了一笑,右手握拳,用力在大石上捶了一下,惊得江慈一哆嗦。
裴琰似是这才醒觉尚有人在自己身侧,转过头看了江慈一眼。夜风吹过,江慈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知他先前被众宾客敬酒过多,这时经风一吹,怕是要醉了。
见只有自己一人在他身侧,江慈没来由的有点害怕,轻声道:“相爷,要不要我去找人弄点醒酒汤来?”
裴琰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神似有些迷离,良久方转回头去,又过片刻,他拍了拍身侧巨石。
江慈愣了一下,半晌方明裴琰之意。此时二人单独相处,她不敢象以前那样与他顶撞,迟疑片刻,慢慢挪到他身边坐下。只觉今夜一切诡异至极,纵是胆大如她,心也‘呯呯’剧跳。
裴琰仰面望着夜空中的一弯冷月,满天繁星,鼻息渐重,忽然问道:“你是个孤儿?”
江慈低头道:“是。”
“是你师父把你养大的?”
“是。”
“你师父,对你好不好?有没有经常骂你,打你,或者是冷颜相对,长久地不理你?”
江慈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勾起了对师父的思念之情,她抬头望着前面的一池枯荷,望着荷塘上轻笼的夜雾,双足轻荡,摇头道:“我师父对我很好,从来不打我骂我,也没有冷颜相对、不理我。她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我十岁之前,都是师父抱在怀里睡的。师父想尽办法,让我吃穿不愁,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就是偶尔责备我,她也是带着笑的。”
想起撒手而去的师父,想起那温暖的邓家寨及正挂念着自己的师姐,江慈的话音越来越低,终有些哽咽。这一刻,她从内心深处后悔不该偷跑出来,不该让师姐担心忧虑。
裴琰默默地听着,又转过头来望着江慈,见她眼中隐有泪花,身躯微微后仰,呵呵一笑:“你别哭,你这么命好,当笑才是。你可知,这世上,有人一生下来,就从没有父亲抱过,母亲疼过,更没有象你那么好的师父,夜夜哄着你入睡。”
江慈低低道:“可是我师父,一年前去世了。”
裴琰身躯后仰,倒于巨石之上,闭上双眼,轻声道:“死了好,死了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江慈有些恼怒,轻哼一声。
裴琰双手覆上面颊,猛然搓了数下,闷声道:“你不要气,人生一世,生老病死,是正常的。怕只怕,不知道为何而生,为何而苦,又为何而死。”
江慈正在伤感之中,也没听明白裴琰的意思,加上今夜裴琰的言行太过蹊跷,便没有接话。
裴琰躺于巨石之上,睁大双眼望向头顶苍穹,良久又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人吗?”
江慈摇了摇头:“不知道,师父也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去世之前一定会告诉我的。”
“那你会不会总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江慈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不想。”
“为什么?”裴琰不由坐了起来。
江慈并不看他,而是望向远处,轻声道:“想又有什么用,反正是找不到他们的。师父跟我说过,我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活,我只管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裴琰愣住,良久方笑了一笑,轻声道:“你倒是想得开,有些人,想这个问题想了十多年,都没你这么明白。”
江慈越来越觉得怪异,知裴琰醉意渐浓,偏此时四周再无他人,她屡次受他欺压,不敢过分与他接近,遂稍挪开些身子。
裴琰没有察觉,象是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你说,一个人,一生下来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而努力活着,活了二十多年,到最后,却又发现这个目标是假的。你说,这个人,可不可怜?”
江慈不由好奇道:“谁啊?是挺可怜的。”
裴琰一愣,转瞬躺回石上大笑,笑过后将双手覆于面上,不再言语。
江慈渐渐有些明白,望着躺于石上的裴琰,脑中却忽然浮现另一个俊美如柳的面容,这二人,光鲜照人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十七、祸起萧墙
裴琰猛然坐起,江慈一惊,忙跳了起来,后退两步。偏先前卫昭出现时她扭了脖筋,这一跳起,颈中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捂着后颈‘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裴琰转头盯了她片刻,江慈不敢看他泛着醉意的面容和渐转凌厉的眼神,揉着脖子,逐步后退。
裴琰站起,大步走到荷塘边,弯下腰去,捧起寒凉的湖水猛然泼向面颊,数十下后方停了下来,蹲于塘边,不言不语。
江慈慢慢后退,将身形隐入塘边的一棵大树下,生怕这只大闸蟹醉酒后言行失控,对自己不利。
裴琰望着满池的枯荷,良久方站起身来,负手往园门行去,经过江慈所立之处,冷冷道:“你随我来。”江慈无奈跟上。
裴琰步到蝶园门口,束手而立,不再说话。江慈只得立于他身后,心中暗恨,忍不住伸出拳头,想暗暗比划一下,可举到半空,停了一瞬,又悄悄收了回去。
月儿一分分升上中天,夜色缥缈,静谧淡远,夹着不时飘来的一缕菊香,江慈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脚步声轻响,那紫袍人负手而出,裴琰上前躬身行礼,并不说话。紫袍人也不言语,犀利的眼神盯着裴琰看了良久,方袍袖一卷,轻声道:“走吧。”
裴琰应声是,依旧在前引路,三人出了相府东侧门。紫袍人停住脚步,望了裴琰身后的江慈一眼,江慈心中直打鼓,低下头去。
裴琰似是明白那人心思,低声道:“您放心。”
紫袍人轻哼一声,登上马车,裴琰拉过辔头,将马车拉至相府门前。先前那名车夫上来,接过马鞭,跃上驾座,轻喝一声,马车缓缓而动,驶入黑暗之中。
裴琰稍稍躬腰,望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面上似乎闪过一缕伤感之色,瞬息不见。
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他方直起身来,双手指关节喀喀直响,转身望向相府门楣上那几个镏金大字‘丞相府’,冷笑数声。
江慈听裴琰笑得奇怪,不由望向他的面容。只见他面上醉红已退,眼神也不再迷蒙,依旧是那般锐利。
裴琰侧过头,望了江慈一眼,冷冷道:“记着管好你自己的嘴,可不要再吃错什么毒药。”
江慈想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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