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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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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俯身将他扶起,淳于离反握住他冰冷的双手,心潮难平,强自抑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奉给卫昭:“教主,这是我多年来在陇北各地安插的人员名单,还有,薄贼这些年收买朝廷官员,向各人行贿的记录,都在其中。”

二人转身踏入山洞,齐齐一愣。

石凹前,江慈跪在地上,将阿柳的尸身抱在胸前,正用布条蘸了泉水,擦拭着阿柳身上的血迹与伤痕。

她的动作极轻柔,卫昭与淳于离默默地站着,看着江慈替阿柳拭净上身,又替他将上衫穿好。

江慈欲替阿柳将散乱的头发束好,可他身子已近僵硬,只能平放于地,便有些不方便。卫昭大步过来,将阿柳抱于胸前,江慈撕下一截衣襟,以指为梳,将阿柳的乌发轻轻梳顺束好。

她轻抚着阿柳冰冷的额头,抬眼望向卫昭,眸中尽是恳求之意,卫昭微微摇头,江慈却仍恳求地望着他。

二人长久对望,卫昭眼神终有些微变化。他抱起阿柳,交给淳于离,犹豫顷刻,道:“你带上阿远,将阿柳的骨灰带回去,供奉在星月洞中,只是别告诉他家人真相,就说教主派了任务给他,暂时不能回去。”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霞晖由洞外透进来,映得卫昭立于洞口的身形,如同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江慈慢慢走过来,与卫昭并肩而立,望着淳于离负着阿柳,消失在夕阳下,轻声道:“他真傻。”

卫昭不语,江慈轻轻叹息:“亲人们敬他、护他都来不及,又怎会―――”

风吹得二人前方的灌木摇晃了一下,透过来的霞光让卫昭的面容闪过一道金光。他猛然举步,向山顶走去。

江慈急急跟上,荒山野岭,荆刺丛生,卫昭的白袍在夕阳下闪着淡金的光芒,他修长的身影在灌木丛中越行越远,江慈提起全部的力气方能勉强跟上。

在最后一抹霞光的照映下,卫昭站上山顶的巨石。他负手而立,遥望西面天际,静静地,望着夕阳慢慢落入远处的山峦之后,望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笼罩四野。

江慈立于石旁,静静地,看着暮色将卫昭的身影包围,看着最后一缕余光将他俊美的侧面轻轻勾勒,又迅速隐去,任黑暗肆虐苍茫大地。

山风劲吹,夜色渐深。

卫昭仍是一动不动,他的白袍在风中飒飒轻响。江慈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身躯散发出的冰冷之意。

她默默地取出火摺子,寻来枯枝,在大石后点燃一堆小小篝火。

卫昭再看了一眼西边的夜空,慢慢合上双眸,转身跃落,依住大石,在篝火边坐落。

江慈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卫昭。卫昭抬眼看了看她,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闭上双眼,敛去眸中的光芒。

江慈不断拾来枯枝,卫昭只是依石而憩,始终不曾开口。

夜风越来越盛,江慈挑了挑篝火,低头间,见卫昭的白袍被荆棘勾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到腰间束带的夹囊中找了找,寻出针线来。

她挪了挪,坐到卫昭身边,将他白袍的下摆轻轻撩起,静静地缝补着。

卫昭纹丝不动,过得一阵,睁开眼,凤目微眯,凝望着江慈低头的侧影,她圆润秀丽的侧面,让他神思恍惚,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江慈低头,咬断丝线,微笑道:“三爷的那件袍子我洗好了,下山后再换吧,今晚先将就着。”

她抬起头来,与卫昭目光相触,时间仿佛有些凝滞。山间的夜是这般寂静,静得能听到心跳与呼吸声;篝火是这般朦胧,让她一时看不清卫昭的面容,只看见他似是嘴唇微动了动,却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二人长久对望,篝火却慢慢熄灭。

江慈醒觉,忙转身将篝火重新挑燃。卫昭忽然出语:“不用了。”

江慈回头,卫昭却不再说话,他从怀中取出竹箫,在手心顿了顿,闭上双眸,箫声渐起。

黑沉的夜色下,箫声呜咽,和着山风的呼啸声,在江慈的心间缠绕着,她愣愣看着眼前篝火完全熄灭,看着火堆的余灰由金红转为灰暗。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忽转悲怆,熟悉的曲调让江慈眼眶逐渐湿润,和着这箫声轻声吟唱。

“日落西山兮月东升,长风浩荡兮月如钩;

梧桐引凤兮月半明,乌云遮天兮月半阴;

玉殿琼楼兮天月圆,清波起荡兮地月缺;

明月皎皎兮照我影,对孤影叹兮起清愁;

明月圆圆兮映我心,随白云飘兮去难归;

明月弯弯兮照万里,千万人泣兮思故乡。”

她的歌声逐渐哽咽,唱到“随白云飘兮去难归”时,想起再也回不去了的邓家寨,想起眼前这人只能伫立石上、遥望故乡的身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箫声也顿了片刻,待她重新起调,方幽幽接了下去。

箫声断断续续,吹了一夜,直到弦月隐入西边天际,晨星隐现,卫昭方放下竹箫,缓缓站起。

江慈抬头看着他,他回过头,静默片刻,右手慢慢伸出。江慈望着他晶亮的眼神,终将左手,轻轻地,放入他的手心。

卫昭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将她的手握住,带着她向山下走去。晨曦渐浓,二人一路向南,谁都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震天的马蹄声踏破黎明的静谧,留守牛鼻山的长风骑被这蹄声惊得纷纷钻出营帐,不多时有人欢呼:“侯爷回来了!”

军营刹那间沸腾,将士们齐齐列队,敬慕的眼光望着那紫袍银甲的身影策着黑色骏马,渐驰渐近。看着那白袍银甲的身影并肩而来,驰于他身侧,长风骑追随于后,将士们轰然欢呼。

裴琰勒住骏马,朗声而笑:“弟兄们辛苦了!”

“侯爷辛苦了!”长风骑齐声呼道,上万人整齐的呼声震得营地边的青松都颤了一颤。

晨风拂面,裴琰只觉神清气爽,他跃下马,将马鞭丢给长风卫,向中军大帐走去,笑道:“薄云山这块难啃的骨头总算被咱们拿下了,陇州那边有童敏,薄云山的儿子是个草包,伪帝更不足为虑,薄云山一人逃走,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咱们只要一鼓作气,再将宇文景伦赶回桓国,天下指日可定。”

宁剑瑜也感染到了裴琰的志得意满,笑道:“可笑薄云山筹谋多年,只一战便败在侯爷手上,桓军虽凶悍,也必不是咱们长风骑的对手。”

“嗯,桓军虽强,但也只强在骑兵,蛮夷之人又向来逞匹夫之勇,咱们有子明,到时巧施妙计,不怕他宇文景伦不上当。”裴琰转向崔亮笑道。

崔亮微微笑了笑,并不接话。

“传令下去,休整一个时辰,大军便出发,驰援青茅谷!”裴琰想了想道。

陈安忙去传军令,长风卫周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裴琰面色微变,笑容渐敛。半晌方道:“卫大人也没回?”

“是。光明司宋大人被抬回来后,只说遭人暗算,未看清暗袭之人。”

裴琰拢了拢手,眉头微蹙,再沉默片刻,道:“走,带我去那里看看。”又转向宁剑瑜:“你准备拔营事宜,我去去便回。”

周密领着裴琰向北而行,刚穿过一片树林,便见北面山峦上,两个人影悠然而下,越行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迢迢已与出版商签约,刚接出版商通知,要求放慢更新速度,故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将改为周更。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某楼将用心写好后面的故事,让文中所有人,都回归他们想要的结局。

着重声明:不是停更,是改为周更。

九十、伤心碧血

卫昭带着江慈一路向南,遥见前方树林边的身影,转身间松开右手,望着江慈,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江慈慢慢收回左手,看了看他,也未说话,低着头走向树林,自裴琰身边擦肩而过,周密忙即跟上。

裴琰冷着脸,看着卫昭悠然走到面前,方露出微笑:“三郎好雅兴,登山赏月。”

卫昭一笑:“少君回得倒是及时。”

二人并肩往营地走去,卫昭道:“这边大局已定,咱们得尽快回援青茅谷才行。”

“那是自然,正等着三郎。”

江慈回转军营,见将士们正忙着拔营,忙奔入自己的小帐。崔亮正在帐中,见她进来,唤道:“小慈。”

“嗯。”江慈知即刻要起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必带物品。

“小慈,你昨晚―――”

江慈心中一慌,知崔亮定已去军医处问过,笑道:“昨天在山里迷了路,所以―――”

崔亮不再问,待她收拾好东西,二人出了营帐,见裴琰与卫昭并肩过来,崔亮忽道:“小慈,这一路,你跟着我。”

“好。”江慈将行囊扎上腰间,抬头间见裴琰和卫昭走近,垂目移步,隐于崔亮身后。

拔营事毕,三万长风骑集结待命,人人铁甲寒光,扶鞍执辔,士气高昂,斗志鼎盛,望向帅旗下诸人。

长风卫牵过黑骝骏马,裴琰翻身上马,宁剑瑜等人相继跟上。紫色帅旗在空中飒然划过,号角齐吹,战马嘶鸣,剑戈生辉,将士们齐声吆喝上马,各营依列跟在帅旗后,向西疾驰。

收兵号角响起,桓军井然有序,似流水般从壕沟前撤回。

王旗下方,宇文景伦与滕瑞对望一眼,齐齐回转大帐。二人入帐后,俱陷入沉思之中,易寒及数名大将有些纳闷,却均端坐下方,并不多言。

一名骑带入帐,下跪禀道:“禀王爷,已审过,共擒回十二名俘虏,九人为河西本地人氏,两人为云骑营士兵,一人为长风骑。”

宇文景伦与滕瑞再互望一眼,宇文景伦嘴角隐露笑意,挥了挥手:“易先生留下。”其余将领忙都行礼退了出去。

宇文景伦沉吟片刻,抬头道:“易先生,我问句话,您莫见怪。”

易寒忙道:“王爷折煞易寒。”

“先生曾两度与裴琰交手,我想听听先生对裴琰的评价。”

易寒眼波瞬间锐利,话语却极平和:“长风山庄一战,觉此人极善利用每一个机会,好攻心之术;使臣馆一事,觉此人心机似海,步步为营,算无遗漏。”

“滕先生呢?您这些年负责收集裴琰情报,对他有何评价?”宇文景伦转向滕瑞。

滕瑞饮了口茶,唇角微微向上一牵,悠然吐出三句话:“一代枭雄,乱世奸雄,战场英雄。”

宇文景伦呵呵一笑:“先生这三雄,精辟得很。”

易寒颇感兴趣:“先生详细说说。”

“裴琰才武绝世,谋略过人,环顾宇内,唯王爷可与其并驾齐驱,是为一代枭雄;其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做大事不拘小节,甚至可称得上卑鄙无耻,行事不乏阴狠毒辣之举,若处乱世,定为奸雄;但其又有着大帅胸襟,英雄气度,果断坚毅,识人善用,麾下不乏能人悍将,在战场称得上是个英雄。”滕瑞侃侃而谈。

“滕先生对裴琰评价倒是挺高。”宇文景伦笑道:“不过,我对先生的后话更感兴趣。”

滕瑞笑容意味深长,缓缓道:“在我看来,不管他是枭雄、奸雄还是英雄,他终究是个玩弄权术之人。”

宇文景伦点了点头:“不错,若说裴琰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百姓苍生,来力挽狂澜、征战沙场,我倒有几分不信。”

“所谓民族大义,只是裴琰用来收买人心、鼓舞士气的堂皇之言。若论其根本目的,之所以愿意出山来打这一仗,为的,无非是权利二字。” 滕瑞道:“若能拿下薄云山,他便能占据陇北平原;若能取得对我军的胜利,河西府以北,将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易寒也渐明白:“加上王朗已死,华帝又将北面的军权都交予裴琰一人,他实际上操控了华朝半壁江山。”

“是,但这半壁江山不是那么好控制的,特别有一方势力,裴琰不得不忌。”

易寒想了想,道:“河西高氏?”

“不错,河西高氏乃华朝第一名门望族,势力强大,连华帝都颇忌惮。高氏一族,在河西至东莱一带盘根错节,甚至还有了私下的武装势力,庄王在京城炙手可热,压过太子风头,全赖有高氏撑腰。”

易寒想起先前骑带所禀审讯俘虏的回话,猛然醒悟:“先生是说,裴琰现在正借我军之手,除去河西高氏?就连长风骑退至青茅谷,逼高氏出手,也是他之预谋?!”

滕瑞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宇文景伦望向滕瑞,颔首道:“先生讲的很有道理,与本王想的差不离,现在关键是,裴琰用了这招借刀杀人,是不是就证明,他并不在这青茅谷?”

易寒也道:“是啊,他可以不露面,让河西高氏的人上来送死,待差不多时再出来收拾战局。”

“裴琰其人,没有好处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同理,他做任何事,都要获取最大利益。他若到了青茅谷,这十多天来不露真容,只是一味让河西高氏的人马送死,还不如赶去牛鼻山,一鼓作气收拾了薄云山,再赶来这处。”

“先生的意思,裴琰极有可能并不在这青茅谷,而是去了牛鼻山?”

滕瑞肃然起身:“请王爷决断。”

宇文景伦缄默良久,道:“先生,那‘射日弓’,这些日子制出多少?”

滕瑞答道:“既有样弓,明其制作诀窍,做起来便快,现在已有五千弓了。”

宇文景伦负手踱至帐门,遥望南方,暮色下,云层渐厚,黑沉沉,似要向苍茫大地压过来。他眼神渐亮,似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又如择狼而噬的猛虎。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又有着难以掩住的锐利锋芒:“咱们防有藤甲衣,攻有射日弓,就赌上一把!即使裴琰真在此地,与他交锋,也是我生平夙愿。看样子,明日将有大雨,更利我军总攻,一切,就有劳二位了。”

易寒与滕瑞对望一眼,齐齐躬腰:“是,王爷。”

青茅谷为桓军南下最后一道天险,易守难攻,两边山势险峻,谷口狭长幽深,极易防守,但不利扎营。故这段时日来,田策统一调度,长风骑、云骑营、高氏军轮流上阵,而兵营则驻扎在谷口往南约半里处。

田策挑帘进来,见安澄正擦拭着他那把厚背刀,喝了几大口水,抹去额头汗珠,笑道:“你是不是嫌这些天杀得不过瘾?”

安澄笑道:“这一年多随相爷呆在京城,手痒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战场,又不让我冲出去杀个痛快,这么死守着,我不憋屈,这把刀可憋得慌。”

“等侯爷一到,就放你出去杀个痛快,现在咱们的任务是守着青茅谷。”田策有些微忧虑:“就怕桓军发动总攻,高家军死伤得差不多了,云骑营也死伤惨重,长风骑的弟兄似是有些疲乏―――”

“放心吧,这里是山谷,不是平地,桓军即使发动总攻,咱们有地形之利,加上强弩助阵,两三天总熬得过去的。”安澄笑道:“相爷从来算无遗漏,你对咱们相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倒也是。”田策笑了笑,又探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明天只怕会有大雨,希望桓军能消停两日,咱们便大功告成。”

由于要抢时间驰援青茅谷,裴琰所率大军行进得极快,马蹄声自东向西,黄昏时分便过了晶州。

遥见帅旗旗令,宁剑瑜策马过来:“侯爷!”

裴琰沉吟了一下,道:“在前面青山桥扎营,休整两个时辰,等后面的跟上来了再起营。”

宁剑瑜也知战马和士兵不可能日夜不停地驰骋,便传下军令。

众人在青山桥畔跃下马鞍,江慈坐于崔亮身边,见长风卫过来点燃一堆篝火,忍不住抬头看了卫昭一眼。

卫昭却与宁剑瑜在微笑着说话,江慈忙看了看宁剑瑜的神色,放下心来。

崔亮递给江慈一块干饼:“急行军,只能吃些干粮。”

江慈双手接过,向崔亮甜甜一笑,刚要咬上干饼,却见对面裴琰冷如数九寒冰的眼神扫过来,忙挪了挪,侧过身去。

崔亮边吃边道:“相爷,我估摸着,桓军的探子若是走雁鸣山抄回去报信,今晚或明早,桓军便会知道这边的战况,我们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赶得到,不知道田将军他们抵不抵得住这一日?”

宁剑瑜剑眉一扬,笑道:“子明,你就放心吧,田策和安澄若是连这一天都熬不住,也不用再在我们长风骑混下去了。”

裴琰也点头笑道:“应当没问题,田策与桓军交战多年,深悉他们的作战方式,况且又不是平原地带,宇文要想吃掉我的长风骑,只怕也不容易。子明就放心吧。”

崔亮不再说话,不远处却忽起骚动,某处将士不知因何大呼小叫。裴琰眉头微蹙,陈安忙奔了过去,不多时,眉花眼笑地拎着只野兔子过来,笑道:“侯爷,弟兄们撒尿时捉住的,都说给侯爷尝尝鲜。”拿起佩刀便欲开膛破腹。

裴琰面笼寒霜,宁剑瑜忙咳嗽了一声,陈安看了看裴琰的脸色,心中直打鼓,手一松,野兔撒足而去。

裴琰冷声道:“知不知道错在哪里?”

他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威严,江慈听得清楚,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抬眼看了看卫昭。卫昭却嘴角含笑,慢条斯理吃着干粮,偶尔目光一转,自众人面上掠过,笑意更浓。

陈安嗫嚅片刻,低声道:“侯爷要与弟兄们同甘共苦,弟兄们吃什么,侯爷便吃什么。”

“还有呢?”裴琰声音更为严厉。

陈安脸一红,猛然挺起胸膛,大声道:“陈安这把宝刀,喝的应是敌人的血!”

裴琰面色稍霁:“弟兄们撒尿时碰到野兔捉了回来,无可厚非,但你拎回来,还要用自己的佩刀,便是你的错。暂且记下,到了青茅谷后,将功赎过吧。”

陈安军礼行得极为精神,大声道:“是,侯爷!”

裴琰不再看他,侧头向卫昭笑道:“小子们不懂事,让卫大人见笑了。”

卫昭微微一笑:“少君治军严谨,卫昭早有耳闻。”

许隽悄悄向陈安做了个手势,要他到自己右边坐下。陈安却脸涨得通红,再行一礼:“侯爷,我去巡视!”

望着他大步远去的身影,许隽低声骂了句:“这个犟驴子!”

宁剑瑜笑道:“要说世上谁最了解犟驴子,非咱侯爷莫属。你等着看吧,到了青茅谷,保证他会变头猛虎,桓军可要因为一只野兔子倒大霉了!”

崔亮看了看已近全黑的天,又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道:“西边这两天只怕会有大雨。”

裴琰笑道:“那就更有利于田策防守了。”

远处,忽传来陈安的大嗓门:“弟兄们听好了,明天咱们要让桓军知道长风骑的厉害,犯我长风骑者,必诛之!”

数千人轰然而应:“犯我长风骑者,必诛之!”

陈安似是极为满意,放声大笑,笑罢,忽起歌声,长风骑们放喉应和,粗豪雄浑的歌声在青山桥畔回响。

“日耀长空,铁骑如风;

三军用命,士气如虹;

骏马萧萧,飒沓如龙;

与子同袍,生死相从;

山移岳动,气贯苍穹;

守土护疆,唯我长风!”

江慈默默听着这歌声,望向长风骑将士脸上豪迈的神情,再望向嘴角含笑的裴琰、若有所思的卫昭,再也无法移开目光。过得片刻,忽见裴琰望过来,双睫一闪,低下头去。

歌声,直冲云霄,如一条巨龙在空中咆哮,傲视苍茫大地。

“骏马萧萧,飒沓如龙;

与子同袍,生死相从;

山移岳动,气贯苍穹;

守土护疆,唯我长风!”

风,呼啸过平原,桓军的铁蹄声、喊杀声却比这风声还要暴烈。

雨,扑天盖地,将地上的血冲洗得一干二净,似要湮灭这血腥杀戮的罪证。

安澄的厚背刀刀刃早已卷起,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桓军,自己的身边,究竟还剩多少长风骑兄弟。

风雨将他的身影衬得如同孤独的野狼,他眸中充满着血腥和戾气,带着数千名长风骑死守于小山丘前。

北面,隐约可以听到惨呼声传来,那是桓军在屠城吧。相爷,安澄对不住你,青茅谷没守住,河西府也没守住啊!

见这数千弟兄被桓军压得步步后退,人人以一敌十,身上早已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也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安澄心中剧痛,却仍提起真气,暴喝一声:“兄弟们挺住!侯爷就快到了!”

他再长啸一声,人刀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涌来的桓军中,厚背刀左砍右劈,挡者无不被他砍得飞跌开去。

砍杀间,他视线掠向南面,心中默念:老田,你撑住,只要你那三万人能撤过河西渠,重筑防线,咱们就还有一线机会,不让桓军长驱南下。我安澄,今日便用这条命,为你搏得这一线生机吧!

他双目血红,喷出一口鲜血,刀锋生出浑圆劲气,神勇难当,再有数十名桓军倒将于地。

北面王旗下,宇文景伦有些不悦:“五万人,这么久都收拾不了这一万长风骑,传回去让人笑掉大牙!”

他这话激得身边的两名将领怒吼一声,再带五千人攻了上去。但安澄领着长风骑如同疯了一般,人人悍不畏死,缠得桓军无法再压向前。

滕瑞也觉有些棘手,攻下青茅谷、占据河西府都如设想中顺利,却未料在河西渠以北遇到这般不要命的抵抗,侧头道:“王爷,得尽快攻过河西渠,万一裴琰赶到,利用河西渠重筑防线,咱们直取京城的计划可就会受阻。可惜咱们的箭矢用完了,不然不必如此血拼。”

宇文景伦双眸渐亮,缓缓道:“不等易先生了,本王亲自上阵吧!”

他接过部下奉上的宝刀,盔帽下的眉宇,满是锋芒,挟着无穷杀机,射向修罗场中的安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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