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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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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一阵,她哭泣声渐止,又低咳数声,似是腹内疼痛,靠着修竹蜷缩成一团,再过片刻,一动不动。
卫昭悄然闪入院落,缓步走近,默默地看着江慈,终俯身将她抱起。怀中的她,轻盈得就像一朵桃花。他心头一痛,将她抱入屋内。
他在床边坐下,让她斜靠在自己胸前,握上她的手腕,真气顺着手三阴经而入,片刻后,江慈睁开双眼。
“怎么会这样?不是都好了吗?”卫昭语气有些急。
“崔大哥说,最开始给我试药的药方,药下得太猛,伤了我的内脏,只怕这个病症,要伴随我终生了。”
“有没有药可治?”
江慈犹豫了一下,道:“无药可治。”
卫昭抱着她的右手一紧,江慈已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三爷,我想求您件事。”
卫昭沉默,只是微微点头。
“我听人说,城外有处‘小月湖’,风景秀丽,听来有些像我的家乡,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绝病之身、央求之色都让他不忍拒绝,沉默片刻,他终揽上她的腰间,出了房门,攀上屋顶。
夜色下,卫昭揽着江慈,避开值守的士兵,踏着屋脊出了郡守府,又沿着城中密集的民房,翻檐走壁,微凉夜风中,悄悄出了河西府。
一百零一、月湖之夜
一道清流蜿蜒,流入秀丽的小月湖。湖边竹柳轻摇,淡淡的夜雾在湖面缭绕。
江慈精神好了些,腹中也不再绞痛,在竹林小道上悠然走着。卫昭隔她数步,脚步放得极慢。
江慈忽然转身,一边倒退着行走,一边望着卫昭笑道:“这里倒真是和我们邓家寨差不多,今晚可算是来对了。”
卫昭淡声说道:“天下的山村,差不多都一个样。”
“那可不全是一样。”江慈边退边道:“京城的红枫山,胜在名胜古迹;文州的山呢,以清泉出名;牛鼻山,一个字:险;邓家寨和这里的山水,都只能用秀丽二字来形容。还有你们月落——”
“月落的山怎样?”卫昭望着她,目光灼灼。这样的月色,这样的竹林,这样恬淡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但前面的人儿,却又让他想远远逃开。
江慈笑道:“月落的山水嘛,就像一幅泼墨画,你只能感觉到它的风韵,却形容不出它到底是何模样。”
卫昭停住脚步,幽幽青竹下,她笑靥如花,轻灵若水,他恍若又回到了桃园之中——
“三爷,在你心中,定觉得月落才是最美——”江慈边退边说,脚下忽磕上一粒石子,蹬蹬两步,仰面而倒。
卫昭急速扑过来,右臂一伸,揽上她的腰间,将她倏然抱起。他情急下这一抱之力大了些,江慈直扑上他的胸前。他脑中一阵迷糊,心中又是一酸,却舍不得松开揽住她腰间的手。
江慈红着脸,仰望他如黑曜石般的眼眸,轻声道:“三爷,我有句话,一定要对你说。”
不待卫昭回答,她柔声道:“我想告诉三爷,不管过去、将来如何,我江慈,都愿与你生死与共,苦乐同担。还请、请三爷不要丢下我。”
她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声音都有些颤抖。话一说完,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痴了、傻了:怎么竟会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来?但这话,不是早就在自己心头萦绕多日的了吗?不是自那日山间牵手后,便一直想对他说的吗?如今终于说出来了。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索性红着脸,直视着他。
满山寂然,唯有清泉叮咚流过山石、注入平湖的声音。
卫昭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他从未想过,污垢满身、罪孽深重的自己竟然还能拥有这一份纯净如莲的爱恋,自己一直不敢接近、只能远远看着的这份纯真,竟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面前。
如若他不是卫昭,而是萧无瑕,怕早已与她携手而行了吧?可如若他不是卫昭,他又怎能遇到她?
难道,当初在树上遇到她,其后纠结交缠,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吗?
他忽然有些痛恨上天,为何要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何,在自己已经习惯了长久的黑暗之后,又给了他一丝光明的希望?
湖风吹过,江慈似是有些冷,瑟瑟地缩了缩,卫昭下意识将她抱紧,唤道:“小慈。”
江慈微微一笑:“三爷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小-慈。”卫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唤了出来,像每夜去照顾她时那样唤了出来。
江慈满足地叹了口气,忽然揽上卫昭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是你,对不对?”
她的双唇散发着令人迷乱的气息,卫昭慌乱下一偏头,江慈温润的双唇自他面上掠过,二人俱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
束缚已久的灵魂似就要破体而出,卫昭猛然将江慈推开,“蹬蹬”退后几步,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玉。
江慈心中一慌,又奔了过来,直扑入他的怀中,展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似是生怕他乘风而去。
卫昭发出一声如孤兽般的呻吟:“放手——”
江慈觉得肝肠似被这两个字揉碎,眼见他还要说什么,忽然间不顾一切,踮起脚,用自己的唇,重重地堵住了他的唇——
卫昭天旋地转,竭力想抬起头来。
“别丢下我,求你。”辗转的吻,夹杂着她令人心碎的哀求。
卫昭再也无法抗拒,慢慢将她抱住,慢慢低下头来。只是,唇齿宛转间,他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
他本只想,远远地看着她笑,远远地听着她唱歌就好;他只想在她疼痛的时候,抱着她、温暖她就好。
可事实上,一直都是她,在给自己温暖吧。她是暗夜里闪动的一点火光,那样微弱而又顽强,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走向她,靠近她,怜惜她——
小月湖畔,皓月生辉,万籁俱静。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他的气息温暖中带着蛊惑,唇齿渐深,江慈不由轻颤,气息不稳,低吟了一声,整个人也软软依在了卫昭身上。卫昭悚然清醒,喘着气将她推开,猛然走开几步,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三爷。”江慈呆了片刻,慢慢走来。
卫昭低低喘息着,喉咙有些嘶哑:“小慈,我不配。我不是好人。”
“我不听。”江慈摇着头走近。
“我,以前我――——”卫昭还待再说,江慈忽然从后面大力抱住了他,低低道:“我不管,你当初将我从树上打下来,害我现在有家归不得,你得养我一辈子。”
卫昭想掰开她的双手,却使不出一分力气。江慈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再说,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怎会得这场病?我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你得陪在我身边。”
卫昭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想起她这无药可医的病症,终缓慢转身,将她抱在怀中。江慈仰头看着他,声音带了几分祈求:“你得答应我。”
卫昭挣扎良久,终望上天际明月,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江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将头藏在他的胸前,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见夜色已深,怕她的身子撑不住,卫昭低头道:“你身子不适,咱们早些回去吧。”
江慈面颊如染桃红,又是高兴,又有些不安,她紧攥住卫昭的手,不肯放开。卫昭只得牵着她在湖边坐下,真气送入她的体内察探一圈,知暂无大碍,方放下心来。
“小慈。”他的呼唤声小心翼翼。
“嗯。”
“我——”
江慈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来,猛然将帽子掀掉,解开束带,让长发落于肩头。又从衣内掏出小木梳和碧玉发簪,望向卫昭,轻声道:“我要你,亲手替我插上这簪子。”
卫昭不言,江慈举起碧玉发簪,紧盯着他:“发簪是你送的,若不是由你亲手插上,我戴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摔断更好。”
卫昭强撑着道:“这簪子太差,摔断也好,你以后,会有更好的簪子。”
江慈眼前一片模糊,叹了口气:“可我就只喜欢这一根,怎么办?若是摔断了,我这一辈子,也不想再戴别的发簪了。”
远处,有一只夜鸟唱了起来,江慈听着鸟鸣声,幽幽道:“你听,它在找它的同伴呢。夜这么黑,它一个人,可怎么过。”
卫昭无法,拿过她手中的木梳,轻柔地替她梳理着长发。江慈满心欢喜,纵是他的手有些笨拙,扯得她头皮生疼,也忍住不呼出声。
“我小时候,师父替我梳头,师父过世后,师姐替我梳,现在师姐也不在我身边了,还好有三爷替我梳。”
“我的手笨。”卫昭放下木梳,望着面前如云青丝,有些不知所措。江慈回头看了看他的神情,抿嘴一笑,握住青丝绕了几圈,盘成芙蓉髻,用束带结好,将碧玉发簪递至卫昭面前。
见她握着发簪的手微微发颤,卫昭迟疑一阵,终接过发簪,左手托住她有些发烫的面颊,右手轻轻地,将发簪插入她的发髻之中。
云鬓娇颜碧玉簪,小月湖畔结相于——
江慈心满意足地微笑,跑到湖边照了照,又跑回来坐下:“很好看。”
卫昭点头:“是,很好看。”
江慈嗔道:“你净说瞎话,我哄你呢,晚上怎么照得见?”
“是很好看。”卫昭话语有些固执。
“真的?”她望入他闪亮的眼眸。
“真的。”他望回她漆黑的双眸。
夜风渐盛,带着几分雾气,卫昭见江慈盈不胜衣,恐她的身体撑不住,在她耳边低声道:“先回去吧,明天请子明帮你开点药,不管有没有效,总得试一试。”
江慈点了点头,卫昭蹲下身来,江慈一笑,伏在他的背上。他的背这般温热,她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白衫舞动,劲风过耳,不多时,卫昭避过一切哨守,轻轻落于郡守府东院。他将江慈放下,转过身来。江慈忽然觉有些害羞,面上发烫,只说了句:“三爷早些歇着。”急急跑出院外。
卫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院中的青石凳上坐下。露水,渐渐爬上他的双足,夜,一分一分过去,他却没有挪动分毫。
一零二、桃红衣白
虫声啾啾,夜风细细。江慈觉全身都透着欢喜和满足,不停拍打着滚烫的面颊,往自己居住的西院偏房走去,刚转过月洞门,便险些撞上一个身影。
裴琰凝目注视着江慈,见她面颊红得似有火焰在燃烧,身上穿着军装,头发却梳成了女子的发髻,他心中如被针扎了一下,十指紧紧捏起,冷声道:“去哪了?”
江慈退开两步,轻声道:“睡不着,出去走走,相爷还没睡啊,您早些歇着。”说完便往屋内走去。
她关上房门,在床边坐下,右手轻抚着胸口,感受着那一下一下的跳跃,回想着之前那悲欣交集的感觉,竟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裴琰回到正堂,在紫檀木太师椅中坐下,右手轻转着天青色薄胎细瓷茶盅,眉间如有寒霜。
不多久,长风卫徐炎过来低声禀道:“卫大人回来了。”
裴琰俊眉一蹙,手中运力,“咔”声轻响,天青色薄胎细瓷茶盅被捏得粉碎。瓷末四散溅开,徐炎见裴琰虎口隐有血迹,心中一惊,抬头见他面色,不敢再说,退了出去。
良久,裴琰方低头看着流血的右手和四散的碎瓷片:什么时候,她的身影越走越远?什么时候,她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亲手捏碎的瓷盅,却是再也不能修复了——
晨光隐现,箫音轻悠,少了几分往日的孤寂,多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却还有着几分惴然与不安。
脚步声响,卫昭放下玉箫。宗晟过来禀道:“相爷派人请大人过去,说是一起用早饭,有要事相商。”
卫昭拂了拂衣襟,走向正堂,刚迈过洞门,一丝寒气悄无声息地袭来。卫昭一笑,衣帛破空,在空中翻腾纵跃,避过裴琰如流水般的剑势。
“三郎,来,咱们切磋切磋。”裴琰俊面含笑,接连几纵,再度攻上。
“少君有此雅兴,自当奉陪。”卫昭腾挪间取下院中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剑,身法奇诡,锋芒四耀,“叮叮”连声,二人片刻间便过了数十招。
阳光渐盛,照在二人的剑刃上,随着人影翻动,如两朵金莲在院中盛开。裴琰越打越是性起,剑法大开大合,如晴空烈日,而卫昭则剑走偏锋,似寒潭碧月。再斗上百招,二人真气激荡,衣袂飘飘,院中树木无不飒飒轻摇。
裴琰朗笑一声,飘移间右足蹬上院中树干,剑随身扑,急速攻向卫昭,卫昭见他这一招极为凌厉老辣,不敢强接,双足似钉在地上一般,身躯急速后仰,裴琰剑锋贴着他的白袍擦过,青影翻腾,裴琰落地,大笑道:“过瘾!真是过瘾!”
卫昭腰一拧,如一朵白莲在空中数个翻腾,静然绽放。他落地后拂了拂衣襟,微微一笑:“少君剑术越发精进,卫昭佩服。”
“昨夜就有些手痒,想找三郎比试比试,可是三郎不在。”
“哦,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是吗?怎么不来找我对弈?”
二人说笑着往屋内走去,这时长风卫才敢进院,帮二人收起长剑。
仆人将饭菜摆上八仙桌,崔亮与江慈一起进来。江慈看见卫昭,面颊微红,卫昭眼神与她一触即分,接过仆人递上的热茶,借低头喝茶敛去嘴角一丝笑意。
裴琰眸色暗了暗,向崔亮笑道:“子明昨晚是不是也睡不着?”
崔亮微愣,转而微笑道:“我昨晚睡得早。”
“那就好,我还以为这郡守府风水不好,让大家都睡不着。”
卫昭眼中光芒一闪即逝,裴琰也不再说,四人静静用罢早饭,安潞进来,手中捧着一只信鸽,他取下信鸽脚上绑着的小竹筒,奉给裴琰。
裴琰展开细看,冷笑一声:“毅平王和宁平王的大军快过涓水河了。”
卫昭听到“宁平王”三字,眼皮抽搐了一下,一抹强烈的恨意自面上闪过,握住茶杯的手青筋隐现,江慈正要退出屋外,看得清楚,便放在了心上。
崔亮接过密信看了看,叹道:“唉,还是无辜百姓遭殃啊。没想到,这两位凶残成性,造下如此多的杀孽。”又将密信递给卫昭。卫昭放下茶杯,低头看着密信。
“夫人当年入了宁平王府,行刺失手,被宁平王秘密处死。听说,遗体是被扔在乱葬——―”平叔的话犹在耳边。
卫昭内力如狂浪般奔腾,五指倏然收紧,信纸化为齑粉。
他缓缓抬头,见裴琰和崔亮正看着自己,修眉微挑,冷冷一笑:“这等恶魔,咱们正好替老天爷收了他们!”
裴琰点头:“桓军的主力来得差不多了,陇州无忧,可以从童敏那边调两万人过来。”
崔亮算了算,道:“咱们兵力还是不占优势,不过若是计策妥当,也有胜算。”
“一切还得依仗子明。”
卫昭体内真气越来越乱,强撑着站起,冷声道:“少君,子明,你们先议着,我还有事。”说着不再看二人,拂袖出门。
江慈遥见卫昭回了东院,跟了过来,宋俊却在院门外拦住了她:“大人说不见任何人。”
江慈隐约听到院内有剑气之声,更是担忧,面上却笑道:“我昨天忘了样东西在大人屋里,现在相爷那边等着急用,可怎么办?”
宋俊曾保护过她多日,知她与卫昭关系极好,虽不明平素飞扬跋扈、乖戾无常的大人为何对这小丫头另眼相看,却也知其中必有缘由,正有些为难,江慈已从他身边钻了过去。
宋俊拦阻不及,想了想,急忙走开。
江慈奔入院中,但见碎枝遍地,竹叶纷飞。卫昭持剑而立,额头隐有汗珠,他俊美的面容上,写满了深切的恨意和天风海雨般的暴怒。见江慈进来,他呼出一口粗气,转身入屋,“啪”地将门闩上。
江慈也不敲门,在门槛边抱膝坐下,一言不发。良久,卫昭打开房门,江慈笑着站起,跟入屋内。卫昭也不看她,端坐于椅中,沉默不言。
江慈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右手撑着面颊,静静凝望着他。
长久的沉默之后,卫昭看着碧茜色的纱窗,缓缓开口:“我母亲,在我一岁的时候便离开了我。”
江慈轻声道:“我是师父在路边捡到的,当时还未满月,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
卫昭看了看她,眼神柔和了些,低声道:“那你想不想她?”
“有时会想,主要想她长什么样子,很好奇。”
“我倒是知道母亲是何模样。”卫昭呼吸有些急促,停了片刻方道:“听师父说,我姐姐,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江慈曾于墓前听他说过,他的姐姐死在他师父剑下,虽不明其中缘由,却也知对他而言,定是一段惨痛难当的往事,此时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痛,悄悄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小慈。”卫昭似是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杀了他,要亲手杀了他!”
“谁?”
“宁-平-王!”卫昭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他俊美的五官有些扭曲:“当年率桓军攻打我月落,杀我父亲的是他,后来杀了我母亲的也是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江慈觉他的手渐转冰凉,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再握紧些,仰头看着他,轻声道:“仇该报,你自己的身子,也得保重。”
卫昭转过头来,看了她片刻,右手慢慢伸出,抚上了她的面颊。江慈静静地闭上双眸,温热的气息缓慢靠近,没有了昨夜的挣扎与生疏,温柔地在她唇上流连,仿似孤独已久的人在寻求一份慰藉与依靠。
江慈感受着这份温柔,轻轻地呼吸着。卫昭气息渐重,眼角余光却无意间掠过长案前供着的蟠龙宝剑,如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猛然将江慈一推,站了起来。
江慈跌坐在地上,抬头唤道:“三爷。”
卫昭不敢看她,大力拉开房门,走到廊下。江慈跟了出来,她的眼神让卫昭如有冰棱钻心,颤抖着道:“你走开!”
江慈静默地看着他,视线在他腰间停了一下,转身出了院门。见她离去,卫昭吁出一口长气,到井中打了一盆凉水,将头埋在了水中。
她便如这纯净甘甜的泉水,他既不忍心让满身的污垢玷污了这份纯净,可又舍不得离开这甘甜的源泉。
他埋头在水中,无声地低叹。
轻碎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卫昭倏然抬头,江慈手中握着针线,微笑道:“三爷,你的袍子坏了,我帮你补一补。”
不待卫昭回答,她又笑道:“可得收工钱的,我已经身无分文,三爷就行行好,让我赚几个铜钱吧。”
见卫昭还是愣着,她将他拉到院中的青石凳上坐下,将线穿好,又仔细看了看卫昭腰间那一道衣缝:“这是上好的晶州冰丝,现在找不到这种丝线,会留下补印,怎么办?”
卫昭低头望向腰间,这才发觉竟是先前裴琰长剑掠过自己身躯时,剑气割破了白袍,他心头一凛,目光渐转森寒。
江慈想了想,笑道:“有办法了。”她从布包里再取出一团绯色的丝线穿上,蹲在卫昭身前,针舞轻盈,柔声道:“可惜不便绣玉迦花,我就绣一枝桃花吧。”
“算了。”卫昭低头看着她:“再换过一件便是。”
“不行,这件袍子可抵得上普通百姓半年的用度。”江慈话语放得极轻:“可惜‘月绣’不能在民间买卖,不然,月落光是靠这项,就可以养活很多人。”
卫昭愣了一下,若有所思。江慈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笑了出来。
“笑什么?”卫昭有些好奇。
江慈抬头仰望着他,笑道:“我笑三爷太好吃,我那天总共才蒸了那么点桃花糕,自己还没吃,全被你吃光了。”
卫昭抚上她的左肩,话中带着几分愧意和怜惜:“疼吗?”
江慈摇摇头,向他微微一笑,又低头继续缝补着,片刻后低声道:“三爷,我想去求崔大哥,让他帮你看看。”
“不行。”卫昭急促道。
“为什么?崔大哥是好人,他——”江慈顿了顿道:“他有医者仁心,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不用了。”卫昭淡淡道:“我这病是以往练功留下的后遗症,只要我功力再深些,便会不药自愈。”
“真的?!”江慈大喜抬头。
“真的。”
“骗我是小狗。”江慈紧盯着他。
卫昭嘴角淡噙着笑意,目光温柔:“我不做小狗,要做,也做一只没脸猫。”
一零三、风动荷香
裴琰与崔亮算了算日子,知十余日后桓国援军开到“回雁关”,便将会是一场血战。裴琰向陇州童敏发出紧急军令,又与崔亮商议了一番,心中又想着另一件盘算已久的大事,便往卫昭所居东院走来。
遥见门外无人值守,裴琰以为卫昭不在,便欲转身,忽听到院中隐约传出江慈的笑声。他心中一动,运起真气,收敛住脚步声,慢慢靠近院门,从院门的缝隙间往里面看去。
晨阳下,卫昭坐在院中大树下的青石凳上,江慈蹲在他的身前,正替他缝补着身上的白袍。她的手指拈着针线轻舞起落,卫昭低头静静地凝望着她。她不时抬头,向卫昭温柔地笑着,偶尔说起什么,笑容十分灿烂。
裴琰知卫昭内力与自己相差无几,他屏住呼吸,凝神听着院中二人的对话。
“我可不做老鼠。”她有些娇嗔。
“我是没脸猫,你当然就是老鼠。”
“太丑,还老是被你欺负。”
“那你想做什么?”卫昭的声音,竟是裴琰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仰起头来,娇媚地笑着,阳光透过树冠洒在她的额头上,光影流连,宛若清莲盛开,她的声音柔如流云:“我也做只猫好了,一只猫太寂寞,两只猫还可以互相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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