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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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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书瞄了一眼倚于门边、淡淡而笑的裴琰,又向郑承辉抛了个媚眼,道:“我曾听人说过,郑公子才名甚著。今日难得一见郑公子,有个对子,想向郑公子求个下对,郑公子若答不上,侍书可不能让公子进这喜房。”
郑承辉哪肯相让,便道:“小丫头也敢出对子,放马过来便是。”
众人闹洞房自是以他为主,便皆安静下来,听这丫环出对。
侍书一笑,道:“半亩红莲映碧波。”
几名世家公子一听,便起哄道:“这有什么对不上的,这分明就是‘碧波亭’前的楹联嘛。快,承辉,对下联。咱们好进去。”
郑承辉也是哈哈一笑,正待说出下联,却猛然醒觉,转而满面通红,怎么也说不出下联来。
侍书只是抿嘴而笑,裴琰眼神微闪,嘴角笑意渐浓。
众人见郑承辉只是嗫嚅,便道:“承辉,怎么了?”
郑承辉恨恨地瞪了侍书一眼,道:“算你狠!”拂袖道:“你们闹吧,我先走了。”
裴琰笑道:“承辉慢走,不送了。”
这时户部尚书徐锻的二公子醒悟过来,他的母亲与郑承辉的母亲为闺中密友,自是依稀记得郑承辉母亲的闺名为“白月”,而这句诗的下句正是“一堂白月摇清风”。郑承辉再浪荡,那也不敢当众吟出母亲的闺名,否则被他那死板的侯爷老爹知道,必死无疑。
他正想间,侍书望向他笑道:“这位是徐尚书的二公子吧?”
徐公子心呼不妙,母亲与董学士夫人那也是闺中密友,这董二小姐只怕也知母亲闺名,他忙向裴琰道:“王爷,我先告辞。”说完一溜烟而去。
裴琰哈哈大笑,踏入喜房,侍书却将手一拦,道:“姑爷也得回答一个问题,才能入这喜房。”
裴琰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道:“那得叫你家小姐亲自来问我才行。”
长风卫顿时在门口起哄:“那是,要问我家王爷问题,得王妃亲自出马才行。”
“侍书。”一个极淡静的声音由内屋传来,侍书忙返身,扶了一人出来。
广袖翟衣、金钗凤冠,忠孝王妃娉婷行来,从容中不失矜持。她低头走到裴琰身前数步处,轻柔道:“侍书自幼被我娇惯了,有些不识礼数,请王爷莫怪。”
童敏带头笑道:“不怪不怪,今夜当然不用讲什么礼数,您爱怎么整咱们王爷都行!”
喜房外,众人哈哈大笑,崔亮却面色发白,胸口如遭锤击,身形轻晃。
喜房内,众人笑闹声中,忠孝王妃终缓缓抬头,静婉端丽的面容让众人眼前一亮,却也让立于门边的崔亮一个踉跄,恰好身后有人拥挤,他被门槛一跘,跌入房中。
裴琰眼急手快,在崔亮即将倒地前的一瞬间将他扶起,笑道:“子明,你不是也要学他们一般胡闹吧?”
崔亮竭力让面上保持着笑容,掩饰着再见她的痛楚,笑道:“这可是唯一能对王爷放肆的机会,岂能放过?”说完仍忍不住看了王妃一眼。
众人再度起哄,一拥而入,忠孝王妃笑容僵在脸上,脚下有些虚俘无力,退后几步。侍书忙过来扶住她:“小姐!”
忠孝王妃目光越过众人,再看了崔亮一眼,慢慢转开目光,又望向裴琰,淡淡道:“王爷,可愿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琰面上酒红更浓,嘴角含笑,微微欠身:“王妃请问。”
她的声音很淡定,但崔亮却听得出,她是在极力保持着淡定。他带着她去偷大觉寺的枇杷,被众僧追赶躲至柴屋中时,她的声音也如此时一般。只有那一刻,他才觉得她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女,而不是,不是眼前这个董首辅家的二小姐、忠孝王正妃。
他听不清她究竟问了裴琰一个什么问题,他缓缓地退出人群,退出喜房,慢慢地走向王府后院。头顶的月亮又圆又亮,园中的梅花开得娇艳。
花好月圆?也许,便是这样的夜晚吧。
红烛高照,裴琰笑着接过喜娘递上的酒盏,笑着与自己的王妃交臂而缠、一饮而尽,又笑着任喜娘将自己和她的衣襟结在一起。
待喜房内再无他人,裴琰笑容渐敛,解开二人衣襟结扣,脚步踉跄,走至床后的小屋中,不久,便传来他的呕吐声。
良久,他方踉跄着走出,满面酡红,话语也有些打结:“这帮兔崽子,迟早,迟早一个个闹回来!”
董涓见他步伐踉跄,犹豫片刻,过来将他扶住。裴琰似是站立不稳,一到床边,便倒在床上,不到片刻功夫,便沉沉睡去。
红烛爆出一团烛花,董涓坐于桌前,听着身后喜床上的男子稍显沉重的呼吸声,听着院外隐隐传来的欢笑声,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十四岁那年,看着心中记挂着江先生的姐姐无奈地嫁给太子,她便知道,自己也终有一日,要嫁入某个大臣或是世族家中,成为董家维系地位的纽带。
从此,她便告诫着自己,做一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婚姻大事一切依从父母之命,如姐姐一般,为董氏一族尽心尽力。
她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淡定。董府的下人们,也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二小姐,当董夫人病重,她以十六岁的年纪持家,下人们却从不敢在她面前有一丝懈怠。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老成持重的少女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爱看书,尤其是山水笔记,她一直向往着传记中的名山大川, 她想象自己像风儿一样,自由地拂过原野,拂过山峦。
一日,她走出学士府,在东市闲逛,顺便问一下物价,以核对府中钱银支出,没想到在东市遇到了他。
他的笑容很亲切,他的眼睛很明亮,他说话的声音听着也很舒服,他写的字,更是让她不忍离去。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去东市,她喜欢听他说走过的名山大川,听他说游历的奇闻趣事,更喜欢看他偶尔的面颊微红。她只知道他姓崔,他也只知道她姓董。
可当他带着她去偷大觉寺的枇杷的时候,当她和他躲入柴房中的时候,他与她隔得那般近,他的气息让她心颤,让她失去了一贯的淡定,甚至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她终于知道,她不能再去东市了。
从此,董二小姐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家门,她只是经常握着书,坐在学士府的后园中,偶尔望向头顶湛蓝的天空。
终于有一天,父亲告诉她,她要嫁给忠孝王了,她要与姐姐一样,为的是保证董氏无论在什么政局下都能屹立不倒。
父亲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内疚,但她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回到房间,她悄悄地,将他写给自己的那首词锁进了箱中。
只是自己再聪明,也不会算到,竟会在洞房之夜,在这喜房之中,看到他勉强的笑容,听到他轻颤的话语。原来,他就是父亲和姐夫暗中调查的那位崔军师,就是自己夫君倚为左膀右臂的天玄门人。
她抬起头,环顾室内,红烛映喜、富贵满堂,想来,便是这样的景象吧。
明帝登基后,内阁在两位首辅的主持下运作良好,冬闱顺利开科,月落也于十二月初十立藩,并进献藩表,从此正式成为华朝藩属。
明帝一系列的惠政,赢得民间一片颂圣之声,两位内阁首辅裴琰和董方更是深受百姓拥护和爱戴。
眼见年关将到,殿试、各项祭礼、宴请各国使臣,让裴琰忙得喘不过气来,直到腊月二十八这日,皇帝正式休朝,他才送了口气。
甫回王府,他想起前几日见崔亮所绘之图似已完成大半,便直奔西园。江慈见他入园,来不及躲回西厢房,忙罩上披风掩住略微隆起的腹部。
崔亮见裴琰进屋,笑道:“王爷来得正好。”
裴琰走近一看,大喜道:“画好了?”
“是,有小慈帮忙,比预想的要快很多。”
裴琰笑着看了看江慈,又轻抚着《天下堪舆图》,叹道:“ 华朝江山,一览无遗,巨细不差,真不愧是鱼大师的杰作!”
崔亮微笑道:“各处矿藏,我会在这几日一一标注。”
“子明辛苦了,歇息几日,过完年再弄吧。”
崔亮伸了伸双臂,叹道:“确实有些累,整天在这西园也有些闷。”
裴琰道:“子明莫急,我总会想办法把盯着你的几条狗弄走的。对了,我也一直想让你入内阁帮我的忙。”
崔亮忙摆手道:“王爷千万别拉我入内阁,我这性子,当官可当不来。”
裴琰也不急,笑道:“那就先放放,过完年再说。”又转向江慈道:“小慈也辛苦了。”
江慈微微笑了笑,道:“王爷今天可在这吃饭?”
“当然。”裴琰脱口而出。
等饭菜摆好,江慈却躲入了房中,裴琰也未留意,与崔亮吃罢,再喝了杯茶,才起身告辞。他心情畅快,走至西园门口,忽然心中一动,停住脚步。院中墙下,倒着一堆药渣,裴琰蹲下细看,眉头微蹙。
“王爷,让药铺的人看过了,是保胎的药。”
裴阳退出慎园,裴琰呆呆坐于椅中,直至董涓进来,方才醒觉,见董涓手中捧着几枝腊梅,便微笑道:“哪来的?”
董涓也报以微笑:“听说母亲喜欢腊梅,我便去宫中折了几枝,这是最好的‘踏雪寒梅’,正要送去给母亲。”
“王妃费心了。”裴琰自是知她入宫所为何事,却只是微笑。
二人就这般端着笑,各自心照不宣。裴琰起身欲行,董涓却叫住了他:“王爷。”
“王妃请说。”
“过年得给各园子的人发年例,其他人倒好办,就是西园子的崔先生和那位姑娘,该依何例?”
裴琰想了想,道:“这二位都不是爱财之人,发年例没的辱没了他们,劳烦王妃备些好酒送去便是。”
“是,王爷。”
晚上偕董涓给裴夫人送腊梅并请过安,裴琰正待退出,裴夫人却叫住了他。
待董涓带着一众侍女离去,裴夫人站起来,慢慢走至窗前,凝望着董涓远去的身影,轻声道:“你这位王妃,倒不愧是董方的女儿。”
裴琰微笑道:“母亲给孩儿找的好亲事,孩儿正要多谢母亲。”
裴夫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说老实话,西园子那位将姑娘,是怎么回事?”
裴琰心中一咯噔,垂下头。裴夫人踱至他身边,淡淡道:“你以前说她是崔亮看中的人,可她与崔亮之间以兄妹相称、执礼甚恭;听说她在你军中做了大半年的军医,如今回来,却有了身孕。母亲很想知道,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裴琰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锦毡,不发一言。裴夫人有了些怒意,道:“你堂堂一个王爷,看中哪个女人,纳了便是,何必弄这些鬼鬼祟祟的名堂!她若怀的不是你的骨肉,明日便让她离开王府!”
裴琰横下心,抬头道:“是,她怀的是孩儿的骨肉,只因、因我们是在军中,所以——”
裴夫人满意地笑了笑,柔声道:“你的王妃也不是善妒之人,趁过年吉庆,纳了她,母亲也好在你父亲灵前告知:裴氏有了后人。”
裴琰下了决心,也觉轻松了很多,微笑道:“孩儿多谢母亲。”
看着崔亮将图卷起,江慈低声道:“崔大哥,多谢。”
崔亮叹了口气,道:“小慈,你快别这样说,我受萧兄所托,是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的。”
江慈泪水在眼中打转,一低头,成串掉落。
崔亮看得心疼,伸出手去,替她拭去泪水,见她仍是低泣,便抚上她的秀发,低头劝道:“你的胎儿刚稳些,千万别伤心了。”
江慈不住点头:“是,我知道。”她忽感一阵眩晕,头便抵在了崔亮肩头。
西园园门轻轻开启,董涓提着一坛酒,轻步进来,却在院中的藤萝架下停住了脚步。由这处望去,可以看到屋内烛火照映下,他正轻柔地替那位姑娘擦去眼泪,他轻抚着她的头顶,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他似在说着什么,神情那般温柔。
她长久立于藤萝架下,提不动脚步,直至见到屋内之人分开,见到他似是抬头望向内院,才忙平定心情,微笑着踏入屋内。
崔亮未料她竟会来到西园,望着她端丽的面容,一时说不出话来。江慈见她服饰,忙行礼道:“王妃。”
董涓凝目看了她片刻,笑道:“早听说江姑娘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
崔亮清醒过来,也长身一礼:“平州崔亮,拜见王妃。”
董涓还礼,柔声道:“崔军师切莫多礼,你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更是王爷的知己好友。年关将近,我备了一坛上好的‘兰陵醉’,请崔军师和江姑娘笑纳。”
崔亮沉默片刻,道:“多谢王妃。”
董涓再看了看江慈,目光在她腹部停了一瞬,若有所思。崔亮看得清楚,忙道:“小慈,你去将‘三脉经’默出来,明日我要问你。”
江慈也觉室内气氛有些怪异,便接过酒坛回了西厢房。
崔亮出屋,走到院中,董涓跟了出来。
崔亮退后几步,立于藤萝架下,微微欠身:“王妃,你我男女有别,不宜独处,还请王妃早些回去。”
董涓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如昔日明朗的面容,叹了口气:“那你和她呢?不是男女有别吗?”
崔亮别过脸去,口中急道:“她是我妹子,自然不同。”
董涓一笑,轻笑声也一如往日,崔亮听得心中一酸,硬生生地克制住想转过头去直视着那张端丽脸庞的欲望。
董涓幽然叹了口气,道:“你还回去游历天下吗?”
“也许会吧,眼下还没有什么打算。”崔亮低头道。
董涓也低头,轻声道:“你若去,将来写了游记,还会接我一观吗?”
崔亮沉默,良久方涩涩道:“王妃若是想看,崔亮必当相借。”
“那就好。”董涓再无话说,盯着自己的鹿皮靴看了许久,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崔亮下意识伸了伸右手,却见园门开启,裴琰走了进来,忙退后几步。
裴琰见董涓迎面而来,微微一愣,董涓笑道:“王爷可是来找崔先生饮酒?正好,我刚送了一坛‘兰陵醉’过来。”
“有劳王妃了。”
“王爷请便。”董涓施了一礼,微笑着与裴琰擦肩而过。
江慈弄了几个小菜,端来一盆炭火,又帮二人将酒热好,仍旧回了西厢房。裴琰替崔亮将酒杯斟满,叹道:“还是你这西园自在。”
崔亮握着酒杯出神,裴琰也有心事,二人许久都未说话,直到炭火爆起一团灰尘,这才醒觉。裴琰笑道:“干脆,日后我还是到你这西园吃饭好了。”
崔亮忙道:“王爷,您刚成亲,可不能冷落——”转眼想起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便说不下去。
裴琰放松身躯,仰头喝下一杯酒,叹道:“朝中之事,一步都不能行错,子明还是来帮我吧。”
崔亮默默饮着,道:“王爷,不是崔亮不愿入朝帮你,实是我的性情,不喜这些明争暗斗。崔亮今日也有几句话想劝王爷。”
“子明请说。”
“王爷,自古权力争斗,苦的却是百姓。即使是太平年间,朝廷的每一项政策都决定着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以‘摊丁法’为例,先皇本意是增加朝廷税银,同时制约各地士族吞并土地、蓄养家奴。可各世家贵族呢,又想尽办法将税银摊到佃农的身上。由河西回京城的路上,亮曾详细了解过,有多个州府已因此事导致佃农外逃,田地荒芜。”
“确是如此,可眼下要废除‘摊丁法’,有一定困难。”
“王爷,崔亮斗胆说一句,这困难,并非因为这是先皇颁布的法令,而是因为要顾及朝中各方势力的利益!”
裴琰呵呵一笑:“子明倒是比朝中的某些人还要看得透彻,所以我说,子明,你若入朝来帮我,这样——”
崔亮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崔亮今晚说这个,只是举个例子。崔亮希望王爷以后在照顾各方势力的利益的同时,也要多关注民生民计,以百姓利益为重!”
裴琰觉崔亮今晚有些异样,笑道:“那是自然,此次华桓之战,我也亲见百姓的疾苦,自当如此。”
“我就怕王爷将来眼中只有裴氏一族,只有朝堂的权力,而看不见权力阴影下的千万百姓啊!”崔亮喝了口酒,眉间隐有惆怅,又轻声道:“王爷,《天下堪舆图》我这几日便可绘好,矿藏地我也会一一标注,但亮有一言,想告之王爷。”
“子明请说。”
“以铜矿为例,亮希望王爷不要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滥采铜矿,也不要为了制约他人,而故意造成银钱短缺、市币失衡。还有这地形图,崔亮希望王爷将来是用它来守疆护土,保护万千百姓,而不是用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崔亮恳请王爷,日后少考虑一族之利益,多考虑百姓之艰难。望王爷助帝君优恤黎庶,与民休息,勤修仁政,慎动干戈。崔亮在这里谢过王爷了!”说罢,他长身而起,深深地揖了一礼。
裴琰忙面容一肃,还礼道:“子明之话,裴琰定当记在心间。”
崔亮不再说,只是默默地饮酒,裴琰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一动,笑道:“子明,说实话,你也该成家了。若有心仪的女子,我帮你去保媒。”
崔亮再喝下一口她亲手送来的酒。酒入愁肠,化作利刃,要割断过往的一切。崔亮笑了笑:“不瞒王爷,我是曾有过心仪的人,不过她已嫁作人妇,一切都过去了。”
裴琰被他这话触动心事,便也不再说话,二人默默饮酒,直至酒干菜尽,都有了几分醉意。
裴琰将崔亮扶至房中躺下,江慈进来,道:“怎么醉了?”
“小慈。”裴琰转过身,凝望着她。
江慈觉他眼中有着不同平时的热度,忙退后几步,道:“王爷,时候不早,您该回去歇着了。”
“那你送送我。”
裴琰走至藤萝架下,停住脚步,忽然转身,江慈见他盯着自己的腹部,下意识地遮了
一下,瞬即知道他已看了出来,便放开手,平静道:〃王爷慢走。”
〃小慈,你打算怎么办?〃裴琰的声音很柔和。
江慈道:〃崔大哥再授我一年医术,我便可幵间药堂,华朝也不乏女子行医,这个挺适合我的。”
〃孩子呢?”
江慈微微仰头,望着夜空,轻声道:〃他会在天上看着,看着我将他的孩子抚养成人。”
裴琰心中微酸,却仍艰难开口:〃小慈,开药堂很辛苦,你一个人抚养孩子也不容易,不如你,留在王府吧。”
江慈一愣,裴琰望着她,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道:〃小慈,你留在这西园,就不要再走了。”
江慈听出裴琰言下之意,未料他竟作出如此决定,一时说不出话来。裴琰只道她在犹豫,低声道:〃三郎若是看到你和孩子有了着落;他也会安心的。”
寒风拂过,他解下身上狐裘,披在江慈肩头。江慈低头,二人同时怔住,这狐裘,正是去年那件银雪珍珠裘。
良久;江慈方抬头望着裴琰:〃王爷,我想求您一事。”
裴琰听她声音十分轻柔温和,不似这段时间以来的冷清,心中一荡,微笑道:〃好,不管何事,我都答应你。”
江慈眼圈渐红,轻声道:〃后日是除夕,我想,想到他住过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
裴琰怔住,她的话语,是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痴情,终自己一生,可会有一个女子这般待自己?见江慈落下泪来,他慢慢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好;我答应你,卫府和子爵府都封着,我后日带你去。”
她的面颊冰凉,泪水却滚烫,这冰热相煎的感觉,长久存留在他的指间……
除夕这日,却又下起了大雪,未时末,街道上便再无行人,西直大街东面,一辆锦帘马车缓缓行至原一等忠勇子爵府门前。
崔亮和裴琰跳下马车,二人同时伸手,将江慈扶下。见江慈穿得有些单薄,也未披狐裘,裴琰道:〃怎么不披了狐裘出来?”
江慈却只是凝望着子爵府门口那白色的封条;嘴唇微颤,裴琰挥了挥手,童敏过去将封条扯下。一衙役持刀过来,喝道:〃什么人?!敢擅扯御封?!”
童敏出示手中令牌,那人惶恐不安,退了回去。
崔亮低声道:〃小慈,进去吧,看过了,你就不要再想了,好好过年,明年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
江慈低泣着点头,崔亮扶着她踏上积雪,盖的石阶,裴琰跟在;二面。江慈回头,轻声道:〃王爷,我想和崔大哥进去,您在外面等我们吧。”
裴琰微愣一下,转而道:〃好。〃乂道;〃你们看看就出来吧,府中还等着咱们回去吃年饭。”
江慈沉默片刻,向裴琰敛衽行礼,郑重道:〃多谢王爷!” 崔亮恐裴琰看出端倪;扶着她的右手微微用力,江慈再看了石阶下的裴琰一眼,转过头去。
府门〃吱呀〃开启,江慈踏入门檻,再次回头。
石阶下,大雪中,他拥裘而立,望着她微微而笑。风卷起雪花;扑上他的面烦;他却一直微笑着;望着她,一直望着她——
申时初;大雪中,三匹骏马踏起一地雪泥;疾驰出了京城北门。
申时末,蹄声隆隆,銮铃大振;威震天下的长风卫纷纷出动,由京城北门急速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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