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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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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舆没有停顿,将一只手紧紧地环在我的腰上,另一只手操控缰绳,掉转马头,再度往土台奔去。

心扑扑地几欲蹦出胸口,血液不停地往脸上涌起,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挣了挣,姬舆的手臂却像钢铁一般,牢牢地把我圈住。

我又气又急,向后喝道:“虎臣!”

“公女若不欲效涂山氏便毋要再动。”姬舆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道。

我蓦地停住。

风呼呼地迎面吹来,将脸上翻滚的热气丝丝带去。

“公女欲效涂山氏否?”他昨日的问话在脑中响起。

骏马飞驰,心仍然咚咚地跳得厉害,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抬眼望去,教场上千万人,众目睽睽,皆把视线汇聚在我们身上。可以想象,今日教场上的这一幕将会让多少人记住……

土台渐近,姬舆在台前勒马停住。台下,众臣神色各异,王姒的脸绷得紧紧的,王姜却依旧面含浅笑。

四周一丝风也没有,日光忽然变得灼热起来。

获人迟疑地望向周王。

台上,周王高高地注视着我们,神色莫测。

我极力地保持镇定,直直地望着他。

发间泌出层层细汗,耳边触到姬舆粗重而温热的气息,我的肩膀抵在他的双臂间,丝毫动弹不得。身后,姬舆一动不动,我只觉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前,隔着衣料,传来强烈有力心跳。

周王没有说话,稍顷,他看向获人,略略地点了点头。

获人应承,将麂子呈给姬舆。

姬舆受下,将麂子搁在马上固住,向周王一礼,纵马回头。

转身时,王姜含笑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眼中意蕴深深。太子瑕何以到醴宫去,姬舆为何要我务必来此,世妇为何亲自领我到前排,现在,统统与王姜连成一线。

劫掠为婚自远古传下,周公制礼后,虽然受到了约束,却依旧为社会所承认,在民间也仍有流行。有了这么多人当场见证,王姒再是执意,周王纳我入宫也将变得困难重重。别的不说,光是舆论便会使一向注重仪礼的王室拉不下脸来。

与我的心思相比,姬舆的举动看似大胆得疯狂,却无疑有效得多。

只是,他到底是个贵胄,今天所作所为,不知会受到如何的对待,而且……我苦笑,如今,我的退路也算是全都断了……

淡淡的泥尘随风舞起,骊驹冲破尘雾,回到小台前。

姬舆停下马,自己先下去,然后望向我,伸出双臂,将我稳稳接下来。烈日下,我看到他的头发已经湿透,额上汗珠闪闪。

我颊边辣辣地烧,垂目整了整衣服,收拾一下心绪,这才将头抬起。

姬舆灼灼地注视着我,脸上红晕如霞,气息微喘。过了一会,他将麂子从马上解下,双手捧着,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身后又是喧哗一片,死麂委质,婚姻之意已是昭然。

绢帕

若是在民间,这婚事已经算定下了。

四周议论声纷然一片。

我定定地望着姬舆,心咚咚地撞着胸口。煌煌日色中,他凝视着我,汗珠顺着颊边缓缓淌下,红潮将脸和脖子染遍,目光却坚定无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望去,一位王姒身边的命妇正领着几名寺人匆匆而来。

“虎臣、公女,”她施礼道:“天子及太后有请。”

不出所料,王姒动作倒是快。

阳光依然炙热,麂子的脖颈上,箭创狰狞,空气中漫着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命妇看了一眼,让寺人将麂子抬走。

我望向姬舆,只见他也看了看我,脸上表情未改,淡然将马交给寺人。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深吸下一口气,迈步随命妇走去。

※※※※※※※※※※※※※※※※※※※※※※※※※※※※※※※※※※※※※※※※※

土台的后侧,宫侍环伺,颜色鲜丽的幔帐撑起一处独立的凉棚。命妇将我们引入,只见周王、王姒和王姜正坐在席上,旁边站着三名老者,正是召公、毕公和宗伯。

见我们到来,众人神色各异,王姒脸上明显地绷起,王姜依然含笑不语。

我看了姬舆一眼,只见他仍是昂首挺胸,脸上丝毫无所畏(书)惧(网)。

心中暗暗沉下一口气,说实话,眼下,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现在我的处境,入宫这条路是困难了,但是,一切最终还是要看周王的意思。而且,他如果因为权力平衡的关系不纳我,为了同样的原因,他未必会乐意姬舆娶我。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姬舆。对于他,这件事可大可小。姬舆身为王室子弟,又是虎臣,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礼法,若往大的说,周王会降罪也不一定;不过,对于礼法,抢掠婚一向是个暧昧的存在。不说民间,诸侯四方征伐,每次也必会从战败的夷部掠来女子纳入宫中,自古已经形成风俗,往小了说,也能轻轻带过了事。并且,王姜既也有参与,会帮着姬舆也说不定……

想来想去,心里总有不安,姬舆这么做,到底还是因为我。

行礼后,周王吩咐起身。

“虎臣,”周王看着姬舆,声音微沉,面色却已回复一贯的平和:“方才之事,当作个交代。”

姬舆看了看我,直直地望向周王,颊边隐隐泛红,一字一句道:“吾王,舆恋慕公女已久。”

“胡闹!”王姒怒道:“婚姻自有长辈作主,依六礼定下,尔乃文王之后,怎可行此悖礼之事!”

“母亲息怒。”周王温言劝慰着,转向召公和毕公:“依太保太史只见,今日之事当如何?”

召公须发皆白,目光却矍铄有神,他看了看我们,面上沉静无波,向周王道:“今日之事,我等已全然尽知。然,虎臣择亲乃宗族之务,既非王事,我等朝臣无意置喙。”

毕公微微颔首。

无意置喙吗?我琢磨着,两人的态度耐人寻味。言下之意,姬舆怎样他们不管,可这件事他们也都看在了眼里,如果牵扯到王事……我朝王姜看去,她表情悠然,唇边浅笑依旧。

周王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片刻,淡淡一笑,又问宗伯:“不知太宗以为如何?”

宗伯上前,道:“虎臣今日所为,确是于礼不合,然,实不必苛责。”

王姒脸色一变,王姜微微垂目。

周王唇角微勾:“何解?”

宗伯道:“臣闻孟夏之射始于大夏,时人男女籍此日交游,互为择亲。而后,交游之习虽为会射所代,其开放之风却延续至今,是以此日,女眷观礼不限,贵族偶有不羁之行,也从无惩罚。且,劫掠为婚自古有之,我周人之中也并不鲜见,至今民风仍存。虎臣今日所为,虽有悖礼教,却也有贽为信,足见其诚。”

王姒冷笑:“依宗伯所言,礼法却是可弃了?”

宗伯恭声道:“臣决不敢轻蔑礼法,只是,臣以为今日之事乃特例,不必苛责于虎臣。礼固不可弃,虎臣既已在众人前诺下,此后当照六礼一一行之。”

王姒面沉不语。

周王看向王姜:“王后之意如何?”

王姜微笑,道:“各人之言皆在理,但请吾王明断。”

周王沉吟片刻,正容道:“虎臣今日所为,虽情有可原,却终是失于礼法,削去本年俸禄。至于劫掠杞姒,”他看着我,凤目幽深:“虎臣当筹备行六礼之事。”

我愣住。

说罢,周王看向姬舆:“虎臣心服否?”

姬舆昂首而立,侧脸上看不清表情,耳根却微微透着潮红。

片刻,他深深一礼:“敬诺。”

※※※※※※※※※※※※※※※※※※※※※※※※※※※※※※※※※※※※※※※※※

醴宫旁的树林中,清风阵阵,鸟鸣声声,抬头望去,绿树飞檐相谐成画。

长长的石阶从一个小坡上延伸下来,阳光透过树荫洒在阶上,映得洁白如玉。我用袖子轻轻拂了拂,在阶上坐下。

想起不久前来到醴宫,自己何等惴惴,不料只那么两三个时辰不到,一切竟戏剧性地拐了个弯。我苦笑,算是解决了吗?枉自己费尽心思,结果还得用一个婚姻来逃避另一个婚姻……

才在那帐中,王姒一脸冰霜,说累了,想下去歇息。不等众人行礼完毕便起了身,携我一路回到醴宫。

我以为王姒此时必然怒火中烧,说不定会拿我质问上一两个时辰,心中准备了长篇的应答方案。不想,她到了醴宫,却只在堂上坐着,望向殿外的树林,一语不发。良久,她说困了,想到室中小睡片刻,由世妇搀着往堂后走去。

整个过程,她没对我说过一句话,那步伐慢悠悠的,看上去竟觉得有些苍老。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今天,姬舆将我掠到马上那一刻起,不,长远地说,应该是周王开始与王姒有隙的那一刻起,她的计划便注定是成不了了,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不过,她输得并不算彻底,因为姒氏最终还是要与姬舆联姻了,有失有得,心里平不平衡就要靠自己调节。

而让我始终捉摸不准的是周王,他行事总是那么出乎意料。我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他会那么干脆地答应姬舆呢?

我将目光投向道旁一片□的青苔,上面,光斑疏离,一队蚂蚁忙忙碌碌地往上走,似乎正在搬运着家当。记得以前书上说,蚂蚁搬家是因为要下雨了。我看看天,枝叶的间隙中,蓝天依旧,似乎不会变。

再朝那青苔上看去,却见一道影子遮住了光照。我望向身后,夕阳的余晖自坡上斜照下来,灿灿地透过青翠的枝叶,那满天碎金之中,姬舆正站在不远的阶上,默默地看着我。

我讶然,刚才自顾着神游,竟丝毫未觉察他的到来。

再度相见,心绪不复之前的激烈,两人静静相视,没有言语,四周只余高高低低的鸟鸣和风穿过林间的沙沙声。

片刻,我淡淡一笑,将身体向旁边让了让,示意地用手拍拍阶面。

姬舆似乎踌躇了会,迈步下阶,走到我旁边,与我并排坐在阶上。

一侧的光线瞬间暗下,我看着姬舆,虽然和他算是熟悉了,但从现在这个角度观察却还是头一回。平平视去,他肩膀比我的要高出许多,稍稍抬眼,他完美的下颚和线条流利的脖颈落入视线。再往上,如羽长睫下,星眸此刻宁静得如一泓清水,澹然注视着前方。

我微微一怔,什么时候开始,姬舆的样子,不再高傲得难以接近,而变得如现在一般可以平和相处?或者,他本没有变,变的只是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好像发现了我的注视,姬舆回过头来。

我笑了笑,问他:“虎臣何时来的?“

姬舆看着我,目光柔和,道:“刚来不久,见公女正凝神独处,未敢打扰。”

我莞尔,指指青苔,对他说:“有书云,蚁群徙乃将雨之兆,姮方才一直琢磨,不知虎臣可信?”

姬舆看向青苔,眸中微有讶色,唇边却渐渐噙起一抹笑意。他也朝天上望了望,对我道:“今日晴好,似不会有雨,书中可曾说这是几日之兆?”

我笑起来,轻声道:“姮也不知,许是日久忘了。”

姬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夕阳蘸在了他的颊边,微微染上了一层落霞的颜色。

那目光中包含着某种深切的东西,灼灼摄人,似乎空气也变得温热起来。我望着他,笑容渐渐凝在脸上,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又是一阵默然。

“今日午时太子来醴宫,可是虎臣之意?”过了一会,我问。

“然。”姬舆停了停,又道:“舆托太子到醴宫中寻公女,若半个时辰内引得公女往教场中观射,下月便亲自教其射御。”

“哦?”我想起当时状况,从王后宫到醴宫老长一段路,还要限时将我领到教场,不禁觉得好笑,怪不得太子瑕要骑驹。

“公女。”

“嗯?”

“今日之事,舆未曾事先告知,多有唐突之处,公女若心中有气,舆愿领责罚。”

我止住笑意,诧异地望向姬舆。

只见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红晕彤彤,双眸熠熠:“然,舆绝不后悔。”

我注视着姬舆,没有开口,只觉胸中,心笃笃地在跳。

稍顷,我往袖中探去,摸出一方旧绢帕,上面,嫣红的桃花隐约可见。我看了看,对他说:“虎臣,姮思考多日,这绢帕既伴随虎臣多年,当送与虎臣。”说着,将它递给姬舆。

姬舆眸光倏地变得黯淡,嘴唇微微抿起。

我拉过他的手,将绢帕放到他手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虎臣,姮乃平凡之人,无可担保太多,然,将来为君之妇,定当努力持家。如今你我婚约未定,虎臣将此帕收下,六礼之前,若虎臣心意有改,只消还之与姮,婚事自会撤去,绝无拖累。”

挚任

话音散去,只余林间归鸟声声的鸣啼和自己扑扑的心跳。

姬舆一瞬不眨地凝视着我,没有说话,黝黝的目中却焕然明亮。两人离得很近,我看到他的长睫在金黄的晖光中微颤,深深的红霞顷刻间染满全脸。

片刻,只见他垂目看向手中的绢帕,动作利落地接过,纳入怀中,道:“如公女所愿,舆今日收下此帕,只是;”他抬眼看着我,目光炯炯 :“公女既已将它送我,便此生此世都是我的,无论何人皆不能拿走!”

星眸中浮动着璀璨的光华,却又似深沉无底,将夕阳的灿灿余晖也拢了去。我望着他,竟有些失神。

突然,眼前姬舆的身形一展,我不及出声便跌入他的怀中。

脑中的思想顿时停滞,口鼻间刹那被温热的男子气息所填满。

姬舆紧紧地抱着我,双臂坚实,我丝毫动弹不得。心登时蹦得飞快,胸口外,一个陌生的心跳同样热烈,声音却雄浑得多,顿挫有力,与我交相应和。额头贴在他的颈间,只觉那肌肤滚烫炙人;他的呼吸在耳边起伏,粗重而急促。

“……无论何人皆不能拿走!”脑海中,他刚才的话语仍有余响,盘桓不止。

“叮!”

忽然,阶上传来清脆的玉器撞击之声。

我一惊,挣开姬舆的怀抱。

两人分开,仍然微喘着,四目相对,灼灼如电。周围熏热阵阵,脸上血液胀起,火辣辣的如烧着了一般。

我生生地移开视线,朝阶上看去,却见系着凤形佩的绦绳从腰上松开了,跌落到了石阶上。

心突了一下,忙俯身将它拾起拭净,仔细检查。反复地看,凤形佩没有一丝裂纹,依旧完好如初。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此佩可是鬼方之物?”姬舆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我看向他,点头,道:“然也,虎臣识得?”

姬舆双眸无波,淡淡地说:“舆见惯了晋侯随身的龙形佩,自然识得。”

摩挲的手指微微一滞,我回头看着凤形佩,没有抬眼,道:“此佩乃姮君父所赠,据说可趋吉辟恶,母亲曾叮嘱不得离身。”

姬舆那边沉默片刻,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望去,只见他正将腰上一条系佩的丝绦拆开,又在腕上解下玉韘,把丝绦从中串起,两端打上结。

接着,他看向我,将玉韘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讶然。

姬舆注视着我,温声道:“此韘乃舆自幼所佩,多次携它征战,历经干戈无数,最是辟恶。公女也将它戴着,勿要离身。”

他的脸上充满了期待,目光却执着得不容抗拒。

我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姬舆面色舒缓下来,手却仍然留在我脖子边的丝绦上,没有放开,手指在丝绦缓缓滑动。熏风拂来,丝丝的热气在我颊边萦绕。

“姮……”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而柔和:“你我今后不再称公女虎臣,以名相唤可好?”

我抬眼,正对上那双光采潋潋的幽瞳,此刻,自己的模样深映其中,过了一会,慢慢放大……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慌乱,我逃避地偏过头去,道:“便如虎臣所愿。”

那手依旧没有放开。

“虎臣?”姬舆低低地重复。

“舆。”我忙补充道。

他的手终于松开,蓦地,我心中一块大石也安然落地。

透一口气,我定了定心,回头望去。斜照下,姬舆的脸如晚霞般通红,却洋溢着笑容,如晖光般灿然。星眸中热切仍存,深深地凝视着我。

“嗯……该回去了。”我不大自然,看向一旁的树林,有点嗫嚅地说。

“回去?”姬舆微讶,望了望夕阳,道:“虽申时已过,但今日会射,必日暮后方得用膳,何须如此着急?”

我说:“太后正在醴宫歇息,或许即将醒来。”

姬舆看着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瞥瞥他,当他默许,面带淡笑地说:“姮告辞。”施下一礼,便要离去。

“姮,”姬舆叫住我,似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明日午后,再到这苑中来可好?”

心咯噔了一下,我面露难色:“太后……”

“太后处我自有办法。”姬舆很快地接道。

我哑然,片刻,微微颔首,轻声道:“好。”

姬舆再度微笑,目光熠熠。

我瞅了他一眼,转身沿着原路返回。过了一段,不禁回头望去,却见姬舆仍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这边。没多久,小道拐了个弯,那身影消失在树丛之后。

※※※※※※※※※※※※※※※※※※※※※※※※※※※※※※※※※※※※※※※※※

走在路上,我身心俱是一阵放松。

刚才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我将手背触在颊上,仍是热热地发烫。想起之前,自己准备好了回答,何等的镇定,不料,竟还是被姬舆惹得面红耳热,险些乱了方寸。那离开时的样子,一定狼狈得很……

我不禁迷惑,自己对姬舆到底感觉如何?喜欢他吗?也许,至少不讨厌,其中还掺着感激和歉然。自己方才的举止的确有些慌乱,可在那样的人面前,谁又能做到岿然不动?

而姬舆到底又是个怎样的人?高不可攀吗?偏偏有时又平易近人;冷静内敛吗?偏偏又是告白又是抢婚,表现得热情不羁;忠直单纯吗?偏偏有时又觉得他的心思深沉精细……我苦笑,对于这个未来的夫君,自己好像不怎么了解,想起明天还要和他见面,心里竟隐隐的有些怯场。

胸前,姬舆的玉韘静静的坠在丝绦上,通体碧绿光润,夔纹栩栩如生,勾弦处已经快磨透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为自己壮胆。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说不定还真的要过一辈子……

回到醴宫的堂上,王姒仍在室中没有起身,挚任却来了。

“夫人。”我行礼。

“公女请起。”挚任和气地说。

她看看我,笑道:“公女等许久了吧?我算着时辰到此,竟也未见着太后。”

我微笑:“太后刚刚睡下,姮也不过在宫外走走。”

挚任点了点头,看了看宫外,又转向我,笑意盈盈:“孟夏暮色乃醴宫一景,我许久不曾来,公女可愿陪老妇同往观之?”

我看看四周冷清的殿堂,应承道:“诺。”

挚任微笑,和我一道往廊下走去。

※※※※※※※※※※※※※※※※※※※※※※※※※※※※※※※※※※※※※※※※※

醴宫的庑廊在林苑中延伸,水池花树,初夏景致别有一番意趣。挚任缓缓地走在前面,望着廊外,似乎在专心赏景。

不久,她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道:“公女来王畿月余,国中可有来书?”

我答道:“来过一回。”

“哦?”挚任莞尔,又问:“不知公女母亲身体可安好?”

我说:“信中说母亲身体无大碍。”

挚任颔首:“如此便好。她劳累多年,也比不得年轻时了。”

语气中像是有意提起什么。年轻时?我好奇地看着挚任,她年轻时认得母亲吗?

挚任面含浅笑地看看我,仍然往前,边走边说:“公女不必惊讶。我幼时,康叔曾与吾君父同朝共事,相交甚密,我与公女母亲从小相识。”

我了然。母亲也曾和我提过,康叔在朝中一向担任有职务,她出嫁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镐京的家宅中度过的。挚任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和母亲年纪相仿,两人成为闺中之友也没什么奇怪。

挚任轻笑出声,略带感慨道:“一晃过去了几十年,如今,我二人子女结亲,她最幼的女儿也已到了及笄之年。”说着,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双目微光闪烁:“我闻今日教场上多有意外,公女得虎臣为良人,可谓幸矣。”

心微微一顿,挚任不愧是在王宫中生活多年的人,虽然并未在场,该知道的却是一点不落。我垂眸笑笑,没有出声,等着她说下去。

“只可惜,”挚任道:“终是未遂汝母心意。”

话音不大,传到耳朵里却觉得刺响。我猛地抬起眼,挚任注视着我,仍是一脸笑意。阵风吹过,苑中树木沙沙作响。

我看着她:“夫人此话何解?”

廊下,一丛月季开得正盛,芬芳四溢。挚任勾勾唇角,没有答话,弯腰折下一朵月季,慢慢剥去小刺。

过了会,她看向我,花枝在指间轻转:“公女可记得两年前与太后初见?彼时,太后自成周归来,兴致甚好,同我说起公女,称赞不已。”她似笑非笑:“公女可知为何?”

我平静地说:“但请夫人指点。”

挚任悠然看着手中的花:“天子素喜美人,即位以来,各地贡女不拒,后宫中除王后众媵,众女不下二十,姒姓之人也有好些。”

我暗暗吃了一惊,周王的妃子中竟有王姒的人吗?

挚任继续道:“然,天子与先王甚似,恩泽均分,平日也从无偏爱,是以后宫安定,王后也稳稳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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