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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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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大笑起来。

邱雨浓道:“不过,下官倒是有个担心,大帅把最后一步的绝杀,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豆壳儿去办,怕是……”

“错!”麻大帅笑着道,“这可是你小看了这个戏子了!此人出身贫苦,天生就有着刚烈之禀性,沦为戏子这么多年,他将一个男儿身子出落成天姿国色的女子一般,也就难免受到一群好色男人的百般欺凌。正是如此际逢,更使他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成了一个杀人狂。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连走路都一步三摇的戏子,竟在暗中杀死过十三个凌辱了他的男人!”

邱雨浓震惊:“是么?看不出,绝对看不出!可他这般杀人,为什么都能杀成功?”

麻大帅道:“世上最可怕的杀手,就是不像杀手。谁也不会想到,像豆壳儿这样的戏子竟会是个杀人恶魔,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去提防他。这就是他屡屡得手的原因。对了,那轰动京城的护城河抛尸案,驴叫胡同的无头案,还有祥记瓷品店的凌迟案,都是他干下的。去年,他在杀广记银楼的吉老板时,被人意外撞见,扭送到了警察局,下了死牢。说来也是他命不该绝,本帅喜欢的就是像他这样敢杀敢砍的人。”

麻大帅把修好的马具放下,继续道:“那天,就在豆壳儿行刑之前,本帅花了一笔大银子,买下了一个替死鬼,让这人把杀人案子全都包揽了过去,把豆壳儿给换了出来。就为这,豆壳儿就不能不死心塌地地为本帅效命。雨浓,你现在该明白了吧,麻帅为什么要用他。”

邱雨浓道:“如此说来,夺回汗血宝马,麻帅已是胸有成竹了!”

麻大帅笑了起来,骑上了马,马扬蹄长嘶。邱雨浓的目光里有一丝深藏的狡狯闪动了一下。

京城一条空无一人的石板街上,一辆马车驶来,在一家门首前挂着杂货幌子的店铺前停住。脸色苍白的豆壳儿从车里下来。他抬起手,轻轻敲起了门。

门板缝里亮起灯光,传出店主的声音:“谁啊?”

“买东西的。”豆壳儿道。

店主一手掖着怀,一手拿着盏油灯,引着豆壳儿进了店门。

店主道:“姑娘半夜敲杂货铺的门板,定是缺着什么急用的东西,不知姑娘要买什么?”

“买一把锁。”豆壳儿的脸埋在斗篷帽阴里,一双柔绵秀美的眼睛闪动着丝丝冷意。

“买锁?有!”店主打开了一个柜门,取出各种样式的锁,笑道,“小铺门面虽小,可锁样样齐全。您自个儿挑,有马鞍锁,有腰子锁,有双凤锁,有条糕儿锁,有菱角锁,有连环锁,有死锁,有活锁……”

“什么是死锁?”豆壳儿打断了店主的话。

“死锁就是没钥匙开的锁。”

“没钥匙开的锁,也叫锁么?”

店主笑笑:“在姑娘面前说这种锁,实在不吉利,对不起,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将死锁取来看看,要是好,就买下了。”

店主一愣:“您要买……死锁?”

“这名儿好听。”

店主吃不准这半夜买锁人的用意了,忙从柜里取出一把元宝形的铜锁,双手递给豆壳儿,“这把锁就叫死锁,专锁棺材的。”

“专锁棺材的?”豆壳儿抬起了脸,笑了笑,“难道棺材也要上锁么?”

“大棺上榫,小棺上锁。这是专给盛放骨头的小棺材上的锁。”

豆壳儿看着手里的死锁:“这锁上,不是有锁眼么?怎么是没钥匙可开呢?”

店主道:“做这种锁,虽留着锁眼,却不配钥匙。”

“明白了。”豆壳儿道,“有比这把再大些的死锁么?”

“大多少?”

“越大越好。”

“那就是六寸的了!”

“我买的,就是六寸的死锁。”

店主怔住了,木木地从柜里取出一把最大号的死锁,小心地道:“买这么大号的死锁,不知姑娘派什么用场?”

“锁棺材。”豆壳儿的声音很平静,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着的是马车上那人给的两根金条。豆壳儿取了一根金条,放在了柜台上,取过死锁,回身走出了店门。店主拾起金条,凑在灯光下看了一会,眼睛狂眨,将金条放牙上一咬,脸色顿变,失声道:“是金子!”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觉出自己不是在梦里,便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从半扇门里看出去,载着“姑娘”的马车辚辚地驶走了。

街角,骑在马上的鬼手在看着豆壳儿。

废窑里,两姐妹在干草上躺下。

风筝道:“风车,你对姐姐说句实话,金爷这个人,值不值得姐姐喜欢?”

风车道:“这要看姐姐喜欢他什么。”

风筝看着高高的窑顶,道:“姐姐说不清喜欢他什么。他是个盗马贼,人也长得比贼猴还丑,说起话来像吃了枪药似的,可姐姐……不知为什么,心里已经有他了,做梦的时候也还常做到他。”

风车道:“姐姐在梦里和他在干什么?”

风筝脸一红:“梦里的事,谁还记得住?”

风车道:“做女人的,要是说不清到底喜欢一个男人什么,那这个女人就是喜欢对了,要是能说清了喜欢一个男人什么,那这个女人就是喜欢错了。”

风筝支起身:“说下去。”

风车道:“做女人的,要是梦里和一个男人在做不能告诉人的事,那就是说,在这个女人心里,是想着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风筝惊讶:“风车,你怎么懂这么多?”

风车道:“谁让我比你聪明!”

风筝躺下身,道:“风车,姐姐求你一件事。”

风车道:“什么事?”

风筝道:“金爷说,等过了骆驼岭,他就要走。到时候,他要是真走,你帮姐姐留住他。”

“这句话,得等到过了骆驼岭再对我说。”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从昨天起,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睡吧,外头有金爷,出不了事!”她对着蹲在一旁的巧妹子打了个手势,巧妹子吹灭了蜡烛。

大树下,金袋子在给马喂草,警觉地注视着四周。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回头。风车站在他身后,头发上插着的竹片小风车在夜风里转动着。

“怎么了?”金袋子撒着草料,“你们两姐妹轮着来吓我?”

风车道:“告诉我,你喜欢我姐姐么?”

金袋子直起腰,看着风车:“这关你什么事?”

风车一脸正色:“她是我姐姐!”

“金爷喜欢谁,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吧!”金袋子对着巧妹子摆了下手,巧妹子跳到了他的肩上,“现在明白了吧?”金袋子笑道。

风车走到金袋子面前,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金袋子!你听着!我姐姐是第一回喜欢男人,她是真心的!你要是再让她伤心,我会杀了你!”

金袋子被打蒙了,没等再开口,风车已往土窑走去。

“等一等!”金袋子道,“我有话问你!”

风车回过身来,金袋子道:“刚才的事,我知道你都看见了。金爷只是问你一件事,那条被水漂走的衣衫,是你姐姐的?”

风车道:“你以为我姐姐这么傻,会把衣衫让水漂走?”

金袋子一震:“真的不是她的?”

“不是。”

金袋子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

“如果那条衣衫不是你姐姐的,那么,这儿一定有人来过了!而且来的不止是一个人!——快去把你姐姐叫醒!今晚上,谁也不能离开马一步!”

没等风车跑向土窑,巧妹子已经向土窑跑去。

“豆爷回院了!”九春院的门厅里,衣着鲜亮的门童迎了上来。

豆壳儿进了大门,解下呢子斗篷的系带,将斗篷脱下,递给漳童,他的一身青紫色的缎子长衫,使他那女子般苗条的身材显得楚楚动人。

丝竹之声弥漫在这座既是戏院又是行院的跑马楼里,进进出出的各色男客有长袍马褂的,也有西装革履的,有白发老翁,也有青壮男士,穿行在楼廊间的“戏子”,几乎清一式十五六岁,模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个个清俊如竹,肤白似雪。

“豆爷,”守门的门童将斗篷挂在墙边铜勾上,用秸帚掸扫起来,笑着问,“今晚上,豆爷这么早就回来了?”豆壳儿冷声:“这也是你能问的么?”那门童急忙欠下身:“小的该死!〃奇…_…書……*……网…QISuu。cOm〃小的只是想问豆爷您要不要再备些醒酒的果子,这也是院里的规矩。”豆壳儿噗哧一声笑了,掩了掩胭脂搽得鲜红的小嘴,道:“与你开玩笑的,看把你给吓成这样了。”

豆壳儿穿过一条长廊,进了后院天井,就听得深院里传出几声长长的男孩尖叫声。他问一个值门的老妈子:“怎么,今晚有孩子上药?”

那老妈子笑道:“看豆爷问的,这么大一个院子,养着这么多学戏的孩子,哪天没有上药的?”

“今晚是谁?”

“前个月院里买来的五个孩子,两个没修尖下巴,脸都烂塌了,老板让人给卖到了天桥的马戏班子,植上熊皮当人畜了;另一个在上药的时候,剪子不留心戗开了鼻孔,破了脸相,也让老板给卖了人;剩下的一个听说还行,上了两回药面,身上褪下的痂壳像大龟壳似的,一点不破,老板看这孩子能成材,说,再这么修理上三年,这孩子准能修成个像豆爷一样能唱一口好戏、能接上贵客的大爷!就这么夸着,将那孩子留下了,这不,今晚上,要给这孩子上第二回药面哩!”

“那孩子叫什么?”

“听说叫麦芽。”

豆壳儿裹了裹斗篷,向侧院走去。

侧院也是一座南式跑马楼,两层高的环廊围着个四方大天井,楼廊间是一扇扇油漆得闪闪发亮的单间木门,一群小“戏子”坐在椅上操琴拨弦、画画写字,各人的头顶上都挂着一盏写着名字的红灯笼,一群“听戏”的客人在一盏盏灯笼上背手踱步,评头论足地挑选着,每选中一个,那女老板便唱着灯笼上的名,仆人用长竿挑下灯笼,领着小“戏子”向房间走去。

豆壳儿沿着楼梯慢慢走了上来。嘴唇涂得血红的女老板在来客中穿行着,不停地介绍着小“戏子”的种种好处,见有选中的,便高声唱:“花铃子,挑灯——啦!……半月帘,挑灯——啦!……猫猫鱼,挑灯——啦!……”

豆壳儿贴着人丛边走进自己的房门。“豆壳儿!”女老板发现了他,喊。豆壳儿站停,静静地看着女老板。女老板道:“这么快就回院了?”

豆壳儿撒了个谎:“东城的鲍老爷家来了客人,让我去他府上打牌,想着身边没带上碎银子,这就回来取了。”

女老板的眼睛睁大了:“鲍老爷又想起你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快取了碎银子就走,别耽误了鲍老爷的工夫!”

豆壳儿点了头,深深地看了女老板一眼,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身后,一片丝竹声。

豆壳儿进了房,将门关上,站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开灯。从窗外照来的灯光将屋里的床、桌、椅子和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切割得支离破碎。房里的一切在豆壳儿的眼前晃动着,颠倒着……他的目光落在一双挂在墙上的小布鞋上……

豆壳儿靠在了门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面前像爆炸似的闪现出可怕的情景——

年幼的豆壳儿站在上药房里,两个男人扒下了他脚上的小布鞋,剥去了他身上的衣裤,用一个铁夹子将他的嘴夹住,用毛刷子从一只瓦钵里挑起一团酱红色的药面,从头到脚地涂着。变成了“酱人”的豆壳儿抱着细细的手臂,十个手指颤抖着,脸上泪水滚滚。夜里,浑身药面的豆壳儿痛得在地上打滚,放声哭着。女老板进来,对着打滚的豆壳儿举起了鞭子,重重地抽打,豆壳儿惨声嘶叫,声音渐渐哑去。从铁窗外射入的细细的阳光中,靠墙站着的豆壳儿在石墙上蹭着身上的积痂,蹭得血肉模糊。一个死去的男孩被人抬了出去。又一个死了的男孩被塞进麻袋。豆壳儿在草堆里像蛇蜕皮似的蠕动着身子,一张厚厚的完整的痂壳从他身上蜕了下来。像一只剥皮羔羊似的豆壳儿“鲜嫩”地站在楼顶的阳台上,女老板亲手将一个个鸡蛋拍碎,蛋汁淋满了豆壳儿一身……新的一轮上药开始,照例是剥衣,上铁夹,涂药面,蹭石墙,蜕痂壳,淋蛋汁……鞭声、哭声、骂声、喊声、求饶声、撞头声像配器似的着配着男人们的大笑声一幕幕地上演着……

“咝”地一声,一根火柴在豆壳儿手里划亮。他取下了挂在墙上了那双小布鞋,塞进怀里。

火柴在他的细细的手指上渐渐熄灭。

后院上药房里,“咝”地一声,一根火柴在豆壳儿手里划亮,照出一个嘴上夹着铁夹、浑身涂满酱红药面的靠站在石墙边的男孩。

“你是麦芽?”豆壳儿看着男孩问。

房门外,鬼手从黑暗中闪了出来,走到窗下,透过破窗纸,往里看着。她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豆壳儿又问了一遍:“是你麦芽?”男孩点了下头。豆壳儿又划着一根火柴,走近男孩身边,用火柴光从头到脚往男孩的身上照看了一遍,火柴熄灭了。

豆壳儿从火柴盒里又取出一根火柴。这是盒里的最后一根火柴。豆壳儿没有再划,将火柴放回盒内,取下了男孩嘴上的铁夹,对男孩道:“家在哪?”

“通州。”

“想回家么?”

“想!”

豆壳儿从草堆里取过衣裤,帮男孩穿上,推开了后窗,道:“从这儿跳出去,沿着墙根往南跑,见着一座桥,求船上的人把你送回通州。”

麦芽点点头,搬过凳子,爬到了窗上。“等等!”豆壳儿低声道,“你的鞋呢?”

“我赤惯了脚。”

豆壳儿从地上找到麦芽的小布鞋,道:“鞋是你娘做的么?”

“是娘做的。”

豆壳儿:“记住,什么都可以丢,娘做的东西不能丢。”他从衣袋里取出那根剩下的金条,连同小布鞋递到麦芽手里,道:“带着这根金条回家过日子,再也回不到相公院!”麦芽眼里滚出泪来:“哥,你为什么要救我?”豆壳儿的脸上没有表情:“说错了!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快走吧,不要回头!”没等麦芽再开口,他把麦芽从窗口推了出去。

窗外,响起麦芽的一声低叫,接着便响起奔跑的脚步声。豆壳儿听着窗外的脚步声远了,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令人可怖的冷色。

他关上了窗,重重地插上了销子。

窗外,鬼手瞄准着豆壳儿的枪放下了。

她向着黑暗闪去。

门开了,豆壳儿走了出来,匆匆向外院走去。

鬼手在黑暗里想着什么。显然,她在猜度豆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豆壳儿从“九春院”的门童手里接过呢子斗篷,动作优美地穿着。门童道:“豆爷,您走好!”豆壳儿将斗篷的系带系妥,快步向门外走去。刚要跨出门去,他收住步,回脸问那门童:“家在哪?”

门童道:“大兴。”

“想回家么?”

门童摇摇头:“不想。”

“为什么?”

门童道:“回了家,我就不能像豆爷一样风光了。”

豆壳儿脸上露出一丝惨笑,声音有些发颤:“你……不该等到那一天的……把院门关上,风大了。”他猛地回身,走出了院门。

门童嬉着笑脸目送着豆壳儿出门,用力将大门关上了。

院门外,天色将明,街面上几无行人,只有从院里传出的唱戏声和锣鼓声仍是那么热闹。豆壳儿走到停着的马车边,从从容容地从车厢里取出一桶汽油和那把死锁,走回院门台阶。他毫不迟疑地用死锁锁住了门环。锁扣扣死的声音令人心惊。汽油桶的盖子打开了,他对着门下的缝隙倒去。汽油像蛇似的长长地爬进了院内。豆壳儿倒完了汽油,轻轻放下油桶,抬脸看了一会头顶上高挂着的“九春院”匾额,然后才从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

他从盒里取出了最后一根火柴。“咝”地一声,火柴划亮。

火苗在豆壳儿手里剧颤着。

豆壳儿一抬手,面前“轰”地一声腾起了一片火光。倾刻间,一条火龙冲进了院内。豆壳儿脸上仍然毫无表情,不慌不忙地回过身,走向马车。

车夫吃惊地看着院门口腾起的大火,惊声:“先生……先生……你怎么烧了……”

豆壳儿对着车夫的脸抬起了手,手里是一把雪亮了尖刀!

“快走!”豆壳儿沉声道。吓呆了车夫打起了鞭子,马车驶动起来。豆壳儿跳上车,回过脸去,朝大火腾空的“九春院”抛了最后一瞥,对着墙角边突然喊道:“灯草!我知道你在这儿!快上车!”

墙角边,灯草呆呆地站着,满脸火光。马车越驶越快。

他突然朝着马车狂奔起来,把手伸向车厢。豆壳儿从车厢里递出一只手来,大声喊:“灯草!快!快!抓住哥哥的手!”灯草用力奔着,一把将哥哥的手抓住,身子腾空,人蹿进了车厢,倒在了哥哥的怀里。

马车在满天火光中向着城外方向疾驶而去。

街角边,骑在马上的鬼手看着大火,一脸震惊。

车厢在路面上摇晃。

车窗外已经看不见火光,只有车架上挂着的羊角灯在晃动着发黄的灯光。豆壳儿端坐在车椅上,半合着眼睛:“为什么不说话?”

灯草坐在哥哥身边,目光发直:“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烧了九春院?”

豆壳儿道:“这不该是你问的。”

灯草道:“我每天晚上都在墙角边看你,还跟你的马车到了……到了许多地方。”

“别说了,这些,哥都知道。”

“你告诉我,你真的是戏子么?”

豆壳儿沉默了一会:“是戏子,是专为自己的唱戏的戏子。”

“哥的话,我听不懂。什么叫专为自己唱戏的戏子?”

“你不是戏子,所以你不必懂。你只要知道这么一句话就行了:为自己唱戏的戏子,是世上最苦的戏子。”

灯草的眼睛红了:“哥,我知道,你心里恨着九春院。”

“不恨。”

“不,你一定恨!要不,你不会锁上院门,把院里的人全都烧死!”

“这是天火。犯了天怒的人,早晚是要遭天火的。”

灯草:“哥,你把九春院里的事,都告诉我!”

“不要再提九春院了,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灯草,我打听过,自从爹吊死在刀子李的家里,你就在天桥要饭了。”

“也不要再提要饭的事,我也不想学戏的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和哥不会再分开,回老家好好种地过日子。”

“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些什么事?”

灯草道:“除了放火,什么事都干过。”

豆壳儿道:“说给哥听听。”

荒地乱坟岗里,豆壳儿和弟弟灯草坐在土埂上,马车在一旁停着。

豆壳儿道:“你还偷过马?”

灯草道:“是帮着一个朋友干的,他是宫里的太监,叫赵细烛,说是丢了一匹汗血马,急疯了,我就帮他把马给偷了出来。”

“什么是汗血马?”

“我也说不清,只知道是好马,谁见了谁都想夺到手。”

“谁都想夺这匹马?”

灯草道:“是的,谁都想夺。”

豆壳儿道:“你把它偷到手了?”

“没有,我偷错了一匹马,赵细烛一认,说不是,就又把马送回去了。”

豆壳儿沉默起来。灯草看了看哥哥的脸:“哥,我做过贼,你生气了?”

“灯草,告诉哥,”豆壳儿垂着眼皮道:“去哪儿才能找到汗血马?”

“哥也想要它?”

“哥想要。”

灯草欢声:“哥会骑马?”

“不会。哥只会杀马。”

“杀马?”灯草吃惊地看着哥哥,“哥想找到汗血马,把它给……杀了?”“是的,把它给杀了。”豆壳儿像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谁都想夺到手的马,就是祸马。哥在九春院里,就是谁都想夺到手的戏子,哥就觉着九春院是祸。哥刚才把九春院给烧了,就是灭祸。哥想过,世上的祸事,都得给灭了。灭祸的事,该由哥来做。哥不做,这世上的祸事就会越积越多。”

灯草道:“哥说错了,汗血马不是祸,赵细烛告诉我,为了把这匹马送到一个叫……叫天山的地方去,有个大臣把自己的脑袋用枪打碎了,托赵细烛把马送出京城……”“赵细烛现在在哪?”豆壳儿打断了弟弟的话。

灯草道:“他走了好几天了。对了,他在马神庙的墙上给我留了一行字,说是找马去了。”“你说累了。”豆壳儿仍然垂着眼皮,白暂而又细长的手指像动物的触角似的盘动着,“好好睡一会吧,天快亮了。”

“哥,现在你要去哪?”

“找汗血马去。”

“哥真的要杀了汗血马?”

“哥说出口的事,从不改口。”

灯草急了,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哥,你要是把汗血马给杀了,会有好多好多人杀你的!”豆壳儿道:“这好多好多人里,也有你么?”

灯草看着哥哥,不知怎么说才好。

“不必说了。”豆壳儿的声音很平静,“你这么看着哥哥,就能让哥下狠心办一件事了。”

“哥想办什么事?”

豆壳儿的手里握着了那把尖刀:“先把一个人杀了。”

灯草又吃了一惊:“哥要杀人?杀谁?”

“卟”地一声,尖刀扎进了坟土里。

荒坟后,一条高高的人影抬起了手里的枪。枪机扣动,射出的子弹在黑暗中缓缓划出了一道通红的直线,射向了灯草的后背。

灯草的身子一颤,倒在哥哥的怀里。

豆壳儿的手上沾着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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