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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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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阿若喇嘛钻进了门洞,拿着邬坚林巴递给他的一根大蜡烛,朝里爬去。

香波王子和邬坚林巴屏声静气地望着洞口,不敢有一丝惊扰。

二十分钟后,阿若喇嘛爬了出来。

香波王子绷大眼睛,看他空着手,问道:“伏藏呢?”

阿若喇嘛失望至极地把蜡烛扔到地上:“空的,里面是空的。”

“不可能。”香波王子一把揪住阿若喇嘛,就要搜身。

阿若喇嘛推开他,脱掉袈裟,只剩下内衣内裤,摊开两手,看看香波王子,又看看沉默的同派师弟邬坚林巴说:“我向弥勒大佛发誓,我是干净的。”

香波王子哪里会甘心,爬进门洞,用手机照亮里面,仔细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他爬出来,站到地上,一脸迷惑地望着阿若喇嘛:“怎么会呢,空的?”

阿若喇嘛说:“已经有人打开过了。”

香波王子问:“谁?”

阿若喇嘛眯缝起眼睛,用针芒一样的眼光刺着香波王子说:“难道不是你吗?”

“我?嗬,我居然是贼了?”

“你杀害了你的老师边巴,窃取了钥匙,你早就打开过‘七度母之门’。”

“你一个念佛的喇嘛怎么可以信口雌黄?”

阿若喇嘛“哼”一声说:“不是我说的,是警察说的,警察已经查到了你的车,车上有冲撞的凹痕,上面的头发和血迹是死者边巴的。”

香波王子吼起来:“诬陷,诬陷,都是诬陷,我既然早就打开过‘七度母之门’,还来这里干什么?”

“狡猾的魔鬼,你在演戏,你想证明你没来过这里,想掩饰你的罪恶。”

香波王子看看邬坚林巴,发现对方的眼光同样也是不怀好意的,便望着门洞吸了一口来自独木大雕佛内部的檀香,愤怒地“哈哈”一声说:“怀疑我偷了里面的伏藏?你们就去报案好了,那可是整个雍和宫都换不来的财富。”说罢抬脚就走。

万福阁的门口,一个胖大喇嘛威风凛凛地堵住了香波王子。

第二章 七人使团

谁也没想到,是沉默文雅的邬坚林巴首先扑向了香波王子。他扭住香波王子的胳膊,使劲推出门外,命令那个胖大喇嘛:“快去打开隐修房。”

胖大喇嘛转身走开。

香波王子知道“隐修房”是苦修僧人冥想的地方,那儿阴冷黑暗、狭小逼仄,简陋得连睡觉都不可能,只能闭目打坐。对他这个不事修炼的人,那就是牢房。

香波王子挣扎着喊道:“这里是佛天福地,你们竟敢随便抓人!”

阿若喇嘛说:“我们抓的是杀害边巴的罪犯,是敢在佛眼之下作案的贼。”

又有八九个年轻喇嘛分别从万福阁两侧的永康阁和延绥阁那边走来,香波王子看到了他们手中捉拿人犯的绳索和禅杖。

扭住香波王子的邬坚林巴这时突然推了他一把,小声说:“快跑,普陀洛迦。”说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香波王子打了个愣怔,意识到邬坚林巴是故意摔倒的,也意识到自他见到邬坚林巴后,邬坚林巴是第一次跟他说话,说出的竟是“普陀洛迦”。他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就反应过来:普陀洛迦,梵语观世音胜地,以海岛之舟慈航普渡的意思。重要的是,此刻“普陀洛迦”成了给他的暗示,暗示那是他的逃生之路。

他迅速穿过法轮殿,跑进永佑殿,看到那个青年喇嘛还在角落里打坐,但已不再念经,拿着普陀洛迦小经旗望着他。他很想停下来问问:小经旗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拿着它?但他不能,追撵的脚步声和喊声越来越近了。

香波王子来到雍和宫大殿,在三世佛的注目下,狂奔而过。慌乱中没忘了看一眼释迦牟尼佛的右边,吃惊地发现,来时不见了的那尊无名一尺金佛,居然又出现了。都是禅机,不见是“归空”的意思,“七度母之门”已经归空不见了;出现是“依止”的意思,普陀洛迦也叫布达拉,依止它就有希望。他想自己真是枉读了《地下预言》,那上面说:

凡是无名佛菩萨,都是观世音的化身,来自圣地普陀洛迦,走向圣地普陀洛迦。

他飞身经过天王殿,来到八角碑亭前,那个短衣喇嘛一见他,就把普陀洛迦小经旗一摆说:“快跑啊,邬坚林巴让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跑出雍和宫的大门昭泰门,跑向长长的辇道。看到辇道东侧红墙外的佛仓经杆上,那面飘扬的普陀洛迦条子旗还在,通往佛仓的红墙门洞边,那面普陀洛迦小方旗也在。小方旗后面的木门吱呀吱呀响着,像是对他的召唤。

香波王子狂跑而去,跑向通往佛仓的红墙门洞,哗啦推开了门。

追逐的僧人已经来到昭泰门外。不比别人跑得慢、更比别人反应快的老喇嘛阿若·炯乃大喊一声:“他进了佛仓。”

佛仓是皇帝赐给雍和宫住持以及其他活佛的住所或行馆,也是西藏高级喇嘛来京朝圣的住锡之所,曾住过阿嘉呼图克图、洞阔尔呼图克图、土观呼图克图等。香波王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只见青砖灰瓦,红窗彩檐,院落挨着院落,房间连着房间,幽静的巷道曲伸出许多个走向。他说:“哎呀我的呼图克图,我往哪里走?”“呼图克图”是藏语“朱必古”的蒙古语音译,意为“化身”、“长寿”,清廷以此封号称呼蒙藏地区“喇嘛之最高者”——大活佛。

正在香波王子茫然无措时,突然有人闪出来,拉起他就跑。他看了一眼那人脸颊上的伤疤和背在身上的牛皮挎包,惊讶地说:“智美?”

他们跑进了一座院落,抬头一看,是格昂佛仓,经杆和普陀洛迦条子旗就是从格昂佛仓里升起来的。早有一个小喇嘛等在那里,扑过来关上院门,对他们摆着手说:“快走快走。”

智美拉着香波王子穿过院子,经一道短巷,进入最大的佛仓阿嘉宅院,直奔北房后墙上的一道小门,钻出小门,是一个即使夜晚也能看出姹紫嫣红的花园。

他们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往前跑,跑到一道铁栅门前。门锁是打开了的,他们出去,绕过了一个佛仓,又一个佛仓,然后开始在胡同里穿行,穿过十几条地道般狭窄昏暗的胡同,突然停下了,眼前一片灿烂:灯火,大街,车水马龙。

智美说:“快上车。”

他们跑向停在五步之外的一辆黑色雅阁。

早有司机打开车门等在车里。香波王子上去,紧张地朝后看着,发现阿若喇嘛带着另外一些喇嘛已经追出胡同口,左右张望着。

雅阁朝前猛然一窜,很快淹没在流动的车潮里。

阿若喇嘛带着他的人追了几步,突然停下,钻进了一辆从后面开来的喇嘛鸟。他摸出警察王岩留给他的名片,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那边,王岩听了就生气:“什么?‘七度母之门’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怀疑是香波王子偷走的?为什么不在犯罪嫌疑人出现的第一时间报警?你这是在帮助凶手逃窜知道吗?死死咬住那辆黑色雅阁,我们就来。”

喇嘛鸟追逐而去。

2

黑色雅阁里,智美突然喊一声:“小心。”

原来司机为了超车差一点撞到一辆拉运土石的大货车上。香波王子把监视喇嘛鸟的眼光收回来,这才发现,开车的是梅萨。

“是你啊?你们居然和雍和宫的邬坚林巴里应外合。”

梅萨说:“有点奇怪是吧?邬坚林巴是智美的朋友。”

戴着藏式牛绒礼帽的梅萨冷静得像个将军,瞪着前面,超过一辆汽车说:“十地菩萨在身边,这里不能有谎言。说吧香波王子,你怎么知道打开‘七度母之门’的钥匙?”

香波王子看到车内挂满了色彩浓丽的小尺幅唐卡,连头顶也是红色菩萨的造型,大致一数,有十幅唐卡、十位菩萨、十种境界。

香波王子点着一根烟说:“边巴老师指示阿姬给我的。”

梅萨说:“阿姬给你的?她一个演员知道什么?”

香波王子愤怒地说:“阿姬已经死了,她是仓央嘉措情人的后代,她叫姬姬布赤,她就死在我眼前,她的死亡能证明她知道一切。”

智美问:“她死了怎么没传出消息来?”

香波王子说:“她一个人住在甘露漩花园小区的一栋别墅里,没有人进去,就不会有人知道。”

梅萨问:“是你把她杀了?”

香波王子说:“佛爷,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梅萨说:“其实你已经想到了,所有人包括警察都会这么认为,因此你没有报警。”

香波王子瞥了一眼梅萨冰冷的面孔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抓我还要救我?我是个罪犯,我杀害了边巴老师和姬姬布赤,偷走了‘七度母之门’里面‘最后的伏藏’,接着又第二次打开‘七度母之门’,告诉大家,看啊,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夜晚的安定门东大街依然繁忙,雅阁穿插在车辆之间,一辆一辆超越着。智美看着后面紧追不舍的喇嘛鸟,催促梅萨再快点。

梅萨说:“既然你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逃跑?”

香波王子说:“是啊,我为什么要逃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抓住。停车,我要下去,我不跑了,我自己去找警察,不是投案自首,是说清楚。”

梅萨说:“你已经说不清了,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人知道‘七度母之门’的钥匙,你说你没偷,谁会相信?更何况还有杀害边巴老师和姬姬布赤的嫌疑。都是惊天大案,警察压力很大,说不定你就是替罪羊。就算人家相信你的话,那也得等到真相大白了以后。什么时候真相大白?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这期间你没有自由,即使不待在公安局,也会受到监视。更何况还会有人出来作证,说你真的杀了边巴老师和姬姬布赤。”

香波王子长叹一口气,阿若喇嘛的话就在耳边回绕:“警察已经查到了你的车,车上有冲撞的凹痕,上面的头发和血迹是死者边巴的。”他苦恼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头说:“真的说不清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诬陷我?”

梅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用问?”

智美解释道:“你在中央民族大学又是本科又是研究生,六年当中,感兴趣的就是《地下预言》,就是‘七度母之门’。到现在坚持到底不放弃的,也还是它,是世间成就七度母之门的第一人仓央嘉措。这是边巴老师指示姬姬布赤把钥匙交给你而没有交给我们的原因,也是有人杀害边巴老师和姬姬布赤再诬陷你的理由。”

香波王子想起了在姬姬布赤别墅看到的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想起了他们的凶器:血淋淋的竹叶刀和钻器,想起了经络剜穴的杀人手段——“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杀人标记,突然打了个寒颤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研究‘七度母之门’和仓央嘉措,胡乱掺和什么?”

梅萨不回答,频繁变换着车道,开向一个十字路口,不顾红灯的阻拦,驶向了东直门方向。

智美回头看了一眼说:“快啊,喇嘛鸟还在追。”

香波王子把烟蒂扔向窗外说:“我来开。”

很快,整个车流都在红灯面前变成一河死水,雅阁卡在中间,不得不停下。香波王子和梅萨换了位置。本来右拐的雅阁,朝左开上了东土城路。

梅萨说:“应该去东直门,给喇嘛们造成去机场的错觉。”

香波王子说:“喇嘛鸟紧追不放,说明前面有堵截。只要有堵截,就最有可能在去机场的路口。”

东土城路上车辆少多了,雅阁疾驰着,开上了北三环东路。临近午夜的三环路畅通无阻,雅阁铆足劲朝西跑去。喇嘛鸟开始还在后面,到了北三环中路时,就看不见了。雅阁往西,拐进学院路,直插前面的停车场,拐来拐去,把自己藏在了一辆卡车和一辆中型面包之间。

梅萨问:“怎么不走了?”

香波王子说:“我得想想往哪里走,还得捋一捋思路,回答你们的问题,否则我很可能会开到公安局去。”

梅萨说:“你不会的,因为你掌握的是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方向盘。”

香波王子说:“我一直想,那些试图彻底摧毁‘七度母之门’的人是谁?我本来是知道的,但不敢相信。三百多年过去了,‘隐身人血咒殿堂’难道还在传承杀戮和流血?”

“隐身人血咒殿堂?”梅萨和智美疑惑地对视了一下。

“你们肯定不知道这个名字,它出现在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时代来临的时候,销声匿迹于仓央嘉措时代结束之后。多少年来,无论传说还是文献,都没有再提到过它。但是今天它突然出现了,好像它一直潜伏在黑暗里窥伺着‘七度母之门’,只要‘七度母之门’一有动静,以血咒和誓言为生命的隐身人就会举刀而来。”

梅萨问:“那你怎么知道?”

香波王子说:“我是研究仓央嘉措的,‘隐身人血咒殿堂’一直是覆盖在仓央嘉措头顶的巨大阴影。”

智美乞求地说:“能给我们详细说说吗?”

梅萨也说:“既然‘七度母之门’因仓央嘉措而存在,那你就是我们的老师了。”

香波王子双手放在脑后,仰起头,思索着说起来:

“那得从五世达赖喇嘛圆寂说起。公元1682年,也就是藏历第十一饶迥水狗年二月二十五日中午,五世达赖喇嘛圆寂于布达拉宫的寝殿内。圆寂前他让其他人退下用饭,独留摄政王桑结嘱咐道:‘我走之后,必须匿丧,否则将有大乱,不仅你性命不保,三大寺以及整个格鲁派也将有倾覆之难。随之而来的是藏土分裂,众生涂炭。我身前身后行走的核心大臣、僧俗近侍之中,有八个包括你在内的隐秘亲信,此八人有六人可靠,两人不可靠。你要千万当心,适当处置。一旦处置不当,他们就会变成政教的敌人、格鲁巴(格鲁贤人)的克星,毁佛灭教的叛誓者。’桑结问道:‘这两人是谁?’五世达赖说:‘我受班达拉姆之命保持沉默,更何况佛陀告诫我们,观色是无常的,受想行识也是无常的,对人和心念以及世间一切森罗万象的事物,都要做无常之想。我不能预言忠臣什么时候变成奸臣、奸臣什么时候变成忠臣。我已经给你传授了消除一切违碍的六臂依怙随许法,只要你极力祈祷,护法大神自会开示你。’桑结又问:‘当善知识离开我们时,我们应该去哪里寻找?’五世达赖示意桑结扶他起来,他以菩萨跏趺的姿势面朝南方,用手一指,便有一道白光从顶轮上星穴处冒出来,闪闪地一亮,灵识便朝光净天划然而去。

“桑结明白了,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将会出现在西藏南方。

“当天晚上,桑结召集格鲁派政权噶丹颇章的核心大臣、达赖近侍,在护法女神班达拉姆像前占卜问卦,请神降旨:如果匿丧,需要保密多长时间?班达拉姆头顶的七色华盖上有无数金箔的卦辞,但只有一片会飘下来。午夜,在众人合力吁请下,神意终于到达,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金箔之上,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这样,占卜问卦的卦辞居然是空白。

“惊恐之余,摄政王桑结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尊师达赖,三界怙主,你撒手而去,我等众生依靠谁啊?’此时桑结只有二十九岁,做摄政王也才三年,是五世达赖喇嘛一手扶他上去的,他内心的空落可想而知。哭了一阵,脑海里一阵鸣响,就像有人吹动了法号,他不禁一个激灵,突然起身,盯上了在场的所有人。这些人中有七个隐秘亲信,此七人有五人可靠,两人不可靠,他们很可能变成政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毁佛灭教的叛誓者,他们到底是谁?

“摄政王桑结的眼光从所有人脸上走过,发现他们一个比一个凄哀、忠诚、善良,便断然决定,祈请护法大神开示,让政教的敌人立刻显形。他说:‘匿丧不发与政教大事利害攸关,为什么大护法会用空白启迪我们?一定是虔诚出了问题,我们当中定有忤逆之人、叛誓之徒让大家的虔诚失去了效应。发重誓的时候到了,让班达拉姆裁决我们谁是叛誓者,比我们互相猜忌好一些。’

“面前的班达拉姆猬发直立,骷髅戴顶,獠牙瞋目,一身青蓝。她是藏传佛教万神殿中首席女性护法神,翻译为忿怒吉祥天女。她骑的骡子腚上有一只眼睛,所以又叫骡子天王。作为达赖喇嘛必须尊崇的大吉祥圣母,她是拉萨城的守护神,是降魔索命的大战神。她能吞吃阳光,再用自己的肚脐照亮人间,能在湖中显现达赖喇嘛一生的凶吉夭荣,并通过声音和文字传授天机。她腰里挂着账本,记录着众生恶事,随时准备秋后算账;背上披着亲生儿子的连肢人皮,说明面对教敌,她会大义灭亲;坐骑上挂着装满细菌的疫病口袋,那是她以罪制罪的武器。她一手端着盛满童血的头盖骨,一手举着金刚棍棒,无论叛誓者躲到哪里,都将一命呜呼。

“不会有人反对,谁反对谁就有可能是叛誓者。

“重誓是这样的:班达拉姆在上,殊胜达赖喇嘛正在闭关修行,凡说圆寂者将会身首分家,族亲灭亡,堕入地狱、恶鬼、畜生三恶途,永远不断轮回。

“让摄政王桑结没想到的是,在场所有人的发誓一个比一个诚实恳切、斩钉截铁。他审视着他们的眼睛,心里充满了狐疑:难道有人发狂发疯到了不惧恶途的地步,心甘情愿做一个被杀被族的叛誓者?不会吧?在西藏,他还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个人。他说:‘我们一起守灵吧,谁也不要离开。’

“就在守灵的时候,摄政王桑结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那就是宁错勿漏。他在第二天布达拉宫一如往日的平静中,以达赖遗嘱的名义宣布了一个决定:秘密进京,向文殊大皇帝即康熙进献五世达赖喇嘛祈颂国泰民安的‘亲笔信’、平时穿用从不离身的三件法衣和五世达赖的泥塑像,委婉表明五世已经圆寂。最重要的是,在他的决定里,秘密进京的人选,就是除自己以外的七个隐秘亲信。他说:‘你们是七人使团,要不辱使命。’

“‘七人使团’里的七个人是谁,藏文史料和汉文史料都没有记载。什么时日出发,哪年哪月抵京,更无从查起。但藏族的历史从来都是文字记载和口耳相传并行不悖,且后者比前者更丰富、更隐秘,也更真实。真实而隐秘的历史中,这个使团的确存在过,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毁灭。毁灭‘七人使团’的秘密比活佛转世还要顽强地进入了时间,时间不灭,它也不灭,秘密不再是秘密。”

香波王子冷峻地盯着梅萨好智美,就好像冷峻地盯着历史:“‘七人使团’毁灭的日子是公元1682年6月1日。那时‘七人使团’已经到达澜沧江上游的囊谦,突然冒出一伙身份不明的强盗,杀死了护送‘使团’的所有藏兵,然后把‘七人使团’赶到了江边的悬崖上。

“强盗说:‘你们是布达拉宫的使者,你们在大护法班达拉姆面前发过重誓,但你们中间有两个是政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阴谋毁佛灭教的叛誓者。如果今天这两个叛誓者不站出来接受班达拉姆的惩罚,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把你们七个人全部杀掉。’一天一夜过去了,三天三夜过去了,饿倒在地的‘七人使团’中始终没有人站出来。‘七人使团’的所有人都说了同样的话:‘既然叛誓者至死不悔,为了政教的安全,我请求你们赶快杀掉我们全部。’杀戮是从早晨开始的,一个小时杀一个,杀害的办法是用一种藏医做手术用的双刃竹叶刀和一种特殊钻器钻剜经络穴位。人体经络穴位是度母的创造,用来寄居战神、保护神、阳神、阴神以及人的灵识魂魄,钻剜穴位就是不仅杀死你的肉体,而且直取你的寄居神和灵识魂魄,让你无法转世,也就无法记住仇恨进行报复。

“漫长的七个小时后,‘七人使团’才从地球上消失。尸体被强盗滚下悬崖,顺着江水流走了,似乎也流走了格鲁派的倾覆之难,流走了藏土的众生涂炭。

“但是‘七人使团’刚刚呆过的悬崖边上,不知谁留下了四个字:小心伏藏。据说就是这个传说中的伏藏,在被人发掘之后,揭示了杀害‘七人使团’的过程。这个过程告诉人们,噶丹颇章启用了‘隐身人血咒殿堂’,因为只有这个西藏最古老的原始血教集团,才会使用钻剜经络穴位的暴行。更需要追问的是,以什么条件才能启用‘隐身人血咒殿堂’?信仰血咒?共同盟誓?允许这个原始的民间血教进入佛教,甚至进入布达拉宫,然后发展秘密传承?

“摄政王桑结听到‘七人使团’中有人留下了‘小心伏藏’的警告后,惊怕得满脸肉颤,扑通一声跪在班达拉姆前的卡垫上,半晌没有起来。五世的遗言是,让他‘千万当心,适当处置,一旦处置不当……’现在看来,他的‘处置’太不确当了,他从七个人的从容就死中领悟到了恐怖。‘七人使团’的消失并不等于政教之敌、格鲁巴的克星的消失。敌人、克星、叛誓者,坚定到以命相抵,这就跟信仰本身一样,岩石般永恒,河水般流长。叛誓的传承依然存在,推翻政教、毁灭格鲁派的行动将延续下去。他们都是修持到家的伏藏者,已经把仇恨和仇恨的理由、毁灭和毁灭的方法,埋入了山间的岩洞、湖中的礁穴、林中的树巢、寺里的佛身;埋入了宇宙之中那些不可思议的神秘地方:空气、阳光、东南西北风;埋入了人的灵魂、动物的本能、时间和记忆、口耳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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