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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晋-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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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扶风郡最东侧槐里县,数以百计的汉军骑兵在这开阔的关中平原纵横驰骋。

“杀呀!”

穿着最好的南中犀牛皮甲,杀虎皇子刘虎挥舞着长铩,骑跨着最优良的大宛名马,挑翻了又一个满面惊恐的魏军士兵。这些近些年来随着马隆文淑等部袭扰乌孙所辖领地疆域渐渐获得的优良坐骑已经被完全配置给了大汉最精锐的虎豹骑部队,因此当刘虎一马当先的时候,这只曾经为大魏帝国建立树立无数功勋的劲旅如今便全部跟随在刘虎的身后。

八百人,人数并不多,但这已然是一把锋利的屠刀。而且太锋利了——统统都是久经战争的精锐武士,几乎每一人都能百步之外一箭杀敌,加之他们已然吸纳了游牧部落一骑数骑的特长,平时以普通坐骑保持机动,备用战马运送盔甲,而战斗时则统一换乘优良、速度极快的大宛马……

所向披靡。

“杀,杀,杀!”

刘虎狂啸,他单手将长铩夹在左腋窝下,尖刃微微仰天,腾出一只手,操起背后的骑弩,再度腾出一只踩在软牛皮蹬脚上的腿,一手一腿,将骑弩拉满,上弦,随后飞快的松开手从腰际抽出箭,像耍戏法似的,只靠着一只手眨眼间便将放了一只弩箭的骑弩端起,瞄也不瞄,勾动扳机。箭嗖的一声飞出很远很远,一箭撂倒了那个背着旗杆拼命逃命的可怜魏国骑兵。

“杀!杀!”

再度上骑弩,顷刻之间又是一人惨叫落马,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距离更近了,干脆收起骑弩,再度挥舞长铩纵横驰骋,血水人头颗颗滑落。

杀出瘾了,那匹来自大宛名唤追风的名马速度也快到远处纵马奔驰的北宫环根本跟不上。这让这位如今正在曹志麾下跟随曹志学习虎豹骑全部精髓的某人非常着急,不断招呼着那些麾下的虎豹骑将士们誓死保卫刘虎的安全。

“虎儿也太放肆了。”

北宫环毫不掩饰自己对刘虎的不满。而身旁一同驱马疾驰的曹志也只好无奈的苦笑了下。只是曹志的苦笑中还带着另外一层意味。

二十多年前,曹志吃尽了千辛万苦前往西北本就是因为司马氏霸占曹氏江山,曹氏宗族子弟大量被杀害,处于恐惧和绝望,这位虎豹骑第一任主帅曹纯的后裔毅然决定学习其亲族夏侯霸,带着一部分不受到司马氏监视的穷宗亲旁支们前往西北。二十多年过去了,司马氏依旧在大魏朝廷呼风唤雨,而他的那些宗族亲属们也在汉国娶妻生子——有些人早已死去,他的后代们也渐渐不把自己视为曹魏的宗亲一族,现在竟然有不少一心考量的只是希望长大后加入虎豹骑,成为其中一员,享受富贵荣华。

似乎只剩下曹志一个还满怀着一腔报国之志,希望能为魏光复河山的。可是……如果关中拿下,汉庭霸秦之基便彻底齐备,到时候魏国还能光复吗?

每次想到这儿,曹志都心不在焉忧心忡忡。这次也不例外,当北宫环问了好几遍时,他才恍然惊觉。

“侯爷,什么事?”

北宫环是原先零羌的首领。刘武在之前融合羌族时遭到了豪族无情的反抗,但现在随着文士武士制度的进一步巩固,汉庭国中胆敢与皇帝作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过奇怪的是,皇帝也并没有采纳原来的激进性融合。转而采用杀敌立功,以军爵买出身的制度。

三枚敌人首级便可以让任何一个随便什么族的都加入汉部,但前提是必须以后学习汉话,军阵中随便穿着,但平时必须穿汉衣。首级越多,得到奖励也越多,敌人的首级甚至可以帮助自己的妻子或者弟弟、妻弟什么买出身,还可以适当免除罪行、抵充徭役、抵税、迎娶某些他们原本不可能得到的特别的女人——例如某些因为犯事儿而遭到处分,但血脉依旧高贵的豪族嫡支或者相对血脉较近,也很受到重视的特殊支脉女子。

像北地王刘谌的一个女儿,尽管只是妾所出的,但就在这种近乎赤裸的讨好与勾引政策之下,被一名氐族的男子迎娶为妻室。

所以如今非但汉部的百姓个个踊跃充军,羌部、鲜卑、氐都对大汉的征讨战极度的热衷。

北宫环也是这种战斗功勋的直接受益人,他的全部战果是十六颗人头。

不过北宫心非常不希望北宫环搅进来,毕竟这位对整个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凶残无度的恶毒女人眼中,北宫环永远是她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小毛孩儿。可在北宫环多次上书苦苦哀求,又看到北宫环身边那一大堆证明他已然长大的北宫氏小屁孩后,终于勉强同意了。

“幸好我们没有多少敌人。”北宫环说。

是的,没有多少敌人。

西凉骑兵本身便已仿效游牧部族为常事,游牧部族的弓骑兵已经够可怕的了,这些箭术超出常人想象,且多以几匹马换乘的军队就像风一般飘渺。唯一的问题是游牧骑兵装备很差,且多穿普通皮衣,没多少人有什么身穿盔甲的习惯,防御力极差,也缺少汉部的复合弓、优良骑弩、射距有限,因此游牧部落多以突骑兵和袭击骚扰为主。而经过吸纳改良的虎豹骑,则几近完美。不使用备用盔甲时,他们便是精锐的突骑兵,使用盔甲则与那些普通甲胄骑士一样冲锋陷阵。

他们从萧关进入关中后只短短三天便跨越上千里之遥,在察觉正迅速撤退的杜预踪迹后便一直蹑尾追杀。

他们也不怕,因为且不说关中的军队有一部分据说正在司隶忙着与中京方面交战,一时不会儿没办法回防,就算回防了也无所谓。

这次入侵关中的,一共有一万二千名左右的武士,这些武士平素都是由他们的百姓属民所供养,一般都忙于操练弓马,也极度擅长战斗杀戮之术。其他的还有一万八千名稍稍逊色于正规武士但同样精锐无比一心企望能通过打下关中夺取大量百姓从而成为正式武士的骁勇之士。这是三万精锐,三万精锐之外还有十万左右的普通军队。不过说是普通,可你要知道,在汉国这十多年慢慢潜移默化影响之下,整个汉庭的所谓普通军队的战斗力都远远超出魏国那些平素百姓战时士兵的军人们所能想象。

所以,虎豹骑身后也不过一二百里外便是数量更为庞大的汉国铁骑们。要不是杜预不时的召唤出各个城池里的军马士兵当替死鬼,偶尔阻拦一下虎豹骑的推进速度……

“杜预这个老滑头。”北宫环恶狠狠的说道,“这下子看他怎么死。”

……

“父亲,再忍耐一下,我们已经过了槐里,过了丰水河,我们已经到京兆,可以隐约看到长安城城墙了。”

杜耽一边招呼他们杜氏家族的子弟兵拱卫着心惊胆颤如惊弓之鸟般左右彷徨的老父,一边极度怨恨的回望着身后那数量并不庞大却一直像苍蝇般纠缠不休的敌国骑兵。(奇*书*网。整*理*提*供)那个身着犀牛盔甲一马当先的家伙更像是一个梗在喉咙里取不出的骨头。

他们仿佛不知道疲倦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什么叫深入敌国,身陷死地。

“可恶的虎豹骑,可恨的刘虎!”

杜耽怒喝。但他也只能骂一骂,出出这三天内郁结在心里的一点窝囊气而已。

是的,在效仿游牧民族如风一般剽悍恐怖的机动力的新虎豹骑面前任何兵法都是笑话。他们根本没办法合围,速度太快了。人的腿哪里跑得上马?难怪他们有恃无恐。

“杀!”

耳边那恐怖的呐喊喧嚣尖叫着。刘虎的箭就像锥子一般犀利,那些精准到让人暴怒的箭每一只都几乎能掠走一名杜氏家族的子弟兵的生命,这让杜预父子一直痛彻心扉。

“跟他们拼了。”

一名被射得实在受不了的杜家子弟兵咆哮着,招呼着几十名同家族兄弟,转身策马冲了上去,杜耽拦也拦不住。他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这些族兄弟们像冰雪坠入沸水中,转眼便再无声息。

“糊涂!”

幸好长安离得实在是很近了,似乎也是该城的守军觉察到了郊外那些小小的动静,大批军马士卒便就此从城内涌出,在觉察到被追击的是自己方面的人,很快便与杜预等人会合。局势顷刻间逆转。

“消灭他们。”杜预大声发令。

……

“杀!”

刘虎高声呐喊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那万许的魏军不过是些待宰羔羊。如果不是北宫环接着刘虎正在厮杀速度迟滞的间隙终于冲了过来的话……

“混账!你在干什么?”北宫环冲着侄儿瞪眼睛。

“打仗啊?”刘虎莫名其妙。

北宫环怒喝道:“虽说我们是虎豹骑,威势无人可挡,可是以八百之众妄想歼灭敌万人以上,你难道一点兵法都不懂?亏姐姐平时是如何教育你的!”

“可是,这些魏人实在不堪一击啊!”

刘虎对北宫环很是不爽,动不动就拿母妃的名号压自己。可他也知道北宫心对北宫环非常的爱护,这次更是允许北宫环在战场上以舅舅的名义压自己。

刘虎固执的为自己申辩:“我保证只要让我再冲一次,我就能砍下杜预的狗头,一仗平定雍州。”

“蠢货!”北宫环怒喝道,“这可是帝国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都是拥有二十户以上俸禄的帝国勇士,可勇士也不是让你这样损失的!”说完北宫环对身边的传令大声道:“吹海螺号,传令全军,撤退!”

于是在海螺号角嘶鸣声中,那些追踪了杜预二百里的虎狼之师终于又像它来的时候那样,迅速消失在天际尽头。

望着那些跟蝗虫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军队,杜预第一感到自己是那样那样的脆弱无力。他呢喃着:“这就是汉军吗?”

“父亲……”

杜耽默默的站在杜预身边,而杜预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妖怪,全是妖怪。”

……

“大都督,汉军已经进入关中了吗?”“大都督,关中守不住了,现在怎么办呢?”“大都督,我们先把司马景治麾下的我们的军队先调回来吧。”“大都督……”

已是杜预返回长安的当天深夜时分。

杜预默默的坐在长安自己的衙门里,他的面前是两大排关中豪族领袖,这些人统统都是五旬开外,最末端的自中京逃难而来志愿加入雍州为雍州效力的张华——就在这天近午时分,那场让杜预一度命悬一线的战斗,最终说服守将出城查看动静的便是这位曾经为司马攸效力、却又在司马攸执意革新前一刻逃出死地的顽固智者。

此刻,张华也眉头深锁,注视着杜预。他知道杜预没办法说话,这些豪族们现在是一团乱,连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作为关中豪族领袖杜家,作为杜家的领头人杜预,恐怕也是心乱如麻吧?

杜预果然什么都没说的便起身离去,而后杜耽宣布散会,明日再议,只留下那些心存不甘的豪族们,嘟嘟囔囔的。

张华慢慢走了出去,只是没多久,杜家的一名家奴便请张华留步。不久,张华在杜府的一个偏院内见到了那位大魏重臣。

张华在见到杜预时,杜预正在自斟自饮,一边喝酒,还一边有意无意的往地上倒。也许是酒祭吧?毕竟就他所知,之前那批自吹大汉虎豹骑的汉国军队追了杜预足足二百多里,所以杜家死的人可真不少啊。张华如是踌躇。

“茂先,当日在中京岁首大会,你我也时常见面,但自大猷不测,我便不知你的去向,没想到能在关中还能见到你。”杜预在见到张华时如是说道。

“是啊。”张华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来投奔关中。”

两人沉默着。

节七:蜉蝣

“茂先,你为什么会投奔关中呢?”杜预问。

“啊?”

“我听说大猷之所以革新,主要都是景治在一旁劝说。”杜预只说了这一半,便再无声息。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张华。

张华又一次沉默了,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说:“因为中京没有我这个替罪羔羊的容身之地。”

“是吗?那你可以投靠石苞或者征南大将军,河北的山涛也不错呀?”杜预如是道。

“您在嫌弃我么。”“不,只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为景治效力,我听说你跟景治关系极差。政见不合,在中京便多有口角。”

又复沉默。

“晋公就算有一万个不好,但他是真心希望能好好治国的。况且知遇之恩,张华不敢忘怀。”

“是吗。”杜预的表情多少有些落寞,“可你也看到了,关中现在已经被汉庭染指。我们已经守不住了。”

张华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而已。”

“说。”

“一降,二降。”

“一降,二降。”杜预咀嚼着这个奇怪的话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一降中京,二降汉廷。对么?”

张华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计策代表着什么,可他能说什么呢?

“那么茂先,你该知道降中京,将会有什么后果吧?”

“斩我之头,只说是受我蛊惑,”张华说,“但元凯您不失为大魏纯臣,杜家也应该可以保全。中京与关中的军马合力,与汉国血战,或许可以将汉国逐出关中。”

“那景治呢?”

张华低声道:“忠、义本难两全。”

杜预沉默了很久。才又复低声道:“那降汉呢?”

“汉……”张华苦笑着,“元凯,汉帝乃是喜用权谋诈术之主,为人残忍无道。你难道忘了西北那些豪族的下场了么?”

张华指的是汉国占据西北最早期的一点时间,因为积蓄殆尽,刘武便默许徐鸿等人抄略那些对汉统治心存莫大敌意的豪族,将抄略的财帛等等作为奖励士卒的犒赏,并冲掖自己的军资。

“也不尽然。”杜预道,“他只是在夺取西北开始时干了一些出格的事儿,后来倒也……”

“我知道,”张华道,“后来他见大权在握,当然行止稍稍收敛,不过他将汉之乡里举孝廉之国策视为无物,竟然异想天开弄出个什么科举取士。御国以术不以德,像这样的君主,治国岂能长久?”

“长久……”杜预低声道,“可现在关中已经是朝不保夕了。”

张华无言。雍州实力有限,两线作战必死无疑。他只能沉默的说:“既然元凯你已经有所觉悟,那我也不能说什么了。”

“觉悟,什么觉悟呢。”杜预苦笑着,“我又岂能不知汉国的豪族在汉庭遭到何种待遇?但我杜预年已六旬,还能活几年呢?可是我得让我杜家的孩子们活下去。”

“活下去,是啊,活下去。”张华沈默的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低声道,“我也是为了孩子们这才不顾廉耻,仓惶从中京逃到关中来,本来我应该为晋公死节的。”

杜预知道,这是张华的隐痛,他好言劝慰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只可惜大猷实在是不晓人心险恶,忤怒那些豪族们,甚至连自己家族内的人也得罪光了。这才是大猷败亡之根,与你实在没多大关系的。”

张华向杜预道谢,而后张华道:“可是,尊夫人她。”

杜预神情一黯,张华提到了他心中最疼的地方,察觉到不妥的张华连连道歉。

“不管你事。”杜预道,“老夫与她……”杜预说不下去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一阵阵的抽搐隐痛。

之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张华也便转身告辞了,只剩下杜预一个人静静凝视着苍穹的星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预突然感到后背上多了件薄薄的轻纱,他蓦然回头。

是司马氏,挑着一只小小的气死风,里面似乎点着一盏小小的蜡烛,空中也弥散着淡淡的蜂蜜香味。

“夫君,夜深露寒。”“哦。”

沉默,两人默默对视,在这幽暗灯光下,两张早已年轻不再的面庞就这样默默的凝视着,分明有千言万语,可就是彼此都说不出话,只能沉默着。

“夫君,没事儿的话,早些安歇吧。”

司马氏慢慢的转身,走了几步,杜预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么?”司马氏终于停住脚步,只是站在那边。

杜预很缓慢的走了上前,他叹了口气:“我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

“知道。”司马氏依旧没有转身,“夜深了,好好安歇了吧。”

“你不怪我?”

“怪,可是我知道你说的没错。”司马氏道,“何况现在这场面也要怪我自己。要是雍州军马没有离开雍州,大军全力守卫边境……”她说不下去,似乎有些哽咽,只是转瞬便又道:“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安歇吧。”

司马氏想走,却被杜预拽住衣裙边角。

“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依旧是千言万语凝滞胸口,只是默默对视,沉默而已。

最后还是杜预第一个破开沉寂,只是声音沙哑沉郁。

“张茂先的话,你听到了吧?”

司马氏点了点头。

“我可以选择降中京,尽管安世无道,但他毕竟是你们司马家的。”“他们肯么?”“也许肯吧,你该知道的,那位君主并不好相处。”

司马氏又点了点头。

虽然钟氏等魏国原有家族在汉庭境遇还不错,但在魏国众豪族们得到的汉国情报更多展现的是那位汉庭皇帝工于权术,善用权谋机变,手段阴狠毒辣。现在又是仗着手握雄兵,足以制衡各家,乾纲独断。连汉庭本身豪族们都只能在这位君主麾下战战兢兢,小心求存,何况他们。

况且失去了九品中正,失去了举贤良方正,失去了童子试日后成为孝廉待选听用,失去了太多太多本来豪族们应该享有的特权,甚至可能连自己本身的田亩都要遭到剥夺……

“我们杜家的田亩都是我们家族子弟费了血汗甚至生命一点一点从满布荒草的废气原野中开垦出来的,每一寸如今看上去肥沃异常的土地都是如此。可是与生命相比,再多的田又有什么用呢?”杜预伤感的说道。

“妾身明白的。”

杜预闭上眼继续缓慢的说道:“合关中、中京之力,也许能打退汉国。”

可这样做就意味着杜氏及关中豪族仍将付出大量生命代价。毕竟现在汉军已然兵临关中,中京就算是决意救援,也只能在一到两个月之后,整个关中势必要遭受汉国的残酷攻击,杜家的旁系庶出末裔们也将在这场战役中失去许许多多,化为尘埃。

“我杜预身为首领家族嫡支占尽了恩惠,享用数也数不尽的财帛美食,本就应该庇护他们,现在虽然不能给他们富贵福禄,但我还是希望能至少保全他们的性命。”

司马氏无言。

“对不起。”杜预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司马氏说,“妾身知道夫君其实不想这样。再者,就算夫君您降了安世,帮助安世打退汉国,杜氏家族关中诸豪的处境也很艰难。错的只是妾身罢了。”

是啊,艰难。

因为司马氏的一时气愤导致了连锁反应,关中豪族在司马冏求助上站错了立场,现在整个关中豪族们已然是烈火上的烤肉,降服汉庭有可能遭到汉庭的处罚,诸如消减田亩、强迫分种、流放迁徙……

可反过来呢?

降服中京,他们是司马炎的敌人,降服中京则意味着对司马炎新政权的承认,作为失败者,且不说已然到来的汉魏关中战役,作为关中原住民们他们必须首当其冲为国奋战,就算能活下来,也要遭受司马炎的秋后算账。

“如果汉庭条件不算苛刻的话……”杜预欲言又止,只是怔怔望着司马氏,“对不起。”

“没什么,”司马氏凄然一笑,“妾身嫁到杜家之时便早有所觉悟。”

是啊,觉悟。身为联姻的桥梁,实际也就是人质。但虽然身为人质,司马氏在杜家还是很受礼遇的,加上杜预这三十多年间并无任何反迹,夫妇二人又育有好些儿女,彼此和睦。

“错的只是妾身罢了。”司马氏反复说着这句话,言辞中吐露着无限的落寞和惆怅。

“对不起。”杜预又说了一遍。

司马氏默默低吟着:“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念完长叹道,“妾身真的很妒忌夏侯姐姐。不过能在夫君您身边这许多年眼看着孩儿们长大,还能有什么奢望呢。”她顿了顿,又道,“可是妾身身为司马家族之人,有些事儿非做不可。”

“知道了。”杜预再度闭上眼,“来吧。”

司马氏道:“夫君,妾身已经说了,错的是妾身。所以刺杀挟持之事,妾身是不会做的。”

“你!”杜预睁开眼望着老妻。

“何况做了又有什么用呢?杜家是关中的首领,但整个关中大势已去,司马家又是那副模样人心尽失,没用了。”“你……”“妾只想知道,夫君是不是打算明日便与众人商议此事?”“嗯。”“那夫君早些睡吧。”

两人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各自回房睡觉。之后第二日黄昏……

……

夕阳黄昏之下,杜府门前,许多人默默站立在那边等待着。这些人无分是杜家的还是司马家的子弟后裔都彼此相互说着话,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送别。那些由两家子女相互联姻的产物,那些孩子们,也都在他们亲人们身边,就像正中位置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妇一般。

默默凝视,相互度过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杜预捧起一樽满满的酒汁,放到司马氏手中,看着司马氏满饮,而后司马氏将空酒樽放回杜预手中,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只木勺,将酒水注满。

“夫君,从今而后妾身便不能侍奉您了,还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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