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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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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主任。”我说。
“文化程度?”他问。
“大专。”我又忙补充,“自修本科已及格七门功课,算准本科吧。”
“专业?”他又问。
“英语,函授过中文文秘专业。”我说。
“有工作经验?”他问。
“我一前一直在办公室工作,做文书工作。”
“字写得怎么样?”
“钢笔、毛笔、电脑中英文打字都来。”我说着赶紧把我的个人资料从那一叠资料中捡出来递给他。
“怎么,你是四川人?”他浏览了一下问。
“祖籍山西,生于四川,算大半个四川人。”
“四川人不要的啦,这是我们总经理吩咐的啦。”他黝黑的脸一下沉下来,显得更加难看了,和我相比,他长得更象元谋人。
“为什么?”虽然我早就听说四川人在特区受排斥,还是故作惊讶地问他。
“不行就不行,少罗嗦!”他武断地说。
“这不公平嘛!我不明白。”我抱怨。
“你们四川人又狡滑又霸道。前不久我们公司刚炒了两个四川人,刚进公司几天就打架,打伤了我们总经理助理,阿拉上海人。昨天趁火打劫的又有四川人,我们公司已经内定一般不要四川人,你另谋高就吧。”他说完几乎是把资料扔给我,旁边许多人都用迷惑和错愕目光注视着局势的发展。
我的火气一下子冲上来,有几次我作为四川人曾受到的冷眼已经令我忿忿不平。上次查户口大骂四川人的要不是穿着共军制服的自己人,令我忍气吞声,我当时就要革命了,这次我忍无可忍了,忿懑一下子爆发出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这叫省籍偏见嘛!四川那么大,一亿多人,好人多的是嘛!你们广东人也不尽是坏蛋嘛!”
我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一大堆人过来,那个广东佬先是被骇了一下,突然他也站起来,指着我大声说:“就是不要你们四川人,你又怎么样?不服气呀?你别耍赖啊?你们四川一是产人,二是产猪。”
“你别瞧不起人?没有邓小平,有深圳吗?没有深圳还不知道你在哪个山上养牛,水塘里养鱼,一看你那副模样,我就知道你以前是个放牛打鱼的。你有什么不了起的?不就穿了一双皮鞋,还不穿袜子嘛!”我的火更大了。
“怎么,一有钱就反脸不认人了?”另一个四川人在声援我,“你忘了还有个湖广填四川?那是你们活不下去到四川要饭。”
“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全靠地理位置好。”
“中国人瞧不起中国人,别忘了当年被美国人贩过去淘金、修铁路那副惨象!美国人叫你们猪仔!猪狗不如!”
这样,几个四川人和广东人对峙了几分钟,几个保安跑过来制止我们,那个广东人闭口不敢再说什么,最终都散开各忙各的事。我感到兴奋,甚至有点刺激,那种被歧视凌辱的感觉和反抗的快感交织在一起,但最终感到的却是悲哀。我独自找个了小空间坐下,狠命地吸烟,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同学,借用一下你的笔好吗?”正当我要吸第二支烟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高个子女孩,二十岁左右,皮肤有些微黑,她有一双硕大的、乌黑的眸子,身穿白色连衣裙,一头深圳很少见到的长发。我把钢笔递给她,并挪动了位置让她填表。
“你的嘴巴真厉害?”刚一坐下来她就说。
“怎么,你刚才也在那里?”我问。
“我看到了全过程,那个广东人也太狂了,太过份了,目中无人。”她说。
“噢,你也是四川人吧?”我问。
“不,我是武汉人。”她说。
“武汉人?”我一下被吸引了,“我就是通过我表叔的介绍才到深圳来的。”
“他是武汉人?”她问。
“他是四川人,但在武汉已经几十年了,他在一个厅里工作,在武昌,离省政府不远。”我说。
“是吗?我也住武昌,不过我还是个学生,明年才毕业。”她把登记表给我看,她叫何薇,21岁,武汉一所工科大学三年级学生。
“怎么还没毕业就来深圳,武汉也挺好嘛!我一九八五年初中毕业在武汉渡暑假呆了一个月,这么多年一定发展得很快吧。”我说。
“我就利用暑假发展得也可以,不过远不如这儿快,过来看看,玩玩,内地吹得天花乱坠,百闻不如一见。”她说。
“你来多久了?”我问她。
“我上个星期从珠海乘海轮过来的,我的表姐在深圳一家公司,就那赛格集团。我住在她那儿。”她说,“我还没问你在这里呆多久了。”
“十多天了。”
“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我惭愧地说。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还好,暂时还没有流落街头,住在老乡那里。请问你什么时候回武汉。”
“可能是一个礼拜以后,怎么,你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带个口信给我表叔,我是他介绍来的,他还不知道我是否已经到达深圳,不过你不要告诉他我现在还没有着落,以免他着急。”接着我给她记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我口袋中的钞票已经不允许我到邮局去打长途电话了。
“没问题,我一回武汉就到他家一趟。”她说。我们又相互在小本子上记下了对方的地址,然后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我给她讲了我停薪留职的经过,和台湾同胞的初次见面以及被查户口的抓走。她也给我讲了她的旅途见闻,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从小到大就呆在武汉城里,最远的一次是小学时到过城郊去参观社会主义新农村,她还给我谈了些大学校园生活。她那明澈见底的双眸让我想到舒怡,后天就是她的二十四岁生日了。
不觉到了下班的时候,我们一齐站起来,她穿着平跟鞋竟比我还高出近半个头来。出了人才市场大楼,我邀请她共进午餐,她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就说我好歹也是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又不是江湖上的坏人,我本质是好的,男人有钱才能变坏,我还没变坏的资本哩!穷人坏能坏到哪个份上?怕什么?我就不停地解释自己如何是个好人。她哧哧地笑起来,点了点头。我就把她带到酒楼,阿超和阿蕾大吃一惊,阿超一把将我拉过去:“你他妈真行!哪里去找了这么一个靓妹?”
“别乱讲!别人还只是个学生。是我表叔的邻居,碰巧遇上的,有事求人家。”我忙说,又在阿超那里拿了一百元钱,就和何薇上街了。
我征求了她的意见,决定去吃麦当劳快餐。当时正是营业高峰,还是何薇眼明手快,抢占了靠窗边的两个位子,我们一边浏览窗外的景致,一边聊天。我便常常可以看见她的笑容,她的眼眸,她的皓齿以及进入市场经济以来已经极难见到的那种少女的羞涩。我觉得她真象舒怡。她最美的时候,是她最羞涩的时候。我们一直等到旁边的人很不耐烦地催促时才离开麦当劳快餐厅。我们在街上闲逛了很久,却都没有疲倦的感觉。经过一个电影院时,我建议我们去看一部电影,她高兴地表示赞同。
没想到那却是一部非常悲惨凄恻的故事,讲的是一对离婚夫妻都不愿赡养子女,女孩子被迫离家出走,沦为雏妓。忽然感到她依偎在我的身上,微光中我侧过头去,在她动人的轮廓上,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水,身子在微微颤抖。我一时有些慌张,凑在她的耳旁轻声问:“你怎么了?”那硕大的泪珠就簌簌地掉下来,我迟疑了一下,就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更加依偎在我的肩上。不知不觉中我竟也让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眶。一时间,我的视野中一片迷蒙,已经看不清银幕上的图像,只听见那撕肝裂肺的对白和怒不可遏的控诉。
在散场后的步行中,我们才开始都缄口没有话说,心里却充满着一种奇妙的感觉。好一阵她才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我的父母在我刚刚三岁时就离婚了。”
“是吗?”我惊愕地看着她那泪痕尚未退尽的脸庞,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娓娓谈起她的身世,原来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师,高级知识分子。父亲在文革中被迫害,母亲被迫和他离婚,离婚不到三年,父亲被平反,正当他们要复婚时,他父亲却得绝症死了。她从小就跟她外婆长大,连她父亲长什么样都只有从照片中去寻找。我想起舒怡也是从小就失去父亲。
“都怪我,请你看这场电影,让你哭了一场。我不好,我检讨!我不对,我有罪!”我把她逗笑后,感到特别高兴。
忽然她问:“你说我们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我不加思索地说:“算吧,怎么不算?你被父母冷落,我被社会抛弃!”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她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到表姐家去了。”
“前面不远有家大拇指快餐店,小巧别致,很有情趣,吃了晚饭再回吧?”我执意邀请他。“不行,中午没有回去,表姐已经不高兴了,晚饭不回去,她一定会着急的。我有可能提前回武汉。”她说。
“为什么?现在离开学还早嘛。”我问。
“看来表姐并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么热情,但我表示理解。——她太忙了,没时间陪我。这里看来并不是天堂,如果你再等一段还是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就回去吧!”我答应了。
“你确实要到你表姐家,让我送你一段你没意见吧?”她高兴地点了点头。我们从深南中路来到红岭北路,在一座大厦前停下,她对我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谢谢你陪我一下午,还招待我吃快餐看电影。”
“应该感谢的是你,你让我回忆起了我的校园生活,而那是最美好的,到了武汉希望你别忘了我这个朋友。”我说。
“希望你再到武汉。”她并不往回走,我看见她眸子中又湿润起来,就立即说:“我们握握手,然后一齐转身齐步走,怎么样?”
她点点头,伸出她纤细文弱的手,我颤抖不已地握住,无力地垂下手来。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她说:“你等一下。”我一溜烟跑进了路旁的商场,买了几包蒙城特产——精致的袋装“琥珀桃仁”塞给她手上。我对何薇说:“这是我家乡特产,畅销东南亚,走向全球,你拿去尝尝吧。”她转身的时候,眼泪分明流了出来,她对我说:“你也走吧,祝你一路顺风!”Don't forget me!(别忘了我!)“我看见她跌跌撞撞地穿过横向人行道时,险些摔倒,直到她高挑的背影和飘逸的长发消失在一座建筑物之后,我才悻悻地转身离去。我想这真是个多愁善感、善解人意的姑娘!
二十二
奇妙而幸福的感觉是如此的短暂,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惆怅和空虚。我孑然一身地在迷宫般的大街小巷中茫然游荡了不知多久,心中失魂落魄空空荡荡。我在一家大酒楼附设的天井式冷饮店喝了两杯冻奶两杯啤酒,倚窗枯坐了不知多久。凉爽的店内满是富贵袭人香水味四溢的男男女女,或交头接耳浅笑低吟,或耳鬓斯磨窃窃私语,或眉来眼去得意忘形,或正襟危坐煞有介事,片言残笑时断时续,“挤奶机”鸣叫此伏彼起不绝于耳……
往回走经过露天人才招聘点时,我看见有一堆人密密匝匝地围成一团,不知在干什么。我信步走过去,鸭子般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原来里面还蹲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女人用一块红布摊在地上,上面有一个小瓷碗和一个小方木块,她手里握着一把向日葵,向小瓷碗碗底的凹部抛撒几粒向日葵籽,一边吆喝:“押单赔单,押双赔双,押五十赔五十,押一百赔一百,押五百赔五百,押多少赔多少……”一连迅速用小方木块盖住,利用那盖前的一瞬间观察是几粒葵籽,以便判断押单还是押双。
那女人一眼便可看出是本地人,穿着开胸极低的衬衣,有意无意地泄露出那对耷拉下去的双乳。旁边不少人不惜开赌,每次至少都是五十元,押者每次都有人输有人赢。有时明明在盖小方木块前清楚地看到了是3粒,一开盖却是4粒或2粒,有时明明是4粒,一开盖却是5粒或3粒。不少人瞬间就输了不下一千元,也有人瞬间赢了不下一千元。输赢就在眨眼之间,胜负就在一念之差!
我鬼差神使似地被吸引住了,我禁不住蹲在地上观察时机。那丑女人瞟了我一眼,声音更大了。我掏出五十元,瞅准了一个机会押了单,一开盖我竟赢了五十元,我一时兴奋,血往脑门上冲。我又瞅了好久,逮住一个机会,一次押了一百元买双。一开盖,天哪!竟是5粒!我一下输了一百元。那女人一把将钱从地上抓起塞进吊在胸前的挎包内。我愣在那里良久,却没有走的念头,当时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刚才输的钱赢回来。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瞅了很久很久,终于一横心一下押双,我明明看见那女人放了4粒进去,结果一开盖竟是3粒!我呆了,感到血又从脑门涌进了眼睛,又胀又痛,我蹲在那里一时站不起来,我掏出口袋中所有的钱已经不够五十元,那女人不耐烦地说至少要五十元才跟我玩。我顿时有一种被欺骗被掠夺的感觉,一种当众出丑的羞愧。
我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地旋转着、交织着、厮咬着,最后汇成一个最刺激的念头——从那女人手里抢了钱便夺路而逃!这个欲望骤然让我的心狂跳不止,身体内外都有了一种颤栗。我不断地为自己壮胆,一面观察四周情况,发现那些人赌得正酣。我佯装镇静,观察赌局,却时刻准备着伺机下手,我已经选择好了逃跑路线,料定那女人追不上我,而且断定她不会舍弃如此火暴的生意来追我的。
机会终于来了!当那女人把刚赢的二百元钱正往胸前的挂包里放时,我一把抓住钱拔腿就跑,听见那女人在尖叫:“阿祥呀阿勇快抓住他!他抢钱!”
我飞快地翻过马路的铁栅栏,扭头一看,那丑女人在原地挥手跺脚,另外三四个烂仔追过来。我一时心慌,狠命地往前跑,不料我穿的凉皮鞋不能跑得太快,我再回头时却见那几个家伙离我仅仅十几米远了。我发现街上有许多人都在盯着我们,如果我坚持跑,一定会误以为是贼而被人捉住。我灵机一动,一下子扔了钱在地上,那两个男人就不再追我,捡起钱站在原地和我对峙,叽叽咕咕地骂着什么。我快步向前走,兜了几个大圈子,突然感到小腹部一阵剧烈疼痛,就步子慢下来,我在街沿石阶上坐下,不觉大汗淋漓,唏嘘不止。我掏出口袋中所有的钱一看,只有三十五元了。我买了一杯冰镇可乐,一气喝下,才感舒服了一些,回想起刚才那一幕,真是惊魂未定。
“兄弟,你需要帮助!”刚一出杂货店,一个陌生人就拦着惊魂未定的我说,我看着这条高大、茁壮,透着股寒气的壮汉子有些心虚:“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刚才你真有胆量!身手不错嘛!”他说着给我一支“万宝路”香烟,我抖抖索索地接了。
我问他,“请问你有何指教?”
“我知道你缺钱花,信得过我就跟我来。”我心里迟疑着,脚步却被他牵引过去。我们来到一僻静处。
“兄弟哪里人?”他问我。
“四川,你呢?”我问他。
“东北人。”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拿出一张白纸给我,我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劳改人员刑满释放证明书”!他叫王虎生,年长我五岁,曾因盗窃、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提前两年释放,刚出来不久。
“把你吓着了吧?”他问我,语气还算和蔼。
“没……没有。”我心里怦怦地跳,心想这家伙真耿直。
“兄弟,我需要个帮手,只要你跟了我,保管你天天住阳光大酒店,玩深圳最漂亮的娘们。”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叠“四人头”来在我眼前晃了晃。
“兄弟,谢谢你的美意!我不是吃那碗饭的。”说着我就要走。
他先有些尴尬,又有些愠怒地说:“你瞧不起咱!那次要不是喝醉了酒,绝不会翻船!”“哪里哪里?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赶紧赔笑脸,又给他献上一支烟。
他迟疑了一下说:“好吧,我们各走各的道,这二百元算我送给你了。”说着他塞进我手里两张百元大钞,“我住小澳村十号楼,有必要来找我。”他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这就是我到深圳后第一个关照我的陌生人!望着他那走远的背影,我愣了好一阵。
我辗转来到深南大道和华强北路交叉处的那个绿草坪上躺下来,我看见绿草坪上无规则地散布着棕榈、槟榔、仙人掌、铁树和鱼尾葵。这时已是暮色苍茫。那些霓虹灯开始闪烁,在我困倦无力的眼里,那五彩缤纷扑朔迷离的闪烁不再迷人,忽然显得虚伪荒诞起来,那哗哗的车流,在我的眼中也变得毫无生气,象一口口流动着的棺材,令人沮丧。一座座摩天大厦在黯谈的天穹中显得冷漠而呆板。空中一架银灰色的客机正在缓缓盘旋而下。我的心情颓废而绝望。我想我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地赶到这个富甲中国,充满诱惑的现代化都市,我又得到了你的什么呢?是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是那琳琅满目,流金溢彩的商品?是那引人垂涎的美味佳肴?是那风情万种、多如流云的美女佳人?还是那一掷千金的派头?在家乡,我尚拥有一个门牌号数的二十分之一,一个户口薄上的六分之一,尚有中闲委那帮哥们可以昏天黑地一醉方休,尚可以倾听钟情的姑娘为我拨动琴弦。这里我有的只是孤独、饥饿、蔑视和绝望的挣扎。渐渐地我感到阵阵揪心的疼痛,宛如一条被掏去了五脏六肺的小鱼,虽然还在呼吸,眼睛还没闭上,身体还在蠕动,看似一个活物,却已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死去而无可奈何。恍恍惚惚中我觉得灵魂从身体上飘逸出去,只剩下一具空空的、干瘪的、麻木的躯壳。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暂时忘记了一切痛楚,梦中我美美地饱餐着生猛海鲜美味珍肴……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灵魂又飘回到了我的躯壳,微微地感到眼睑上嘴唇上有一种湿粘粘、热乎乎的感觉,似乎还伴随着一种轻轻的搔痒,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一条小狮子狗!他正在舔我的眼睑,正在和我热吻!我一声惊叫,坐了起来,那条白色狮子狗也惊叫一声撒开双腿跑到一边。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放肆得意的笑声,我一看却正是一对珠光宝气、不三不四的情侣坐在那里取笑我!显然,那条狮子狗为他们所豢养——他正在向主子摇尾乞功呢!还不时地朝我狂吠,并试图再次攻击我!我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一步步地向他们逼去,他们一惊,也站了起来。那个虽富有却长了副挨打象的男人大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别胡来呀!”他拉开架式,象洋鬼子玩拳击那样挥舞双拳,变换着步子,跃跃欲试,张牙舞爪的样子。那畜牲就更加卖力地汪汪地叫个不停。
“为富不仁!我操你妈!”我冷冷地骂道。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将狮子狗踢了几个滚,那杂种发出了绝命般的惨叫。那个男人退了几步,从路旁捡起半块砖头准备反扑,那女人在一旁给他鼓劲:“汤米!扁他!扁他!”
我冷笑着从皮包里取出那把明晃晃的、硕大的、兼作防身的水果刀扑上去——我非宰了那畜牲不可!那对狗男女哇地一声,抱起那杂种就跑了。
我先是感到一阵惬意,特别是看到他们狼狈逃窜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又觉得荒唐,心想这两个狗男女一定是把我当做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但我不是流浪汉又能相差多远?我反问着自己,心情又黯然下来。我坐在草坪上,很久没有情绪。忽然听到背后润南酒店传来阵阵热闹而欢快的猜拳声,这才想起都快八点了还未吃晚饭,肠胃里立即蠕动起来,并隐隐作痛。但热闹是他们的,我去不了润南酒店,我歪歪倒倒地走向“大拇指”快餐店,那里暂时还能容纳我。
虽然我屡屡告诫自己:“钱已不多,要节约!要节约!”可是每次看到食物却又忍不住了,“绝不能虐待自己!别人不待见咱咱自个儿也要珍重。”
我用那个刑满释放犯塞给我的钱买了红烧牛肉、煎带鱼、花生米、一盘什锦扬州炒饭和两瓶金威啤酒——我一个喝两瓶啤酒,连那个对我很面熟的服务小姐也吃惊了,这种啤酒比内地啤酒烈性,通常一个广东人喝不到半瓶就会面红脖子粗,胡说八道的。相对地说,南方人嗜烟,北方人嗜酒。
我一边慢条斯理地吃菜喝酒,一边考虑自己的事情。来这里不知不觉已经半个多月了,所带的盘缠现在已经六百元不到,除了回家的路费三百元,最多只能再呆一个星期,这还是在免费住宿的情况下,而酒楼一个头儿已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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