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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贞]太后难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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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熄了宫灯,又转身去推合大门,屋外夜风渐起,盈盈灌入室内,钻进了昭君宽大袖袍之中,将那袖袍吹的仿佛一只展翅的白鸟。昭君绕过正殿之中摆放着的书案,灯火微漾,连带着屏风上的烛影也摇曳不已。她的夫君此刻正躺在床上,明黄色的双重幔帐,明黄色的缎被,弱极似无的呼吸。

窗纸之上映照出新雪压枝的模样来,偶有落雪压断了枝桠,也是万籁之间的一声轻响罢了。

徐太医很快赶来,面带睡醒惺忪之意,却也是定定的同昭君行了个礼,才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昭君目光柔柔的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嗓音淡淡:“方才本宫做了个梦,梦见皇上病愈,现下已经醒了,所以本宫才不顾这大雪夜深的赶过来。”

烛影落在徐太医面上,隐没了他大半张脸,他身形顿了一顿,迟疑道:“皇后娘娘,这个……皇上若是醒了,怕是……”

被昭君拂袖打断:“本宫怎么瞧见皇上他好像有些动了?”顿了一顿,作出一副恍然的神色来,食指漫不经心的扫过眉尖,道:“想来皇上这次病重,纵使是醒了,一时之间也好不利索吧?”

徐太医喏喏的应了一声。

昭君侧过头来,跳跃的烛火落进她的眼眸里去,光与影柔和成了一处极好的比例,那是她极为动人的一张侧脸。她嘴角缓缓的攒出些许笑意来,嗓音亦是柔顺了起来:“你瞧本宫,真是欢喜的疯了,竟忘了徐太医就在身旁。”伸出手来,同徐太医招了一招:“太医快些过来看看,皇上是不是将要醒了?”

徐太医迟疑片刻,终还是起了身,走到床边仔细的瞧了一瞧床上的人——睡的一派死沉,哪里有转醒的迹象?不过皇后娘娘的意思他自然明白,与皇后娘娘弯了腰道:“皇上的确是要醒了,待老臣替皇上施针,不出半刻,皇上定能醒来。”

昭君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徐太医了。”说完便退到一旁的桌畔,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送至最畔慢悠悠的啜着。转头便瞧见娄青蔷从外殿进来,一言不发的往自己怀中塞了个什么东西,她伸手去摸,发现是一只热乎乎的暖炉。只见青蔷欠身在一旁道:“姑妈且将裙子烘一烘干吧。”转头瞥了一眼正在施针的徐太医,又压低了声音附于昭君耳畔道:“姑妈当真想要皇上醒来?这次的机会咱们可是等了足足三年了,若是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可就……”

昭君扶着桌沿落了座,只将自己的裙尾捞过来贴着炭炉烘着,一副镇定模样,缓缓道:“皇上是重病之人,今日醒了又如何?你可曾听说过回光返照?”

青蔷默了默,终不再开口。

一时之间,屋室之中又静了下来。

徐太医不亏是宫中的老太医,扎针极为麻利,不过片刻便已经完毕过来向昭君回命了。昭君斜眄过他那一头的冷汗,半晌,才道:“你们都先出去,守着门口别让旁人靠近。”

一行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昭君静静的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床上的那人身上。郁氏死后的这些年里,他也没来找过自己,年轻漂亮的妃嫔一个接一个的入宫,他只顾着沉迷女色,如今也已经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拦住她的清俊少年了。恍惚之间,她恨了十多年,竟未曾感觉到这岁月匆匆,带走了当年那段恣意欢愉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昭君只觉得这样子干坐着实在是有些索然无味,实在是应当让青蔷送点瓜子进来解闷。于是她将怀里的炭炉往边上一放,正欲唤青蔷进来,便听见了苍老乏力的声音自床上那孤老君王遥遥传来:“昭君?”

她不比郁氏,没有乳名,往日郁氏还在的时候她听见高欢唤她柔儿,那样的缱绻温柔,可他从来都只唤她昭君。

昭君身形顿了顿,又重新将桌上的炭炉卷回了怀里来,开口道:“是我。”喉咙略涩,她端起一旁的冷茶一口气饮了完,半晌才道:“皇上可是有话要说?”

☆、第6章死结略修

床上的人不再开口,窗外忽的响起了一声不知名的鸟鸣之声,突兀的打破这沉默的夜空,幽长而悲戚。昭君被吓了一跳。

昭君觉得,这真是只傻鸟,它不懂得天冷了要向南迁徙,这样子的隆冬日,饿不死它也会冻死它!再不济,也会被饿极了的野兽一口嚼的稀巴烂,真是呜呼哀哉。

她在等着那人开口,但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再开口。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昭君是个固执且倔强的姑娘,那些脾性融在她的骨血之中,怕是这一世都不会变了。是以,他同她之间的场面便从一开始的你不开口所以我也不开口急转直下,演变成了你不开口死也要等到你开口。这是一种死结,一种一旦系上就很难解开的死结。

自郁氏死后,那人便再也没有同她说过话了,就连在郁氏的殡天之礼上,他也不过是面容淡漠的瞥了她一眼。如今他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她觉得很陌生。

昭君记得,他一直都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心思缜密,纵使是泰山崩于四面八方依旧可以做到不动声色。想必他一定是知道的,郁氏的死,是她动了手脚。那时候的她侧身立在青石阶上,靛青色长裙曳地,隔着茫茫灰色雨雾同他遥遥对望着,因隔得有些远,昭君瞧不清楚他的脸,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双凉薄的唇,以及冷漠的眼。

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来仁寿殿,昭君也不去他的昭阳殿,他不同她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一来一回,很是公平。

而如今,她就坐在离他三步之遥处的椅子上,他却顾自闭了眼睛不同她说话。他便这般恨她?恨她毒杀了郁氏,恨到不愿同她说一句话?昭君想要这样子问一问他,想要学着那些被抢了夫君的女子那般,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质问他。可满腔的怨气最终却化成了一个笑容,冷冷的盛开在她的嘴角。

她笑一声,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炭炉上的精致雀鸟纹:“皇上如今可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愿与臣妾说了,到底还是臣妾年老色衰,惹得皇上厌烦,如今是连看都不愿意看臣妾一眼了。”窗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丝冷色月光,沿着窗楣缓缓踱过来,大雪似乎已经落停。她一半侧脸跃动着烛影,另一半却映照在泠泠月色之下。那是一派自怨自艾的语调,可她是笑着说的。

这是个教人看不出情绪来的姑娘,同十五年前那个站在雪地里等他的姑娘一样倔强。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大抵是久睡初醒的缘故,嗓音并不同往日里的那般冷淡:“你怎么来了……”略略停顿了会儿,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模样。

昭君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冷冷的笑:“皇上今晚就要归天了,臣妾理当过来送一送。不管怎么说,你我是夫妻,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么……皇上您说是不是?”她笑吟吟的侧过头来,颊边梨涡深深。

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她却用了最轻松的语气讲了出来,倘若他真的爱慕过她,这些话势必会变成一根根毒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头。倘若说他不曾爱慕过她,这些话依旧能成为一把利刃,残忍而清楚的让他明白,他娶的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姑娘。

若是说上一世她心中存了什么遗憾,那大约便是这一件事了。

那些受他冷待的年岁里,她一个人同自己说话,一个人住在一间宽敞动荡的宫殿里,日夜数着殿前的青石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颗温热且跳动着的心一单一点的在这寂寞深宫之中冷了下去。她觉得有些难受,但是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这些难受终究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今,她终于能站在他的面前,同他说着这些刺人的话,也让他难受一回了。昭君觉得自己应当开心,抹了一把脸,指尖却触及了一片冰凉湿润。

“昭君……”床上的帝王轻叹一口气,望着顶帐之上巨大的金线盘龙绣,道:“你到底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这句话讲的着实是令人抓狂,就好比是一个杀手要去杀一个人,明明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那人却在倒地之后依旧叫嚷着“力气太小,太小了”,如此侮辱这个人的专业性,仔细想一想着委实欠揍。而床上的这位临死不远的帝王对于他第一任妻子的弱点是何其的稔熟,以及运用起各种手段来刺激她跳脚是多么的信手拈来……

昭君面色果真变得难看了起来,但那只是片刻之间的时候,不稍多时她便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映着梨涡越发艳丽。

她扶着桌沿借力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跟前,却不去看他,只是侧过头过端详起一旁矮桌之上的一只青瓷碗来。她道:“我不想与你多话,只想问你一句话。”略作停顿,转过头来看他:“你当初答应我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

昭君想,若是他回答不作数,她便将徐太医喊进来直接将他扎死。但是倘若他回答作数,她便让他写下一份遗诏,再将徐太医喊进来将他扎死……虽说前后两种选择最后都是殊途同归,但是仔细想想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前头那个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讲便要死,后头那个最起码还留了句遗言来着。

高欢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着站在床畔的昭君:“你指的是哪些话?带你去云游四方,还是将你那些驻守边关的叔伯召回来?亦或者是……”大约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他气色越发的好起来,一番话说得很是顺畅。

被昭君打断:“你从前答应我,要将皇位传给演儿,你这话还做不做数?”

高欢敛了笑,漆黑眸子里跳跃着烛火:“你毒杀了柔儿,如今又来杀我,昭君……”他唤着她的名字,同她道:“你不需要我的遗诏,你大有你的法子扶持演儿登基。”

昭君笑了一声,道:“我只问你那些话还做不做数,扶谁继位那是我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无论是谁坐上王座,都不是你能看见的事情了。”说完,她又笑了起来。作为一个平日里惯于肃着一张脸的姑娘,今夜笑的委实有些多了。

高欢就那样躺在床上看着她,苍白面皮上显出几分病容来,良久,他才道:“枕边有个木匣子,里头放着我的私印,你拿去吧。”没有人会关心遗诏之上的字迹来自于何处,皇帝本就已经病得提不动笔,自然便得依靠拟诏官来动笔,诏纸之上只需有皇帝的印便足够了。

昭君颔首,往后退了一步,拢了袖子盈盈的朝着高欢跪拜下去,额头贴上冰凉地面,朗声道:“臣妾恭送皇上。”

一片沉默,良久,高欢才笑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应当明白,你得到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你使了计谋得到的,而是我本就想给你的。”

昭君抬起头来,面上已是一贯的神色,听了他的话之后也只是偏过头去,轻声道:“哦?”

那模样似是在向高欢求解一般,可她却没有再等到高欢开口,只是一甩衣袖,转身绕过床前屏风出了内殿。走出去几步,才隐约听见了高欢的声音自身后遥遥传来。他说:“。。。。。。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娄昭君?”之后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昭君没有答话,顾自朝着殿门走去。

她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的娄家大小姐还只是个爱笑的小姑娘,那个姑娘总是温和的待人接物,旁人待她好三分,她便要以七分偿还。稍稍圆润的脸映衬着红色的夹袄很是相宜,蔷薇花似的笑脸胜过冬日里的旭阳。只可惜那个姑娘早已不知走失在了哪个路口,再也回不来了。

昭君伸手推开门,屋外雪停云消,积雪皑皑,一轮冷色弯月洒下泠泠月光来。

青蔷同腊梅迎了过来,昭君负手立在门边,指尖有些漫不经心的扫过眉梢。半晌,才道:“命徐太医进去看一看吧,皇上好像有些不大行了。”

☆、第7章驾崩

皇帝确实是不大行了,不行到了不需要徐太医动手便自己去了。

按照徐太医的话来说便是——这些年下在他饮食中的毒终于发作了,注定便是活不下去了的。但令人甚是无奈的是,那毒药的性子本就极慢,毒了他这么多年才勉强将他的五脏六腑毒了个遍,如今薄积厚发,他应该是要饱受折磨一顿才能死去。可谁能想到毒发之前他正在同郑美人饮酒作乐,一时酒气攻心便晕厥了过去。

但,倘若他一派皆是晕厥的也就罢了,待到毒药发作起来也不至于太过于痛苦,只当做是在睡梦中去了一般。可偏偏昭君在这个关键时刻命徐太医生生的将他扎了醒,毒发之时的痛苦便全数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徐太医进去之时,皇帝已经没气了,面色略显苍白,眉头微蹙,似是死前还是有些痛苦的。

昭君立在一旁瞧了高欢半晌,终究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徐太医跟在她身旁,絮絮叨叨道:“方才老臣替皇上扎针之时,便已经感觉的到皇上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那毒发作起来必定是痛苦无比如同万蚁噬骨,娘娘在里头同皇上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未曾发现皇上有何不对劲吗?”

说完便自觉失言,果断的闭了嘴。

昭君拢了拢衣襟,披风上寸余长的白色狐狸毛轻拂过她面颊,有些许的痒。她瞥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徐太医,半晌,才继续的往前走去。徐太医身形顿住,又抖了一抖,待到昭君走出去些许距离之后才恍惚的惊觉过来,忙的躬身跟了上去。

有时候不言不语比说一箩筐的话都管用,这是一种震慑。只可惜这个道理从前的她并不晓得,所以犯了好些个令人甚是头疼的错误。就好比是那年郁氏出嫁过门来之时,随身带来的一只陪嫁白色长毛猫死在了她的寝宫前那件事情一般,高欢漫不经心的提了一遭,她便急急忙忙的摆手同他道:“绝对不是我,我怎么会去害那只猫?我连正宫之位都让出来给她了,又怎么会去害她最心爱的猫?更何况她那么喜欢那只猫,我纵使是再厌恶她也不会拿那只猫出气啊,再则出了气随便找个地方丢了便是,又怎么会特特的悬了挂在我的正殿之中啊!”这一番话自然只做辩论解释只用,诚然她那时还是个善心的姑娘,对于这样圆毛的动物都很是喜爱,并且她并未曾觉得自己有丝毫厌恶郁氏之情。

是以,她也只是被逼急了脱口而出罢了。

高欢正坐在桌前斟茶,听了昭君的话之后也只不过是轻笑了一声,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如今想来,那时的她实是傻的有些可爱,只听他随口一提便急忙着要为自己辩解,偏偏又辩解的那般无力,好端端的提什么让出正宫之位的事儿。这一切落在他眼里,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她杀猫虐猫的事实?

可是今后,她便是皇太后了,是这后宫之中独一尊贵的女人,她觉得自己应当拿出点气势来,好好的震慑一下这后宫之中的人。但转念一想,又顿觉有些不对。高欢去了,除却那些个打算殉情的殉葬的,其他的人便从嫔妃进阶成了太妃,日后皆要仰人鼻息过日子。纵使是她不去震慑她们,她们也会主动的显出一副被震慑了的模样屈于她之下。

左右想了想,发现宫中的嫔妃们皆很柔顺,半分不需要她特特的赶过去震慑一下。需要震慑的姑娘大抵只有萧唤云一人,可那是个固执且骄傲的姑娘。昭君上一世不曾震住她,且还让她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去,这一世大约也是镇不住的。

如此一想,从皇后晋升为太后,委实是没什么变化。

昭君在雪地里悠悠的走出去好些距离,才发觉自己身后跟了个徐太医,不由的奇道:“你跟着本宫做什么?”

徐太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着昭君作了一个揖,道:“皇上已经去了,老臣告老还乡的之事……”

昭君亦是愣了一愣,神色有些恍惚。高欢说她太心慈手软了些,这句话她不爱听。但是现下想来倒也是那么回事,她确实是太心慈手软了。想来那场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高欢驾崩未曾多久,徐太医便从这个世上彻底的消失了。如今,她竟能让他尾随自己在雪地里头走了这般久,着实不易。

昭君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静静的笑容来,这是她这些年来的习惯:“本宫倒是忘了这回事了,只不过……”她的目光柔柔的落在他身上,嗓音亦是放柔缓了几分:“这深宫难行,本宫身边也不曾有什么人可以信赖,这一次徐大人帮了本宫这么大的忙,本宫铭感五内。若是徐大人不嫌弃,便索性留在宫里帮着本宫管理医药局吧。”

诚然她只是这么一说,但那徐太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神色一震,猛地跪倒在了雪地之中:“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啊!”

昭君自小便生养在边寒之地,知道这隆冬日里头的古怪,下着雪的时候一般都不太冷,待到雪停消融之时,那才是真真的刺骨冰凉。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太医,继而又瞥了一眼这满地的积雪,一阵过堂风卷着几片不知从哪儿刮来的枯叶从巷口吹到巷尾。昭君冷的哆嗦了一哆嗦,且瞧着跪在地上的这个膝盖没入到了积雪之中的鬓角花白的老太医,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徐太医自然不会是个傻子,皇后怎么可能会留下他的性命?倘若他留在宫中,岂不是一块肉天天被老虎给衔着吗?况且皇后连自个儿的结发夫君都能毒害,对他这样子的外人又怎会手下留情?

这一些,他面上是不敢流露出来的,只是朝着昭君俯下身去,额头贴上冰凉的积雪之上,颤声道:“并不是老臣不识抬举啊皇后娘娘!只是……。只是老臣的独女如今嫁的远,她那老娘不忍这母女分离之苦,已经吵闹了微臣好些日子了……”顿了顿,又压低了些许的嗓音道:“皇后娘娘尽可放心,今日之事老臣决计不会宣扬出去,老臣剩下的日子只管照看着外孙过完这辈子也就是了。”说完,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眼风里头极快的瞥过跟前的皇后,她依旧是方才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徐太医忍不住的抖了一抖。

良久,昭君轻飘飘的瞟了一眼徐太医,笑道:“如此,那本宫便不强留了,等会儿本宫便命青蔷送徐大人出宫。”

徐太医松一口气,听到昭君如此说,便连忙道:“不敢不敢,实在不敢劳烦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老臣的马车就停在宫外,老臣自己走出去便是。”

昭君摸了摸自己渐渐有些冰凉的手指,浅浅一笑:“那到也好,只是这夜深雪滑的,大人要走得小心些,莫要磕着摔着了。”顿一顿,抬起眼皮瞧了眼一脸错愕之色的徐太医,又笑开了,道:“本宫不过是白吩咐一句罢了,徐大人请便吧。”

语罢,便索性一挥袖,继续朝着自己的仁寿殿去了。走出去几步,只听见后面传来徐太医恭送皇后的颂声传来,昭君也已经懒得再回头了。

她觉得自己此番醒来同往昔委实是有些不同了,越发的沉着冷静了许多,这是一种内敛深沉的气质。恰巧高欢身上便很有这种气质,初初遇到高欢之时,昭君巴巴的眼红了他半天,为此食不得下咽,有一段时间很是萧瑟。尔后的一天午睡初醒,她蓦然惊觉,既然她已无缘养出这样的一身气质来,为何不索性去嫁于具有这样气质的人?

于是,她决定嫁于高欢。

而今,她再世为人,不经意间多了十多年的寿命不说,竟也多了这一身她倾慕已久的气质,她觉得很欢喜。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是必然,想一想她前一世活了几十年,如今再活一世,将年龄算一算加一加便是一道极为简单的数术题,得出来的结果告诉她,她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位老婆婆了,再内敛沉静也是正常。

如此一想,昭君便顿时又觉得自己有些苍老了,不由的觉得很是惆怅。

还未曾等她惆怅完,眼前便已经出现了一对紧闭的大门,抬头一瞧,是她的仁寿殿。宫中的婢女做事甚是麻利,已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清理了走道之上的积雪。她踏上冰凉的青石路,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极快的脚步声来,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旁。

她转头一看,是娄青蔷。

只见娄青蔷现下里一张脸涨了个通红,急促的喘着气,大约是一路疾奔而来的。昭君拢了衣袖倚在一旁的门框之上瞧着她,甚是耐心的等着她缓过劲儿来。

半晌,娄青蔷的挨了过来,靠近昭君的耳畔,一只手在嘴边拢出个屏障的模样,低声道:“姑妈让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好了,给魏国国君的信已经让信鸽传出去了,怕是下半夜就能收到。长广王这次必定回不了宫,唔,还有那个徐太医我也已经解决了。”她在昭君的耳畔笑了起来,如同一个天真的孩童再向人邀功一般,嗓音低低的:“姑妈果真料事如神,我们换了他的马车,他也没有注意,只是一个劲儿的催着我们快些走,结果出了城门便被人一刀切了喉咙。”

昭君同她笑一笑,道:“谁的笔迹?”

娄青蔷笑的越发开心,回道:“依照姑妈所言,仿的是您的笔迹,那写法可都是一模一样的。”

昭君眉眼淡淡,嘴角含着笑意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青蔷的脸,柔声道:“你做的很好,但是我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娄青蔷面色一凛,道:“姑妈尽管吩咐,青蔷一定替姑妈做的妥妥的!”

昭君甚满意的颔首,伸出一只手搭在青蔷的肩头上,道:“你现在且去做点点心过来,我饿了一晚上,唔,这个肚子都有些饿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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