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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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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米三斗,付与道人去了。随后金员外回来,单氏还在仓门口封锁,被丈夫窥见
了,又见地下狼藉些米粒,知是私房做事。欲要争嚷,心下想道:“今日生辰好
日,况且东西去了,也讨不转来,干拌去了涎沫。”只推不知,忍住这口气。一
夜不睡,左思右想道:“叵耐这贼秃常时来蒿恼我家,到是我看家的一个耗鬼。
除非那秃驴死了,方绝其患。”恨无计策。
到天明时,老僧携着一个徒弟来回覆醮事,原来那和尚也怕见金冷水,且站
在门外张望。金老早已瞧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取了几文钱,从侧门走出市
心,到山药铺里赎些砒霜。转到卖点心的王三郎店里,王三郎正蒸着一笼熟粉,
摆一碗糖馅,要做饼子。金冷水袖里摸出八文钱撇在柜台上道:“三郎收了钱,
大些的饼子与我做四个,馅却不要下少了。你只捏着窝儿,等我自家下馅则个。”
王三郎口虽不言,心下想道:“有名的金冷水,金剥皮,自从开这几年点心铺子,
从不见他家半文之面。今日好利市,也撰他八个钱。他是好便宜的,便等他多下
些馅去,扳他下次主顾。”王三郎向笼中取出雪团样的熟粉,真个捏做窝儿,递
与金冷水说道:“员外请尊便。”金冷水却将砒霜末悄悄的撒在饼内,然后加馅,
做成饼子。如此一连做了四个,热烘烘的放在袖里,离了王三郎店,望自家门首
踱将进来。那两个和尚,正在厅中吃茶,金老欣然相揖。揖罢,入内对浑家道:
“两个师父侵早到来,恐怕肚里饥饿。适才邻舍家邀我吃点心,我见饼子热得好,
袖了他四个来,何不就请了两个师父?”单氏深喜丈夫回心向善,取个朱红碟子,
把四个饼子装做一碟,叫丫鬟托将出去。那和尚见了员外回家,不敢久坐,已无
心吃饼了。见丫鬟送出来,知是阿妈美意,也不好虚得,将四个饼子装做一袖,
叫声咶噪,出门回庵而去。金老暗暗欢喜,不在话下。
却说金家两个学生,在社学中读书,放了学时,常到庵中顽耍。这一晚,又
到庵中。老和尚想道:“金家两位小官人,时常到此,没有什么请得他。今早金
阿妈送我四个饼子还不曾动,放在橱柜里,何不将来热了,请他吃一杯茶?”
当下分付徒弟在橱柜里,取出四个饼子,厨房下得焦黄,热了两杯浓茶,摆在
房里,请两位小官人吃茶。两个学生顽耍了半晌,正在肚饥,见了热腾腾的饼子,
一人两个,都吃了。不吃时犹可,吃了呵,分明是一块火烧着心肝,万杆枪攒却
腹肚,两个一时齐叫肚疼。跟随的学童慌了,要扶他回去,奈两个疼做一堆,跑
走不动。老和尚也着了忙,正不知什么意故,只得叫徒弟一人背了一个,学童随
着,送回金员外家,二僧自去了。金家夫妇这一惊非小,慌忙叫学童问其缘故。
学童道:“方才到福善庵吃了四个饼子,便叫肚疼起来。那老师父说,这饼子原
是我家今早把与他吃的。他不舍得吃,将来恭敬两位小官人。”金员外情知跷蹊
了,只得将砒霜实情对阿妈说知。单氏心下越慌了,便把凉水灌他,如何灌得醒!
须臾七窍流血,呜呼哀哉,做了一对殇鬼。
单氏千难万难,祈求下两个孩儿,却被丈夫不仁,自家毒死了。待要厮骂一
场,也是枉然。气又忍不过,苦又熬不过,走进内房,解下束腰罗帕,悬梁自缢。
金员外哭了儿子一场,方才收泪,到房中与阿妈商议说话,见梁上这件打秋千的
东西,唬得半死,登时就得病上床,不勾七日,也死了。金氏族家,平昔恨那金
冷水、金剥皮慳吝,此时天赐其便,大大小小,都蜂拥而来,将家私抢个罄尽。
此乃万贯家财、有名的金员外一个终身结果,不好善而行恶之报也。有诗为证:
饼内砒霜那得知?害人番害自家儿。举心动念天知道,果报昭彰岂有私!
方才说金员外只为行恶上,拆散了一家骨肉。如今再说一个人,单为行善上,
周全了一家骨肉。正是:
善恶相形,祸福自见;戒人作恶,劝人为善。
话说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个小户人家,兄弟三人,大的叫做吕玉,
第二的叫做吕宝,第三的叫做吕珍。吕玉娶妻王氏,吕宝娶妻杨氏,俱有姿色。
吕珍年幼未娶。王氏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喜儿,方才六岁,跟邻舍家儿童出去看
神会,夜晚不回。夫妻两个烦恼,出了一张招子,街坊上叫了数日,全无影响。
吕玉气闷,在家里坐不过,向大户家借了几两本钱,往太仓嘉定一路,收些绵花
布匹,各处贩卖,就便访问儿子消息。每年正二月出门,到八九月回家,又收新
货。走了四个年头,虽然趁些利息,眼见得儿子没有寻处了,日久心慢,也不在
话下。到第五个年头,吕玉别了王氏,又去做经纪。何期中途遇了个大本钱的布
商,谈论之间,知道吕玉买卖中通透,拉他同往山西脱货,就带绒货转来发卖,
于中有些用钱相谢。吕玉贪了蝇头微利,随着去了。及至到了山西,发货之后,
遇着连岁荒歉,讨赊帐不起,不得脱身。吕玉少年久旷,也不免行户中走了一两
遍,走出一身风流疮,服药调治,无面回家,挨到三年,疮才痊好,讨清了帐目。
那布商因为稽迟了吕玉的归期,加倍酬谢。吕玉得了些利物,等不得布商收货完
备,自己贩了些粗细绒褐,相别先回。
一日早晨,行至陈留地方,偶然去坑厕出恭,见坑板上遗下个青布搭膊。检
在手中,觉得沈重。取回下处打开看时,都是白物,约有二百金之数。吕玉想道:
“这不意之财,虽则取之无碍,倘或失主追寻不见,好大一场气闷。古人见金不
取,拾带重还。我今年过三旬,尚无子嗣,要这横财何用?!”忙到坑厕左近伺
候,只等有人来抓寻,就将原物还他。等了一日,不见人来。次日只得起身。又
行三五百馀里,到南宿州地方。其日天晚,下一个客店,遇着一个同下的客人,
闲论起江湖生意之事。那客人说起自不小心,五日前侵晨到陈留县解下搭膊登东,
偶然官府在街上过,心慌起身,却忘记了那搭膊,里面有二百两银子。直到夜里
脱衣要睡,方才省得。想着过了一日,自然有人拾去了,转去寻觅,也是无益,
只得自认悔气罢了。吕玉便问:“老客尊姓?高居何处?”客人道:“在下姓陈,
祖贯徽州,今在扬州闸上开个粮食铺子。敢问老兄高姓?”吕玉道:“小弟姓吕,
是常州无锡县人,扬州也是顺路,相送尊兄到彼奉拜。”客人也不知详细,答应
道:“若肯下顾最好。”次早,二人作伴同行。
不一日,来到扬州闸口。吕玉也到陈家铺子,登堂作揖,陈朝奉看坐献茶。
吕玉先提起陈留县失银子之事,盘问他搭膊模样,是个深蓝青布的,一头有白线
缉一个陈字。吕玉心下晓然,便道:“小弟前在陈留拾得一个搭膊,到也相像,
把来与尊兄认看。”陈朝奉见了搭膊,道:“正是。”搭膊里面银两,原封不动。
吕玉双手递还陈朝奉。陈朝奉过意不去,要与吕玉均分,吕玉不肯。陈朝奉道:
“便不均分,也受我几两谢礼,等在下心安。”吕玉那里肯受。陈朝奉咸激不尽,
慌忙摆饭相款,思想:“难得吕玉这般好人,还金之恩,无门可报。自家有十二
岁一个女儿,要与吕君扳一脉亲往来,第不知他有儿子否?”饮酒中间,陈朝奉
问道:“恩兄,令郎几岁了?”吕玉不觉掉下泪来,答道:“小弟只有一儿,七
年前为看神会,失去了,至今并无下落。荆妻亦别无生育。如今回去,意欲寻个
螟蛉之子,出去帮扶生理,只是难得这般凑巧的。”陈朝奉道:“舍下数年之间,
将三两银子,买得一个小厮,貌颇清秀,又且乖巧,也是下路人带来的。如今一
十三岁了,伴着小儿在学堂中上学。恩兄若看得中意时,就送与恩兄伏侍,也当
我一点薄敬。”吕玉道:“若肯相借,当奉还身价。”陈朝奉道:“说那里话来!
只恐恩兄不用时,小弟无以为情。”当下便教掌店的,去学堂中唤喜儿到来。吕
玉听得名字与他儿子相同,心中疑惑。须臾,小厮唤到,穿一领芜湖青布的道袍,
生得果然清秀,习惯了学堂中规矩,见了吕玉,朝上深深唱个喏。吕玉心下便觉
得欢喜,仔细认出儿子面貌来,四岁时,因跌损左边眉角,结一个小疤儿。有这
点可认,吕玉便问道:“几时到陈家的?”那小厮想一想道:“有六七年了。”
又问他:“你原是那里人?谁卖你在此?”那小厮道:“不十分详细。只记得爹
叫做吕大,还有两个叔叔在家。娘姓王,家在无锡城外。小时被人骗出,卖在此
间。”吕玉听罢,便抱那小厮在怀,叫声:“亲儿!我正是无锡吕大!是你的亲
爹了。失了你七年,何期在此相遇!”正是:
水底捞针针已得,掌中失宝宝重逢。筵前相抱殷勤认,犹恐今朝是梦中。
小厮眼中流下泪来。吕玉伤感,自不必说。
吕玉起身拜谢陈朝奉:“小儿若非府上收留,今日安得父子重会?”陈朝奉
道:“恩兄有还金之盛德,天遣尊驾到寒舍,父子团圆。小弟一向不知是令郎,
甚愧怠慢。”吕玉又叫喜儿拜谢了陈朝奉。陈朝奉定要还拜,吕玉不肯,再三扶
住,受了两礼,便请喜儿坐于吕玉之傍。陈朝奉开言:“承恩兄相爱,学生一女
年方十二岁,欲与令郎结丝萝之好。”吕玉见他情意真恳,谦让不得,只得依允。
是夜父子同榻而宿,说了一夜的说话。次日,吕玉辞别要行,陈朝奉留住,另设
个大席面,管待新亲家、新女婿,就当送行。酒行数巡,陈朝奉取出白金二十两,
向吕玉说道:“贤婿一向在舍有慢,今奉些须薄礼相赎,权表亲情,万勿固辞。”
吕玉道:“过承高门俯就,舍下就该行聘定之礼,因在客途,不好苟且,如何反
费亲家厚赐?决不敢当!”陈朝奉道:“这是学生自送与贤婿的,不干亲翁之事。
亲翁若见却,就是不允这头亲事了。”吕玉没得说,只得受了,叫儿子出席拜谢。
陈朝奉扶起道:“些微薄礼,何谢之有。”喜儿又进去谢了丈母。当日开怀畅饮,
至晚而散。吕玉想道:“我因这还金之便,父子相逢,诚乃天意。又攀了这头好
亲事,似锦上添花。无处报答天地,有陈亲家送这二十两银子,也是不意之财,
何不择个洁净僧院,籴米斋僧,以种福田?”主意定了。
次早,陈朝奉又备早饭。吕玉父子吃罢,收拾行囊,作谢而别,唤了一只小
船,摇出闸外。约有数里,只听得江边鼎沸,原来坏了一只人载船,落水的号呼
求救,崖上人招呼小船打捞,小船索要赏犒,在那里争嚷。吕玉想道:“救人一
命,胜造七级浮屠。比如我要去斋僧,何不舍这二十两银子做赏钱,教他捞救,
见在功德。”当下对众人说:“我出赏钱,快捞救。若救起一船人性命,把二十
两银子与你们。”众人听得有二十两银子赏钱,小船如蚁而来。连崖上人,也有
几个会水性的,赴水去救。须臾之间,把一船人都救起。吕玉将银子付与众人分
散。水中得命的,都千恩万谢。只见内中一人,看了吕玉叫道:“哥哥那里来?”
吕玉看他,不是别人,正是第三个亲弟吕珍。吕玉合掌道:“惭愧,惭愧!天遣
我捞救兄弟一命。”忙扶上船,将干衣服与他换了。吕珍纳头便拜,吕玉答礼,
就叫侄儿见了叔叔,把还金遇子之事,述了一遍,吕珍惊讶不已。吕玉问道:
“你却为何到此?”吕珍道:“一言难尽。自从哥哥出门之后,一去三年。有人
传说哥哥在山西害了疮毒身故。二哥察访得实,嫂嫂已是成服戴孝,兄弟只是不
信。二哥近日又要逼嫂嫂嫁人,嫂嫂不从,因此教兄弟亲到山西访问哥哥消息,
不期于此相会。又遭覆溺,得哥哥捞救,天与之幸!哥哥不可怠缓,急急回家,
以安嫂嫂之心,迟则怕有变了。”吕玉闻说惊慌,急叫家长开船,星夜赶路。正
是:心忙似箭惟嫌缓,船走如梭尚道迟!
再说王氏闻丈夫凶信,初时也疑惑,被吕宝说得活龙活现,也信了,少不得
换了些素服。吕宝心怀不善,想着哥哥已故,嫂嫂又无所出,况且年纪后生,要
劝他改嫁,自己得些财礼。教浑家杨氏与阿姆说,王氏坚意不从。又得吕珍朝夕
谏阻,所以其计不成。王氏想道:“千闻不如一见。虽说丈夫已死,在几千里之
外,不知端的。”央小叔吕珍是必亲到山西,问个备细。如果然不幸,骨殖也带
一块回来。吕珍去后,吕宝愈无忌惮,又连日赌钱输了,没处设法。偶有江西客
人丧偶,要讨一个娘子,吕宝就将嫂嫂与他说合。那客人也访得吕大的浑家有几
分颜色,情愿出三十两银子。吕宝得了银子,向客人道:“家嫂有些妆乔,好好
里请他出门,定然不肯。今夜黄昏时分,唤了人轿,悄地到我家来,只看戴孝髻
的,便是家嫂,更不须言语,扶他上轿,连夜开船去便了。”客人依计而行。
却说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跟前不露一字,却私下对浑家做个手势
道:“那两脚货,今夜要出脱与江西客人去了。我生怕他哭哭啼啼,先躲出去。
黄昏时候,你劝他上轿,日里且莫对他说。”吕宝自去了,却不曾说明孝髻的事。
原来杨氏与王氏妯娌最睦,心中不忍,一时丈夫做言,没奈他何。欲言不言,直
挨到酉牌时分,只得与王氏透个消息:“我丈夫已将姆姆嫁与江西客人,少停,
客人就来取亲,教我莫说。我与姆姆情厚,不好瞒得。你房中有甚细软家私,须
先收拾,打个包裹,省得一时忙乱。”王氏啼哭起来,叫天叫地起来。杨氏道:
“不是奴苦劝姆姆,后生家孤孀,终久不了。吊桶已落在井里,也是一缘一会,
哭也没用。”王氏道:“婶婶说那里话!我丈夫虽说已死,不曾亲见。且待三叔
回来,定有个真信。如今逼得我好苦!”说罢又哭。杨氏左劝右劝,王氏住了哭,
说道:“婶婶,既要我嫁人,罢了,怎好戴孝髻出门?婶婶寻一顶黑髻与奴换了。”
杨氏又要忠丈夫之托,又要姆姆面上讨好,连忙去寻黑髻来换。也是天数当然,
旧髻儿也寻不出一顶。王氏道:“你是在家的,暂时换你头上的髻儿与我。明早
你教叔叔铺里取一顶来换了就是。”杨氏道:“使得。”便除下髻来递与姆姆。
王氏将自己孝髻除下,换与杨氏戴了。王氏又换了一身色服。黄昏过后,江西客
人引着灯笼火把,抬着一顶花花轿,吹手虽有一副,不敢吹打,如风似雨,飞奔
吕家来。吕宝已自与了他暗号,众人推开大门,只认戴孝髻的就抢。杨氏嚷道:
“不是!”众人那里管三七二十一,抢上轿时,鼓手吹打,轿夫飞也似抬去了。
一派笙歌上客船,错疑孝髻是姻缘。新人若向新郎诉,只怨亲夫不怨天。王氏暗
暗叫谢天谢地,关了大门,自去安歇。
次日天明,吕宝意气扬扬,敲门进来。看见是嫂嫂开门,吃了一惊。房中不
见了浑家,见嫂子头上戴的是黑髻,心中大疑,问道:“嫂嫂,你婶子那里去了?”
王氏暗暗好笑,答道:“昨夜被江西蛮子抢去了。”吕宝道:“那有这话?且问
嫂嫂如何不戴孝髻?”王氏将换髻的缘故,述了一遍。吕宝捶胸只是叫苦,指望
卖嫂子,谁知到卖了老婆!江西客人已是开船去了,三十两银子,昨晚一夜就赌
输了一大半,再要娶这房媳妇子,今生休想。复又思量,一不做,二不休,有心
是这等,再寻个主顾把嫂子卖了,还有讨老婆的本钱。
方欲出门,只见门外四五个人,一拥进来,不是别人,却是哥哥吕玉,兄弟
吕珍,侄子喜儿,与两个脚家,驮了行李货物进门。吕宝自觉无颜,后门逃出,
不知去向。王氏接了丈夫,又见儿子长大回家,问其缘故。吕玉从头至尾,叙了
一遍。王氏也把江西人抢去婶婶,吕宝无颜,后门走了一段情节叙出。吕玉道:
“我若贪了这二百两非意之财,怎勾父子相见?若惜了那二十两银子,不去捞救
覆舟之人,怎能勾兄弟相逢?若不遇兄弟时,怎知家中信息?今日夫妻重会,一
家骨肉团圆,皆天使之然也。逆弟卖妻,也是自作自受,皇天报应,的然不爽!”
自此益修善行,家道日隆。后来喜儿与陈员外之女做亲,子孙繁衍,多有出仕贵
显者。诗云:
本意还金兼得子,立心卖嫂反输妻。
世间惟有天工巧,善恶分明不可欺。
第六卷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
第六卷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
日月盈亏,星辰失度,为人岂无兴衰?子房年幼,逃难在徐邳,伊尹曾耕莘
野,子牙尝钓夋溪。君不见磻韩侯未遇,遭胯下受驱驰,蒙正瓦窑借宿,裴度在
古庙依栖。时来也,皆为将相,方表是男儿。
汉武帝元狩二年,四川成都府一秀士,司马长卿,双名相如,自父母双亡,
孤身无倚,齑盐自守。贯串百家,精通经史。虽然游艺江湖,其实志在功名。出
门之时,过城北七里许,曰升仙桥,相如大书于桥柱上:“大丈夫不乘驷马车,
不复过此桥。”所以北抵京洛,东至齐楚,遂依梁孝王之门,与邹阳、枚皋辈为
友。不期梁王薨,相如谢病归成都市上。临邛县有县令王吉,每每使人相招。一
日到彼相会,盘桓旬日。谈间,言及本处卓王孙,巨富,有亭台池馆,华美可玩。
县令着人去说,教他接待。卓王孙资财巨万,僮仆数百,门阑奢侈。园中有花亭
一所,名曰瑞仙,四面芳菲烂熳,真可游息,京洛名园,皆不能过此。这卓员外
丧偶不娶,慕道修真。止有一女,小字文君,年方十九,新寡在家,聪慧过人,
姿态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员外一日早晨,闻说县令友人司马长卿乃文章
巨儒,要来游玩园池,特来拜访。慌忙迎接,至后花园中,瑞仙亭上。动问已毕,
卓王孙置酒相待。见长卿丰姿俊雅,且是王县令好友,甚相敬重,道:“先生去
县中安下不便,何不在敝舍权住几日?”相如感其厚意,遂令人唤琴童携行李来
瑞仙亭安下。倏忽半月。
且说卓文君在绣房中闲坐,闻侍女春儿说:“有秀士司马长卿相访,员外留
他在瑞仙亭安寓。此生丰姿俊雅,且善抚琴。”文君心动,乃于东墙琐窗内窃窥
视相如才貌,“日后必然大贵。但不知有妻无妻?我若得如此之丈夫,平生愿足!
争奈此人箪瓢屡空,若待媒证求亲,俺父亲决然不肯。倘若挫过此人,再后难得。”
过了两日,女使春儿见小姐双眉悉蹙,必有所思,乃对小姐道:“今夜三月十五
日,月色光明,何不往花园中散闷则个?”小阴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自见了
那秀才,日夜废寝忘餐,放心不下。我今主意已定,虽然有亏妇道,是我一世前
程。”收拾了些金珠首饰,分付春儿安排酒果:“今夜与你赏月散闷。”春儿打
点完备,随小姐行来。
话中且说相如久闻得文君小姐貌美聪慧,甚知音律,也有心去挑逗他。今夜
月明如水,闻花阴下有行动之声,教琴童私觑,知是小姐,乃焚香一炷,将瑶琴
抚弄。文君正行数步,只听得琴声清亮,移步将近瑞仙亭,转过花阴下,听得所
弹音曰:“凤兮凤兮思故乡,遨游四海兮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如今夕兮
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在我傍。何缘交颈为鸳鸯,期颉颃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
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小姐听罢,对侍女道:“秀才有心,妾亦有心。
今夜既到这里,可去与秀才相见。”遂乃行到亭边。
相如月下见了文君,连忙起身迎接道:“小生梦想花容,何期光降。不及远
接,恕罪,恕罪!”文君敛衽向前道:“高贤下临,甚缺款待。孤馆寂寞,令人
相念无已。”相如道:“不劳小姐挂意。小生有琴一张,自能消遣。”文君笑道:
“先生不必迂阔。琴中之意,妾已备知。”相如跪下告道:“小生得见花颜,死
也甘心。”文君道:“请起,妾今夜到此,与先生赏月,同饮三杯。”春儿排酒
果于瑞仙亭上,文君、相如对饮。相如细视文君,果然生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振绣衣,披锦裳,浓不短,纤不长;临溪双洛浦,对月两嫦娥。酒行数巡,文君
令春儿收拾前去:“我便回来。”相如道:“小姐不嫌寒陋,愿就枕席之欢。”
文君笑道:“妾欲奉终身箕帚,岂在一时欢爱乎?”相如问道:“小姐计将安出?”
文君道:“如今收拾了些金珠在此,不如今夜同离此间,别处居住。倘后父亲想
念,搬回一家完聚,岂不美哉?”当下二人同下瑞仙亭,出后园而走。却是:
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更不回。
且说春儿至天明不见小姐在房,亭子上又寻不见,报与老员外得知。寻到瑞
仙亭上,和相如都不见。员外道:“相如是文学之士,为此禽兽之行!小贱人,
你也自幼读书,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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