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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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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他缠住父亲非要这几封信不可,使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得不翻遍二十只箱笼。几张破烂的信纸到手后阿尔卡季像是安心了,似乎看到了要去的目的地。他常悄声自语:“有她的亲口话:这是对你们两位说的。我非去不可,非去不可,管它呢!”但旋即想起最后一次造访时所遭冷遇,落得的狼狈境地,不由感到胆怯。但年轻人好“碰运气”,对幸福有着殷切的追求,总想在无任何人监护下试试自己的锋芒。回玛丽伊诺不满十天,他借口了解主日学校1的体制去了省城,由省城而尼科里村。他一路催促车夫快马加鞭,他像青年军官初上战场那样又害怕、又高兴、又急切,“主要的是:别多想!”他这样命令自己。

    马车夫恰恰是条精力旺盛的汉子,逢上小酒馆便问“碰一杯吗?”或者“要不要碰一杯?”

    碰一杯后对他的三套马一点也不留情。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房顶……“我干什么来了?”这念头倏地在阿尔卡季头脑里一闪。三套马在协调地奔驶,马车夫在吆喝、打口哨,小桥在马蹄和车轮下轧轧作响,两旁整齐地排列看枞树的林荫道到了……女人粉红『色』衣裙从绿丛中飘过,从小阳伞穗子下面探出年轻姑娘的脸……他认出了卡捷琳娜,卡捷琳娜也认出了他。阿尔卡季吩咐勒住奔跑的马,从篷车上跳下来走近她。“哦,是您!”说罢她脸上泛出了红晕。“走,咱俩去找姐姐,她就在这花园里,见到您一定会高兴的。”

    1主日学校是那时为成年人开办的初等学校,每逢星期天上课。

    卡捷琳娜把阿尔卡季带进花园深处。跟她这次见面,看来是个好兆,因为她遇见他时像遇见亲人般由衷感到喜悦。一切顺顺当当,不用管家的迎迓和通报。他看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小径转弯处背他站着,此时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

    阿尔卡季又觉得局促不安了。但她的第一句话即安了他的心。

    “您好,逃亡者!”她用亲切悦耳的语调说,并朝他迎面走来,脸带微笑,因阳光、因风眯起她的眼睛。“你从哪儿找到他的,卡捷琳娜?”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他开口便说,“我给您带来一件您万万没预料到的东西……”

    “您把自己带来了,这比什么都好。”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巴扎罗夫送别阿尔卡季时面带同情和嘲笑,这是想叫对方知道,这次出行的真正目的瞒不过他。阿尔卡季走后他闭门独处,专心于工作,再不跟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发生争论。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当他在场时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族气派,只是哼而哈哧而不用语言来表示意见。只一次,在谈及时下最常谈的波罗的海沿岸俄籍日耳曼贵族问题时他和虚无主义者发生了争执,但他也是及时制止了纷争,只冷冷地、有礼貌地说了句:“当然我们难于相互理解,至少我没有理解您的缘份。”

    “自然不过啦!”巴扎罗夫回敬道,“人能理解一切:以太是怎样躁动的,太阳又是怎样的,但别人擤鼻子跟自己擤的不一样,他就理解不了。”

    “什么,这算是俏皮话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似问非问般嘟噜了一句,便走开了。

    晚上,他有时请巴扎罗夫允许他观看实验,有一回竟然把他洗得干干净净、洒过香水的脸凑近显微镜,观察透明的鞭『毛』虫如何吞噬绿『色』的尘粒,又如何使用喉管里拳状纤『毛』灵巧地把尘粒消化。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比他哥哥来的次数多得多,如果不是事务缠身,他每天必到。据他说,是去“学习”。他并没有使得年轻的自然科学实验家感到不快,他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坐,一心一意观看,偶或谨慎地提一两个问题。午餐及晚餐桌上他竭力把话题引到物理学、地质学或者化学方面,因为其他方面,甚至土地经营方面的问题如果不引发冲突,也会使得双方不快,政治问题就更别谈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猜到他哥哥对巴扎罗夫的敌意从未消减。种种迹象之中,有过这么一件事:那时霍『乱』渐渐波及邻近地区,甚至还从玛丽伊诺“带走了”两个人。有天夜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发高烧,直折腾到天亮,但就是不愿向巴扎罗夫求治。隔了一天,当问及为什么不派人找他时,脸虽苍白却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已梳得整整齐齐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回答说:“据我记忆所及,您不是说您不信医学吗?”日子一天天过去,巴扎罗夫努力地、悒郁地工作……此时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家中另一位人物,虽不能使巴扎罗夫一吐悒郁,但也很愿意与之交谈……此人便是费多西娅。

    他多半在清早的花园里或者院子里遇见她。他从来不进她的卧室,她也仅仅一次走到他的门口,问她能否给米佳洗澡。她不单信任他,不怕他,而且在他面前比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面前更感自由,更无拘谨之感。为什么?这事很难说清,也许她从下意识中觉察出巴扎罗夫身上没有贵族气,那种既使人向往又叫人害怕的上流人的威势。在她眼里,他是个出『色』的医生,是个朴实无华的好人。她可以当着他面毫无顾忌地摆弄孩子,甚至有一回突然头晕,喝了他亲手用匙子喂的『药』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在场时她躲着巴扎罗夫——不是她存着小心眼,而是出于礼仪。现在她最怕的要算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了。不知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常常注视着她,有时候他像从地里突然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她身旁:一副英国式打扮,傲然的脸,犀利的目光,手『插』在裤兜里。“我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冰水似的,”费多西娅对杜尼亚莎诉说道。杜尼亚莎只是用叹气来回答她,心里想着另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巴扎罗夫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杜尼亚莎心中“残酷的暴君”。

    费多西娅喜欢巴扎罗夫,巴扎罗夫也喜欢她,和她谈话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开朗了,和善了,随便了,在他的玩笑中带着关注。费多西娅一天比一天美。年轻少『妇』的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时期:她有如夏天的玫瑰,会突然间吐蕊怒放。费多西娅也来到了这样的时期,一切,甚至那七月的炎热,都使得她更加艳丽动人。她穿一件白『色』的薄裙衫,以至使她自己也感到轻盈了许多。她躲得了日晒,却躲不了暑热,暑热给她的脸和耳朵增加了一层红晕,给她身子增加了一份恹恹的慵懒,给她美丽的眼睛加了昏然欲睡般的困倦。活儿几乎拿不起来,她的手会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膝头上,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她为她那乏乏的可笑举动而叹息,而抱怨。

    “你最好多洗洗澡,”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对她说。他在一个尚未干涸的池塘上盖上麻布帐篷,把池塘改成了澡堂。

    “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走不到池塘便没命了,更不用说再从池塘回来。路上找不到一小片树荫。”

    “那倒是的,找不到树荫,”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捋着眉『毛』说。

    有一次,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巴扎罗夫散步回来,见费多西娅独坐在丁香树枝桠覆盖着的凉亭里。丁香花已经谢去,但绿荫依旧。她坐在一条长椅上,像平常那样披条白头巾,身边是一大束晨『露』未干的红白两『色』玫瑰。他向她道了早安。

    “啊,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她说的时候,为了看清他,微微掀起头巾的一角。袖子滑到了胳膊肘上。

    “您在干什么呀?”巴扎罗夫边问边坐到她一侧,“在扎花吗?”

    “是的,把它扎成花束,放在早餐桌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喜欢。”

    “但离早餐时间还早哩。这么多花!”

    “是我刚采下的,待会儿天热,就不好出门了,只是现在还能喘口气。暑热使得我没一丝儿气力,莫非我病了?”

    “『乱』说些什么呀!让我来按按您的脉搏。”巴扎罗夫拿过她的手,『摸』到了她那均匀地跳动着的脉管,连数也不数一分钟跳动几下,“您能活一百岁,”说罢放开她的手。

    “哎哟,愿主保佑!”她说。

    “怎么,您不想长命百岁?”

    “一百岁!我『奶』『奶』活八十五,已够折腾人的了!她像个干枣儿似的,耳听不见,腰直不起,整天咳个不停,她自己也觉得活着没趣。这算过的什么日子呀!”

    “那就是说最好是年轻喽?”

    “咋不是呢!”

    “年轻有什么好的?请告诉我。”

    “年轻有什么好?比方说我现在年纪轻,什么事都能做,要去就去,要来就来,要拿什么就拿什么,不用求人……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可我觉得年轻也罢,年老也罢,反正一样。”

    “怎么说是反正一样?不可能。”

    “请您帮着想想,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我要青春何用呢?我只是孤单单的一人……”

    “这都决定于您。”

    “就只因为不决定于我!要有个人可怜我就好了。”

    费多西娅斜睇了巴扎罗夫一眼,但没说什么。

    “您手里是什么书呀?”过了会儿,她问。

    “这?是本学术方面的书,写得很好。”

    “您还在不断地学习?您不觉得单调?我想,您已是什么都知道了的。”

    “还说不上什么都知道。您不妨试着读它几行。”

    “我是没法看懂的。这是俄文书不是?”她双手捧起大厚本子,又说:“多厚!”

    “俄文书。”

    “反正我不懂。”

    “我不是想让您读懂,我想瞧着您读书的模样。您读的时候,您那小巧的鼻翼便可爱地翕动。”

    费多西娅本打算低声读她顺手翻到的《论杂酚油》那一章,这时笑了起来,把书一丢……书从长椅滑落到了地上。

    “我还喜欢您的笑,”巴扎罗夫说。

    “得啦!”

    “我还喜欢您说话,它像溪流似的淙淙响。”

    费多西娅掉过头去。

    “瞧您说的!”她道,手指理着花束。“我的话有什么好听的?您曾听过那些聪明的太太小姐的谈吐。”

    “唉,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请您相信,世上所有聪明的太太小姐也比不上您那美丽的胳膊肘儿。”

    “您瞎想些啥?”费多西娅悄声说,同时收拢她的双手。

    巴扎罗夫从地上捡起书。

    “这是本医书,您干吗扔了?”

    “医书?”费多西娅又转过头来向着他。“您记不记得给『药』水的那回?米佳服了睡得香香的!我咋也想不出用什么酬谢您,您是这样地和气。”

    “是呀,该好好酬谢。”巴扎罗夫说罢一笑,“您也知道,医生都是些贪婪的人。”

    费多西娅抬头瞧巴扎罗夫,『乳』白的光线照到了她的上半部脸,她的眼睛更显得乌黑了。

    她不知道他是开的玩笑还是当真说的。

    “如果您不拒绝,我当然乐意……让我先去问问尼古拉…彼得罗维奇……”

    “您以为我要金钱?”巴扎罗夫打断她的话,“不,我不要您的钱。”

    “要什么呢?”

    “要什么吗?”巴扎罗夫说,“您猜!”

    “我哪能猜出来!”

    “让我告诉您,我要……这里面的一朵玫瑰。”

    费多西娅拍手笑将起来,她觉得巴扎罗夫的愿望是那么滑稽。

    她笑着,因受这宠遇心里觉得甜甜的。巴扎罗夫紧紧瞧着她。

    “照您吩咐的办,”她说,随之弯腰挑选椅上的玫瑰。“您要什么颜『色』的:红的还是白的?”

    “要一朵红的,不太大的。”

    她直起腰来。

    “把这朵拿去吧,”她说,但忽又收回伸出的手,抿住嘴,朝凉亭入口处瞅了瞅,然后又侧耳细听。

    “怎么啦?”巴扎罗夫问,“是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吗?”

    “不……他去田间了……对他,我不怕……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我似乎听到……”

    “听到什么了?”

    “似乎听到他走过附近什么地方。不……没有人,请拿去吧。”费多西娅把手里的一朵玫瑰交给了巴扎罗夫。

    “您干吗怕帕维尔…彼得罗维奇?”

    “他老是那么直愣愣地瞧着你,说话吧,他不说,直害得我提心吊胆。您不是也不喜欢他吗?还跟他争个没完。我不懂你们争的什么,但见您把他折腾得横也不是,竖也不是……”

    费多西娅同时用手势帮忙,表示巴扎罗夫怎样折腾帕维尔…彼得罗维奇。

    巴扎罗夫微微一笑。

    “如果他胜了我,”他问,“您一定会出面袒护我的吧?”

    “我哪能袒护?啊,不,谁也胜不了您。”

    “您是这样想的吗?但我知道,有个人只消动动指头就能把我打倒。”

    “是谁?”

    “难道您不知道?您闻闻,您给的这支玫瑰有多香!”

    费多西娅伸长脖子,朝花朵探过头去……头巾落到了肩上,『露』出乌黑油亮而又稍稍散『乱』的发丝。

    “等等,我想和您一块儿闻。”巴扎罗夫向前倾身,紧紧地吻了她启开的双唇。她打了个哆嗦,用双手拦住他的胸,但只乏乏的,以致他再次接了个长吻。

    丁香丛后传来一声干咳,费多西娅迅速地挪身到长椅的另一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出现了,他稍稍低头鞠了个躬,皱眉说了句“哦,你们在这儿”便又走开去了。费多西娅立刻收拾起所有的玫瑰,走出凉亭。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她临走时补了这么一句。这是她真诚的责备,小着声说的。

    巴扎罗夫记起了不久前的另一场景,不由有点儿感到惭愧和沮丧,但他马上又摇摇头,把自己嘲笑成“串演了风流少年赛拉东1的角『色』”,随后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从花园出来,慢慢儿踱着步,直走到林子边,在那儿站了好久,而当他回来用早餐的时候,脸『色』阴沉得那么可怕,以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关心地问起他是否身体不适。

    1赛拉东是法国作家犹尔富(urfé,一五六八——一六二五)所写长篇小说《阿斯持列亚》中风流倜傥的男主人公。

    “你也知道,我有时上了肝火,心情恶劣透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镇静地答道。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两个钟点后他扣开了巴扎罗夫的房门。

    “我为妨碍了您的科研工作谨表歉意,”他说着坐到靠窗的凳上,双手支在象牙头手杖上(他通常走路时不带手杖),“但我被迫请您赐我五分钟时间……不会再多。”

    “我愿以全部时间为您效劳,”巴扎罗夫回答。当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跨进门时,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影。

    “我只消五分钟便够了。我来此是为了讨教一个问题。”

    “问题?关于什么的?”

    “请听敝人陈述。您初来舍弟处时我从未放弃过与您交谈的荣幸,曾恭聆过您对许多事物的见解,但,据我记忆所及,无论我们之间或敝人在场时,话题从未涉及决斗。请允许我向您了解您对此事总的看法。”

    巴扎罗夫本当站着迎接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此时坐到桌子角上,抱起双手。

    “我的观点是,”他答道,“从理论上说是一回事。”

    “这就是说,如果我理解得不错的话,无论理论上对决斗持何种态度,但在实践中您绝不允许对您的侮辱,除非别人使您得到满意?”

    “您完全猜出了我的想法。”

    “非常好,先生,听到您这话我深感愉快,您的话使我免去了种种猜测……”

    “您是想说:免除了犹豫。”

    “反正一样,先生。我只希望您理解就行,我……并非愚妄之辈,您的话使我避免了令人不快的举动,我决定:要跟您决斗。”

    巴扎罗夫瞪大眼睛。

    “跟我?”

    “非您不可。”

    “敢问:为了什么?”

    “我本可以奉告原因,”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但我认为缄口不谈为妙。您与我意气不投,您在这里是多余的,我容忍不了,我鄙视您,如果这些还不够……”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目『露』凶光……巴扎罗夫也一样。

    “很好,先生,”巴扎罗夫说,“不需更多的解释了。您忽然想在我身上试试您的骑士精神,我也本可以不给您这样的愉快,但,就照您说的办吧!”

    “非常感谢,”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我得以实现我的希望,接受我的挑战而不需要我动用激烈的手段了。”

    “如果不用隐喻,就是说用这手杖?”巴扎罗夫问,“完全正确,您毋庸采取这种方式来侮辱我,用这方式不是没有危险的,您尽可保持您的绅士风度……我同样以绅士风度接受您的挑战。”

    “很好,”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罢把手杖放到墙角里。

    “现在来谈谈我们决斗的条件,不过,我首先想了解您的意见,您是否认为要有一场形式上的争吵,以作为我挑战的借口?”

    “不,可以免掉不必要的形式。”

    “我也是这样想的,并且,我认为没有必要阐明我们此次冲突的缘由。我俩水火不容,还用得着多说吗?”

    “还用得着多说吗?”巴扎罗夫以嘲讽的语气回敬同样的话。

    “至于决斗的具体条件,因为无从找公证人——上哪儿去找?”

    “是呀,上哪儿去找?”

    “因此,我荣幸地向阁下提出如下建议:决斗在明日一早进行,例如,可以定在六点钟,小林子后面,用手枪,相距十步……”

    “十步?这样的距离打不死人,只能留下遗恨。”

    “也可以八步,”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改口道。

    “可以,为什么不!”

    “每人『射』击两次,每人口袋里准备一张绝命书以避免口舌,就说咎由自取。”

    “对于这一项我不完全同意,”巴扎罗夫说,“这带有点儿法国小说的味儿,不像是真的了。”

    “可能如此。但您是否同意,犯了谋杀嫌疑,是不愉快的?”

    “同意。不过,有办法避免此类可悲的责难,没有公证人,却可以有目击者。”

    “谁呢,敢问?”

    “彼得。”

    “哪个彼得?”

    “令弟的跟班。他屹立于现代文明的峰颠,在此种情况下定能尽他的科朱里福1。”

    1法语的读音,意思是:照……应当的那样。

    “我觉得,您这是在开玩笑,亲爱的先生。”

    “啊,不,您若能仔细想想,必能知道我的建议实行简单,想法合理。反正纸包不住火,而彼得嘛,我可以给予应有的开导,届时带他去决斗地点就是。”

    “您在继续开玩笑,”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边说边站起身来。“在得到您慷慨许诺以后,就不再有任何请求了……这么说,一切都谈妥了……顺便问一句:您没有手枪吧?”

    “我打从哪儿来的手枪,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我不是军人。”

    “既然如此,使我的好了。您尽可以放心,我已经五年没打过手枪。”

    “这倒是个令人宽慰的消息。”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拿起手杖……

    “现在,敬爱的先生,我只剩下感谢了,我不再打扰您的科研工作。谨向您告辞。”

    “期望愉快的会面,我敬爱的先生,”巴扎罗夫一边说,一边送客。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走了,巴扎罗夫在门口站着,突然他嚷了起来:“呸,见鬼!多么文雅,多么愚蠢!我们就像调练过的狗用后脚跳舞一样,演了一场喜剧!但拒绝却又不行。

    如果拒绝,他准能动用手杖,那时我……(巴扎罗夫想到此处连脸都白了,自傲感使得他怒从中来)那时我就像勒死一条狗一样非把他勒死不可!”他回到显微镜跟前,但已经没法安心,观察时必要的平静心态已被打破……“今天一定是看到了,”他想,“但是,难道就是为了护卫他兄弟?接个吻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别有原因。莫非他自己爱上了?当然,是爱上了,明摆着的事。『乱』了套!……糟透了!”他一一作了分析,“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挺糟。第一,要伸着头去挨子弹,不死也得从此离开,然而怎么向阿尔卡季……又向那个大老实人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交待?糟!糟!”

    这一天过得特别静,特别郁悒。世上如同不存在费多西娅,她像耗子躲在洞『穴』里似的一整天坐在她的房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愁眉苦脸,他被告知,他寄予很大希望的麦子生了黑穗病。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高雅的、冷若冰霜的举止使得包括老仆普罗科菲伊奇在内的全家大小感到压抑。巴扎罗夫打算给他父亲写信,才开一个头,就把信纸撕了,扔到桌子底下。他想:“我如果真的死了,他们反正能知道,何况我死不了。不,我还有得活呢!”他叫彼得明天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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