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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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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最好吃点东西,”巴扎罗夫应道、并伸了个懒腰,找沙发坐下。

    “是的,是的,开晚饭,赶快开晚饭,”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跺着脚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需要跺脚。“哦,正好普罗科菲伊奇来了。”

    走进来一位年纪六十开外的白发老人,黑瘦黑瘦的,穿件缀铜钮扣的棕『色』礼服,脖上围条粉红『色』帕子。他咧嘴一笑,走近阿尔卡季吻了下手。并对着客人一鞠躬,退回门旁『操』手伺候。

    “普罗科菲伊奇,你瞧,他终于回到我们家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又道,“你看他有什么变化?”

    “神『色』非常好,老爷,”老头儿说罢,咧嘴一笑,旋即敛起两道浓眉,“现在就吩咐上菜吗?”他庄重地问。

    “是的,是的,请告诉他们。但您,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要不要先去看一下您的房间?”

    “谢谢,不必了,不过请吩咐把我的箱子提到那里去,另外还有这件衣服,”他脱下大褂说。

    “很好,普罗科菲伊奇,接下先生的大衣。(普罗科菲伊奇慎重地双手接过巴扎罗夫的那件“衣服”,把它高高举在头上,踮脚走了出去。)而你,阿尔卡季,不想到你房里去一下吗?”

    “对了,该回房梳洗梳洗。”阿尔卡季正要往门口走去,这时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进来了。他中等个儿,身穿英国面料的深『色』西服,系了个时髦的低领结,脚穿漆皮短靴,看他外表约四十五岁左右,修剪成短短的白发像新的银锭般光彩照人,脸容虽说是黄黄的,但没有一丝皱褶,方方正正非常洁净,似同精雕细刻出来的一般,尤其他那一双镶嵌在椭圆形眼眶里的亮晶晶的黑眼仁特别美。阿尔卡季伯父的雅致容貌还保留着年轻时的健美和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派,一般说来,人过三十,这种风度和气派便大半消失的了。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从裤袋里抽出一只红润的、带有修长指甲的手来。这手比起雪白的、由一大颗猫眼宝石扣住的袖口来更加出『色』。他便用这只手向侄儿伸去。在完成欧式的“shakehands”1之后,又按俄罗斯方式拥抱接吻,也就是说用他芬芳的胡子在他侄儿脸颊碰三下并向对方致词道:“欢迎。”

    1英语:握手。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向他介绍了巴扎罗夫。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稍稍弯了弯灵巧的腰,微微一笑,但没有伸出手。恰恰相反,他把手仍藏进了裤袋。

    “我还以为今儿你们到不了呢。”他用悦耳的嗓音说话,同时晃动着身子,耸着肩膀,『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路上不曾出事吧?”

    “没出什么事,”阿尔卡季回答,“只是耽搁了一阵,正因为耽搁了时间,我们饿坏了。爸爸,你催一下普罗科菲伊奇,我去去就来。”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巴扎罗夫忽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两个年轻人结伴走了。

    “这是谁?”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是阿尔卡季的朋友。听阿尔卡季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要有我们家住些时候吗?”

    “是的。”

    “就是那个连鬓胡子吗?”

    “是呀。”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用手指弹着桌子,说:

    “我发现阿尔季s′estdégourdi1。他回来了,我很高兴。”

    晚饭桌上大家很少说话,特别是巴扎罗夫,几乎一句话没有说,但吃倒吃得很多。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讲了他那所谓“农场”的种种杂事,又谈了当前即将采取的政治措施,成立委员会、选派代表以及引进农业机械的必要之类。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从不用晚餐,所以只在一旁来回踱步,偶或啜一口杯里的红葡萄酒,『插』上一两句话,或者发几声感叹:“哦!哎哟!嗯!”阿尔卡季说了几桩彼得堡的新闻,然而有点儿腼腆。这种腼腆通常发生在年轻人身上,他不再是个孩子,却又回到了孩提时代那种环境。他毫无必要地拖长每个句子的尾音,避免使用“爸爸”这个字眼,甚至有一回他改口为“父亲”——当然,说的时候含含糊糊的,像是从齿缝里发出的。他还故意给自己斟上并不想多喝的酒,并且一饮而尽。普罗科菲伊奇自始至终都在注视他,但没说话,只蠕动着嘴唇。晚餐一完,便各自走开了。

    1法语:不那么拘谨了。

    “你伯父有点儿古怪,”巴扎罗夫穿了件睡衣,吸着短杆烟袋,坐在阿尔卡季床头说,“人在农村,你瞧瞧他那副穿戴!而他的指甲——那指甲呀,真该拿去展览!”

    “这,你就不知道了,”阿尔卡季回答,“年轻时他曾是一头雄狮,一个美男子,曾把女人们『迷』得晕头转向。待过些时候给你讲讲他的历史。”

    “嘿!他还在想他那昔日风流!可惜在这么个地方,没人可去『迷』『惑』的。我一直在打量:他那领子硬得就像石头,下巴呢,剃得精光!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你说这有多可笑!”

    “也许是,但其实他是个好人。”

    “一件老占董!你父亲倒是个少有的好人,他读那些诗篇全是白费劲,农事也未必在行,但有副好心肠。”

    “我父亲可是个金不换。”

    “你没发现他有点儿胆怯吗?”

    阿尔卡季摇摇头,仿佛在说他自己不胆怯。

    “真妙,”巴扎罗夫继续说道,“一对老浪漫派!在他们身上,想象与现实脱离到了……失去平衡的程度。不过,再见吧!我房间里有英国式的盥洗盆,但房门没法掩紧,然而话说回来,英国式盥洗盆还是应该赞颂的,因为它代表着进步。”

    巴扎罗夫走了。阿尔卡季心中充满快乐:能在自己的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床是熟悉的,被子是由爱抚过他的『乳』妈缝的,那是双慈祥的、从不知疲倦的手。阿尔卡季想起叶戈罗芙娜,不由叹了口气,默祷她在天之灵平安无虞……但他不为自己祈祷。

    无论是他还是巴扎罗夫,都很快睡熟了。但家中还有人迟迟未睡。儿子的归来,使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异常地激动,他躺在床上,任灯亮着,枕着一只手在想他的心事。而他的哥哥过了半夜还坐在书房中那只甘姆勃斯圈椅里1对着还有微火的壁炉。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没有脱衣服,只换了双没有后跟的红颜『色』中国拖鞋,手里捧一本最新一期的calignani2。不过,他没在看,只是瞪着壁炉里忽隐忽现颤动着的火苗出神……天知道他的思绪飞哪儿去了。但思绪并不单单在往昔中徘徊,因为那专注的、悒悒的面容非单单沉湎于回忆者所有。在小小的后房里,大木箱上坐着一位年轻『妇』女。她穿了件暖背心,扎一块白『色』头巾。她就是费多西娅。她一会儿侧起耳朵倾听,一会儿打盹儿,一会儿向敞开的门洞张望。通过门洞可看到里屋里的童床,也能听到婴孩的均匀呼吸。

    1指芬兰人甘姆勃斯(gambes)在彼得堡开设的家具行所出售的椅子。

    2指calignanimsmessenger报(加里聂安尼报),由意大利人于一八一四年在巴黎创办。

    

第一卷 第五章

    第二天巴扎罗夫醒得比谁都早,起罢床他上外面遛达。

    “嘿,这地方可算不上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由想道。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土地划给农民以后,不得已辟了一块四俄亩1光秃秃的平地盖他新的宅院。他在这块地上造了住房和农场办公用房,开辟了一个花园,挖了一个池塘和两口水井。不过新栽的小树没能长好,池塘积水不多还带有咸味,唯有凉亭还算可爱,它由紫丁香和洋槐密密覆盖,所以有时在这凉亭里喝茶和吃饭。巴扎罗夫只用几分钟就踏遍了花园的所有小径,去了牲口棚和马厩,找到两个家仆的孩子并且马上和他们说到了一块儿,同去离宅子一俄里开外的一个不大的池沼地捕青蛙。

    1一俄亩等于一点九公顷。

    “您要青蛙干吗,老爷?”其中的一个孩子问他。

    “让我来告诉你干吗,”巴扎罗夫回答。他有一种使下人信赖的特殊本领,虽则从不迁就他们,说话的口气也是懒懒的。

    “我把青蛙解剖开来,瞧瞧它里面是啥,因为我和你也是青蛙,只是用两条腿走路罢了,看过青蛙,我也就知道咱们人体是咋回事了。”

    “知道了又干吗?”

    “如果你闹病,治疗的时候就不致弄错。”

    “你是代(大)夫?”

    “是呀。”

    “小瓦夏,你听见了没有?老爷说咱们也是青蛙,真逗!”

    “我怕青蛙。”小瓦夏说。他是个七岁左右的男孩,一头亚麻似的淡白头发,穿件带铁扣儿的立领上装,打双赤脚。

    “有啥好怕的,难道它会咬人?”

    “得啦,下水去吧,小哲学家们,”巴扎罗夫催促他们。

    与此同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已起床。他去找阿尔卡季,见阿尔卡季已经穿好衣服,于是父子俩一同来到有遮阳的敞廊上。靠栏杆放的桌上『插』了一大束丁香花,茶炊已经烧沸,正冒着蒸汽。走来一个小姑娘,即昨天第一个跑上台阶迎客的小妞儿,细声细气地问道:“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身体不太舒服,来不了。她打发我来问问,是老爷您亲自斟茶呢?还是派杜尼亚莎来伺候?”

    “我自己来好了,我自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连忙回答。“你,阿尔卡季,加鲜『奶』油还是加柠檬?”

    “加鲜『奶』油,”阿尔卡季答。他沉默了会儿,带着询问的口气说:“爸爸。”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安地瞧了瞧儿子。

    “你想说什么呀?”

    阿尔卡季垂下了眼睛。

    “原谅我,爸爸,如果你认为我的问题有失分寸的话,”他说,“不过,对你昨天的坦率我也想以坦诚相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呀!”

    “你给了我提问的勇气,费多……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才不出来倒茶的呢?”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头偏向别处。

    “可能是的,”他迟迟疑疑地回答,“她认为……她觉得不好意思……”

    阿尔卡季迅速地朝他父亲一瞥。

    “她完全没必要害羞。一方面,你知道我的想法(阿尔卡季说出这样的字眼时觉得非常愉快),从另一方面来说,难道我还会对你的生活、你的习惯作哪怕一丝一毫的干预吗?再说,我绝对相信你不会作出不当的抉择。既然你允许她和你同在一个屋檐下,那就证明她配得上你。儿子不可能充当质询父亲的法官,尤其是我,尤其是你这样的父亲,从未限制过我的自由。”

    阿尔卡季开始说的时候声音有点儿颤抖,这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气度宽宏,但却是在向父亲说教。然而他的话真挚感人,越往下说,语调愈坚定,愈富成效。

    “谢谢你,阿尔卡季,”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低声答道。他又在用手指抚他的眉『毛』和额头了。“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当然,如果她不配……这决不是我一时随心所欲。我不说你也明白,你在场,她不好意思『露』面,尤其在你到家后的第一天。”

    “那么我亲自去见她!”阿尔卡季以宽宏大度的热情说罢这话,猛地站起身,“我去向她解释,完全没必要在我面前感到害羞。”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站起来阻止道:

    “阿尔卡季,等一等……怎么可以……她那儿……我没预先……”

    但阿尔卡季没听说完径自从敞廊跑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瞥一眼他的背影,羞愧地坐下,他的心在怦怦跳动……他是否在想,今后他们父子关系将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是否在想,如果对这事闭口不提,阿尔卡季将会更尊重他;他是否在责备自己的软弱无能?——都难说。各种感情都有,但仅仅属于感觉而已,而且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他的脸仍旧红红的,心在怦怦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阿尔卡季回来了。

    “我们相互介绍过了,父亲!”他脸上喜气洋洋,流『露』的是亲切而友好表情。”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今天真的身子不太舒服,所以要晚些时候来。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一个弟弟呢?如果我早知道,昨天便吻他了,而不是等到今天。”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正想说点什么,正想张开双臂拥抱……阿尔卡季已经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又拥抱起来了?”从他们身后传来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父子俩为他的出现而高兴。常有这样的事:场面激动而且感人,但还是尽快结束的好。

    “有什么好奇怪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笑着说,“我等阿尔卡季快等有一百年了……昨儿回来后我还没看够呢。”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我甚至不反对也亲他一下。”

    阿尔卡季走到伯父跟前,面颊上又一次接触到了伯父的香喷喷的胡子。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在桌旁坐下。他穿了件英国式的晨服,戴一顶别致的土耳其小帽。尖头小帽以及随便系上的领带都标志着乡村生活的闲散自由,然则硬撅橛的衬衫领(不是雪白的,而是条纹的,为了与晨服相衬)依然高雅地支撑着他那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你的新朋友呢?”他问阿尔卡季。

    “他不在屋里。通常他早早起身便去外面,尽可不去管他,他不爱客套。”

    “我看是的。”帕维尔从容地把面包涂上牛油。“他要在这里呆很久吗?”

    “看情况定。他是回去看望他父亲顺道来的。”

    “他父亲住什么地方?”

    “也住在咱们省,离这儿八十俄里。他在那里有个小小的庄园,以前曾当过军医。”

    “军医?……怪不得我老在寻思:这姓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巴扎罗夫?……尼古拉,你可记得,在咱们老父亲的师团里不就有个叫巴扎罗夫的军医吗?”

    “好像有这么个人。”

    “没错,那军医便是他父亲了。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捋了捋胡子,“那么巴扎罗夫先生本人又是做什么的呢?”他一字一顿地问。

    “巴扎罗夫是哪类人?”阿尔卡季嘿然一笑。“伯伯,你要我说出来他是什么人吗?”

    “你说说,侄儿。”

    “他是个虚无主义者。”

    “你说什么?”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刚拿起的餐刀和刀尖上的一块牛油滞留在空中,再也不动了。

    “他是个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又说。

    “虚无主义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沉『吟』了半晌,“这是从拉丁文,nihil一词来的,按我理解,是子虚乌有的意思。那么说来,这词引用于人,就是那种对什么也不认可的人了?”

    “你不如说这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接口道。他把牛油涂到面包上。

    “他以批判的眼光看待一切,”阿尔卡季把他们的话作了修正。

    “这不是一回事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不,不是一回事。虚无主义者是指这样的人,他不屈从任何权威,不把任何准则奉作信仰,不管这准则是多么地受人尊重。”

    “这样好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打断他的话。

    “看法各有不同,伯伯。有人以为好,有人以为不好。”

    “原来如此。哦,依我看法,他和我们不属同类人。我们的思想方法是旧式的,认为没有准则(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把这个词按法语读法把重音放在后面,而阿尔卡季相反,按俄语读法把重音放在第一个音节上),没有像你所说奉作信仰的准则将寸步难行,无法生存。

    vousavezchangétoutcela1,愿上帝赐你们健康和厚禄吧,我们将在一旁欣赏你们这些……叫什么来着?”

    1法语:你们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声音很清楚地说。

    “是啊,以前有黑格尔主义者,如今有了虚无主义者。我倒要看看他们在没有空气的真空里怎样生存。现在请你按一下铃,弟弟,到我喝可可的时候了。”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立刻按铃,同时还出声叫道:“杜尼亚莎!”但走进敞廊的不是杜尼亚莎而是费多西娅,一位年轻女子,肌肤白皙光洁,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一对乌溜溜的眸子,有着孩子般的鲜红丰满的嘴唇和美丽的纤手,身上穿了件干干净净的布制裙衫,一方新的天蓝『色』披巾盖着『裸』肩。她把端来的一大杯可可放到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面前,由于羞涩,在她俏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桃云。她垂眼站在桌子跟前,纤纤十指撑在桌沿上,好像为她这次亲自送可可来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她理当如此。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敛眉收容,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则一脸的尴尬。

    “你好,费多西娅,”他轻声说。

    “祝你们好,”她回答,声音不大,但非常清朗,接着睇了向她微笑的阿尔卡季一眼,悄悄退下。她走路带着点儿蹒跚,但恰与她那丰姿相符。

    敞廊里好一阵子没人说话。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一口一口呷他的可可,蓦地抬头低声说:“瞧,虚无主义先生来了。”

    果然巴扎罗夫正从花园尽头穿过花圃走来,亚麻大褂和裤子上全沾满点点滴滴的污泥,圆帽上绕着水草,就像一顶头盔似的。他手里提了一个小口袋(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走近敞廊,点头说道:“先生们好,请原谅我喝茶迟到,我去去就来,先把这些俘虏安置好。”

    “那是什么,蚂蟥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不,是青蛙。”

    “您把它抓来吃还是养殖?”

    “为了做实验,”巴托罗夫淡淡地说,接着进了屋。

    “他要把那些青蛙解剖呢,”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他不相信准则,却相信青蛙。”

    阿尔卡季像是惋惜地瞧了瞧伯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微微耸了耸肩膀。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发觉自己的幽默不奏效,便转而谈起了农事,说到新任的总管,说总管昨天向他告状来了。状告工人福马“无法无天”、不听话。他学着总管的原话:“那小子就像从前的伊索,倒处张扬说他不是坏蛋,但,你瞧得了,呆不多久,就会发起蠢脾气一走了之的。”

    

第一卷 第六章

    巴扎罗夫回到敞廊,一坐下,便忙着喝茶。兄弟俩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而阿尔卡季悄悄地忽而瞅一眼父亲,忽而瞅一眼伯父。

    “您走得很远吗?”最后,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开口了。

    “我到了山杨树旁的一个沼泽地,在那里我还惊起了五只山鹬。阿尔卡季,如果是你遇上,准能打下它们。”

    “您不会打猎?”

    “不会。”

    “您本人是研究物理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从旁问。

    “物理学。总的说来,自然科学我都喜欢。”

    “听说最近以来,日耳曼人在这一领域取得很大成就?”

    “是的,在这方面德国人是我们的导师,”巴扎罗夫随口应道。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为了嘲讽才用“日耳曼人”来替代“德国人”一词,可是谁都没能觉察出来。

    “这么说,您对德国人是很推崇的喽?”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以出奇的高雅语调说。他内心的怒气正待发作,他那贵族的秉『性』难以忍受巴扎罗夫随随便便的模样儿:这个医生的儿子,不单没有一点儿对长者的敬畏,甚至答话有气无力,心不在焉,傲慢而粗暴。

    “那儿的学者都是些实干的人。”

    “是呀,那么您对俄国的学者就不那么恭维了?”

    “可能是这样。”

    “这倒是值得赞扬的谦让精神,”帕维尔挺直腰干,头往后一仰。“不过,方才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您不承认任何权威,这又怎样解释呢?是他的话不可信?”

    “我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非信不可?如果言之有物,我自当同意,很简单。”

    “而德国人都是言之有物的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的时候脸上显示出一种与事无关、超然物外的表情,似乎他自己远离尘世之外。

    “并非所有的德国人,”巴扎罗夫说着,打了个短短的哈欠,显然不想斗嘴皮子。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瞅了瞅阿尔卡季,仿佛在说:“你的朋友真懂礼貌!”

    “至于我,”他竭力显出超然的样子说,“并不赞赏德国人。且不说那俄罗斯的德国人,众所周知,他们是什么样儿的,就是德国的德国人我也不喜欢。从前的还能说说,那时他们有过席勃……还出过哥德……我弟弟就特别欣赏……可如今只出些化学家和唯物论者……”

    “一个好的化学家比之任何诗人有用二十倍,”巴扎罗夫抢白他。

    “哦,原来如此,”帕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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