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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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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太公饭一事说了。玉莲满口应承:“通常外姓人祭祖、吃太公饭要经祠堂头首们认可的。可小跟牢也算不得外人,认祖归宗也在情理之中,一般熟头熟面的人也不好意思撕开脸皮阻拦的。我总理着厨务哩,丁股筹都由我发的,你只管陪小跟牢去祭祖,等你们的鞭炮一响,我就在自家菜钵里添条丁签就是了。要是头领们发话,我会说情的。原来吃太公饭是凭丁签分股份的。那大掏锅里煮了上百斤猪肉后,留下肉汤煨酸菜、豆腐,沿锅摆了一圈各丁户的盆盆罐罐,每只代表一户,因根据户里丁数下签,姜家本来五丁,故也插了五签,现在又插了一签。玉莲原先是反对小跟牢上家谱的。但眼下年近四十,只有一女,将来说不定还要过继一位麟儿。如一味反对小跟牢上家谱,说不定殃及自己。还不如顺水推舟,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再说姜家五兄弟膝下无丁,高堂心里已慌,让小跟牢祭堂认祖,为姜家子嗣讨个开封包,实为两全其美的好事。
  玉林进祖堂有所不便,附耳吩咐几句儿子,便留在隔壁贴缝窥视动静。小跟牢虽然只有七岁,天资聪颖,却是顽劣不敛的个性,那能理会世海的深浅,一味的调皮好玩。竟然大大咧咧地挤进祖堂,在三七公神位前点燃一对大红烛,见两列烛台已满,只管拔掉别人香烛,把自己的插上,已引起周围朝拜者不满,那责备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投过来:“那儿来的小杂种,竟敢如此放肆?”在门口,三七公堂分的头首正在喝茶议事,见他扬长而进,因碍着景明的面子都装没有看见,一般族丁都碍着姜家财丁两旺的气势,谁敢公开对仗?只在私下发些不关痛痒的牢骚,谁肯破面?如此这般,使得小跟牢明目张胆地烧香化纸,下跪碰头朝拜祖宗,正在叩头,却被人揪住衣领提起摔出一丈多远:“你这个魔头野种想干啥?姜宗德有的是子孙,容得你混水摸鱼么?滚!”原来兆佃正没处出气,就摔倒小跟牢,又把他的香火拔出香炉,狠狠踩灭。小跟牢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串千子鞭炮,在化纸盆里点了,朝他背后扔过去,不偏不斜,绕住他的脖子,噼噼啪啪爆炸开了,他又扯又拔,好不容易把残串抖落,已是满脸血污被烟火熏得黑包公一般。引起了哄堂大笑。玉莲见了,赶快打小门里过去,用预裙替他扑去身上的纸屑火星,笑着说:“佃叔哎,你大人大量,何苦与小孩过不去呢,他虽不是姜家人,毕竟是姜家养的,祭祖认宗自有祠堂头首们把关哩,用得着你动粗赶他么?万一摔坏他,不用说景聚不肯,难道姜家能放过你么?”
  “家谱定格,外姓人不得认祖归宗,维护祖规人人有责,能容他胡来,我要告到祠堂里去!”兆佃气呼呼地冲出门去,在八仙桌上擂了一拳,震得头首们茶碗翻倒茶水流溢:“庚爷,你们都是祠堂头首,我们祖宗又没有绝后,容得外姓人擅自祭祖吃太公饭么?”
  “谁来祭了?我们怎么没有看见?”姜庚见他满身都是纸屑,面目皆非,以嘲笑的口吻说。
  “除了景聚那个拖油瓶,还有谁敢?你们究竟管与不管?”
  维虎道:“佃老弟此话差矣,有容乃大,有人来拜我们的祖宗,说明祖德昭彰,别说一个拖油瓶,连三村五姓的人来烧香,那又何妨?”
  “你说得轻巧,一旦让他认了祖,入了家谱,就要分享祖产,那姜氏不是步郑氏的后尘了?”
  “祭祖不等于上家谱,上家谱要通过祠堂核准的,那是祠堂头首们的事,关你屁事……”
  玉林一直关注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到了这时,才把心放下来,同景芳一道回西院去。
  吃太公饭人们都围住在天井看分胙。都说祭过祖宗的三牲肉吃了能消灾除病,长命百岁。
  姜丁叫把切成碎块熟肉堆放进托盘拿到中堂天井里去,天井里早铺好门板,宗族男丁们都团团围住看分肉。在多灾之年,一般农家连糠菜都吃不饱,那有余资买肉解馋?因此,那一盘盘冒着热气的大锅肉格外诱人,小跟牢和那些穿着破烂的孩们见掉下几片肉,就钻到铺板底下去争夺,一旦抓到手,连沙带土地往嘴里塞,而姜丁则还要夺下来,就在衣襟上揩一揩,扔进肉堆,维护公众的利益。
  “桑叶!桑叶!”姜丁握着筷子敲着门板:“桑叶放到那儿去了?”
  “就在你脚下筛箩里咧,你瞎了不成?”黄鳝大头上来提起筛箩,把桑叶一张张摊到门板上,堂分一百零八个男丁,姜丁按照肉快的大小肥瘦,夹到一百零八张桑叶里,即是那块肉大一点,也得随手带的菜刀切下一点丁儿,做到份份股肉块数、份量、瘦肥大致相等。尽量做到眈眈众目都无可挑剔为止。
  那一钵一钵的酸菜豆腐都端走了,闹哄哄的人们不拘场地,有的蹲地,有的倚槛,一家大小围着菜钵手抓筷挟的捞吃起来,那一桶桶的糙红米饭抬进中堂,立即围着桶,用碗片去铲,大抢起来,你推我挤,像群饿牢乞丐,有被挤倒的,摔得碗碎饭撒,人还没爬起来,那地上的饭已抓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分丁股肉罗!,排队排队!”姜丁用刀背敲着门板,人们自动排成长龙,有次序地一一领走份肉,小跟牢急忙打了一大碗饭,插进队伍,轮到他时,便连桑叶一拖,把股份肉拖到板头,蹲着大块小块地抓来就吃。兆佃已领了一股,又去拖一股,被姜丁一手按住:“怎的?你家一丁怎能享受二份?你多拿,别的就少,向谁要去?”
  “人家五丁六股,我家也有养子方银,为何不能拿两股?”
  “我是丁是丁、卯是卯,六亲不认,凭签发肉,管你儿份!你再要肉就拿丁签来,没有丁签休想拿走股肉!”
  “我吃太公肉,又不吃你茶博士的,你敢怎的?我偏要拿!”
  “你敢?”
  “不敢?我就不叫兆佃了!”他一伸手,姜丁就一刀斩过去。还好他抽手得快,不然那五指就会齐刷刷地离掌了。围拢来的观众无不替他捏了把汗。见姜丁动了真,这位软硬不吃的兆佃也居然怯场,见到周边嘲笑的眼睛,恼羞成怒,忽见小跟牢扒着门板吃肉,一把夺碗摔了,小跟牢哇了一声哭开了。他却扬长而去:“我让你吃,让外姓人吃‘太公’还不如喂狗……”
  人们只顾抢饭吃,那管得许多,就是有些私下议论,也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再说,吃太公饭么,那年少得了争吵,这是祖宗遗风,司空见怪,并无结绳记载的必要。
  有头面的人物虽然也来吃太公饭,但大都来应个景儿,把股份肉和酸汤豆腐端到家里供奉祖宗后,多赏给下人享用。
  吃了太公饭以后,股丁们领了馒头,就留下看分股肉。这又是家谱上明文规定的,一般族内男女都能领到一双馒首,这叫人头馒首,又规定三十六岁以上为上寿,要发长寿馒首和长寿肉。为鼓励进取,又有读书功名肉,这都家谱上定格。
  举族辈分最大年事最高遗老文正来了。他今年八十七岁,他戴风帽,披着大风袍,他教了一辈子四书五经,学生满堂,德高望重。柱着竹节杖,由儿媳程瑜和孙女旦旦扶着进了堂前,原在案头喝茶议事的巨头们都齐刷刷站起来前去搀扶,把他安置在正堂那张无人敢坐的太师椅上。景明忙从姜丁手里接过一碗茶奉上:“先生喝口茶,暖暖身子,身骨还硬朗?”
  “还好,还好!”他那干瘪得像香橙似脸被寒风吹得涕泪纵横,忙掏出手绢去擦:“不过,太公饭吃了今年,就没下年了。”
  “我们太祖姜太公活了一百二十岁,你老才八十七岁哩,还有三十三年寿缘!”景明附着他的耳朵说。
  “按照道、佛教义,人可以按三生六道轮回转世,我能活到明年就能进到人道,仍转世为人,值时当了小弟弟,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可不许欺侮我呀!”老太爷笑得像个小孩,又问:“今年冬至寿肉都发过了?”
  “都准备着哩,你不来谁敢发?”景明回着:“今年年成不好,生谷只收回一半,那田租还不及去年,才收了三百多担,因此冬至也相应不足,按去年基数发放,读过三年私熟的发五斤,秀才七斤,贡生八斤,廪生九斤,举子十二斤;寿肉: 凡上三十六岁起寿二斤,四十岁四斤,五十岁六斤、六十岁七斤,七十岁九斤,八十岁凭自己力气,能扛多少就扛多少,数量不限,还允许族人们扶送到门口,只要能跨出门槛一步就成,门外由亲属接应。今年你能扛多少呢?”
  “八十岁时我扛过八十斤,去年才扛六十斤,今年三十斤也拿不动了。”
  “我们备了五十斤呢!”
  “太多,太多,三十斤也背不动了。”
  “不要紧的,即使扛不动,我们也会帮你送回去的……”
  到罗埠采购馒头的络沫回来了,独轮车上有四大箩馒头,其中人头馒头四百八十,寿桃馒头一千。人们帮着卸下,交给姜丁分发。姜庚同维虎私下商议:“水轮师的螟蛉既然祭过祖宗,那人头馒头照理也该发的,可这样以来,那兆佃家抱了养子,也必然来争,你道怎么处置?”
  维虎说:“兆佃家的只给上坊村方大才做奶娘,只能算得上养子怎么算得姜氏的螟蛉,不属宗族人之例。而景聚的婆娘至今无出,小跟牢迟早要上姜氏家谱的,我看该发!”宗族权益纷争,自有一番热闹,小跟牢能否领到人头馒头?见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拒开脸惠芳代辞祖   拾轿花贤明自运偈
  “娘,我分到人头馒头了!”小跟牢怀里兜着四双馒头,兴高采烈闯进西院。
  “这就好了,可望不久能上家谱了。”玉林抱起小跟牢,亲了一下儿子,滚下两行热泪……
  玉莲待过了冬至,少不得率领玉林;景芳及伙计们连夜打馃包粽,给走动的亲友邻舍打点,以明姑娘将嫁。亲戚都们收到四样点心,免不了打听佳期,以便如期登门贺礼,其实对方直到九月下旬才通帖过来,迎娶定于腊月十八。屈指算来,景花离出阁不足百日,可诸事未备。自此全家都忙碌起来;眼下景聚师在西门畈做水碓;周边有大片的古樟林,景前就捎信叫他趁便买些陈年樟木料,就地做些箱柜圆桌方椅,最好能用上高贵的江西土漆;陈月韵家来了东阳雕匠,手艺精湛绝伦。就前去通融先调到家来做架梳妆台和一张花床;那床全用贵重的红木,要求八仙过海全套镂空深雕,做八十工恐怕油漆来不及,就上六十工的中上规格;玉林从寺前村娘家带回两名擅长苏绣花工,为姑娘做几套嫁衣裳。景明也托酒友,到吾家圩较有名气的箍桶店定做七套盆桶;要用朱漆的;范氏是爱体面的,宁可贴上几百两银子,也要备份看得过去的嫁妆;以免对方嫌陪嫁过于寒酸;让女儿受气。
  转眼到了十冬腊月;各类嫁妆已备齐;就等着对方来迎娶了。
  入冬以后天气还算晴暧;但到了深冬,寒潮南下;乌云垂地;北风骤起;这天黄昏竟然飘起雪花。阴阳街富户不多;一般庄户人家围着炭火盆;草草用了晚餐;就拥进薄薄的被窝;在向往美好的梦境中熬过漫长的寒夜;只有那些听惯了更声的长者;才能享受到公鸡的报明曲。可今宵北风怒号;树涛阵阵,也听不清了;那炒米似的雪粒随着呼啸的寒风灌进了窗口;茶搏士姜丁因在姜顺茶里为司马度及歌女说了几句公正的话;因而得罪了二地保;不得不卷包回到四无遮拦的破屋。他只得抖抖索索地起来前去关窗;往外望去;满眼都是风旋雪舞;野外已经一片银白;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唢呐声;才想起今日是堂分姜家嫁女的日子;还请我去喝喜酒哩。于是点了盏青油灯,换身干净的衣裳,反锁了门,向南街堂屋而来。见在漫天翻滚的暴风雪地里,出现一溜灯光火炬,一大队人簇拥着大红花轿,浩浩荡荡地向寺姑桥奔来。他急急忙忙地直奔堂屋,见堂上红烛高照,挂灯结彩,两厢都摆满八仙桌,一家大小及近支亲房通宵未敢合眼,坐等花轿莅临。姜丁跑到景前面前说:“堂老弟,花轿过寺姑桥了。”
  “过寺姑轿?这么大的暴风雪,也难为他们起程得早。快,准备炮仗接轿!”景前弹冠整衣,率领景聚景山景明景连到门外两厢列候,在热烈的爆竹声和两方十响班子奏乐中,一行五十多人的迎亲团缓缓簇拥上来,那礼盒鱼贯而入,摆满上横头长案,那顶落满积雪的花轿刚要进门,却被跨倚门槛的姜丁厉声挡住:“慢来,你那白花花的轿顶能进屋么?都是干这一行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不快些退到百步外去!”
  “这是瑞雪,瑞雪如银,银鞍配金马,天作之合!”老张婆慌忙给轿夫使眼色令后退,又悄悄地给他塞了利市钱。轿夫们退了数步,用袖子拂去轿顶上的积雪,再抬进去,停在天井石上。
  景明把男宾引到堂上偏桌就坐,女宾则由玉林携进了闺房,众贺客早已在门外等候,人们闪开通道,让村镇上头面人物闳济、姜杰、姜庚、姜乾、维虎、维彪、姜顺、阿大先进屋,他们一一向范氏拱手作揖,面交贺金贺礼。再由景前引上首席坐定。其余贺客才敢蜂拥而进,见空插位,各取所宜。一般至亲近邻不便上桌,自觉进入帮厨房照料香烛,打发卖唱,行乞等诸般角色。由于作坊歇业,所有长年伙计均由玉莲调遣,被指派做跑堂或内应打杂。范氏叫过姜丁,包给他利市钱。叮嘱他多加关照,检点各项礼数,有不足处随时纠正。如今宾客如云,中堂和厢房安排了二十八桌,内房女眷五桌,均已座无虚位,景前还犹恐不足,只得叫余讨饭向玉林讨过锁匙,在西院再排数桌,为厚大,寺前等远道而来的亲戚预备。
  担任利市婆婆的白铁夫人周迎萍和姜乾元配夫人苏桂秀把各样礼盒及一对公母鸡,一片猪肉,一对羊及手插有松柏枝的七样果子袋供上,还有绑着式尺,剪刀、镜子的米筛、一对染红根须的金竹也供上,并点上一对金统大红烛,一切都准备停当以后就叫玉莲请景花出来举行辞祖仪式。
  玉莲放下手头的活计,自个净了手,洗过脸,走进内房,见众人都围着一团,四位陪堂姑娘,一位端着铜脸盆,一位提着粉盒镜,一位端着一碗清水,一位拉着两股麻线,要替景花开脸,她就是不肯,慵懒在太师椅上,满脸泪痕。玉莲见势也不敢声张,只向姑母耳语。范氏摆摆手:“罢了,家风败落如此,还要什么祖宗!我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这么个对手!”
  玉莲内心惶恐,忙退了出来,拿不定主意,遂同周大姐和桂秀姐耳语。周大姐面有难色:“三从四德,忠孝礼义是古训,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桃代李呢!”桂秀心直口快:“那又有什么呢?当年我从圳头嫁过来,夫婿病得不轻,还是以姑代兄同我拜了堂!”景芳从牛栏里回来,刚好碰上:“什么一鼓殿里卖糖?我听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玉莲一把拖过去,把方才商量的事说了。她笑了笑说:“自己的祖宗呢,难道我这条白牛精,还会跑过去抄他朱家的金銮殿不成?”大家听了愕然。玉莲私下嘀咕:“洪家娘舅盛半仙可灵哩,莫非她命中注定与朱家有孽债?”景芳却不以为然,忙问玉林要了内房的匙钥,提了桶热水,在西院里熏香抹浴,穿戴整齐,过来代景花祀祭列祖列宗了事。
  按时下格调,上轿宴要先茶后酒,众跑堂走马灯似穿梭席间,把一杯杯香茶,糕点用朱漆托盘供上各桌,第一套是甜点,有双喜糕,鸡子糕,连环糕,荔子酥,取“喜结(鸡)连理(荔)”的彩头;第二套吃一双红鸡子,好事成双,取“吉志”的利市;第三套是吃甜心汤圆,每小碗四只,取“四世同堂(糖)祥瑞。一般都当场吃了,只有轿夫把剩下来的糕点,鸡蛋,汤圆连同自个份子都倒进那只永远装不满的百家袋,准备带回家,以喂嗷嗷待哺的众多家口,在第四套上轿宴举宴前,宾客们可离席净手。跑堂及帮手趁机撤换席面,另置酒菜。两方十响班子,吹奏礼花,清唱婺剧《打金枝》。这时催上轿爆竹升空,鞭炮齐鸣,呈现出一派喜盈盈,闹融融的祥和景象。
  上轿宴在热烈的气氛中继续,景前,景聚、景山、景明等分别向各桌来宾敬了酒,十六道菜的满汉简全席已上了十五道,待最后一道压轴菜“鲤鱼跳龙门”上来时,各席才开始划拳,尔后推出功夫硬酒量大的保代副到客席敬酒打通关,谁知客席迎亲团里竟有“藏龙卧虎”,一个轮番就把阴阳街酒场高手维虎打败,输拳吃罚酒是各地酒宴上通行规则,他早已被灌得南北不分,人们不得不把水轮师推到客席席面,经过多人较量,才勉强平分秋色,给阴阳街人争回三分面子,在满堂欢声笑语中,闺房内却转来了啼哭声……
  姜家倒底有面子,请来了望江楼饪烹大师施良。在众多的帮手协助下,以精湛的厨艺满足大家的口福。眼下十六道大菜全部出盘,只有银耳莲芯醒酒汤交给徒儿小泥鳅去做,自己坐在高脚凳上,在水缸盖上留几碟小菜配酒,自斟自啜起来。周大姐进来打热水,笑道:“你倒好,让满堂的贵客吃鸭脚水,留下体己货独享!”“哪里是体己货,只不过留下些上不了台盘的下脚水哩!”施良随即抽了双干净筷子,挟块鸡肫递过去:“像你这样秀气细理的先生娘未必肯赏脸哩!”周大姐忙护住口鼻:“我是胎里素,闻不得荤腥,你饶了我吧!”“其实禽畜类的精华无非鸡肫、鹅肝,羊项、狗筋,猪舌,我还舍不得让别人分享哩,可你独独吃斋保素的,我俩无缘!”
  “都快三十七八的老妈子了,还提孩提时代的事儿么?”周迎萍汉了口气说;施良站起来给她打了一铜盆热水:“新娘肯上轿了?”“不上轿又怎么样呢?”周大姐接过水,苦笑一下,她连凤冠都摔了,也不肯开脸,多亏老张婆那两片嘴皮,说:“说起来我还是你舅姨,会骗你么?朱家是当地首富,良田百石,又为你造了金銮殿似的前厅后堂楼,那女婿貌如潘安,才高八斗,连你家四哥也只配替他磨墨哩,自古亲帮亲,邻照邻,我还忍心把你推进火坑……。婚姻自古以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事到如今由不得姑娘不嫁了,这是朱家延续香火,荣辱相关的大事,谁妨害了它都要以性命相扑,决不妥协。如果活的抬不回去,死的也要,不然姑娘上不了轿,把丈母娘拖去顶扛,别无决择!”“就是个理,大约树丛沿已闻到什么风息,是有准备而来的,迎亲队里有的还藏着家伙哩,你仔细看裹腿里个个都插着匕首”“树丛沿本来是由一位武将繁衍起来的,武功了得,阴阳街人那里是他们的对手?景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最后叹了口气:‘也吧,我死也死到他家便了。’竟还吃了一口上轿饭,这不,我端热水为她洗脸呢……。”
  三通起轿火铳放过后,景花被利市婆婆和四位陪堂姑娘梳洗化妆起来。
  “时间不早了,路途遥远,又是暴风雪天气,我看早点启程罢,天气实在太冷了!”老张婆,李师师身负使命,责任重大,不得不来催了。
  “赶死——”已经心烦意乱的范氏突然走口,吓得玉莲、玉林及满室的女眷面色铁青,范氏反倒浑然不知,反而在媒婆面前大发雷霆,“过午之前,谁也不准抬走我的女儿,谁要抬走我的女儿,我就同他拼了,我也不要这条老命了!”
  范氏拍着膝盖,呼天抢地大哭大闹,引起在场的人纷纷落泪,于是玉莲、玉林、景芳同正在穿上轿衣的景花抱头大哭,把堂上融融的喜气压了下去,变成一片悲切啜泣之声。
  那雪漫天盖地抖落下来,景前觉得再拖延下去也不能了局,命轿夫把轿顶上的雪打扫干净,从天井里抬到中堂,向天地烧了副黄裱纸。景明抱起一路挣扎的景花,在媒人,利市婆婆,陪堂姑娘的协助下,硬生生地把她塞进大红花轿……
  “起轿!”媒婆喊了一声,那四个轿夫立即抬起轿杠,轻悠悠地迈开八字步,抬走了,不料轿顶的胡芦被门梁刷了下来,大家无不大惊失色,景明立即拣起葫芦轿花,弹了弹雪,运上两句偈语:“轿花朝天,洪福齐天,轿花移地,天地氤氲,生子养孙,恩爱夫妻,地久天长……”
  花轿在不祥的气氛中抬走了。人们都为景花命运捏了把汗,落轿花是迎新的大忌,景花此去远嫁树丛沿,是福是祸?见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赏梅雪人前纳恭维   驱妖孽背后售奸佞
  在当时的观念里,轿花坠地属凶兆,三年内必有血光之灾。还好,轿葫芦滚到槛外,该是应在婆家。大家还是被吓得脸无血色,景明本来作为大舅随轿护送到树丛沿的,现决计取消此行。他还算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地捡起葫芦花,掸去沾雪,随口运了几句偈语,并叫轿停在百步门外,从侍人手中接过一副香烛,对天进行了一番祷告,并取块黄绸,用朱笔写下“姜太在此,百无禁忌”的咒语,重新安上轿顶,系上黄绸,姜丁提了只白公鸡,一刀杀了,用活鸡血淋了门槛,以阻隔邪气。媒婆喝班起轿,景花在亲人的一片啜泣声中被缓缓抬去,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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