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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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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里热气腾腾,朱信源夫妇忙上忙下,正在锅台上烹饪谢年供品。洋溢着一派过年的气氛。年内新屋落成,儿子成亲。他们自成家立业以来,经过多少年的苦心经营,还不是指望有这么一天么?心里热乎乎的。
  “好,不用添柴了,猪头都熟了,鸡鸭肉还有不熟的?”他揭开大锅盖,用筷子捅一下猪鼻冲,隔着弥漫的蒸气,对灶堂里烧火的老伴说。
  朱大妈退了火,在灰堂里埋下一块三四十斤重的樟树根,盖上从灶孔里铲出的火炭。农家习俗,过年要保持十五天的火种。过了元宵才能使用新火。事先准备好树墩,俗称“年猪”,用以生火保火种用的,还好他大舅临走时掏出这块樟树根,这会刚好用上来,象征着来年红红火火,兴旺发达。
  朱兴一声不吭地从外面进来,跺去钉靴上的冰雪,坐在小木椅上在双手上哈着热气,拖只火盆,拨旺火炭,脱去布袜烘脚。
  “回来了?”朱信源提着肉盘从厨房里出来,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冰天雪地,再不回来就要冻僵了。”朱兴心里不大高兴地说。
  “媳妇呢?”朱信源几乎觉察到儿子的不快。
  “还提呢!她说她累了,正躺在床上呢。”朱兴重新穿起烤热了布袜子,心中窝着闷气。
  何碧华从儿子语言里听出了什么,便从灶堂里应出话来:“才过门几天哩,就摆大架了,日后我们还吃得成饭?这些天来又没有要她烧一顿饭,喂一次猪,连扫帚倒在脚下都没见她扶一下,反过来还要我们服侍她一日三餐,还说累呢。我看她终日里打扮得花娘似的。又不是富家的千金小姐,有这么娇贵么?”
  “过年过节的,你牢骚些什么!她初来乍到的,跟着我们碾米、磨豆腐、掸蓬尘、炒米胖,你还要她怎么样?她不是富家千金,难道我们是书香门第么?平心而论,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找到这么像样的新媳妇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不满足?”朱信源听不过去,着实数落了她一顿,然后吩咐朱兴:“你让她先歇着,等一会儿再叫起来,这谢年赶前不赶后的,过了午时就显得太迟了。如今你已成家,我们也已老了,从今年谢年开始,一般家政都由你主持。”
  “不用叫,我自个来了。”没想到景花已经出现一家子面前。她感到既然已为人妇,这年还是要过的,免得人家说自己不守妇道。
  “本来么叫你多躺一会,养好精神好守岁。只是谢年时光到了,准备叫人来唤的,你自己起来了再好不过的。”
  十年媳妇熬成婆。何碧华做媳妇时,婆婆对她何等严厉,每日里三茶四饭的服侍不说,稍有不周全就打鸡骂狗。她那里敢应口。如今对新来的媳妇说了几句背后话也只有感而发,并非存心数落。没想到偏偏让她听到,顿觉不安,就上来打个招呼:“大舅送走了?”
  “走了!”景花淡淡地应承。朱大妈认为她是对自己的责备心存不服。不过自己的话也是就事论事,论理做儿媳孝敬公婆是本分,只不过自己吐口太快,别人听起来还以为自己肚量不够大似的。没想到当初做小不易,如今当大更难。世上最难做一桩事莫非做人了。
  其实景花对于公婆说的话连一句也没听进去。连哥一走,她失了魂似的。哪里会去介意别人说她什么。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过,人家虽然用调包计把她骗到手。但即使不调包又怎么样呢?那做替身的程鸿虽然仪表有点像景明。又谁知内质的好坏?她同五哥从小青梅竹马,长期相处形成的刻骨铭心的爱又谁能替代?谁也摧毁不了的,是永恒的。因而调包与否不是拆散他们生死恋情的本因。倒是因为有了调包的内疚才致使朱兴对他和连哥的非正当情缘采取理智的包容,成了他俩偷香窃玉的一堵挡风墙。她又怎能不感激、不同情他?想到这里,她再也躺不住了,为了成全他,使他和公婆不至于对她过于寒心,她不得不就范,进入朱家儿媳的角色。维持这个恩怨并存的家,参与谢年、祭祖的仪式,承认自己是朱家的成员。这也许出于一种心中的内疚吧!
  一家子见儿媳主动参与谢年,三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无疑给这个三代单传的家庭带来活力和人气,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庆幸感。按照当地传统观念,世上万事万物以天地为大,以父母为尊,天又高于地。谢年和接新年都以男人出面,女流只能躲在内房,启开窄窄门缝观看。而祭祖又有所不同,无论男女都是老祖宗的子子孙孙,都是千年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不论男女,都要朝拜的。
  朱大妈拉着媳妇进了照壁后房里,从门缝里看朱家二代男子谢年的程式。见爷儿俩把八仙桌抬到天井里,陈列好小牲礼,摆好杯筷,又点上斤头红烛,朱信源点了一把香,在天井明堂石缝里插了。朱兴则准备好爆竹、千子鞭炮。待筛酒三巡,朱兴在门外点燃大小炮仗,再回来化纸,对天跪下叩头。以示感谢上苍恩赐,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家道平安。朝拜毕,又洒点了酒。然后把小牲礼及豆腐、饭、煎饼等供品都收进朱漆笼屉里。由朱兴挑着,景花提着灯笼,一家四口前往祠堂祭祖。为景花上家谱。
  朱鼎臣族长及祠堂头首们早已启开祠堂大门迎候。尽管除夕大忙,但朱信源在村中人格高尚,又为其貌不扬的儿子娶回一房天仙似的媳妇,人们还是出来看个热闹。
  “信源兄恭喜恭喜!”族长作了一揖。
  “同喜,新年发财!”朱信源还了礼,又向诸位抱了拳。
  “信源老弟好事多磨,现在才来,我们恭候多时了!”有位须发全白老者,原是祠堂管账先生朱鹤。
  “让你们久等了,不过天气还早哩,这冰天雪地的,路也不好走。其实我们谢了年就动身了。”
  “那自然,其实还不算晚,请进!”
  朱兴把笼屉挑过一、二进,过了两个天井,然后把供品摆到虎爪供桌上,又接过景花手中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始祖朱元璋的画影下。朱信源点燃了一排溜红烛,来个满堂红,又燃了一把香,先到大门给两位门神上香,尔后在各神位上插一支,并在一排九只土陶杯里斟了三次酒,一家人齐齐跪在团垫上,朱信源拈香祷告:始太祖及列祖列宗:兹有朱信源夫妇携子及媳祷告,本家朱姓近族自爷爷朱冰以来三代单传,子嗣颇薄,今日独子朱兴有幸娶姜氏景花为妻。姜氏知书识礼,毓秀贤淑,孝敬公婆,恪守妇道,三从四德,诚盼祖上神灵保佑早生贵子,家道昌运,光宗耀祖,弘扬族望。
  特此祷告
  野猫山树丛沿朱氏第二十六代孙信源携全家叩拜
  光绪辛已年除夕
  朱兴源话音未落,门外大小炮仗齐鸣,响彻云霄。朱兴源又率全家磕了三个头。自有祠堂头首们代为烧纸洒酒。收拾供品碗筷。
  朱信源又命朱兴、景花向族长及祠堂头首们行礼,朱鼎臣代表族首领扶起景花,塞了一个红包,笑道:“贤媳不必多礼,请起,这份薄礼权当今年的押岁钱吧!”
  朱信源代报景花生辰八字,上了草谱,待修家谱时再正式上谱。朱兴又缴了四个银元,作为预交修谱例资。
  朱兴挑着祭担从祠堂出来时,门外已聚集了数百人。人们早听说过朱家媳妇是清明节比美时荣获花环得主,是阴阳街四大美女之首,都纷纷候门争相一睹芳容。景花无意张扬自己,只得低着头,悄悄跟在朱兴后面。人们见她颜面潮红,含羞面腆,娇态可掬,确实出类拔萃,说多少年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俏丽的媳妇,别说树丛沿,就是马达镇也无人可比。都说朱兴有艳福。是朱家积德所至。但有些人则认为萎靡不振的朱兴未必撑得住,很可能要戴绿帽呢。人多口杂,在千人百众多菱镜似的眼里本来有着不同的色调,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朱信源一家人从祠堂出来,一路都有人打招呼,听得赞扬话越多,心里越沉重。他总认为天缺一环,地缺一角,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儿媳过于美貌,儿子的不肖,本身给这对小夫妻带来了不平衡。况且刘师师、老张婆出的调包计也给朱家带来难以启齿的耻辱,今后家庭的平和安宁完全靠以心养心。因此他决心今后要善待儿媳。除此别无良策;那朱大妈想儿媳想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娶了一位令全村人羡慕的新媳妇,又归了祖,从此搁在心头的石头落下,今后人丁兴旺有望,不免有些沾沾自喜,看她左拦右护,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对儿媳百般爱护。
  那朱兴挑着笼屉,提着灯笼对一路调侃的同年光棍、邻居们始终保持着矜持。他个儿矮,又驼背,自惭形秽,人们对他的夸奖,实际上对他心里的伤口撒盐,他能说些什么呢?景花见丈夫不快,知道他心头病发了。忙回过身来,对他灿烂地一笑,从他手里接过灯笼,两人并肩而行。
  欲知小两口事后如何,请观下文。
  第三十二回   试才情惊艳识祸端   化愚顽煞鹜期平安
  朱信源率家人祭祀了祖祠,又替景花上了家谱,兴兴头头地回家。只有朱兴,一路被光棍们调侃,心有不快。细心的景花忙上来与他同行,才有欢颜。
  今年虽说是烂冬天气,但到了除夕倒还云开天日,一抹晚霞把银装素裹的世界染得彩色斑斓。村舍冒出缕缕青烟,通往村外的路上,勤快的村民临年关还拖出一挑挑的灰、粪,给蹿青的雪地里施肥;莲花井旁聚集着挑年水的青壮汉子;渠水两旁有众多姑娘、媳妇洗菜、掏米;里弄里有成群结队的、顽童打雪仗,惊飞觅食的鸡鸭……
  这一切都映入窗棂内何碧华的眼里。自从兴儿呱呱落地,有三十余年没听到自家孩子的笑声了,如今景花已在祠堂注册,正式成为朱家媳妇的行列……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朱信源见她失神,就说:“都快封年了,还心不在焉,那押岁钱备了?”
  “备了,兴儿、媳妇的和未来小孙孙各一份。都是八钱足银的大红包。”
  “还有朱旺哩,等会他来给我们凑个人头,难道不给压岁钱?”
  “包好三钱银,这些年来,哪次少过他?其实祖上分支已过三服,给不给都无定例!”
  “曾祖一代有过三十余口,如今家业凋零,人丁稀寥,除夕指望他来封年,也是件讨彩的事。这点利市还是要取他的。那些年朱兴靠他陪读才肯上私塾,人也还算聪明,朱兴有他这般角色就好了。”
  “真花哪有野花香?他爹早逝,你没个白天黑夜地关照他娘儿,眼里哪有我娘儿俩?朱兴再不争气,也是你自个骨肉,儿子除长相不济,哪一项比不上他?只不及他吃喝嫖赌罢了!”
  “你有完没完?此话要是凑巧撞上他的耳鼓,日后就难对会了!”朱老爷出了灶堂,解下预裙抖抖灰,又拍拍身子。端起浆糊和棕刷,进了中堂,见景花在案头磨墨,朱兴运笔写春联,那万年红的对子,斗方摊了一地,那门联是:“一元开泰,万物更新;柱联是:耕读家风传万代,清芳世泽衍千秋。”
  朱信源虽然无意功名,却有十年寒窗四书生涯,在九峰书院肄业,初选为贡生,但很快被有权势子弟取代,只落个秀才。书法也还有相当造诣。私下忖度:“这不争气的孽障别的也倒还罢了,这文笔却不俗,不仅构思精巧,气势不凡,且书法也有长进,只是不够粗犷,就问:这是你写的?”
  朱兴脸一红:“我哪能写得这样好,是她写的。”
  信源听了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果真是位才貌双全的才女。这文思、书法别说树丛沿,就是整个马达镇都是少有的:“你上过学?”
  景花点点头。朱信源心血来潮,有意试试她的才情,但又怕伤了孽障的自尊心。就一声不吭地在八仙桌上铺上六尺万年红,提笔运神,龙飞凤舞地写了堂联的上联:
  莺歌燕舞江山入画
  景花在五年跟读期间没少提笔弄墨,有时因四哥贪玩,草草拟了篇文章掷给她,她除自己交卷外,还要替他誉抄一遍代交,故练就一手好字。姜文正先生见她天分超群,字体也别有韵味,从心眼里喜欢她,不时把笔指点。现见公公运笔早已手痒,就同朱兴给他磨墨按纸。见他写了上联就愣在那儿,久久下不了笔:“这下联?我毕竟老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们也想想怎么对?”
  朱信源望着小辈,把羊毫递过来,朱兴哪里敢接,忙后退几步,用肘子碰碰景花,景花早有成竹,欣然接笔,醮饱了浓墨,就在他俩铺就的大红纸上不慌不忙地写下:
  风和日丽社稷朝歌
  “好,妙!”朱兴发自内心的拍手称赞。朱信源初看还觉得很满意。但仔细一推敲,心里咯噔一下,像装了块石头。再瞧她挥毫运笔过于激动,面火上升,满脸红晕,艳如桃花,明眸流盼,旧书说的倾国倾城之貌也不过如此,再对比尖嘴猴腮又驼又矮的朱兴,难道她就是那位……就感到害怕,闷闷不乐地离开中堂,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天还没有散黑,远近的农舍就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何碧华开始上灯,新屋老屋楼上楼下各间都摆了竹架灯盏,铁碟里加了青油,添了双灯草,来个满堂红。
  老屋上横头条案上摆上香炉,点了一对贴金大红烛。下面八仙桌上了传统菜,鲤鱼跳龙门、白切鹅,寓意独占鳌头;红烧大排上放了丁椒,“排”和“发”谐音,是大发丁的意思;一盆肉圆,团团圆圆之意;一罐狮子头插上柏枝,表示“百事凑头”;芥菜叶滚千张,来年开张青青吉吉,还有鸡鸭牛羊肉等摆了叠上叠的一桌,各菜肴上都洒上胡萝卜丝,表示红红火火……
  一般农家一年风里来雨里去忙到头,除了租谷钱粮所剩不多,平时省吃俭用。但到了团聚欢合之夜,就不惜穷其所有了。
  不久,朱旺来了。他向堂上作了一揖:“伯父伯母哥嫂,我又来吃年饭了。我怕你们等着,早早出了门,不想碰上了鹤老儿,不知哪儿弄来一篮馒头,一刀夹缝肉,龙游年糕,还有一双凤凰似的大阉鸡,足足有二三十斤,看他老态龙钟的,哪里提得动,我趁便路帮他送到家。谁知他和他家的传千家老瘟货就是逮住不放,非要留住封年不可,说二三十年孤老过年过怕了。我说伯父伯母待我如己出,早已嘱咐过了,不去怎么对得起他两位老人家,可我被一人拽住一条胳膊,定要吃一双焐肉夹镘头,帮他家‘发一发’,硬逼着喝了碗老酒才放人,还塞来三文的押岁钱。可不我来迟了,让你们好等。”
  “不算太迟,天色也还早。我们也刚好换了桃符,菜也刚上桌。”朱信源用筷子夹去烛芯,堂亮了许多,说:“朱鹤先生在祠堂管钱又管粮那么多年,公私分明,一尘不染,高风亮节。可惜年轻时跟徽班一位花旦风流多年,丢掉一份家产,临老时从塔岭背讨了个老妓,膝下荒凉,每逢过年,还把小讨饭收留回去过年哩,可见心地善良。”
  “谁说无女儿?那个蒋郭塘小寡妇朱蕊环不是他的干女儿么?现已嫁到马达镇面馆店里的老板,有的说原是朱鹤和老妓的私生女。还有外甥二乌,也常来帮助放牛干活。这篮年货笃定蕊环捎来的。”
  “世事如曲,曲尽人散,人间哪有说得尽的事情。眼下我们相聚还不是上苍的造化,人生各有长短,总是一曲而已,不必看得太重,大家准备封年吧!”
  当下桌上摆了八副碗筷,多余三副是为未出世的孙辈预备的。朱信源点了一束清香递给朱兴。他接过香,朝门外拜了拜,请祖宗大人回来享受人间烟火,先在两扇大门各添了一支香,让门神放行,然后把香插进铜鼎香炉,表示已把祖宗接到家,尔后化纸、洒酒。朱兴到天井上放了串鞭炮,就关了大门,封年才正式开始。何碧华拿了一叠首纸,在马桶沿揩了三下,待大家上桌时,要替朱兴擦嘴,刚好被正在斟酒的信源瞧见:“好啦,你当兴儿还小?怕在祖宗神灵面前走了嘴,说出不吉利的话。现已成家立业,还用得着这关节?”
  何碧华马上把纸扔掉,重新净了手,说:“我再糊涂,也不会糊涂这个分上,哪年封年他要吃案上的供品,我不让,他却说太公太婆早已……又不会吃,还不如我吃呢?后来果然生了场大病,还驼了背,你说这神灵面前可乱说的?现在虽大了,万一酒后漏嘴,把嘴当屁股擦了,只当放屁,神灵就不会见怪了……”
  景花暗地里向朱兴刮刮脸,扑哧一下笑了。见婆婆瞪了她一眼,忙低下头,还不解笑,伸手在他的大腿拧了一把……
  众人相约入席,上辈夫妇首座,朱兴夫妇左横,朱旺右横,大家举杯庆贺团圆,尔后自由自在品尝荤素菜肴。信源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话题也多了:“今年大厦落成,又添了新人,可谓双喜临门。过了年侄儿也已二十六,男大当婚,信海弥留时,把你托孤给我。如今朱兴已成家,你也该物色一位姑娘成家。”
  “伯父良言铭刻于心,只是侄儿从小丧失父母管束,放荡惯了。有人想买我十几石田地,还好你前来阻拦,不然两袖清风,连祖屋壳都保不住了。现家里缺粮少衣,娶妻谈何容易,不过打哪一回起,再不去赶赌场,日上鹤老先生说的你伯父在村上讲一句话,再无人敢同你赌了,也不敢买你的产业,当年你父亲临终时叫朱鼎臣写下遗嘱,把田产屋业都托你伯父管理。没你伯父签字允许,谁也别想买走。你和伯母是我再生的父母,日后伯父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欠债还债,欠情还情,这是天经地义,靠那张破黄纸顶个屁用!你欠的三百两赌资,还不是靠十几石田地典当十年租金还清的么?只要有个内理管着,吃饭总还是有的。”
  “快吃,老顾说话,连菜都凉了。”朱大妈给景花夹了一块鸡白肉,一双焐肉夹馒头,又分别给了朱兴,朱旺各一份,用熟荷叶包了,说是剩下明年吃,做到年年有余。接着又给朱兴、朱旺夹了鹅头、鲤鱼,又给景花夹了鸡翅,说:“兄弟两都是读书人,将来上京赶考,能鲤鱼跳龙门,中状元,金榜题名,独占鳌头,光宗耀祖!”
  “都什么年月了,还说金榜题名哩?”朱信源笑着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还不是图个平安,有碗饭吃。我们喝着莲花井里的水,那井圈石上刻着‘宁为民,永不为官’祖训哩!”
  一提起先祖,朱信源话就多了:“当年红巾军首领陈友谅在九洲自立汉朝,元代至正二十三年与明太祖决战鄱阳,中箭阵亡,由儿子陈理继位,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向朱元璋投降。陈友谅有位叫铁汉的幕僚智谋过人,劝阻说:“子承父志,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权宜之计先遁入森林;先养晦,凝聚力量,可望东山再起。”可陈理还是投明。铁汉见陈理不听忠告,不得不独善其身,只身出走,见野猫山古木连天,数十里荒无人烟,前有独龙河出水,后有笔架山为屏,还有古刹莲花寺可庇身,经二十六代的繁衍,就成为了树丛沿。那古训是他亲手所刻。”
  “那是他的独到之处。明太祖启用了拥有文韬武略刘国师,战胜了陈友凉;并把他的残部一律贬为水妖,立碑禁止上岸,只准水中渔妓生活,不得开荒种地,违者格杀不论。铁汉幕僚从此改名换姓,尊元璋为祖,不失一条韬光养晦之策。至今我们的先祖是否姓朱,还是一个迷。”他话锋一转,把一桌子人都摄进了历史的苍凉,都忘掉吃饭,静得可听到灯花炸声。
  “天下之大,可真无奇不有;”朱兴颇有感慨:“要是先祖幕僚胸无大志,不能应变自如,不会石头缝里讨生存,那压根儿就没了我们了!”
  “此话不假!”朱旺附和:“我总觉得八百之众的村名不凡,来历也捉摸不透,有叫莲花寺等的,又有叫野猫山的,还有叫树丛沿的。顾名思义,树丛沿是树林的边沿,可这方圆几十里的森林任何边点都可叫树丛沿,这是个动态地名,具有强烈的保密的色彩,可见先祖用意之深,心计之沉,其见识、智谋决不在刘伯温之下。”
  朱兴几杯酒落肚,就来劲了:“据老成人说,当年重修莲花寺,在旧基上挖出口陶罐,人们以为装有是金银财宝,都一哄而上,打开一看,是一部记载汉王朝历史手记,如当时有识之士能仔细考究、定然能译出我们祖先的主籍,真实姓名,生平事迹,可惜这部手记传来传去,业已不知去向……
  “喝酒!”朱信源还拣了块鸡脖子啃起来,目的是为了打断儿子的话头,可他有了酒兴,哪里止得住:“还有人说,先祖落葬时,棺材里装的全是兵书、甲胄、兵器……,肯定还有先祖的传记,如有一朝一日出土,我们是属于那一姓的后代,就一目了然了……”
  何碧华碰碰丈夫,悄悄耳语:“大过年的连棺……都说出来了,你还不让我给他揩‘屁股’哩……”
  “兴儿此话差矣,我们总不能为了弄清自己的姓氏而特地去扒祖坟吧?更何况那是一种传说而已。其实,九九归一,都是炎黄子孙,那只有一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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