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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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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儿此话差矣,我们总不能为了弄清自己的姓氏而特地去扒祖坟吧?更何况那是一种传说而已。其实,九九归一,都是炎黄子孙,那只有一个姓,即姬。后来中原大地渐次发达,王、公、侯、伯册封多了,以其时的地名、职业、工种、腾图或别的什么为姓。这是人文游戏,管他姓朱姓黑,反正都是中华民族一员。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舒坦就行了。至于我们姓什么,弄不弄得清,都无关紧要的。”
欲知后事如何,见下回。
第三十三回 行三邀公婆盼孝顺 留五果姑嫂显亲昵
景花待接过年,又迎祖宗归位,挂了画影,摆好珍,才提了灯笼与夫婿回房,时钟已零晨二点。
朱兴主持了迎新祭礼,封年时与朱旺划拳,多喝了口酒,一上床就打起呼噜。她那里闻得那股酒味,就给他掖好被头,在他的脚后躺下。这座富丽堂皇的堂楼是朱家为朱兴娶妻造的,前后化了二年时间,一千多两纹银。大年夜楼上楼下都上了灯,通体明亮,越发显得宇高人矮,空空荡荡的,给人有种孤独的感觉。而在娘家时,一家子都挤在堂屋西间吃团圆饭,一桌子坐不下,大嫂、二嫂只能站在丈夫身后边吃边服侍夫婿,小孩置块堂门另吃。而她与母亲并坐首席,自由自在,俨然是位“公主”,那是何等融洽,何等亲昵?那连哥有事没事都会前来关照,一会儿手炉,一会茶水,又是何等亲密,何等温馨?如今天各一方,不见那音容笑貌,他不知什么时候到家?能否赶上封年。此刻是否也在思念自己?……她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直天亮时才睡去。
正月初一,家家户户开门时都要放炮仗,朱兴被从四面八方冲来的鞭炮声惊醒,又听到母亲的敲门声,说:“鸡蛋都煮熟了,汤圆都凉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还睡呢!”
是的,儿媳俩是这家老树上的新枝,是未来的指望,这个春节没有他俩上桌怎么过?现在的年轻人很依自性,那会去理会长辈的良苦心愿?此刻还懒在床上享清福哩。
朱兴已继承了年祭,该是家主了,多睡不像样,慌忙起床,去那头摇醒了景花:“妈连早点都备好了,叫我俩过去受用!”
“你自个去吧,昨夜一宿没合过眼,困得很哩!”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怎么行呢,今年是婚后第一个春节,你我还要向公婆拜年哩!”
“我连眼皮都打不开了,以后再补还不是一样么?”
“你过门第一个春节都不肯拜见公婆,成何体统,难道你不怕村上人看笑话吗?”
“别人要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树弯还怕影斜?反正一个没体统的女人嫁给了一个没体统的人家,还在乎他人看笑?”
朱兴的脊梁上好像被抽了一鞭,脸一红,什么也不说了,气乎乎地自个过去。
他进了老屋,见高堂已双双上座,等着他夫妇来拜年,各人手里还备了红包了,可是等到日上树梢,才见朱兴怒气冲冲地上来,心里就疑惑起来:“怎么,大年夜还是好头好面的,今天怎么儿子一个人来?”
“爹妈在上,孩儿给你们拜年来了!”他把宝蓝长衫一掀,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响头:“恕儿不孝,来迟了。媳妇昨夜着了风寒,起不了床,我代她向你们拜年!”
“就这么凑巧,正月初一病倒了?昨夜不是好好的么?我看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儿不称心呢。”何碧华一心等着小夫妻双双来拜见的,见她变了卦,就一肚皮的不高兴。
“拜年是一种仪式,不拜也罢,何苦为区区小事呕气。”朱信源笑道。
“你说得轻巧!为了这房媳妇,兴师动众造楼房,置家业,呕心沥血的容易么?现在倒好,媳妇娶回来了,背了一身债,连正月初一都不拜见公婆,一传出去,那满村人都要笑掉下巴,还说小事?”
“她病了,即使今日礼数不周,昨日还上祠堂认祖归宗,又守了岁,三份孝敬有其二,你何必求全责备?”
“这是你自我解嘲罢了,实际上你的心里比我还难受,你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今天一早就布置客堂,备了二两头的红包,又拿出马达镇司马度送的铁观音?”
朱信源长长地吁了口气,提起一壶酽茶,自斟自喝起来。朱兴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生闷气。这一家数月来都是兴高采烈地迎景花、办喜事,沉醉在欢愉的气氛中。今日为了件小事,一家子都没了情绪,在过大年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人气,全泄了。
朱大妈天没亮就起来张罗,心想新媳妇过门的第一春节,不知她爱吃什么,桌上就多摆些花样,白糖条、麻糖、粟片、油筋枣、栗子、橡子……,兴兴头头地叫儿媳过来团聚,以享天伦之乐。现在儿媳不肯赏脸,又回到聚之三人的旧年,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眼儿都湿了。但她有所不甘,又叫朱旺过来,自己低三下四再次上门去‘请’,谁知,景花待朱兴一走,以为再无人打扰,便丢开万种愁恼,放心大睡,梦游故里,和那连哥卿卿我我,正在入巷,尽管你敲破了门,也无法听到,婆婆以为她故意不予以理睬,心想又不是皇家公主,好心好意的请她都请不出来,只差着没向她下跪罢了。气得七孔生烟。遥想自己初嫁时,时时处处小心服侍公婆,过年做豆腐、炸供果、舂年糕、制羹,那一样不是一手落,寸步离不开公婆,连洗脸水、手炉、脚火盆都要送到内房,从三十夜到大年初一都没合过眼,那敢像她四支八叉地挺尸享清福哩?大年初一等公婆上桌,就同丈夫三跪四拜,公婆百事都由自己递送,那是何等孝顺,何等荣耀?如今轮到自己做婆了,她都三不理四不睬,两脚翘得高高的,饭来伸手,茶来张口,成了千金小姐啦,自己反而当了下人,爱理不理也罢,不入厨房也罢,今日连个年都不来拜,朱家三辈子的霉都倒尽哩,她愈想愈气,竟伤心得泣不成声。
“朱家母,你一清早就站在风头哭什么呢?”刘师师正从莲花寺许愿回来,见了她,忙凑了上来搭讪。
“说那儿话来,我这眼得了红眼病,被风吹着就会流眼泪。我那媳妇这些天连着掸蓬尘、磨豆腐,昨天又守岁,今儿得了风寒,还在发烧不退呢。”
“那不打紧,我有个偏方,治风寒挺灵验的,不妨我们先进去瞧瞧?”
“你说的,正月头怎么就可以用药罐呢,她自己说了,睡会儿就会好的!现在不必去惊动她了!”说着就扭头就走,那刘师师因借给朱家这张嘴,促成了这桩婚姻,被这个小蹄知道后,一直没给她好脸看,更恼的连朱兴都不理她了,真是过河拆桥,那里忍得下这口气。“日后不撞到我的手也罢,一撞到我的手就有你们好看的!”
何碧华回到老屋,朱旺正在向大伯拜年,回身见到伯母,欲要下跪,她忙扶住:“免了,上桌喝茶!”
朱信源见老伴闷闷不乐,泪痕满面,也感到事情不谐,就叫她陪侄儿,自个往新屋里来。
景花正梦见空中出现一弧长虹,连哥从长虹那头走来,自己也不顾一切地从这一头奔过去,不想长虹窄,当两人张臂行将拥抱时,突然从空中跌下来,吓醒了,原来南柯一梦,觉得时候不早了,又有人叩门,连忙整衣把门启开:“哦,原来是公公,请外间坐!”
景花在内房梳妆台梳妆打扮一番就同他一道上来。
“婆婆公公新年好!”景花就要下跪,那公公倒还泰然,而婆婆弄得手忙脚乱,没等她跪倒就连忙扶住,感动得噙着两眶热泪:“贤媳请起,听说你着了风寒,我心里正不安哩,明天正月初二,又怎么能到阴阳街去拜年?”
“没事,因昨夜一宿未睡,有些困倦,现在睡醒,就好得多了。”
婆婆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娶房媳妇多么不容易,何况像她这样标致的人物,村上那分人家看了不眼热。罢了,好人好做,我还要体谅她些,不当媳妇当女儿看待,自己还真的需要个贴心的女儿呐……
屋外阴郁寒冷,堂上春意浓浓。何氏把大火盆移来给景花烘脚,又塞给她铜火燪,自己穿梭厨房,一会儿茶,一会儿汤圆一套套地送上来。她还特地给景花剥好鸡蛋,亲自送到嘴边:“吃吧,补补身子,这些天我忙得没照顾着,见你比来时消瘦些,我不忍心哩!那朱兴也是千年不大的老童生,自己的媳妇都不晓得心疼。景花推磨,他连磨孔都不知添一把,重注些的生活一点也顶替不了,反而媳妇当先,那有不累着的……”
“行了,正月头的就牢骚个没完,烦死人了!”朱兴是极爱面子,当众数落他当然受不了,就顶了她一句,可他那能理解她当了婆婆的此刻心情呢……
次日,公婆打点礼品,由朱旺挑着,安排小夫妻到阴阳街拜年,立春将近,从树丛沿到三江口广袤的荒原上虽有大片的积雪,但清溪水沟已破冰解冻,那淙淙的浪花已奏出欢快的迎春曲,光秃的乌桕林里已有成群的麻雀闹枝夺偶,为蓝天大地传递着春天的信息。
姜家兄弟见妹妹与夫婿回来拜年,忙接过礼盒,把妹夫及朱旺请到上座喝茶,母亲接住女儿左瞧又看,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的儿,你怎会瘦成这样?在那儿不舒心么?”“娘呀!”她扑进母怀,放声大哭:“你好狠心,把我卖到连野猫都不拉尿的处去,儿心里的委屈又能向谁诉呢?”
范氏瞧了一眼驼背猥琐的女婿,心如箭穿:“都是朱家不道地,骗了婚姻,为娘的轻信媒言,害了你。可做娘的那有不想女儿好呢?”
朱兴听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无地自容,忙离席扑通声跪下:“岳母在上,这次我夫妇专程向你老人家暨诸位大舅、舅嫂、姨娘拜年来的。两家通婚,自古多有瓜葛,朱家纵然有错,也只能怪为婿,万事由我承担,与我高堂无涉。如今我与景花业已成大礼,难以挽回,还望岳母及大舅们海涵。我愿对天发誓!日后我必善待景花,以弥补自己过失,消除嫌隙,两家修好,天地明鉴!”
一家人听了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不起眼的女婿,足智多谋,才华横溢,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范氏心也软了下来,遂扶起他:“起来吧,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只要你们看在我老脸分上,好好善等景花也就是了。”
……
景芳敲开西院,见开门的是小跟牢:“你姑姑呢?”“打牌哩,姑姑赢来好多,都给我买糖吃。”他按按扎预上那方鼓鼓囊囊的袋说。屋里传出玉林的声音:“谁来都不要开门,你说妈妈出去了,家里没人,他们就不好意思进来!”“出牌,将士象!”“炸弹,我还有四个兵里!”“统吃,再来副红车马炮!”“我说呢,你没那个小叛逆做探,能赢吗……”
景芳进去,见妹妹正同嫂嫂、连弟斗牌,就上去夺了景花手上的牌:“你们还赌哩,客人们都走了,留下话来,说叫你在娘家多住些日子,将养身子,要回去时捎个口信,他会来接的。”
“这下好啦,正月初五收珍,初十迎逻牌,十五、十六迎灯闹元宵,过了正月还要打清吉醮,我们好好玩一玩!”玉林拍手笑道。
景花却板起脸孔:“他就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也不来拜见二嫂、五哥”?
“你坐着说话不腰痛,你有你的苦楚,他有他的难处。他已来西院三趟,见院门紧闭,那敢惊动屋里赌局,就怏怏的回程,还留下各房的拜年礼,这里还有一个大红包,叫我转给小跟牢。”景花心里方感到一阵轻松。
“姑姑,你反正不回去了,你陪我到街上买糖,姜顺茶店里还有梨膏糖卖哩,吃了那糖就不会尿床的。妈说她自己也尿过床。姑姑,你也尿床吗?”
玉林笑着一把提起小跟牢的后领,把他扔到门外:“去你娘的,别在这里捣乱了。记住,别到塘边、井边去玩!”
玉林收了纸牌,摆上果品,小炭炉正旺,室内温暖如春,大家品茶聊天。景花一口咬碎了核桃,觉得满口异香:“你说给我留着好东西就这个?”
“你们听听,我眼巴巴给她留着,还嫌差哩。实告诉你吧,这核桃是余姚的名产,这桔,又是江西南丰的;这香瓜又是楼兰国的;这荔枝是福建的;这椰子是海南的;这些都是我们徽班师兄师弟寻声索迹给我送来的,或叫人便路捎带而来的,你在树丛沿见过谁家有这些东西?还是将就吃点吧,我的姑奶奶!”
景连过来给景花添开水,景花与他耳语句,景连理会开门出去。玉林眼快:“我还有好东西吃哩,你别忙出去!”“让他去一下再来不迟!这大冷天的,你让小跟牢上街放心吗?”
景连刚走,玉林拿出一只精致的竹丝盒:“这才你最爱吃呢!”
“鹿肉,好香,从那儿弄来的?”景花欣喜欲狂。
“你只管吃,最好别问!”
“还卖关子呀!”景芳端来盆热水,大家洗了手,就各取所需地捡着吃起来。
玉林边吃边说:“这是麝香鹿,把它杀了,把整只生肉浸进用黄酒、陈醋,酱油等配制的料汁缸里两个时辰,然后风干,用姜蒜茴香麻油葛粉捣成的浆泥涂上,再放炭火上烧烤半天,尔后又涂又烤,连番三五次,当内部熟透,外部油光焦黄,散发出诱人香味时,就可以撕开来吃,那味道就好极了。这只鹿还来自热沁洲哩!”
“旧地重游,你去过热沁洲?”
“我那里会再去那个鬼地方,这是白铁先生从那里买来的一头小鹿,养了好几年。那天我捣衣裳经过他家门前,那个老白铁说我脸色潮红,说不定肝火上升,或是肺气过旺。其实由于我多待室内,少见天日,生相白晰,一时被太阳晒红的,什么病都没有,只是下身来潮不准。他又说这与太阴星圆缺有关,虚则迟,盛则早,飘忽不定那是停经之兆……”
我听他胡诌一气,本来不予以理会的,但也觉得不无道理,就问他有无方可治。
“有!”他一边给我把脉,一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死盯着我,他说:“水轮师艳福非浅,你真美,我走过这么多的地方,还没给这么美貌的人瞧过病哩,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已过不惑之年,对你不会造成威胁的。你不管有病无病,我还有一个滋阴补阳的偏方,你不妨试试!这不,这头麝香鹿是他送来的呢!”
“你可当心了,他是个老色鬼哩!”景芳插话:“他那傻儿子已有三十岁,领养了童养媳,才十三岁就让他们洞房,那儿子说房里有鬼,逃到牛栏里去睡觉,先生娘周迎萍叫白铁替他儿子到房里赶鬼,这不是赶出鬼来了,傻儿子不懂生理,十三岁的女孩却怀上了鬼胎,成了茶店里的笑料……”
大家正在一边吃鹿肉一边说笑,外面传来了小跟牢哭声,大家忙开了院门赶了出来,见景连抱着小跟牢过来,不知小跟牢何因而哭,见下回。
第三十四回 议逻牌暗叹明忌惮 听传奇明讥暗交锋
原来小跟牢被姜顺婆娘认出是玉林的孩子,要留下吃汤圆,他不肯,就拣了块大焐肉夹在馒头里塞到他的小手上,不想跑到寺姑桥,被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的鹰叼去,把他吓哭了。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那是收珍日,农家家主清早起来就沫浴更衣,带领一家参拜列祖列宗,把请回来过年的列祖列宗的神位、香炉送进祠堂或堂屋。卷起画影轴、撤去供品。所以姜家大小都欢聚一堂。把祭祀后的鸡鸭鹅及猪头等荤腥肉食,回锅后切块上桌配酒,而把蒸桶里的半生饭,钵头及丝箩里芋羹经过煮沸继续存放,全家坚持吃到正月十五。
农家一年到头都非常节俭,除了年夜饭丰盛以外,平日里只有中上人家才有两羹一饭,那些贫穷小户只有早晚两羹,午饭一碗白开水几把米胖充饥。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花样繁多的午饭、点心,以凑足一日四餐。姜家虽然属于初步富足大户。但生活基调还保持着贫困年代的遗风。把谢年时用米汤、毛竽烧制的年羹已成为早晚两餐的主食。范氏规定,本来稀薄的年羹加热时还要加注一桶水,再刨进一大筐萝卜丝或切进一大篮子芥菜,开饭时除未出阁的闺女有优先权外,其他必须先男后女,先小后大的程序打饭,所以轮到景芳、玉林等盛羹时,已是稀汤照人,连块毛芋都捞不上。里锅虽然焖有白米饭,那是留给客人和干重活的男人的。但由于兄长景前没有碰过,其他兄弟自然只能望锅兴叹。玉林因有过演艺时代部分收入,偶尔备些小食,也会遭到人家的白眼。今天则不然,吃供珍乃是古风,在家人可以随意吃,孩子们还可带进私房,所以彩凤和小跟牢如鱼得水,一上桌就你一只鸡腿,我一块猪鼻冲,各抢了一小碗。大人们都以宽容的目光加以爱护和鼓励。
吃罢午饭,一家子围桌喝茶闲聊。门外拥进一大帮人。原是闳济先生带着祠堂头首及十二堂口干事,说是向范老太拜年来了。实际上来姜家商量接逻牌的事项。樟勇在世时是族望所归,有关社火活动都找他商量的。现在他去世多年了,但以他的壮烈牺牲,保全了塘堤下千家万户的生命财产,为阴阳街树立了一座丰碑。习惯成定例。而今年又轮到三七公堂分当值,景明既是堂口干事,又是祠堂账房先生,有关接逻牌,迎龙灯,打醮等活动都得到本堂口聚议的。
姑嫂们并非黄花闺女,又是本村熟人,无须回避,她们心性又喜爱社火活动,就在厨房里或站或坐地扎堆候听。宏济、姜庚、俊奎、维虎等祠堂头首及十二分会干事都分别塞给彩凤,跟牢小红包。这又是东乡风俗。凡正月头走家落户,一般不好空着两手的,那怕来家坐一会,喝口茶,吃顿粗粥淡饭,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否则被人家看轻。祠堂头首们一般都深孚众望,讲究礼节的头面人物。况且他们多属良田百石,家境显赫,手头富裕。彩风、小跟牢那里见过这许多红包,都高兴得裂着嘴,一蹦一跳地上阴阳街去买糖吃或买流星放。
客人们用了茶,吃了鸡蛋,又喝起酒来,范氏尽其所有,摆满了一桌菜肴,客人们从姜严良训练乡勇围剿太平军,谈到樟勇砍杀‘长毛’的人头,拒绝皇恩;以身堵漏保住生灵等事迹颂扬了一番。话题又转到今春社火安排,闳济说:“今年逻牌出巡得早,斋公们为了一年的生计,竟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大年三十夜就出发了。那白沙卢,琅琊徐、三会铺都倾村出动,真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那炮仗都放了几箩筐,响彻夜空。”
“到达阴阳街历例是正月初十,由于沿途多有抢接的,也许推迟。接逻牌、卜收获乃是族里吉庆的盛事,及早妥为安排。”俊奎接着说:“今年轮到三七公堂分,这场地恐怕不够宽裕呢。不如移师宗祠。”
“早年都是祠堂里接的,自从家父开例以来都是按支族堂分轮值的,如仓促改变,唯恐村民有所不服,徒增堂分之间纷争,不利和睦。若要改制也得轮番转圆之后。本堂口虽不宽裕,但收拾一下也可勉强用之……”
姐弟俩怀着鼓鼓囊囊的红包,喜滋滋地跑了出去,玉莲早已瞧在眼里,她怕女儿跟着这个掏气鬼出去乱花钱,就从小门口打斜刺里赶出去在弄堂口截住:“小彩,快把红包给妈妈,妈妈替你保管,元宵大灯节时给你扯件好看的新衣裳。”
“不;不么;这钱我要和弟弟买流星放的。”女儿死死护住口袋,抗声道:“那弟弟也有,为啥不拿出来呢?”
“他的东西妈可管不着。他是男孩,买个鞭炮、流星什么的玩玩还说得过去,你一个女儿家,放什么流星呀,快拿出来!”她一把抓住彩彩衣领,从她绣花褡预的大兜里掏出一大叠红色。又转过身来指着小跟牢:“你再淘气,我就告诉你娘,须小心你那方已打裂了的小屁股!”
“咦咦——”他扭过头双手勾嘴扳眼,朝她做了个鬼脸,突然来了一个回头冲,竟从她的胯下钻过去,险些被他冲翻,然后消失在大门内。
“这个少爷娘匹教的野种,这点儿大就狂到这步地田了,大起来还得了么?不是强盗转世也是地煞星下凡!”玉莲气愤之余,还为姜家未来感到担扰。她不得拍拍裤管上尘土,拉起赖在地上打滚的女儿回到堂屋。
俊奎依托着家势,向来说一不二的,今日把逻牌礼义移师宗祠的动议却遭到“小孔明”的否定,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因而感到樟勇的后代人才已出,这个目前还不显眼家庭有股不可小看的潜力,阴阳街未来的对手舍其还谁?
席间谈兴正浓,小跟牢怕婶娘赶来,一头钻到桌下藏身。牵制了许多好奇的目光——看这深眼浓眉、高高的鼻梁、厚实有力的下巴,都像景聚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的。这就是水轮师在沙沁洲一夜风流萌发的种子,因而随着人们的遐想又把视线探进隔着竹帘的正在闲聊的女眷中去。寻找曾在戏台上倾倒全场观众《大荣春》名旦杨玉林。见她粉妆玉琢,风采依旧,当年多少风流才子会她一面都难,可这位简衣寒食的普通工匠却独占花魁,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景聚面对尴尬场面,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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