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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龙点睛-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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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第一次拿刀就完成只活灵活现的雏鸡木雕时,父亲曾万分骄傲的这般说道。
可她又要为谁成为栋梁呢?到如今,没有人需要她了。
尉迟楠奋力眨着眼,抿住唇,想逼回泪水,但鼻头遏止不住的泛酸。
没有人需要她了……没有人……
感觉有什么轻触着她的肩,随后被满满的温暖环抱着,她忽地视野晕成一片,再也什么都看不清了。
许久许久,她推开皇甫少泱的怀抱,抹去脸上泪痕,“这里……曾是我家。”
他点点头,静静听,缄默无语。
“我……我离家时是十三岁,今年却已经十八了。”她恍惚一笑,“人家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虽仍年少,但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万分苍老……”语尾破碎,意义难辨,终至无言。
皇甫少泱还是没出声,只是轻轻地将她再度搂进怀里。
而她,栖息在他的胸怀中,心里是满满的感谢──感谢他不顾她的推拒依旧尾随,感谢他沉默着提供安慰,感谢他让她的归乡之旅并不全是悲凄组成,感谢……
原来身边多个人分担心事的感觉,竟是这么的美好。
雨丝渐密,尉迟楠终于收整好情绪,顶着风雨定进废墟,比对着过往记忆,找寻着将她带回京城的目的。
“就是这了。”她在过去宗祠所在的位置停下,挽起袖子,搬开被大火熏黑的土块,无意中触到了他主动凑过来帮忙的双手,掩盖在披垂黑发下的脸庞不由得泛起羞涩的笑意。
深吸口气,将羞涩转化成勇气,她慢调斯理的宣布道:“如果我没记错,绯龙杯应该就在这里。”
皇甫少泱动作一滞,俊秀斯文的脸庞上写满了惊讶。
偷偷瞥了对方一眼,他的反应让她有一丝得意,“绯龙杯是我们尉迟一族的传家宝,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一般人可是没有缘分见识的,现在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
说着说着,她的指尖终于勾到地窖的门环,用力一拉,现出一条狭窄陡峭的地道。
“走吧。”等到地窖里的污浊空气排空后,她示意两人一同步下通往地窖深处的阶梯。
笼罩在绯龙杯上的谜团就要揭开了。
地窖里一片漆黑,阴冷而潮湿。
咱喳一声,火摺子燃起,照亮了地窖里围着石壁摆放的木架,以及木架上形制不一、风格各具的各色雕作。
“这地窖可真是座价值连城的宝库啊。”皇甫少泱惊叹不已,忙将火摺子凑近想瞧得更仔细,却看见了尉迟楠脸上复杂难解的表情。
“怎么了?”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找不到任何特异之处。
“不见了……绯龙杯不见了……”尉迟楠踉舱上前,惊疑不定的在木架上反覆掏摸,嗓音虚浮得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皇甫少泱担忧的蹙起眉,集中心力努力辨认。
“……谁?被偷走了?还是……还是有其他人活下来了?”
在一屋子的浓重药气中,男子凭几而坐,随手把玩着棋子,不甚专注的听着匍匐跟前的亲信所报告的消息。
“很好,在多年的追索后,终于得到尉迟遗族的下落。”没有丝毫犹豫,他下令布下天罗地网,活捉那个小小雕师。
在亲信领命火速离去后,男子一甩手扔掉棋子,走进月洞门后的睡房,拂开沉重的纱帐,注视仍昏睡着的女子。
“你睡着的时间一天此一天长了。”
在这四下无人之际,他终于松了心防,坦承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忧虑与恐惧,“这几年来我一直害怕着,怕你就这么的沉睡下醒。但你知道吗?转机已经来临,尉迟一族的后人已然找着,这次……这次我们一定会得到绯龙杯,然后你的病就有救了。喔,芊芙,你可得要再撑着点,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他轻柔的拂开散落在她额上的长发,“我知道你在心里嘀咕着什么,但若不试上一试,又怎知'绯龙杯里藏灵药'这话是不是真的只是传说而已。你要明白,芊芙,我的选择真的不多啊……好了,收起你的笑,一个王爷是容不得别人姿态摆得比他高的,所以,你就算再得意,也只能暗笑在心里,知道吗?”
男子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述说着绝不可能在她面前表露的心事,直到一声鸡啼宣告新的一天来临。
他匆匆与她吻别,放下她的手,离开房间更换朝服,摇身一变为当今皇上亲叔、官居宰相高位、掌控皇城禁军、权势无人可敌的端王。
在他身后,晶莹的泪珠沿着女子的颊,缓缓的滑进被褥里。
第五章
数日后,悦来客栈。
这次是真的分别了。
皇甫少泱旁觑着尉迟楠的一举一动,不用刻意去解读也能明白那肢体语言下的意义,心里明白在前头等着他的是什么:各奔西东,如是而已矣。
终究他们的缘分已尽……不,都已多相处近一个月,他也该满足了。再说官府对他颇为厚爱,在他的脑袋上标了极高的价码,不尽早分道扬镳的话,只会为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整理好思绪,皇甫少泱深吸一口气,推开满心的遗憾,替她斟厂环酒,“之后的路途将会非常辛苦,你可要多多保重。”
尉迟楠点点头,没问他为何知晓她的打算,打哑谜似的回敬一杯,“该多加保重的是你。我只需避免麻烦,你却要去主动招惹麻烦,处境比我危险何止三分?我会早晚三炷香,祈求神明保佑你的。”
“顺道帮我劝劝他们,就说我已经被考验得够久,应该是放我一条生路,让我了结心腹大患的时候。”皇甫少泱想说句笑活络气氛,却在无意间透露自己早已心力交瘁的处境。
“我会的。”她命令自己笑着给子承诺,一阵闷痛却在这时揪住内心,僵住了勉强挤出的笑容。深吸口气,她郑重的重复之前承诺,“我定会去帮你求神的。”
皇甫少泱点点头,昂首吞下一杯酒。“先在这里道谢了。”
“甭客气。”尉迟楠明白他选择的是条什么样的崎岖道路,却没法子出口阻止。身为朋友,她不忍心看他将身家性命悬在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愿望上,但她又哪来的立场阻止?她也是要将心力投诸在一个同样希望渺茫的目标上啊。
前所未见的浓浓离愁笼罩着他俩,好半晌没人有力气开口。
蓦地一声轻笑,最先恢复的仍是皇甫少泱。“尉迟姑娘,不知你有没发现,自从我们认识后,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再会,请多保重'。”他的语气平淡,彷佛置身事外。
尉迟楠偏头回忆,半晌后亦笑了,“还真的呢,不过这不也说明了咱俩确实有缘,不然怎会有机会连连碰头呢?”
“那就让我们期待下一次的不期而遇吧。”他再斟了杯酒敬她。
“是啊,希望下次碰面时我们都已心愿得偿,你找到了正主儿──”
“而你也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家人。”
他俩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天下如此之大,要再见面谈何容易?杜甫诗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朝一别,大概是永无相逢之日了。
“来来来,各位太太、姑娘们,漂亮的发簪、梳子、钗儿,小摊是应有尽有,包您满意啊!”尉迟楠拉起嗓门,对着过往行人叫卖。
这里是扬州,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地方做为她寻亲的起点,完全是因为她先前一直想着要到扬州见见世面,既然目前无特定的目标,那么从这里出发也好。
在扬州城落脚已将近一个月,她的生活也渐渐稳定下来,每天上午到街上贩卖自制的小饰品为生活打拚,收摊后就是属于自己的时间,要去拜访同行抑或四处溜达,完全看当天心情如何来决定。这样的日子表面看来相当优闲随性,私底下却是茫然混着孤寂。
茫然自然是因为不知失散的亲人会在何时、何地出现,而孤寂……
她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强逼出笑脸。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发簪可是师傅用檀香木雕成的喔,而且你看,这花纹多细腻、多漂亮啊,插在发上与你再相配不过了。想想,这样适合你的发簪才花你两个铜钱,真是太值得了。”她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责骂着自己竟如此沉不住气,才跟皇甫少泱相处了短短的一个月,居然就耐不住一个人的日子。
想当初她还是独自一人住在深山里,周围除了飞禽走兽,蛇虺蚊蚋外,没半点人烟哩,现在身边有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她又有什么好抱怨、好不满意的?
“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小摊啊。”她堆着满脸笑,送走拿着发簪欢天喜地离开的小姑娘,将铜钱收入腰问钱囊中,视线又一次不自觉的往街尾溜去─
“笨蛋,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察觉自己的举动,她恼怒自己对过去居然如此放不开,忍不住狠狠的敲了自己一个响头。“振作点,尉迟楠。”
“呃,这位姑娘……”
尉迟楠猛一抬头,只见一身青衣小帽家仆服饰的少年站在摊子前,状极尴尬的看着她,引得她跟着不自在起来,连忙一声轻咳,将心思拉回来。
“这位小哥,请问是要买簪子自个用呢,还是要选支漂亮发钗送给心上人?不管你要什么,小摊都应有尽有,还可以订做喔。”
少年的脸皮出乎意料的薄,这句简单的招呼话居然教他涨红了睑,支吾良久才硬挤出来意,“我……我……我家老爷想要订制一座博古架……”
尉迟楠闻言挑起眉,“小哥,我这摊子只卖些梳妆打扮用的小东西,你大概是找错对象了吧。”
少年更是局促,双手紧绞着衣衫,花了许久时间才鼓足勇气回话,“没……没错……是……老爷是……是巧作坊的吴先生介绍的。”
“喔!是他呀。”尉迟楠恍然大悟。她前阵子常去吴先生的巧作坊绕绕,偶尔帮着做点东西,敢情吴先生是因着这点交情,又见她生活清苦,一遇上机会就帮她延揽生意来着。
想透了这一层,再看对方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她一时心软,也就打消推拒这生意的念头。“我知道了。请问你这博古架是要放在哪个厅堂中啊?”
少年一得她应允,忐忑之心尽去,口齿也眼着灵活了起来。“咱们府里的排云阁年前才刚落成,老爷想说排云阁是他宴客、谈生意的地方,虽不必学人家气派奢华,但也要有书香传家的样子,于是想订制一座……呃……紫檀雕花博古架,除了充做将厅堂隔成大,小两厅的隔间使用外,还要可以摆放些古董,让屋子看来贵气些。”
还真是件大工程,也会有大笔进帐──吴先生实在是太关照她了。
尉迟楠默默向佛陀祈求赐福吴先生多福多寿,同时一整面容,“既然是要做为大厅的隔间,想必这博古架除了要功能实用,外表更要精巧美观,我想先到府上看看排云阁的格局,再来决定这博古架的样式与尺寸。”
“应该的。”少年连连点头,“老爷已经交代过了,只要你方便,什么时候来访都可以。”
“那么……”她暗自算了下日子,“这几天我另外有约,走不开,但十五之后有空,所以最迟十七日前会王府上拜访。”
“如此甚好,我会将你的决定回报与老爷知悉。”
星夜下,孤舟中,皇甫少泱突地心头狂跳,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这彷佛祸事将来的预感。
紧盯微微抖颤的双手,他试着去分析不安的来处。
蓦地,小舟吱呀一声,船身猛然倾斜,灰影凌空罩下,来势惊人!
误搭贼船,被当作肥羊待宰吗?
只见皇甫少泱毫不慌乱,一手拎起包袱,足尖轻点,一跃冲天,潇洒闪过直捣他头面的船桨。
这时,一蓬暗器打向他的落脚处,相准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无从躲避。
闯荡江湖许久的皇甫少泱什么凶险没经历过,当下使出千斤坠偏移了方向,与暗器堪堪错身而过,不激起半点水花的潜进江里,在夜色的掩护下逃脱性命。
但匪徒们仍不放弃到手的猎物,将小舟驶上江岸,手持鱼叉守在岸边耐心的搜寻。
这班人还真执著……而且有眼无珠。
在江畔芦荻深处载浮载沉的皇甫少泱窥伺着仍作着横财梦的匪徒,封藏已久的怒意乍然涌现。
盗匪之一搜寻江面许久,别说是人,就连鬼影也没摸着,猜想对方定是已经葬身鱼腹,语气不屑的说:“笑书生果然名过其实,我等只是施了点计谋,竟然就断送了他的性命。”
另一名盗匪心性显然较谨慎,“在亲眼见到尸体前,谁敢打包票说他真的死透?说不准他已偷偷摸过来了。”
“你倒是猜对了。”那幽幽低喃如此温柔,却是不折不扣的摧命钟。
盗匪一惊旋身,见是那要暗杀的对象,立刻抖手射出一蓬青山烟火,映得黑夜有若白昼。青白焰光投影在皇甫少泱脸上,镌刻出一道道冷厉的线条,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啊,我还以为这五年销声匿迹的时光,足够让江湖忘了我。”他淡淡开口,不带丝毫感情。“不告诉我是谁支使你们来的吗?”
盗匪打了个寒颤,双唇开合半晌,没有回答──
“住手!”皇甫少泱闪电般点住他们软麻穴,却是晚了一步;伸手硬撬开他们的牙关,一抹腥臭气息冲鼻而来,他一蹙眉,知是服毒自尽无疑。
“究竟是谁呢?居然能够养出这样的死士……”望着乎度陷入黝暗的夜空,他缓缓宣告道:“无论你是谁,你都应该后悔,后悔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跟尉迟楠订制博古架的是扬州城新近崛起的商贾。出身贫寒的他在经商有成后,就想打进高门大姓的圈子提升自个儿的层次,于是大兴土木,耗资钜万,盖了座极其精致的山水园林。
对小时曾随父兄出入宫廷,见识过皇家的尊贵奢华的尉迟楠来说,这江南园林的秀逸风情令她耳目一新,一路上兴味津津的听着管家口沫横飞的解说,缓步穿过一处处事台水榭,往排云阁所在地而去。
园林深处,一人再一次展读短笺,再一次确认收到的命令无误;
不过是个无知村妇,要宰、要奸随便派人掳来便是,这么大费周章又是何必呢?
他瞬间摒去闪过脑海的疑惑,专注于如何达成主子的期望,毕竟“质疑”不是他的责任,服从才是。
“替我回禀王爷,就说我明白王爷的意思。”
背后的信使闻言略微欠身为礼后,与来时同样轻巧的离去,而他一次也不曾回头,只是凝望着远处正往排云阁方向行去,逐渐消失在奇石假山后的……猎物。
“谁──”汉子还来不及挣扎就已被点住睡穴,咚地一声软瘫在地。
“警戒心真低,真是无趣。”皇甫少泱慢条斯理的跨出阴影处。“本还以为是什么艺高胆大的人物,竟敢将矛头指到我身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纸糊草包。”
他嘴上不屑对方的本事稀松平常,一双手却仔仔细细的搜查着,找寻任何可以告诉他幕后主使者为谁的线索。
那夜的江上遇袭并不是偶发事件,青白烟火更不是一般江湖仇杀会用上的家伙,更别提他已许久不涉入江湖恩怨,平日又行踪无定,要逮到机会堵他还真不容易……这些事情分散来看没半点特异之处,但同时出现的话就只代表了一件事──
陷阱,针对他而布下的陷阱。
“是这个吗?”搜索良久后,他打量手中从汉子的行李中搜到的木匣,谨慎的揭开盒盖,露出一封标着“扬州”字样的信笺。
扬州……这地名勾起他的回忆,将他的表情软化成一片绕指柔。
拆开信笺,展读内文,纸上只有几个字:
雕师已达,依令行事。
异样感猝然浮现,恐惧的种子瞬间在心田抽出芽。
雕师……扬州雕师何其多,尉迟姑娘只是个不醒目的小巧匠,这信函指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
他的理智这么说,心底的恐慌却是极其鲜明,连江上遇袭的那次都没得比。
“木姑娘,这博古架真是件不可多得的杰作啊。”巧作坊的吴先生背着双手,连连点头,从一刻钟前夸赞到现在。
化名“木南”的尉迟楠手持砂纸,奋力的打磨着博古架,嘴里忙着回礼,“哪里哪里,是材料好,作工只要不离谱,看起来也就很像回事了。”
“再谦虚就嫌虚伪了,木姑娘。”吴先生是扬州城老一辈工匠中的佼佼者,经手过的工艺品不计其数,自然练就一副好眼力。“年轻人虚怀若谷是好事,但也不必过分自谦。”
“是是是,您老的心意我很明白。”她咯咯笑着,挥掉架上木屑,终于完成这座紫檀雕花博古架。但见它的雕花细腻生动,好似刚从花坛剪下插上,木料打磨得光滑,清晰的木纹衬着滑润的触感,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而紫檀本身的厚重质地让这一切显得雅致贵气。
“真是巧夺天工啊!”吴先生已经找不到话来形容,只好重头再来一遍。
尉迟楠却只是如释重负的笑,再加上一点似有若无的领悟。关于雕刻,她好像已经摸到了什么,就只差那临门一脚,所有不可解处就全都明白了。
午后的阳光轻暖,薰人欲醉,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闻着木料本身的香气,听着老者的嗡嗡絮叨,恍惚中竟有种重返故园的感觉,令她无比怀念,无比心醉。
要是皇甫少泱在这里就好了……突然间,她忆起他温暖的怀抱,思念着埋首在他怀中、被他当作珍稀之物对待的那一刻。
“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抚着精心离成的博古架,她的思绪不受约束的飞翔,上天下海追寻着那白衣青年的身影。
“木姑娘,请问博古架做好了吗?”
尉迟楠一睁眼,那名见腆少年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身后跟着几名仆役。
“你们来得还真准时。”她忍不住嘀咕一声,望着即将离开她视线的博古架,即使早有准备,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但生意就是生意,可容不得人反悔。
她站起身,指挥仆役们将博古架的个个套件安放在车上,依约前往排云阁,打算亲手将博古架组装好,再上漆,也好让这桩买卖有个完美的结尾。
太阳不知何时藏住了脸,排云阁显得有些暗沉。
但尉迟楠不在乎,只顾看着那座连日来害她费了好多心力的博古架与这排云阁究竟有多么相称,多么的互为增色。
“爷,就是这姑娘……”
少年略显兴奋的嗓音回荡在厅里,引得她回头一望。喔,原来这“老爷”竟是如此年轻,三十开外的年纪,对照他在扬州闯下的功业,真可谓英雄出少年。
她跟着吴先生欠身为礼,静静退到一旁等着富商将博古架细细看过后,再来打赏。
“吴先生,看来你是后继有人了。”
富商的笑容淡漠,隐约透着一股敷衍的味道,令尉迟楠心头很不是滋味,连带觉得这夸奖像隔夜馊饭般,令人倒胃,但吴先生一脸与有荣焉,感激涕零的神情教她只得硬生生憋住脾气。
“哪里哪里,是木姑娘才华洋溢,手巧心细,老汉可沾不上半点功劳……”
听着旁人说个不完的应酬话,尉迟楠垂下眉眼,在心头描摹着地上花砖的图样,无聊得发慌……
“木姑娘,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吴先生推推她肩膀,惊醒神游太虚的她。“还不快谢谢古老爷。”
尉迟楠眼睛眨呀眨,根本接不上话。千载难逢?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只能笑得万分尴尬。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富商似没注意到她的手足无措,又或许他注意到了,只是不放在心上。“明日一早出发,走水路──”
“出发?去哪啊?”她硬着头皮发问,不想害自己被卖了都还一脸莫名其妙。
“木姑娘,你是被这好消息吓傻了吗?”吴先生暗地拉拉她的袖子,帮着解说:“咱们要到京城去,帮古老爷的京城老家重新装修、改头换面啊。”
什么?她赶忙摇头推却,“我不要。”
“什么不要,能否扬名天下就看这么一着啦。”吴先生瞪大了眼,拔高的嗓音刺耳难听,让她一瞬间觉得这人……之前对她的种种好意其实也不是全无私心……
不悦的一敛眉,尉迟楠还要再说句推辞的话,吴先生已自命为她的代表,跟古老爷商量起京城老家的装修事宜,将恼得一肚子火没处发的她踢到角落凉快去啦。
明的走不了,那就暗着来吧。
夜阑人静时,趁着众人都已睡下,尉迟楠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步出厢房。
笑话,她才刚离开京城,这下子又要回去作啥?那里又没人等着她。
独自一人漫步在回廊上,赏着池里随夜风摇曳的荷花,那副优闲模样完全不像在逃亡──是的,逃亡,这就是她打算用以摆脱古老爷、吴先生的方法。
“真是无妄之灾啊,谁晓得接了笔生意后,竟要生出这么个大麻烦。”她摇摇头,咂着嘴,下定决心日后再也不蹚这种浑水。
“木姑娘,天晚了,你该回房安歇了。”方拐了个弯,一名仆役就守在廊下,客气而强硬的请她顺着来路走回去。
这是阎罗殿上吗?居然这样来得去不得。
她一挑眉,压了一整天的火气终于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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