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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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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洞壁上,四条铁链牢牢锁住了一个人的四肢,就仿佛黑色的幕布上破开了一个洞,透出后面的白光来。那个人头发散乱,面容苍白,手足上的铁链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而他淡金色的眼睛,却正正地盯着季宁!
仿佛着了魔一般,季宁也收束起慌乱的眼神,定定地盯着那个被囚困在石壁上的人。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良久,直到感觉山风的尖锐呼啸擦过耳边,季宁终于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路铭?”
那个人显然大吃了一惊,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浑身颤抖着,手足上的铁链敲击更响。季宁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大着胆子走上去,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囚徒,颤着声音道:“真的是你么,路铭叔叔?”他此刻才意识到一个诡异的事实,事隔十几年,除了更加苍白瘦削,路铭的面容竟和当年他们初见时一般年轻,没有丝毫变化!
“你……是谁?”似乎积蓄了很久的力气,那个人才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来,倒像是多年未曾开口一般。然而他金色的眼眸已不复方才死寂的空茫,渐渐点亮了火花,仿佛把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所有的生命力都逼进了双眼。
“我是季宁,当年你在白川郡南滨遇见的那个孩子。”季宁说着,眼见路铭被铁链吊起的手臂上血肉模糊,有几处竟已见骨,心知他这些年来定受了不少折磨,心下一酸,“是谁把你困在这里?”
“原来不是我的儿子……”路铭微感失望地喃喃自语,口齿慢慢清晰起来,听季宁这一问,不由抬起头苦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思缤了……”
“是因为你偷了他们的机密么?”季宁走近路铭,仔细查看起锁链的去向,口中安慰道,“路铭叔叔,我想办法把你救下来。”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小刀去撬铁链与石壁的结合处。
“没用的,完全焊死了,思缤绝不会给我留一分解脱的希望。”路铭摇了摇头,看着季宁成熟的脸,微笑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小兄弟,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苍平朝清越十八年,我们见面那年是天祈朝盛宁二年,就在那一年,天祈朝亡了。”季宁同情地看着神色讶然的路铭,心下一叹:莫非从白川郡被抓回之后,他就一直被锁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幽冥之地?
“那么我的孩子,至少也有二十岁了……”路铭枯涩的眼中渐渐浮起了柔情,“这些年来,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住在交城叫做祝莲的女子?而我的孩子,我给他取的名字叫做风梧……我们家是星尊帝的血裔,想必他也和我一样,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却不知是男是女……”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发急促,显然想要把他所知的一切线索都倾倒出来。
“我见过他们,是个男孩。”刚吐出这个回答,季宁便有些后悔,祝莲和风梧母子因为路铭所受的苦,他怎么能对路铭开口?
“他们过得好吗?”路铭追问了一句,却又蓦地苦笑了,“我对不起他们,他们忘了我会更好些……”
“他们很好。风梧是个非常坚强勇猛的年轻人,有一手极为精湛的剑法。”季宁隐瞒了祝莲早已病逝的消息,尽量用好消息来安慰这个凄惨的丈夫和父亲,“对了,我还听你们族长断言,风梧就是帝王之血的传人。”
“你说什么?”路铭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季宁。
“风梧身负帝王之血,他的勇力我曾经亲眼所见。”季宁重复着这句话,心中企盼这个事实可以让一生艰辛的路铭获得一点安慰。
“神啊,这就是你给予空桑的恩赐么?”路铭仰头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眼神却变得无限哀伤,“神剥夺了我的一切,就是为了给我这个补偿……”
“路铭叔叔,我还是先想办法救你出去吧。”季宁见天色渐暗,不由有些焦急。
“鸟灵们还有一些时候才会过来,在这以前,足够我把要说的都告诉你,希望你以后见到风梧时,能转告他他的父亲的遭遇。”路铭似乎对摆脱自己的处境毫不关心,说到这里忽而问道,“对了,你来空寂之山做什么?”
“我想取山顶的泉水。”
“那个地方,活人都是无法到达的,山顶的吸力会生生把人的灵魂剥离肉体。”看着季宁欲言又止的焦急神情,路铭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到这里来。你且安心等等,我会为你想个办法取到泉水。”
季宁虽然心中怀疑以路铭的处境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却又不忍心反驳,便点头道:“路铭叔叔,你有什么要我转告的就说吧,我会想办法知会令郎。”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的样子……”路铭垂下眼睛,叹息了一声。
季宁心中虽有万千疑惑,却不敢出声,静静地等待路铭讲下去。若是自己不来,路铭的这些秘密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一切都因为我接受了神的契约。”路铭终于开始讲述下去,“我家是帝族的旁系子孙,眼看帝王之血断绝,空桑灵力衰落,我心中愤慨难平,便常常到神庙祈祷。那一日我祈祷之后,伏在神龛下竟然熟睡过去,便梦见先祖星尊帝从半空降下,与我头顶的破坏神塑像合而为一。我请他教我挽救空桑之法,他却说空桑人统治云荒数千年,倒行逆施,早已悖逆了神意,帝王之血的断绝便已注定了空桑的灭亡。我震惊之下发愿只要能重振云荒,我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或许是我的意志太过坚定,星尊帝点头叹息道:'既然空桑人心未死,便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安抚神想要毁灭你们的愤怒。帝王之血还有最后一次复生的机会,而你自己,却必须奉献幸福、名誉和永生,来挽救空桑这个堕落的民族。这个条件,你可接受?'
“我那时热血方刚,满怀都是济世救民的理想,当即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这个契约。于是我按照神的指点,联系上了冰族的巫姑思缤,抛下家中刚刚怀孕的妻子逃到了冰族的聚居地。我假意取得冰族人的信任,最终偷到了他们绝密的图纸,想要逃回云荒大陆。不料后来……没有人肯救我……我以为自己会那样死在沙滩上,不料终究还是被巫姑抓了回去……”路铭说到这里,声音艰难起来,他扭头看了看被禁锢的手足,苦笑道,“思缤失了图纸,发誓要让我生不如死,便将我锁在这里,充当奉献给鸟灵的祭品。她给我灌下了不死珠,这样我就永远不会死去,每天傍晚鸟灵们都会来分食我的血肉,可是第二天我又会重生……这样永无间断的痛苦,便是她给我的惩罚……”
季宁听他说着,眼光不由自主落在路铭高高吊起的手臂上,不由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方才还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一半,肌肉和血脉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不断生长,最终抹去了创口的痕迹。
“对了,我交给你的蜡丸,后来可曾送到玄林大人手中?”路铭关心地问道。
“已经送到了。”季宁不敢多说,简短地答道。
“那就好。”路铭似乎放下了心中悬了近二十年的心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玄林大人,是空桑人的良心……交给他,我就放心了。”
季宁“嗯”了一声,压制下心头的话语。对于路铭来说,能将冰族的图纸盗出交给空桑朝廷,已是伟大的壮举,可是后续的事情,却已不是英雄烈士能够干涉的了。路铭尽了他全部的使命,余下的只能期待玄林那样的官员,一点一滴地将英雄烈士的理想铸造成现实。玄林肩上的重担,只会更加沉重。
“一会儿鸟灵们会照例来吃我的血肉,可能场面会很可怕,你心里先有个准备。”路铭的语气尽量平淡,却让季宁心底生出悲凉的同情:路铭忍受了这么多年非人的折磨,只因为神承诺降下一个继承帝王之血的子孙,可神又是否知道,空桑的堕落正如玄林所说,是因为这亘古不变的血统传承?
只是这一切疑问,季宁都不敢提起,也祈祷路铭不会提起,好让他在这深重的折磨中还能有一点幻想作为安慰,不至于绝望得过于彻底。
“我是冰族献给鸟灵的祭品,让那些妖魔在吸食空寂之山的离魂之余,还有新鲜的血肉可以换换口味。”路铭继续低低地说着,垂落的头发轻轻颤动,声音里含着无限的疲惫,“每天都要承受一次撕肉拆骨的折磨,却偏偏在第二天又会复活,这样的罪,就是地狱的酷刑也无法比拟。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心中真是高兴啊——我终于可以摆脱这样永无止境的痛苦了!”
“我可以怎么帮你?”季宁忍住心底的抽痛问道。如果那个时候,能有人将路铭救回村中送他离开,这个为了空桑奉献了一切的人就不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或许在路铭的心目中,空桑人对他的伤害甚至比冰族还要严重,否则为何刚才提到在白川郡南滨沙滩的遭遇时,路铭的语气会波动得几乎无法成声?
“今晚鸟灵吃掉我之后,请你将不死珠从我的心脏里面挖出来。”路铭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充满了无限的向往,“那样我就可以死去了。”
“不!”季宁下意识地断然拒绝,“路铭叔叔,既然不死珠可以让你复活,我只要带走你的心脏,就可以让你摆脱这种境遇!”
“我的四肢都被锁魂钉钉住,灵魂是无法摆脱这里的。魂飞魄散对于我,是惟一解脱的办法……”路铭微笑道,“小兄弟,鸟灵来的时候你披上我的衣服躲在石缝里,就可以遮盖住你的气味不让那些妖魔发现。等鸟灵们走后,你再将不死珠从我体内取走。若你仍然一心要上山顶取泉水,就将不死珠含在口中,它能够抵抗空寂山顶剥离灵肉的力量,这也是我惟一可以报答你的东西了……”
“路铭叔叔……”季宁扭开了头,强忍下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面对面前一片赤子之心却饱受磨难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是为了当年族人的冷漠而心痛无奈,为了自己曾经遗忘了路铭的嘱托而愧疚自责,还是为了至今空桑人,包括玄林在内仍然忽视甚至歪曲了路铭的所为而悲哀愤懑?
路铭不知季宁所想,只是安慰地看着他笑道:“不要难过,如今能够解脱,我心里十分欢喜。”沉默了一会儿,路铭又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抬头对季宁道,“对了,一会儿来的鸟灵中,或许会有一只叫做醍醐的。若是你运气不好被鸟灵们发现,可是试着向它求助。”
“向鸟灵求助?”季宁顿住撬打铁链的动作,扭头看着路铭,不敢相信那种极其凶残的妖魔也能帮助自己。
“醍醐是一只特别的鸟灵,因为它的体内有一个强大而善良的灵魂。”路铭说到这里,望了望已然黯淡的天色,叹息般地说道,“去躲藏起来吧,最后的时刻到了。”
“路铭叔叔!”季宁颤着手解下路铭身上破旧的衣袍,看见他身上即使重生也无法消除的酷刑伤痕,季宁忽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向着面前的囚徒行了一个大礼,“你是空桑的英雄,你让我们每个人都感到羞愧。”
十三、鸟灵
暮色像一匹薄纱披下来,将整个空寂之山笼罩,而原本寂静的山脉,也开始涌动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无声无息,却如同最凛冽的寒意浸透人的每一个毛孔,收缩心脏和血脉。
季宁躲在山洞边缘一个狭小的石缝里,撑开路铭的衣袍遮住全身,鼻中渐渐习惯了那件衣袍上层层叠叠的血腥之气,耳中充斥的全是自己心跳的怦怦声。他无法确定,如果鸟灵们真的发现了自己,那太史阁令凭上残存的一点灵力究竟能否保全自己的性命。
远处渐渐传来羽翅扑簌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令人惊骇。季宁什么都无法看见,却忍不住用听力去判断鸟灵的数量,少说也有十几只。虽然没有真正见过鸟灵,但联想起书籍中绘画的鸟灵图像,季宁只觉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他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才能避免发出牙齿相击的声音。
羽翅扑腾的声音蓦地接近,陆续传来落地的声响,下一刻,鸟灵们已然挤挤挨挨地走入了这个山洞,来享受它们例行的点心。
“咦,今天这个血食居然没穿衣服!醍醐,我记得你昨天临走时不是给他披上了吗?难道有人来过了?”一个尖利的声音蓦地从叽叽喳喳的喧闹中高亢地响起,将季宁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看来,他们还是太低估了这群恶魔的智慧和观察力。
“我昨天都快被那个贪吃的巧巧给气死了,哪里还有心情管闲事?”另一只鸟灵愤愤地回答,想必就是那个醍醐了,“我告诉你们,今天谁都不许跟老子抢!”这个回答,让季宁暗叹侥幸,只觉背上凉飕飕的已经满是冷汗。
“谁让你不喜欢吃满山的灵魂,偏偏要吃血肉?”先前的鸟灵嘀咕了一句,忽然惊讶地叫道,“今天怎么没见巧巧来?”
“不知道,一整天都没见它了。”其他鸟灵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着,“它不会像以前那些家伙一样失踪了吧?”
“那个馋嘴的家伙,也不知飞到哪里打野食去了!”醍醐恨恨地骂了一句,“老子饿死了,先吃了——云生,你干什么拉着我?”
“醍醐你又这么急,今天断断不能让你先下口,否则这个血食又让你一下子就啄死了!”叫做云生的鸟灵大声道,“血食要活着的时候吃起来味道才好,等大家先尝了鲜,才能轮到你。”
“老子爱吃哪里你管不着——想打架么?”醍醐怒道,接下来便是一阵羽毛扑动的嘈杂声音。
“算啦算啦,若是被恒露姐姐知道你们打架,大家都要受罚。”有鸟灵出来打圆场,“一起吃好了!”
扑啄的声音渐渐平息,连呼哧喘气的声音也被鸟灵们欢快的争夺声音掩盖过去:
“手臂上的肉最好吃,留一点给我!”
“哎呀你不要先啄胸脯,万一死了血就凝固了!”
“嗬,居然还敢用眼睛瞪我们,不知道我最喜欢吃活人眼珠吗?”
……
撕扯和吞咽的声音中,渐渐传来路铭越来越大声的惨叫呻吟和铁链的频繁碰撞,虽然顾忌着季宁而拼命压制,仍然如同千万条毒蛇透过遮蔽钻进听者的耳朵,啃噬着他的意志。季宁恨不得用手臂堵住自己的双耳,不要再听见这场恶魔的盛宴,却只能紧紧咬着嘴唇不敢稍动,满嘴都是血锈的味道。
眼泪忍受不住地从季宁的双眼中滚滚而落,光是在一旁聆听就已经让他如同身处地狱,而那个身受其苦的人又是怎样痛不欲生,何况这种场面日复一日,已经持续了五六千个日日夜夜!冰族人啊,你们是何等残忍,居然想的出这样恶毒的惩罚,让人连死亡都觉得是无上的慈悲。
不知不觉中,季宁的手指已经深深地扣入身下的泥土中,似乎只有指尖的疼痛才可以提醒他保持清醒。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万年那么长,让季宁怀疑再多听一会儿,他的神志就会完全崩溃。
终于,仿佛宇宙到了存在的尽头,挣扎和痛呼之声渐渐微弱下去,让季宁抽痛的心最后狠狠地沉下,连指甲的断裂也没有感觉到——路铭,已经断了气。
“真是宝贝,明天又能自动复活,永远也吃不完。”一个鸟灵意犹未尽地打着饱嗝,感叹道。
“那当然,否则恒露姐姐怎么会接受了冰族人的条件。”叫做云生的鸟灵舔了舔嘴唇,“不过害我每次看到沙漠上那些冰族人时都干流口水,却又得忍着不能下手。”
“是啊,特别是那个长得最俊俏的冰族人,想必滋味是很好的……醍醐,你今天怎么又不给这个血食穿衣服了?你还没吃够吗?”
“我突然发现,不穿衣服更方便我们吃啊。”醍醐也笑了起来,妖魔的笑声在季宁耳中丑恶不堪,却不得不庆幸没有鸟灵会来掀起丢在山洞角落里的衣袍。
“你现在才发现?醍醐,你真是个白痴。”鸟灵们说笑着,陆续走出洞外,腾空飞去。
一直到周围已经寂静了很久,季宁偷偷掀开了遮蔽的衣袍,才发现身下的岩石和泥土被自己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他僵硬地站起来走到路铭所在的洞壁前,蓦地一口咬在自己的胳膊上,才止住了立时就要爆发的悲痛叫喊。
此刻,他的眼前,已经没有路铭,只有一具被铁链锁在洞壁上的白骨。
非常干净的白骨,连血滴都被鸟灵的尖舌舔得干干净净,在幽暗的夜色中发出怵目的光。然而在肋骨环绕的胸腔内,却仍然保留着一颗完整的心脏,轻微地在一无所有的胸腔内跳动。心脏正中嵌着一颗白色的珠子,晶莹的光在珠面上流转,轻盈如云,仿佛把生气透过包裹它的肌肉血管一层层地扩散而去。
记起路铭的吩咐,季宁含着泪伸出手,摘下了这颗仍旧跳动的心脏。他的手掌感受到心脏的柔软和温度,就像路铭还未死去。狠狠心,季宁取出防身的小刀,剖进那颗鲜红的心脏,挖出了里面镶嵌的白色珠子——非常莹润的珠子,连一点血迹都不曾沾染。
仿佛脱离了供给血液和生命的依靠,残缺的心脏在一瞬间黯淡枯萎下去,皱缩、干瘪,最终化为一堆尘土,混入了空寂之山的泥土中。
季宁知道,路铭是再也活不回来了。他的生命,终结在自己的手中。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身后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尖利、扭曲、带着刺入人心的恐惧和厌恶,那,是恶魔的声音。
季宁惊恐地转过身,下意识地将小刀护在胸前,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涌过的竟然是“自杀”这个念头。
眼前是一张典型的鸟灵的面孔:惨白如雪的肤色,黑而深的双瞳,鲜红的嘴唇边还残留着方才食人留下的血迹,让整张脸在身后黑色羽翅的衬托下更加阴森而邪恶。它冷冷地看着面前惊惶失措的季宁,后者受不了这种带着猎食意味的残酷注视,后退了一步,正好靠在了路铭的尸骨上。
“你来空寂之山做什么?取不死珠?”鸟灵看着季宁,冷笑道,“我一开始便知道那堆衣服下面藏了人,只是好奇你究竟要干什么,才没有揭穿你。”
“我来,是为了取山顶的泉水去救人。”季宁好不容易可以说出话来。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居然敢冒死跑到空寂之山来。”鸟灵见季宁点头,正要再说什么,身后的黑暗中却再度冒出一个尖利的声音:“醍醐,见一面分一半,这个血食我也有份!”
醍醐,原来面前这个鸟灵就是醍醐!季宁刚有些庆幸,冷不防醍醐的身后转出一只同样的鸟灵来,它贪婪地笑道:“怪不得你落在后面,醍醐,你可不能吃独食啊。”
“云生?”醍醐皱着眉头看了看不怀好意的同伴,又看了看面色惨白的季宁,忽而笑道,“好啊,既然你来了,这血食我们就分着吃吧。”
“好,反正刚才我也没有吃饱。”云生走上来,伸出尖利的爪子就向季宁抓去。
“慢着!”醍醐抢上一步,拦在云生和季宁之间,冷冷地道,“怎么说也是老子先发现的,老子先动手才对。”
“好吧,你先吃。”云生掂量了一下自己和醍醐的实力,后退了一步。
“这里黑乎乎的,多没意思,不如我们把这血食拖到山顶去,观景吃肉,你看如何?”醍醐悠闲地道。
云生犹豫了一下,最后新鲜血肉的诱惑还是战胜了它的不耐烦,终于点了点头。
醍醐伸出尖利冰冷的爪子,抓住了季宁的手腕。季宁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蓦地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暗示——别害怕。他疑惑地望向醍醐妖异的脸,看到那漆黑的眼睛朝他轻轻眨了几下。
果然,方才他读出的心思没有错,醍醐是在提醒他自己是友非敌!季宁的心头重重一震,难道自己的读忆术渐渐恢复过来了吗?可即使是这个貌似心存良善的鸟灵醍醐,方才也毫不留情地撕扯吞食了路铭的血肉,唇边还留着路铭的血迹!无论如何,它始终是食人的恶魔!
正怔忡间,醍醐已经将季宁扯来负在背上,跟随在云生身后向着空寂之山遥不可及的山巅飞去。如果是五年以前,季宁恐怕早已挣扎着要逃离这个食人恶魔的掌控,甚至不惜动用太史阁令凭上最后的力量。可是现在,在经历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后,他早已将生死看得淡泊,反倒有了随行的勇气。于是他安静地坐在醍醐的背上,手中紧紧地握住那把锋利的小刀,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用它割断自己的脖子。
“将不死珠含在舌下。”向上飞了一会儿,醍醐低低地提醒季宁,“小心别吞下去。”
不用醍醐提醒,季宁此刻已经感受到一种怪异的痛楚,越往高处飞,这种痛楚越是清晰,就像要把他的灵魂生生剥离一般。他一手紧紧抓着鸟灵黑色的羽毛,一手取出那颗不死珠,小心翼翼地含进了嘴里,压在舌下。
灵肉分裂的痛楚渐渐缓和了,季宁这时候才可以静下心来感受身下鸟灵的气息。他试着触摸醍醐的记忆,扑面而来的却是千百个怨魂的痛苦、诅咒、癫狂和挣扎,这些比空寂之山还要黑暗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蜂拥而来,如同利剑一般刺入窥探者的脑海,让刚刚恢复了一点灵力的读忆师猝不及防地抱住头,惨叫了一声。
“记住,不要试图窥测鸟灵的记忆,没有人承受得起。”醍醐侧了侧身,使劲扑腾了几下翅膀,稳住季宁差点摔落的身子,“坐好了。你看看落下去的结果是什么。”
季宁依言低头望下去,蓦地发现整个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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