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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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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兽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果然离狷之原西岸的棋盘海越来越近了。

狷之原实际上是云荒大陆向棋盘海中伸出的一个半岛,由于毗邻空寂之山和茫茫沙漠,人迹罕至,条件艰苦,只在沿着海岸线的地方零星有流民居住,靠为路过的船只贩卖淡水为生。

然而对于如在地狱行走的季宁来说,能看到几座简陋的木屋就无异于看到了天堂。他匆匆忙忙地爬下狷背,跌跌撞撞地往远处的木屋跑去,口中欢喜叫道:“水华,前面有人住,我们得救了!”

他一心只想早点跑到那些木屋之前,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却是那头狷兽眼见多日随在身侧的肉食想要逃跑,心中恼怒,撒开四足追上季宁,一口便将他咬在口中,返身往草原深处跑去!

季宁惊呼一声,拼命挣扎,却脱不开狷兽的利口。狷兽跑得太快,季宁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他死命睁大眼睛寻找水华的身影,一瞥之中只看到水华静立在原地,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自己若是这样被狷兽掳去,水华怎么办?季宁一念及此,心如刀绞,也顾不得狷兽的利齿深陷入肉,猛地一扑,竟然硬生生地从狷口中滚落在地上。被利齿咬伤之处血如泉涌,他却像觉不出痛了,发了疯一般往后方奔跑,一路洒下大片的血迹。

狷兽见季宁竟然挣脱,咆哮一声,恚怒之极。狷兽本是这片土地的王者,飞禽走兽甚至打尖的空桑水手无不望风披靡,因此千万年来养成极度高傲的性子,哪怕违背了当初与季宁的约定也要一意孤行。季宁虽然努力奔跑,哪里抵得过狷兽的速度,后者只是轻松发力,便已将他扑倒在地。看着狷兽眼中狂乱的表情,季宁转开视线,知道这一次它为免自己跑脱,势必要先将自己咬死了。

然而就在季宁垂死挣扎之际,蓦地一道剑光如闪电般朝狷兽当头劈下!狷兽眼见危险骤至,迅捷地朝旁边一闪,竟然堪堪将剑光避过。只听有人笑道:“反应不错,倒舍不得伤你了。”话音未落,一个人影接踵而至,朝着暴起的狷兽迎面飞去。

季宁努力撑着地面坐起来,却见一人正赤手空拳与狷兽搏斗。那人穿了一身黑色劲装,仓皇间看不清面貌,但年纪应该并不大。他身手矫健,动作灵活,在季宁模糊的视线中就如同一道黑影将狷兽团团围住。狷兽起初还蓄力反击,但它的任何闪转腾挪在那人手下却都如同大猫的舞动一般徒劳,头上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不少拳脚。那人身处尖牙利爪之间,却始终好整以暇,就仿佛逗弄宠物一般撩拨狷兽,后者心气渐渐浮躁,狂吼声声,将远处的鸟雀都惊得冲天飞起,不敢降落。

“乖乖的服了我,便不打你了。”黑衣人仿佛只是随意伸手,便避开狷兽张腾的爪牙,轻轻一拔它头顶红色的独角。这枚独角于狷兽而言就仿佛王者的冠冕,平日都用于装点它们的威严神圣,极少使用,此刻见那人如此亵渎,头一低便用尖角顶了过去。不料那黑衣人就如同平地消失一般,没等狷兽反应过来,已然跨坐在它背上,牢牢地抓住了那光滑美丽的独角,无论狷兽如何翻滚扭动,都稳稳地不肯放手。

“风梧公子好身手!”季宁正看得眼花缭乱,又有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聚在一旁赞不绝口。那黑衣人见有人观战,精神更是抖擞,长啸一声,双腿在狷腹上一夹,抓着狷兽便飞跃而起,飕地从众人头上越过,把众人吓得面如土色,颤抖不休。回过神时,黑衣人已经操纵着暴怒的狷兽跑出老远,风驰电掣,遥望就如同要腾空而上一般,眨眼便消失在起伏的草原深处。等了一会儿,狷兽再度闪电般绕了回来,眼看就要撞在来不及躲闪的季宁身上,那黑衣人却猛然大力扳住它的独角,脱力的狷兽便就势伏倒在地上。黑衣人伸手抚摸它的头顶,狷兽居然不再挣扎,反倒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口中呜呜低叫,目中满是哀求之意。

“能收了神狷作坐骑,风梧公子真是盖世英雄啊!”围观众人见黑衣飒爽,白毛威严,忍不住大声喝彩,就连季宁想要谢过救命之恩,也一时插不了话。此刻他已经认出来,这个收伏狷兽的黑衣人,正是若干年前在交城结识的少年风梧。时过境迁,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此时的风梧面貌成熟了许多,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宛如神像一般俊美威严,与当日自卑暴烈的少年判若二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破烂沾满血迹的衣衫,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外貌大相径庭的变化,季宁明白风梧为什么认不出自己,却也并不想说破。

“既然收了这个畜生,在下就此跟各位别过了!”意气风发的青年也不从狷背上下来,只是朝众人拱了拱手,“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说着哈哈一笑,驾驭着狷兽腾云驾雾般消失在狷之原深处。

“说走就走了?”有人看着风梧的背影奇道。

“人家是巴巴地去伊密城看望心上人啊,怎么会不着急?”另一人笑道,“从西边沙漠里穿越而去,岂不是像天上掉下来一般让人惊喜?这样的英雄少年,换作什么姑娘都会心动啦。”

“咦,这个人受伤了?”失去了瞩目的焦点,终于有人将正眼落在季宁身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是商会联盟的吧?”季宁半伏在地上盯着这些水手打扮的年轻人,奋力让自己的声音响亮一些,“能不能带我们……回去南滨?”

那几个年轻水手都是因为听见狷吼,好奇风梧的举动才大着胆子奔过来观战,本身并不是能做主的人。此刻见季宁蓬头垢面,奄奄一息,面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乐记商号和你们是联盟吧……”季宁伸出手,蘸着自己腰间伤口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送我们回去,他们会付钱……”

“子午花!你是乐老板的朋友?”几个水手见了季宁所画的符号,俱是一惊,“我们正是商会联盟的,这就带你去见老板!”

“还有我妹妹……”季宁见几人已经小心地将自己抬了起来,慌忙提醒。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不过是孤注一掷地画出当年乐绿夫人教给他的符号,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也能如此有效。他却不知道,这种神秘的符号中早已注入了念力,若非执念之人的同意,其他人就算认识也根本无法绘制出来,因此被称为“报恩符”。乐记商号数十年间送出的报恩符,统共不过两三个。当日季宁慷慨解囊,赠与乐绿夫人重振商号的路费,却没想到在自己山穷水尽之际,能获得如此的回报。

水华仍然站在原地,似乎只要没有人来引导,她就永远不会移动分毫。季宁惟恐她心存恐惧,不敢让旁人碰她,挣扎着下地,亲自拉了水华的手走到停泊的商船上。

商船老板是乐绿乐绵的朋友,此番冒着禁海令从遥远的西方大陆运送货物到云荒贩卖,对待季宁十分热情。吃饭疗伤,沐浴更衣,季宁安排水华歇下后,终于可以放松地躺在船舱里舒适的床上,再也不用担心每天晚上都要经历的生死劫难。回想这一路上的艰辛,仿佛在地狱里翻滚了一遭,只觉此刻海水的颠簸都是生存的幸福。

商船载着劫后余生的人绕过西荒的沙漠,向着富庶的云荒南岸海港驶去。而与此同时,一头狷兽正驮着它的主人穿越狷之原和茫茫沙漠,在空寂之山作为背景的云荒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苍平朝清越十九年,帝以弱冠之年,降狷兽,渡绝境,一剑服沙盗千余。伊密统领骏鹏献城,结为异姓兄弟。帝业自此始。”

从商船老板口中得知,玄林自被朝廷重任为镇海提督后就一直在距离叶城一百里的沙头堡驻守,守卫云荒这座最繁华富庶的港口城市。由于战事频繁,加上叶城正是通往帝都伽蓝的惟一门户,各个商号都将重心移到叶城之内,凭借叶城四周的大量驻军保证人财安全。

行船一月,叶城终于遥遥在望,季宁带着水华在距离沙头堡不远的一处偏僻海滩登陆。行走在岩石嶙峋的石滩上,远望着高丘顶部帅旗飘扬的炮台,季宁闭了闭眼睛——所有的威严和庄重下,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微尘的苦难。而他,就是一粒微尘。

玄林几乎是一听见禀告就快步奔出府门的,却在距离季宁和水华三尺远的地方生生停住,落在水华身上的目光无比苍老。他试着向水华伸出手去,想将女儿揽入怀中,水华却满脸戒备地后退了一步,脖子因为紧张而绷直。

“除了我,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季宁低低地说着,拉住水华的手往提督府内走去,避开了玄林的眼神。

“我派去服侍水华的仆人带回了墨长老的信,我全都知道了。”玄林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尝试着接近水华,终于让她不再那么惶恐抗拒,或许是因为父女的天性,玄林已经可以把水华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他缓缓地拍着水华的肩头安抚她的心神,良久才对一旁默然而立的季宁淡淡道,“季宁公子能把她送回来,我终究是感谢的。”

季宁知道,玄林自恃身份,心中的怪罪不肯摆到明面上,如此不冷不热的话语实际已到了容忍的极致。

“水华食欲不振,易受惊吓,睡觉的时候最好有人看护。”季宁眷恋地凝视着水华,知道离别就在眼前。

“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悉心照顾。”玄林只是爱怜地看着女儿的脸,并不看季宁,“季宁公子就不用担心了。”

“我此去之后,会四处寻访名医,力求将水华治好。”季宁说到这里,捕捉到玄林皱眉不耐的神情,孤高却又凄然地一笑,“大人或许不满季宁无痛悔谢罪之辞,然回思过往,季宁虽有差错,却实不如大人之错上加错。此番我九死一生护送水华归来,只是凭着一颗深爱水华的心,并非赎罪,也并非就丧失了和水华在一起的资格,这一点,希望大人能明白。”

“这番话,真是闻所未闻。”玄林一贯平稳的语气波动起来,好半天才按捺着怒气道,“好一双看透世事的清眼,好一身消磨不去的硬骨!既然如此,公子请便吧!”

“哥哥……”就在季宁转身欲去之际,忽然听见水华模糊的声音,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却只看见水华仍然呆呆地用她空茫的眼对着地面,脸上仍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漠然。

原来她呼唤的是残留的记忆中那个深爱的哥哥,却不是现在站立在她面前心如刀割的季宁。季宁意识到这一点,咬牙跨过脚下的门槛,挺直着脊背一步步走出了提督府的大门。

走在堡外的砂石路上,季宁只觉自己强撑的傲气和力气顷刻都散了架,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一口血便呕了出来。昏沉间心中一片茫然,季宁只是呆望着远处海岸线上飞翔的海鸟,困了就在沙滩上和衣而睡,只愿自己一觉醒来,便什么烦恼都遗忘得干干净净。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远处惊喜地叫道:“季宁,我来接你了。”关怀的语调就如同天籁一般悦耳。

下意识地张开眼睛坐起来,季宁渐渐认出了那个骑马赶来的人影:“乐绿夫人?”

“若不是你当年赠的那十五个金铢,我还困在交城不知如何是好呢。”叶城乐记商号的后宅里,乐绿夫人看着季宁,笑意盈盈。

“多亏夫人还记得。”商号请来的医士在一旁写药方,季宁捂在被子里感激地笑道。

“都认识这么久了,跟我客气什么?”乐绿夫人说到这里,眼中微微泛湿,“倒是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怎么搞得这样……一身是伤……瘦得连人形都没有……大夫说幸亏你命大,换作旁人早死了几次了……”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季宁微微笑了一下,忽然转头看着医士在一旁吩咐商号的小伙计抓药,“不要用太贵的药材,我……没有钱……”

“看你说的都是什么?”乐绿夫人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以前的季宁何等超然潇洒,现在虽然同样宁定,太多的磨难还是给这个月光般淡然的人打上了烙印。乐绿夫人转头偷偷抹了眼角的泪,口中笑道,“还记得你以前给我们交的十五金铢定金么,我们违约就该双倍返还,加上你后来又资助我的十五个金铢,你就在乐记商号复兴时投入了四十五个金铢的份子,现在这笔份子随着我们商号的发达,早就翻了十倍啦。”乐绿夫人掖了掖季宁的被子,笑道,“所以你现在虽然说不上是富翁,看病吃药总是不用愁的。只要乐记商号不倒,你以后的生活就绝对没有问题。”

“这……不行,我怎么能……”季宁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推辞,门口却有人笑道,“不好意思么,那就招赘进我们家吧。我妹子虽然比你大上几岁,品貌才干却是一等一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哥哥,看你一来,就把人家给吓倒了。”乐绿夫人赶紧止住哥哥乐绵的打趣,“人家季宁公子心里早有了人,你这样说话,倒像我们是逼婚的土财主似的!”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季宁也笑了。

在乐绿兄妹的照顾下,季宁的身体渐渐康复。他一直没有离开叶城,平时就在乐记商号里帮帮忙,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离开这座离水华最近的城市。可惜,沙头堡那边的消息他却无法得知。

这天,季宁行走在叶城的街道上。做为云荒第一商贸口岸,这座城市配备了和它的贸易能力匹配的一切酒楼、赌场、妓院和当铺。无数赚了钱和赔了钱的人们流连在这些地方,用酒精、筹码和性狂欢他们的成功,或者麻痹他们的痛苦。

季宁在商铺林立的大道上拐过一个弯,面前便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小路,路两侧都是紧闭的破旧木门。他这次来是为了寻访一个江湖游医,每次他只要听说名医的消息,都会亲自上门拜访,试图找到救治水华的良方。然而这一次,他却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鲛人。纷乱的蓝色长发垂在脸颊上,隐隐透出里面酡红的脸色,原本婀娜的身姿歪倒在石墙上,衣服上也满是泥土的拖痕,如同一条盘曲死去的鱼。

季宁皱了皱眉。这个鲛人一定是喝醉了,才会露宿在街角。可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根据空桑律法,鲛人不可以独自在街上行走,否则将会作为逃奴受到惩罚。

出于好心,季宁走上去拍了拍醉酒的鲛人,想要提醒她快点回到主人身边。然而他忽然愣住了——透过那些蓝色的柔软的发丝,他清清楚楚地认出来,这个鲛人,就是当年陷害他的湄!为了阻止鲸艇图纸被空桑朝廷采用,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鲛人女子,伪装求救,最后却把他害得流放西荒!

收回手,季宁站在原地,克制不住地发抖。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仍然和水华生活在一起,再没有后来那些悲惨际遇,再没有现在无法挽回的伤害。可是真的如此吗?如果没有后面那些掩盖一切的艰辛,自己还会不会执著于水华蓝眸的骗局,为了自己的自尊不顾而去呢?说到底,这个鲛人固然可恶,可自己也同样逃避不了责任……

“重烁……重烁……是你来了么?”湄忽然睁开了朦胧的眼,却一时分辨不清面前站立的男子。她单手撑地跪了起来,伸出另外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想要挽留住面前男子的身影,季宁却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重烁,你还在怪我么?”泪水从鲛人的眼角成串地滴落下来,珍珠溅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你既然怪我,又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早已不爱白河了,我爱的是你,可现在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下贱……可是求你不要走,不要走了……”湄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都伏在地上,只有双肩不停地抽动。

季宁想起了沙漠中的一幕。他虽然不认识重烁,却佩服他当日的坚持与决断。于是季宁终于伸出手搭在鲛人湄的肩头,凭借读忆术探测当日的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黑暗,不,应该是他透过湄的眼睛看到了黑暗。那些一波波涌来的带着熏人气味的黑色脂水,仿佛海潮一般要将跳入地道的湄淹没。湄奋力地挣扎着想逆流而上,周围黏腻厚重的脂水却始终牵绊着她,如同沼泽一般想要将她吞噬。

可是她居然游过去了,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一只手抓住了她,她欣喜若狂。她知道他是重烁,是她最爱的丈夫,可是她无法开口,四周的脂水封闭了她所有的感观,只有那只紧紧握着她的手是真实的,让她再不会被奔流的脂水卷带到远处。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可是被握住的手臂处却感到异样的温暖,她甚至希望这样的瞬间能够凝固,让她永远感受这种唇齿相依的幸福。

可是她的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光亮,还没有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被大力抛进了光亮之中。“不!”她大声地喊了出来,眼中落下的珠泪砸在身下漩涡里仰起的脸上。那张总是干净俊雅的脸上此刻沾满了黑污,却闪现着她从未见过的夺目光亮,只是一瞬间,他握着天窗盖板的手无力地松开了,铺天盖地的脂水彻底埋没了他,可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他说:“五百年后,你会理解我……”

“如果不是我,你一个人是完全能从地道的天窗中逃脱的……可我,却最终拖累了你啊……”鲛人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季宁的手,将它贴在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我真是没用……就连你最后想要封存的毒素也无法阻止,害死那么多人,你也不会安心吧……”

“什么毒素?”季宁心头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焦急地追问。

“湄,跟我回去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顷刻间让湄的酒意去了五分。她惊恐地抛开紧握的季宁的手,望着远处叫了一声:“辛夫人……”

季宁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小路上停了一顶四人抬的青轿,轿帘边缘上绣了五个小字:“枢密大臣徐。”而那个从轿中款款而出的贵妇人,赫然也是一个鲛人。看来枢密大臣徐涧城娶鲛人为正妻的传言,并不为虚。

“这位公子,我们来接她了,你请自便吧。”辛冷冷地瞥了一眼季宁,口气中带着厌恶。

季宁心知她将自己看作乘乱调戏湄的轻薄之徒,他也无心分辩,转身走开了。

“未来长老之位的继承人,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辛看着面前形容潦乱的湄,厉声喝道。

“辛夫人,重烁死了,是我害死了他……”湄忽然膝行几步,抱住辛的双腿哭了起来,“我恨不得,也跟着他去了……”

“越发糊涂了……”辛软下口气,抚摸着小鲛人柔顺的长发,“你是数万名鲛人中才会产生出来的一个,天赋异秉,以后还有无数的事情要交给你完成。难道你忘了曾经发下的誓言,要为了鲛人的自由奉献一生吗?”

“我没有忘记……”湄抽噎着回答,“可是我只要一想起重烁,想起他临死时看着我的眼睛,我就没法不伤心。他说我五百年后能够理解他,但我怎么还能撑得下去五百年……”

“爱他就要理解他,这才是重烁最想从你这里得到的。”辛将湄拉起来,拭去她的泪痕,“现下有一个极重大的事情,重烁如果知道,他也会赞同的。”

“什么事情?”湄问。

“建立'海魂川'——帮助鲛人同胞逃离空桑主人,回归碧落海的营救通道。”辛笑道,“我们要在空桑人猜不到的地方建立地下网络,掩护兄弟姐妹们逃出云荒大陆,获得自由。湄,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做吗?”

“我愿意。”湄抬眼看了看天空,不知那个人是否也在同样看着她,“直到我化为虚无,直到我理解他的那一天。”

十九、叶城之战

季宁几乎是狂奔着回到乐记商号,一见伙计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今天的邸报呢?”

“刚买来,还在桌上……”不等伙计说完,季宁便冲过去拿起邸报,从头到尾浏览,最后不死心地又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地区受到冰族毒素危害的消息。邸报自苍平朝彦照帝始,便由原来只供官员阅读变成抄报空桑居民,让平民百姓也可以随时了解云荒大陆的要闻,乃是彦照帝最得后世赞赏的一项举措,可惜季宁此刻只能失望地把邸报扔回桌子上。

“就连你最后想要封存的毒素也无法阻止,害死那么多人……”湄的话依然萦绕在耳际,心头的不安像盘旋的鸟灵一般投下深重的阴影,季宁想起了自己在沙漠中为那些冰族官兵打开的铁箱。重烁宁死也不肯做的事情,终究由自己的手做到了,从那邪恶的箱子里面放出来的,究竟是怎样的魔鬼?

几天后,消息终于是姗姗来临了。却不是来自官方的邸报,民间的传言总是比那些字斟句酌的文字更有力量。几乎是一日之间,整个叶城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惊恐的消息:距离叶城不过数百里的静海县“死”了!

“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活人进去都会变成死人!”

“是啊,偌大个县城一夜之间就毁了,别说人,连苍蝇也没能飞出来一只!”

“听说朝廷把四周道路都封锁起来,还派无数神官设了结界,就是怕那个恶魔再跑出来行凶!”

“这个恶魔,就是冰族什么'飞将'给放出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把恶魔放到叶城来……”

甚嚣尘上,人心惶惶,实际上不光叶城,几乎所有的空桑人都吓呆了。以往在他们的心目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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