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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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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可以让水华恢复神智。”季宁终于说出了这个一直盘旋在心中却一直未曾下定决心的话,“只要我死。”

“我原本就是要你死。”风梧冷酷地回答。

季宁微微笑了。风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看来墨长老并没有将不死珠的事情告诉他。现在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就意味着放弃了不死的能力,选择永久的消亡,哪怕之前还在强迫自己进食保持体力。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她清醒,要她看得见,要她可以安全地活下去——这些听起来都是多么低等的要求,不能保证她的幸福,不能尊重她的意愿,可是他倾其所有,也只能换来这些。

“杀了我之后,剖开我的心脏,将嵌在里面的不死珠取出来,那样我就永远不会复活。”季宁不理会风梧惊讶的表情,他的目光转向风梧身后院落的月洞门,他看到水华竟然摸索着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都落在他的心底。

“我将用咒语把所有的心念凝结,让水华得到光明和清醒。”接下来的话,季宁说得异常顺畅,仿佛已在他脑海中翻滚了千百遍。自从在“旅人之墓”处读到那句玄妙的咒语,他无数次想用它恢复水华的一切,可是不死珠的存在让他无法履愿。何况,他始终还存着可怜的私心,妄想着能够和水华天长地久。

“好。我用'皇天'戒指杀你,算是对你的尊重。”风梧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抬起左手,一道尖锐的痛霎时贯穿了季宁的胸膛,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连退了数步靠在一棵木棉树上,拼命咬着牙齿不发出一点呻吟,生怕惊吓到脆弱的水华。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季宁努力看见风梧走到水华旁边,仿佛想劝慰水华离开,水华却执拗地在院中坐了下来,垂着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穿着白色的寝衣,头顶的木棉树不断地在她身周落下花瓣,让季宁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白底红花的衣服,白的像云,红的像——他现在滴落了满地的血。那个时候,也有这么一朵鲜红的木棉花落下来,正正地砸中了他的头。

这就是他倾尽一生爱着的女孩啊……季宁用尽全部力气靠紧木棉树支撑着身体,近乎贪婪地睁着眼睛,唇角的血无声地滑落。他多想再多看她一会儿,哪怕一眨眼的工夫也好,那样他就会永远大睁着眼睛不眨动一下。可是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季宁一时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只有水华那熟悉的歌声再度在耳边回响:

“……哥哥——

你别抛下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长眠在这寒冷的地下,

等你牵我的魂儿回去故乡……”

这首就算她丧失了清明神智也不曾忘记的歌儿,有多少次让他在几近崩溃的绝望中再度振作,只因为还有一个人在昏暗的深渊中惦记着他,心心念念地嘱咐他不要忘记自己。

我不会忘记你,因为记忆已经是我坠落在黑暗中惟一的光明,季宁无声地说着,可是,水华,对不起,我最后的心愿,是让你康复之后,再也不记得我。我既然给你重塑了一个新生,就要你再不背负前世的悲哀。忘却对你来说,就意味着自由。

风梧站在水华身边,却一直冷眼观察着季宁的动静。他不明白一个人在遭受了自己的致命一击后,居然能隐忍到不发出一点声响。眼看季宁捂在胸前的右手慢慢垂落,血也不再从伤口中涌出,整个人却始终背靠着木棉树面带微笑,就仿佛当年初进交城的读忆师那般俊逸挺拔,风度超然。风梧疑惑地走了过去,伸手一试,才发现他的血早已凉得透了。而他左手的五个手指,都深深地插进了身后的树干中,怪不得死后尸身不倒。

手指上“皇天”的光芒一闪,风梧的手中已多了一颗浑圆透亮的珠子。那珠子没有沾染上一星半点季宁心头的血,在黑夜中发出莹润的光泽,仿佛诱惑人服下它,交出自己轮回不已的灵魂,去换取今世的永生。

风梧久久地凝视着这颗不死珠,终于只是用手指握拳掩盖了它。他不需要这个东西,帝王之血代代不已,生生世世他都要做这云荒的君王。不死珠虽然有抵御伤害的能力,可要破解起来太过容易,哪里像他的帝王之血,是神灵情有独钟的恩赐。

然而就在这一转念间,风梧惊讶地发现季宁的尸体慢慢起了变化——他原本失血苍白的皮肤越来越黑,越来越硬,而散落的发丝和飘摇的衣角也渐渐凝结,再不能被夜风拂动。到后来,季宁的整个身体就仿佛一尊精妙的瓷像被人用泥块不断涂抹,线条越来越粗糙,轮廓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一块黑色的石头,静静地伫立在木棉树下,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像一个人形。

这种石头,风梧想起来,自己以前横穿西荒沙漠时,曾经见过。那震慑人心的黑石林中弥漫着强烈的念力,就算强大如帝王之血的传人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忽然,一根石芽从黑石中部仿佛心脏的位置生出,不断长长,如同一枚从淤泥里面发出的菡萏,在风梧的凝视下啪地开出一朵石花。黑石的萼片,晶亮的花瓣,花心中是奶酪一般白色的琼浆,盈盈欲滴。

“这就是你所有的心念凝结的东西么?”风梧盯着这朵石花,伸手摘下了它,走到水华身边去,“水华,新的生活开始了。”

当所有人都死去,最后活下来的,只能是王者。

末章、复活的记忆

苍平朝清越二十三年,镜湖船帮帮主夫妇不知所踪,船帮失去朝廷怙恃,渐渐衰落;

清越三十一年,“破冰将军”风梧不满朝廷削兵夺权之举,以帝王之血后裔之名起事;

清越三十三年,风梧以擅违军令之罪斩大将骏鹏,此案株连甚重,当年伊密城沙盗出身的部将几乎屠戮殆尽;

清越三十四年,风梧占领伽蓝帝都,苍平朝廷仓皇东奔,迁往苍梧郡府芜城。同年,太史令献上所藏鲸艇图纸,风梧笑道:“帝王之血万世不移,何惧冰夷雕虫之技?”太史令惭愧告退,而冰族十巫暗中相庆;

清越三十五年,风梧拒绝白王嫁女联姻的请求,白王率部出走,风梧帝王之血的真实性再度遭到云荒六部的猜疑。年底,风梧亲自带兵征剿白之一族。

……

此刻,从北方海上吹来的风席卷云荒,预示着新元节的到来。伽蓝帝都中下起了年底的第一场雪,寒意渐浓,可皇宫紫宸殿中,却是春意融融。埋藏在银叶檀木地板下的精铜管中流淌着循环的热水,将紫金熏炉中的龙涎香气弥散到殿中每个角落。虽然已到半夜,身穿金绣百合裙的宫女们仍然安静地伺候在殿外,她们的头上还簪着御花园里供奉的四季不败的紫荆花。

忽然,殿中挂在红木百子万福床上的鲛绡动了一下,隔着帷帐站得最靠前的一个侍女连忙小跑着俯身过去:“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五月,将军那边有消息了么?”绡帐里的声音透着几分惊梦的焦虑,与平日的雍容大是不同。

“将军破了白王的迷魂阵,将白之一族首领们都活捉了。”叫做五月的宫女笑道,“这天下没有谁是咱们将军的对手,夫人别担心,趁天亮前再睡一会儿吧。”

“梦里总有些看不清楚的东西,扰得人心慌。”绡帐里的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将军既身负帝王之血,白王联姻的要求只是遵循祖制,原也不该大动干戈,只愿他听我的劝,不要再造杀孽,我也可以睡得安稳一些。”

“将军也是为了夫人才不肯娶白之一族的郡主。”五月劝慰道,“将军那么爱敬夫人,自然会好好抚慰白王,不让夫人生气的。大家都说改明儿将军登基做了皇上,怕是也要效法星尊帝,和夫人您共掌天下,到时候连冰族也会安心归顺,比当日星尊帝的功绩还大,那可真是'四海臣服、天下归心'了。”

“越说越没分寸了。”夫人轻斥了一声,既无欢喜也没有恼怒,“我再躺一会儿,你们也不用伺候了,都回去睡吧。”

“是。”五月低头应了,理了理绡帐,退回去将门帘放下。她和一应宫女并没有离去,而是遵循着男主人临走前的吩咐,各持带有符咒的法器,守候在夫人休息的大殿门口。若是这位被将军捧在掌心的夫人有了什么闪失,她们都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那个天神一般英俊威武的风梧将军,拥有和他的力量一般的狠绝手段,只有在水华夫人面前才露出他温柔的一面。

镶嵌在殿中柱脚的夜明珠也被鲛绡罩了起来,紫宸殿中是一片静谧的黑暗,连夫人均匀的呼吸也几乎无法听闻。然而就在这个被各种看不见的符咒和结界保护起来的房间中,一点银色的星芒从檀木地板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如同摩天草藤蔓一般不断生长扩展,渐渐形成一个透明的人形。

那人形沿着地板向宽大舒适的睡床飘去,因为受到结界的阻力而行动艰难,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钻进了绯色的鲛绡帐中。

与此同时,原本睡熟的夫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雪白的脸颊,蓝色的眸子,就仿佛盛开在雪地上的勿忘我花朵。她坐起来凝视着面前魁伟英武的幻象,竟不见丝毫慌乱之情,只是低低问道:“你是谁?”

“我是一个冥灵,水华夫人。”那透明的人形无声地回答着,“可我活着的时候,夫人也是知道的——我外号叫做'神眼魔刀'。”

“我知道你是风梧手下的将军,战死在攻打伽蓝帝都的战役中,我还参加过你的葬礼。”水华夫人继续问,“你找我有事么?”

“我不是战死的,是被风梧杀死的。”提到“风梧”二字,冥灵冷冷地笑了一下,“我早该猜到,只要是伊密城出身的将士,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是他对你的死是那么悲伤,他说若没有你们这些沙盗兄弟,就没有他的今天。”水华夫人疑惑地道。

“在他的眼中,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冥灵讥讽地笑了,“或许只有你在他心中有一点分量,可惜从头至尾,他都在欺骗你。”

“他欺骗我?”水华夫人吃惊地睁大了美丽的蓝色眼眸。她想起了那个别人眼中无比强大的人,他皱一皱眉头都可以让人颤抖惶恐,可是她却看的见他的孤独与脆弱。他是那么地爱着自己,宁可得罪一心拉拢的白之一族,违背空桑祖先定下的白族为后的规矩,也不愿背弃自己娶他们的郡主为妻。这样宠溺着自己又依赖着自己的人,居然会一直在说谎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你就能识破风梧的真面目。”冥灵道,“把手给我。”

水华凝视着它,果然慢慢伸出了手。毋庸讳言,她心中对冥灵的话产生了忐忑的好奇,就好像方才那些梦中的模糊影子就要扑面而来,带给她无法摆脱的窥探命运的诱惑。自从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她就觉察得出,自己的人生残缺了极为重要的一块,只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无济于事。

冥灵牵着她的手开始飞升,而水华洁白的灵魂便脱离了躯壳,穿越紫宸殿铺满紫金琉璃瓦的庑顶飞翔在飘落雪花的夜空下。他们一路往东飞驰,眨眼的工夫便离开了灯火闪烁的伽蓝帝都,将高入云霄的白塔抛在身后。

雪花越来越密,穿越无形的灵魂编织而成的一袭无边的纱幕,遮蔽了脚下波澜暗涌的镜湖,就如同遮蔽了若干年前的真相。

“我们这是去哪里?”水华注视着无边的镜湖,忍不住问道。

“去寻找你丢失的记忆。”冥灵回答。

“我丢失的记忆?”水华喃喃地重复了一声,低下了头,无数光怪陆离的蜃景浮现在它身下的湖水中,却如同隔着大块的冰,让她无法看清。

他们飞渡了镜湖,继而飞越了另一座灯火阑珊的城市,水华凭借方位猜测,那里名叫乌衣渡。

“就是这里了。”冥灵在一座城郊的庄院前降落下来,水华定睛一看,朱漆斑驳的大门上密密麻麻地贴着神官的符印,昭示着这个宅子是常人无法靠近的凶宅。就连原本坚固厚实的院墙,也被一棵棵新发的树苗撑出了裂痕。

“我们进去。”冥灵拉住失神的水华,绕开贴满符印的门墙,从一处新裂开的墙缝里钻进了庄院之中。

“这里有什么?”水华漫步在植物丛生的荒园里,左顾右盼一片茫然。

“当年的事风梧讳莫如深,我所知道的都是骏鹏告诉我的。听说风梧从这里带走你的时候,这个园子里突然多了一块黑色的石头,后来风梧便叫人把这里封了起来。”冥灵如同生前一般挠了挠头,他们必须赶快,否则天亮之后,它就会为了这一夜的聚力而烟消云散,“我们还是先找到那块黑石头吧。”

园子里假山石并不多,因此他们很容易在一个长着木棉树的跨院里找到了一块一人多高的黑石。颀长的石头,背靠着一棵粗大的木棉树伫立在泥地里,无论从园林的格局还是树木的生长来说,都绝对不是正常安置的地方。黑石想必在这里已经伫立了很多年,凹陷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矮小的草叶,凸起的地方倒还显出乌金一般的淡淡光泽。沿着黑石底部蜿蜒着几道细细的暗褐色,与周遭泛黄的泥土颜色大是不同,仿佛是什么染成的。

“我怎么觉得,它长得有点像一个人呢?”站在黑石旁边,水华忽然道。

冥灵也看着那块怪异的黑石,没有答话,暗中却回忆起多年前骏鹏私下的庆幸:“那个又瞎又疯的女人就是喝了一朵黑石花中的石乳痊愈的,幸亏她醒过来之后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把伊密城的一切都忘了,否则风梧还不立马杀了我们?至于那个男人,尸骨无存,肯定已经死了。”

可是,那个复明的女人虽然到现在仍然没有想起什么,风梧还是一个个地把他们这些老部下都杀了,骏鹏的庆幸,如今想来只是笑话。不过骏鹏那些人确实打过水华的主意,死了也算活该,可自己“神眼魔刀”一生光明磊落,却最是死得冤枉!想起临死前风梧憎恶轻蔑的眼神,连自己的一声申辩都不肯倾听,冥灵只觉胸臆都要爆裂,恶声对水华吼道:“就是这块石头救了你,冰族女人,或许他就是你以前的情人!”

水华仿佛没有听见它突兀的恼怒,只是用灵魂无形的手慢慢描摹黑石的轮廓。她越看这块黑石越像一个人,甚至连眉眼口鼻都栩栩如生起来,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的心不断揪紧,却依然什么都无法回想。忽然,她奇怪地“咦”了一声。

“看出什么了?”冥灵也觉察出一切的关键着落在这块黑石上,急切地追问。

“这个人……没有心。”水华吐出这几个字,蓦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感,好像自己的心也要被掏空一般。

冥灵此刻也发现,如果说那块黑石果然是一个人的雕像的话,心脏部位赫然是一个破裂的孔洞,仿佛被人生生从里面把心挖出来似的。它凑在那小洞口仔细看了看,忽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水华正要问话,不妨冥灵已经一把抓住她,向着正房方向飞去。

正房外面是照例的破败,就如同衰朽的老人一般摇摇欲坠。可是进入房内,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整个房间竟是令人悚然的洁净。黑漆的长方形供桌上纤尘不染,连瓶中的鲜花也盛开不衰,倒仿佛时时有人打扫更换。可是更让人惊异的是,正前方供奉的,赫然是一座破坏神的塑像。那座塑像不像云荒其他地方的塑像一般手持长剑,怒目而视,而是手拈一颗明珠,嘴角满是自信自傲的笑意。

“风梧?”水华蓦地愣住了,眼前这个破坏神的脸,恰好被塑得与风梧一模一样!

“他以自己的相力保护着手中的珠子不被夺走。”冥灵笃定地道,“这颗珠子,应该就是从刚才那块黑石内部挖出来的。”

“这颗珠子,究竟是什么?”水华的声音中微微带出了颤音,她不明白这颗光泽柔和的珠子为什么能晃花了她的眼,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我也不知道,骏鹏没跟我说过。”冥灵焦急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黎明就要到来了。

“带我上去,我想……摸摸那颗珠子。”水华忽然道。

冥灵不明白她的用意,无奈带着水华薄弱的灵魂升上半空,让她可以用无形的手指触摸那颗明珠。

“有用吗?”见水华仿佛凝固了一般不言不动,冥灵有些不耐地问道。

水华没有回答,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伤。就在冥灵焦急地看到初生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插入窗棂的时候,它听见水华近乎垂死地呼唤了一声:“哥哥……”然后,她原本轻盈透明的灵魂蓦地碎裂成千片万片,如同一粒一粒的星芒,散落在风梧塑像的脚下。

“终于让你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冥灵蓦地仰头大笑,在渐渐移近的光线中越来越浅淡,最终化为乌有。

清越三十六年和三十七年对伽蓝帝都的臣民而言,是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刚刚占领了伽蓝的“破冰将军”一改初时的怀柔政策,越发地手段强硬、喜怒无常。而且他突兀地停止了对东迁的苍平朝廷的追击,似乎先前的胜利已经让他满意,就算有些城池重新被苍平军队夺回,也不能让他从幽居中出来关注战事。

知情的官员和宫人们私下传说,这是因为风梧对水华夫人的死太过伤心,以至成日将自己关在白塔里面,耗费极大的灵力搜集她散落的灵魂碎片。他们不明白那个具有冰族血统的水华夫人究竟有何魔力,竟然能让一介未来的帝王搁置了他不可一世的野心,延缓了苍平王朝的灭亡。

幽暗的白塔中,风梧破开天阙山上采来的万年冰魄,露出水华恍如沉睡的面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从黄泉水中搜集到的灵魂碎片引入她的体内。然后他失力地坐在软榻的边缘,怀着忐忑的心情凝视他两年来几乎不眠不休的结果——谢天谢地,那双蓝得如同天空一般的眼眸缓缓睁开了。

“你醒了。”望着心爱之人迷离的眼神,帝王之血的后裔压抑着自己的狂喜平静地开口,就仿佛他只是在天亮时向晚起的妻子打招呼,“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水华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似乎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我不是死了吗?”

“有我在,你就不会死。”风梧微笑着坚决地回答。

她渐渐想起了一切,别过脸去轻轻地道:“我看见了埋藏的记忆。”

“什么记忆?”风梧的身躯不易觉察地一抖,佯作不知地追问。

“我记起了哥哥……记起了他为我吃过的苦,记起了我那个时候故意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去听去想去感受周围发生的一切,哪怕听得见他悲伤的呼唤也固执地不作任何回应……”水华缓缓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沿着她的指缝滑落下来,“他一直都对我好,若不是我们家对不起他,他那个晚上也不会发火……如果我能真正体谅他的苦,就不会害他为我丢了性命,变成石头……”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风梧保持着语气的柔和,心里却早已暗暗下了狠心——若是查出那个对水华乱嚼舌根的人,自己定要灭了他的九族。

“是我自己看到的。”水华哽咽着回答,“哥哥虽然死的时候发愿让我忘记他,可他忘了我跟他学过读忆术,我摸到不死珠时就知道了一切……”

“我从来不曾见你使过读忆术。”风梧竭力劝道,“或许这些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幻觉。”

“我本来也不知道自己会读忆术。”水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可是现在我记起来了,从小我所能读到的记忆,都只和他有关。”是啊,这一点,不仅现在才忆起,就连那个时候,她和他也不曾明白,他始终只当她是一个不合格的学生吧。

“无论是真是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风梧伸出手臂将水华揽在自己怀中,柔声道,“我们以后还是要快快乐乐地生活。”

“不,我做不到。”水华挣扎着推开了风梧,退后几步靠在软榻后的墙壁上,“我只要一想到他变成黑石风吹日晒,他脚下的泥土里还残留着他的血痕,我的心就痛得要裂开。你本不该救我回来,我这样勉强拼凑起来的脆弱的灵魂,随时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决心再度碎裂。我不能抛下他,让他一个人面对黑暗和孤独,我要去找他。”

“你敢!”风梧猛地喝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却是为了刺激水华重新点燃活下去的意志,“你以前不是说过,如果没有你,我就会变成嗜血的魔头吗?现在你为了一个早已魂飞魄散永不能见的人,就再不管你救下的战俘、鲛奴和文人了?就再不管你费尽心力创建的弘文馆、议政堂,不管你口口声声爱护的百姓了?亏得空桑和冰族人都在传言你是创造神的化身,是上天赐予帝王之血共守云荒平衡的女主,他们却不知道你这么无情自私,为了一个死人就抛却了自己的责任!何况,就是我亲手杀了他,你连为他报仇的心愿都没有吗?”

“我从来不曾亏待过别人,可是惟有对他——我最爱的人,才是最无情自私的。我苛求他对我好,却连发泄的机会也不给他,连他惟一的错误也不肯原谅。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水华说到这里,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哥哥吃了那么多苦,还能宽恕地对待伤害过他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你呢?风梧,以后请不要再和我夫妇相称,我的余生,都要去想办法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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