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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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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水华的手,走过去问护院道:“怎么了?”

“参将大人调兵把总督府围起来了,待会儿表演完了就进来搜捕刺客。”护院队长回答。

季宁点了点头,走回座位,却见明石已退回了后台去。他轻轻在水华耳边道:“一会儿驻军要进来巡视,小姐不必惊慌。”

“哦,又来刺客了么?”水华不以为意地笑了,“不过我不担心,爹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的——那还继续表演么?”

“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事,当然要演完。”季宁轻轻摇了摇头,他无法想像面前的女孩子是在怎样的状态中长大,她竟然在父亲面临危险的时候仍然忘不了观看演出。然而他很快便觉察出,水华的手在瞬间变得冰冷而颤抖,这个孩子,只是习惯了把恐惧和寂寞都藏在心底,而给所有担心她的人做出最快乐和单纯的模样。

杂耍艺人们显然并不清楚他们的处境,仍然在台上筹备他们最为出彩的压轴节目。他们拆去了戏台上方遮蔽日光的帏幕,在戏台中心放置了一张包着铜皮的宽大木桌,桌面凹陷成槽,最低处打通后在桌下接了一个吹嘴。

杂耍班子的头领,也就是先前自报姓名称为羽边的中年人走上台来,做了个四方揖后钻入桌下,含住了吹嘴。而桌面上方,两个少女则在凹槽两边的铜皮上点燃了一枝枝粗大的蜡烛,熔化的烛油沿着铜皮流下,汇集到最低点。当烛油聚集起汪汪一摊后,桌下的羽边猛地吹了一口气,吹破了凝结在吹管内壁的薄薄的蜡层,让上方的烛油“嘭”地向上溅起、伸展,如同一株破土而出的树苗,瞬间凝固在半空中,也引得台下的看客们轰然叫好。

蜡烛不停地熔化,烛油也在凹槽里越积越多。坐在桌下的羽边不停地含着吹嘴鼓动着腮帮,半空中的蜡烛树就仿佛吸取了养分一般迅速地生长,越长越高,渐渐高过了总督府的围墙。

“听说,他能把这蜡烛树吹到云端里去呢。”四月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尖,兴奋地道。

“真的有那么高了么?”水华也紧张地抓住季宁的手,屏着呼吸,仿佛她能够听到蜡烛树簌簌长高的声音。

“嗯,是的,快要看不到头了。”季宁回答着,终于因为刺目的阳光而垂下眼睛,却看见明石扮演的小丑再度走上台来。

“小丑要准备爬树了。”季宁说。

“啊,那不是蜡烛油凝成的么,怎么能支撑得了人的重量?”水华惊异地问。

季宁心里一惊,自己怎么会知道小丑是要爬这株蜡烛树呢,难道当年明石曾经告诉过自己,或者自己已经看过了类似的表演?看来被自己封印的记忆里,果然不光有仇恨,还有一些自己本来不愿意忘记的事情。

小丑绕着木桌跑了几圈,终于“噌”地一下,跳上了最低的一根“树枝”。蜡烛树枝颤了几颤,居然没有断裂。

小丑来了精神,开始沿着蜡烛树向上爬去,而台下众人的目光,也逐渐从仍然在不停长高的蜡烛树尖上回到他身上。看着高大的人影如同猿猴一般敏捷地攀爬在脆弱的蜡烛树枝上,看客们无不咂舌称奇,连那一众护院也看得入了迷。

“蹑云之术。”季宁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来。然而还容不得他细想,众人的惊呼声中,小丑脚下的一根树枝蓦地断裂了,他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摇晃了几下,仿佛一只骤死的鸟一样“砰”地砸落在台面上。

果然,明石是有伤在身,否则他何必要借杂耍艺人的身份混进府来送信,而不是一开始便使用蹑云之术。季宁想通了这一层,淡淡一笑,他倒要看看,明石如何从这重重包围的总督府中逃脱。

几个杂耍艺人慌忙跑上了台,将明石搀扶起来。走了两步,明石摆了摆手,再度走回蜡烛树前。

“小丑还要重新表演一次。”季宁向一旁的水华解释,“杂耍艺人都是这样,他们要一次次表演到成功为止。”

“从那么高摔下来,他肯定很痛吧。”水华转头对四月道,“去把我们的药箱拿来。”

明石明显地小心起来,季宁猜测他已看到了墙外包围的军队。他放慢了动作,却保持着速度,毫无花样,却又稳扎稳打,逐渐沿着蜡烛树超过了围墙,超过了总督府最高的明楼,红绿相间的身影在众人的视线中越来越小,仿佛一路爬进了云层后的天空中。

“好啊!”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众人的欢呼和掌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震颤,那株高已通天的蜡烛树忽然簌簌地断裂开来,白色的枝干一截截地从天而落,最终坍塌在宽大的戏台上,仿佛一层风干的骨骼。与此同时,所有的杂耍艺人们一起走上台来,对台下的观众鞠躬致意,宣布全部的表演结束。

这个时刻,除了季宁,所有的观众都忘记了追问那个小丑的去向,而交城的守军也最终没有在包围得铁桶一般的总督府里发现任何可疑人员。负责缉拿刺客的参将事后醒悟过来,想把一众杂耍艺人带回衙门拷问小丑的下落,却被匆匆赶回的玄林阻止了。

“不过区区一封恐吓信,没有必要大动干戈。”玄林随便看了看那封用尖刀钉在自己书房桌案上的冰族来信,只是付之一笑,随即将那封信在烛台上烧掉,“我这辈子收过的恐吓信不下百封,遇到的刺杀也近十起了,若是真要株连清查,怕是人头都砍不过来。不过,”他说到这里,声调猛地转高,“交城的海防才是真正令人担心之处,希望将军能大力协助于我,清吏治、勤兵事、固城墙、绝走私,清除冰族从交城渗透入云荒内陆的隐患。”

眼看参将诺诺称是,玄林挥手遣走了无功而返的军队。他疲惫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那些交城士兵的背影暗叹了一口气。

四、火

毫不理会商会的贿赂与冰族的威胁,玄林在清查告示期满的第二天,带人一口气查封了八十九家商栈,并逮捕了几个带头阻挠官府清查的商人。这个消息无异于在交城的潭心中投入一块巨石,漾起的水波一圈圈地席卷了从交城到伽蓝帝都甚至冰族盘踞的碧落海岛屿。

当天晚上,季宁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允诺玄林的三个月教授之期即将届满,而前往空寂之山的道路却被堵死,他一时不知自己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朦胧之中,忽然有什么嘈杂的声音远远传来。季宁本就眠浅,当即便惊醒过来,却发现窗外的天空透出淡淡的光芒。他跳下床奔到窗前,果见南城方向的天空已是一片火红。

心知出了大事,季宁抓起一件外衣就推门而出。才走出自己寓居的院子,便见水华披着衣服,摸索着往自己的住处走了过来。

“哥哥,出了什么事了?”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水华惊慌地抬起了头。

“可能是城南失火了,放心,离我们很远。”季宁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感觉如同握住一瓣夜雾中的莲花,他劝慰道,“夜里露重,小姐还是回房休息吧。”

“听这个声音,似乎不光是失火呢,倒好像……还有厮杀的声音。”水华朝南城的方向侧着脸,面上渐渐浮起了担忧,“哥哥,我好担心爹爹,他就在城墙上……”

“我去看看情况。”在马厩处牵了一匹马,季宁扬鞭沿着交城的石板街道向南城方向奔驰而去。空气越来越灼热,嘶喊哭叫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再往南跑过一条街,季宁看到三五成群的南城居民打了包袱细软,扶老携幼地往城北奔来。

前方的火焰远远地映入了眼眸,不再只是天空中被映得发红的平静,而像一只只朝天挥舞的巨手,想要将覆盖下的房屋街道一推而去。无数平民抬着水桶木盆往来穿梭,远处也有交城的驻军架起水龙枪试图灭火,但火势太大,仿佛失控的怪兽一般轻而易举地将泼进去的水吞入腹中,丝毫没有后缩的颓势。

季宁见身前穿梭救火的均是普通百姓,他拨转马头,朝仅见的几个操纵水龙枪的士兵奔过去,于嘈杂的人声中费力问道:“总督大人在哪里?”

“大军都在城墙上和冰族作战!”一个满脸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士兵嘶声回答,眼见季宁拨马就往城墙处奔去,又大声补充了一句:“求总督大人拨些人手和水龙枪来,我们快撑不住了!”

季宁也顾不得回答他,催动马匹朝南城城墙跑去,季宁发现一路都是烧灼过的痕迹,显然大火是从城外越过城墙蔓延进城的,只是城墙处的火势已被无数的水龙枪抽取海水控制住,反倒是城内的大火由于扑救不力而愈演愈烈。

座下的马匹因为灼热的地面越发躁动起来,终于在离城墙数步之遥的地方踟蹰不前,任季宁怎样挥动马鞭也只在原地打转。季宁没奈何跳下马背,忍着脚底传来的灼热奋力奔跑,终于踏上了水痕未干的城墙台阶。他回头一望,马匹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而身后冒着黑烟的废墟、天边红光灼灼的烈焰、海上传来的厮杀碰撞之声,无不让他忽然一怔: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跑到这里来?水华那个女孩的担忧悲戚,是什么时候被自己如此重视了呢?

“什么人?站住!”随着一声暴喝,季宁身前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了五六个巡防的士兵,端着寒光闪闪的长矛,居高临下地对准了季宁。

“我奉总督小姐所托来见玄林大人的,大人在吗?”季宁见这些士兵衣甲上满是血迹火痕,神情疲惫紧张,显然刚刚经历过生死大变,不由为玄林的安危担心起来。

士兵中有人在总督府里见过季宁,便收起长矛回答道:“大人在角堡前的城墙上督战,若是不怕危险,就随我们来吧。”

季宁道了谢,爬上城墙台阶,走到那小队巡逻兵身边。越过那些士兵的肩头,季宁终于看到了那些嘶喊打斗之声的来源——原本漆黑平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驶来了五六艘巨大的铁船,借着夜色的掩护竟然侵入到距离交城城墙不过数箭之遥的海面上。这些铁船式样古怪,既无船楼,又无桨橹,倒仿佛一个个硕大的椭圆形口袋漂浮在水面上一般。而此刻十余艘交城守军的战舰正追击着这些欲往深海驶去的庞然大物,交城战舰显然已是倾巢出动,想将敌船包围拦截,一些靠潜水爬上敌船的交城士兵正在己方箭只的掩护下在甲板上与敌军厮杀。

“冰族狗急跳墙,跑到下面那些封存的商栈里抢粮食,被我们发现就交上了火。”一个士兵见季宁望着远处的战斗,随口解释道。

季宁心中一动,往城墙的外侧走过几步,低头却见昔日螺壳般整齐繁多的商栈如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乌黑的烟柱还不时从某处升起。显然这些商栈是在冰族与守军的战斗中燃烧起来的,并成为引发城内大火的源头,而当城墙上的火势被守军用水龙枪扑灭后,被隔绝在沙滩上的大火便在吞没了商栈中一切可燃之物后渐渐熄灭了,反倒是蔓延到城内的火势越演越烈。

“救命……”一阵从海面吹来的夜风忽然带来了废墟中断断续续的求救声,让季宁心中一寒,看来这场大火,给交城百姓带来了不小的伤亡损失。

那些巡逻的士兵显然全部心思都落在前方海面的战斗上,根本无暇理会废墟中的呻吟,不时抽出弓箭来,射向落入近海的冰族水手。季宁等得不耐,便自行沿着城墙往角堡处走去,果然借着火焰的光芒看见玄林在众将的簇拥下,站立在距离战斗最近的城头。

一眼便看见玄林胸前缠着染血的绷带,显然是用撕破的披风草草包扎,季宁不便贸然上前,只向身边一个面熟之人问道:“请问总督大人怎么受了伤,伤势如何?”

“督战之时,有冰族刺客从天而降,刺伤了大人。”那人见是季宁,低声道,“伤在胸腹,很是凶险,奈何总督大人死活不听劝告,非要带伤在此观阵。”

刺客从天而降,难道便是明石?季宁正想上前见过玄林,忽听有人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敌船沉了!”

众人一惊,果然见那几艘形状古怪的敌舰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下沉,一刻之内竟完全沉没在海水之中!

“恭喜总督大人,全歼了所有冰族船只!”有人最先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引带得其他官员纷纷附和着祝贺。

“它们不是沉没,是潜入水中逃走了。”玄林继续深锁着眉头,根本不理会身边众人的逢迎,“怪不得冰族将船只建造成如此怪异的模样,真真匪夷所思……”

“总督大人明见。”守城参将连忙接口道,“这些冰族怪船时而潜入水下行进,时而冒出水面,所以此番突袭交城,等巡望的士兵发现它们的踪迹时,已是近在咫尺。”

“他们一共抢走了多少粮食?”玄林问道。

“等末将闻讯带兵前来时,他们已洗劫了十多家商栈。末将生怕他们劫掠更多,便下令放火,宁可将那些粮食焚毁也不能让冰族人夺取。所以估计他们收获并不大。”

“做得虽不错,却引发交城大火,苦了百姓。”玄林说到这里,方才僵直地转过身子,望向身后的交城。满空的红光扑面而来,玄林不由一震,“这火怎会蔓延如此?交城城守呢?”

“下官派人去通知太守,但太守宿醉,无法唤醒。”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回答道。

“该死!”玄林勃然怒道,“那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说到这里,他蓦地伸手捂住伤处,踉跄了一下,慌得身后众人赶紧扶住。

“水龙枪都被征来灭城墙之火了,哪里还有人手工具……”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眼见玄林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不敢再多说,赶紧率人下了城墙而去。

“大人伤重,快送他回府治疗吧。”季宁见状,便在一旁提议。

“幸亏那个刺客动手之时犹豫了一下,那一刀才没有刺中要害。”随军的医士解开玄林潦草的绷带,重新上药包扎,“现在战事已了,想来总督大人不会反对回府了。”

就在众人寻了软轿过来,欲抬玄林回府之际,本已昏迷的玄林忽然睁开眼睛,伸手拉着身边季宁的手腕道:“传我的令,冰族人要尽量活捉,不可随意杀害……我要——亲——审——。”

“是,大人。”季宁赶紧应了。玄林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清楚,眼神却是散的,显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对谁说话。听到季宁应允,玄林这才松开手,重新昏睡过去。

放缓脚步落到队尾,季宁举起方才被玄林抓过的手腕细细思索,那短短的肢体接触瞬间,已足以让季宁觉察到了玄林强烈的愿望——“一定要找到他!”可这个“他”究竟是谁,季宁却没能读得出来。

“城内火势如何?”猛地从床上撑起,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玄林开口便问。

“已经扑灭了。”水华示意四月将药端来,安慰父亲。

“我怎么听见外面嘈杂之声未息?”玄林皱了皱眉,“交城城守等一应官员呢?”

“他们原本想在这里守候爹爹的伤势,被我劝走了。”水华迟疑道,“外面是那些房屋被焚的百姓的喧闹,可能善后事宜还没有处理好。”

“我不在,他们想必又在互相推诿。”玄林接过四月递来的药碗一口气喝下,随即吩咐,“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去灾民那里看看。”

“老爷……”四月知道自己无法劝服犟脾气的玄林卧床养伤,只好轻轻扯了扯水华的衣袖,想让她开口。

“爹爹……”水华果然吐出这两个字来,看不见玄林咬牙撑坐起来的痛苦神色,水华伸手扶住父亲的手臂,微笑着接下去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四月见玄林欣然点头,她不由得心下着急,却见水华朝自己的方向笑了笑:“我们把季宁哥哥也一起叫上吧。”

“我不去。”季宁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前,对前来传话的四月道。昨夜交城大火燃烧到天亮才被扑灭,那些焦炭一般的废墟刺激着他的脑海,让他金针封脑的地方又热辣辣地跳痛起来,想必那段被封藏的记忆里,也包括了焚烧一切的大火。

“为什么不去一起救援灾民,哥哥?”水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不解地问道。

“我是个读忆师。”季宁冷冰冰地回答道,“战争、灾祸,都包含了太多的仇恨和怨愤,会玷污我心灵的纯洁。”

水华显然没有料到季宁会这样说,她呆了一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终于,她后退了一步,站回门槛边缘:“心灵的纯洁就一定要靠远离罪恶痛苦来保持吗?能够面对一切、包容一切,这才是最纯洁的心应该做到的吧。”说完,她引着四月,渐渐远去。

季宁怔怔地盯着水华的背影,不相信刚才的话语是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可以说得出口的。难道是因为水华潜心供奉创造神,神才借她的口给自己一点谕示么?可是这颗凡人的心想要面对一切包容一切是多么困难,否则当初何必为了忘却那些深重的仇恨而自行用金针封印记忆?季宁再度将手掌捂住后脑,感觉得到血管在那个地方突突跳动。良久,他终于放下手,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

还是去看一看吧,像自己这样故作冷漠地躲避下去,恐怕确实是无法达到读忆师的最高境界的。

和云荒大陆上所有的大城市一样,交城中央建立了精致宏大的神殿,供奉创造神和破坏神。殿前的广场一律用水蓝色的大理石铺就,平时用作交城百姓往来贸易的集市,官府征用之时便作为宣布某些重大决定的场所。空桑人虽然虔心信奉神,他们的信仰却是世俗化的,因此连神殿前原本用来衬托庄严的广场也被他们完全利用起来。

季宁混杂在广场上拥挤的人群里,耳边是人们的交谈叫喊还有南城灾民的哭泣呻吟。幸亏有了这片可以作为隔离带的空旷广场,昨晚的大火才没有继续向北蔓延。饶是如此,原本洁白如玉的殿后白塔上还是沾染了烟熏火燎的痕迹。

此刻,带伤前来的总督玄林正站立在塔身中段的一个宽大窗口前,身边搀扶着他的正是女儿水华。而交城的其余官员,则恭恭敬敬地排立在玄林身后。

为了传达政令的效果,白塔通体用空心的石头砌成,形成巧妙的回音效果。因此当玄林站在特定的窗口上甫一开口,宏大的回声便响彻了整个广场,让喧闹的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昨晚冰族突袭了交城的南城海域,劫掠商栈,纵火焚城。”玄林开门见山地对交城百姓说道,“幸得我守军将士奋勇杀敌,敌舰仓皇遁去。大捷之余,玄林却不敢稍喜,因为我南城百姓经过昨晚一夜大火,损失惨重!虽说此难冰族为祸首,但交城官员也难辞其咎!但凡昨夜临阵脱逃者、玩忽职守者、推诿观望者,玄林自当一个个查明,追究刑责,一定会给所有受灾父老一个交代!”说到这里,他猛地从塔上抛下一顶官帽,大声道,“此乃昨日宿醉贻误火情的交城城守之帽,从即刻起,本督罢免他一应官职,交付有司问罪,以慰罹难的各位冤魂!”眼看着塔下百姓争抢践踏城守的官帽,玄林的声音蓦地放大了,“然身为交城众官员之首,玄林所担救护不力的罪责最大,只望将受灾父老们安顿好后,便上表向皇上请罪。此时惟有一跪,向交城父老谢罪!”说着他挣脱水华的搀扶,果然一撩衣摆就跪在众人面前。

明明两军混战之时火势失控,此刻全推在冰族身上,倒也干净。季宁一直对玄林的解释不以为然,然而这一跪却将季宁的冷嘲都拍了个粉碎。他心中清楚玄林身负重伤,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支撑到现在,何况此刻交城灾民怨气暗涌,若不好言抚慰,只怕民变顿生。而季宁身边的交城百姓更是何曾见过这样的朝廷命官,他们连连唏嘘,请玄林起身。

“若这一跪能复生一条无辜的生命,那我宁可永远都不起来。玄林惟有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才能赎今日之罪……”玄林此言一出,泪流不止。

“玄林大人,您是我们交城的青天啊……”广场上的人们纷纷用衣袖抹着眼睛,跪倒在地上,崇敬地看着玄林虚弱地靠在女儿和侍卫身上吩咐手下官员公布赈灾的措施和地点。先前还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哀中的南城百姓放弃了抱怨与哭喊,开始井井有条地排着队领取赈灾物资,原本快到崩溃的交城秩序终于得到了恢复。

季宁站在原地,依旧抬头看着白塔上那宽大的窗户。他看见当交城的所有官员们都下塔来恪尽职守后,水华才尾随着父亲离开了那里。

“季宁公子。”忽然有人在身后唤他,他转身一看,居然是乐绿夫人。

“我要离开交城了。”盯着季宁错愕的表情,乐绿夫人苦笑了一下,“商栈全都烧光了,看守仓库的伙计也烧死了三个。因为之前有私通冰族贸易的罪名,损失是一点也无法讨回来的。交城待不下去,我便打算到叶城去等我哥哥的消息。你的定金,我到时自会差人双倍返还给你。”

“乐绵老板去了哪里?”季宁奇道。

“他们几天前去了伽蓝帝都,想要劝说蓝王阻止玄之一族的禁海行为。”乐绿夫人抿了抿唇,不满道,“别忘了,交城的商人多是蓝之一族,而蓝族正是靠贸易行走云荒。玄林来自北方内陆,他们玄族只会骑马打猎,哪里知道海上贸易的重要,无非借此机会打压蓝族的势力罢了。”

季宁对她所说的玄蓝两族争斗漠不关心,他只是微笑道:“那点定金不足挂齿,夫人若是手头拮据,我这里还有。”说着将身上所有的十五个金铢都掏了出来,“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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