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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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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长老。杨公就教摆酒来,聊叙久别之情。杨公把在县的事,都说与长老。长老
回话道:“我都晓得了,不必说。今日小僧来此,别无甚话,专为舍侄女一事。
他原有丈夫,我因见足下去不得,以此不顾廉耻,使侄女相伴足下到那县里。谢
天地,无事故回来,十分好了。侄女其实不得去了,还要送归前夫。财物恁凭你
处。”杨公听得说,两泪交流,大哭起来,拜倒在奶奶、长老面前,说道:“丢
得我好苦!我只是死了罢。”拔出一把小解手刀来,望着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
住,夺了刀,也就啼哭起来。长老来劝,说道:“不要苦了,终须一别。我原许
还他丈夫,出家人不说谎。”杨知县带着眼泪说道:“财物恁凭长老、奶奶取去,
只是痛苦不得过。”长老见这杨公如此情真,说道:“我自有处。且在船里宿了,
明日作别。”
杨公与李氏一夜不曾合眼,泪不曾干,说了一夜。到明日早起来,梳洗饭毕。
长老主张把宦资作十分,说:“杨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
各人都无话说。李氏与杨公两个抱住,那里肯舍!真个是生离死别。李氏只得自
上岸去了,杨公也开了船。那个长老又说道:“这条水路最是难走,我直送你到
临安才回来。我们不打劫别人的东西也好了,终不成倒被别人打劫了去?”这和
尚直送杨知县到临安。杨知县苦死留这僧人在家,住了两月。杨公又厚赠这长老,
又修书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绝。有诗为证:
蛮邦薄宦一孤身,全赖高僧觅好音。随地相逢休傲慢,世间何处没奇人?
第二十卷 陈从善梅岭失浑家
第二十卷 陈从善梅岭失浑家
君骑白马连云栈,我驾孤舟乱石滩。扬鞭举棹休相笑,烟波名利大家难。
话说大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间,黄榜招贤,大开选场。去这东京汴梁城内
虎异营中,一秀才姓陈,名辛,字从善,年二十岁;故父是殿前太尉。这官人不
幸父母蚤亡,只单身独自。自小好学,学得文武双全。正是:文欺孔孟,武赛孙
吴;五经三史,六韬三略,无所不晓。新娶得一个浑家,乃东京金梁桥下张待诏
之女,小字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夫妻二
人,如鱼似水,且是说得着,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这陈辛一心向善,常好
斋供僧道。
一日,与妻言说:“今黄榜招贤,我欲赴选,求得一官半职,改换门闾,多
少是好。”如春答曰:“只恐你命运不通,不得中举。”陈辛曰:“我正是,学
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数日,去赴选场,偕众伺候挂榜。旬日之间,金榜
题名,已登三甲进士,琼林宴罢,谢恩,御笔除授广东南雄沙角镇巡检司巡检。
回家说与妻如春道:“今我蒙圣恩,除做南雄巡检之职,就要走马上任。我闻广
东一路,千层峻岭,万叠高山,路途难行,盗贼烟瘴极多。如今便要收拾前去,
如之奈何?”如春曰:“奴一身嫁与官人,只得同受甘苦。如今去做官,便是路
途险难,只得前去,何必忧心?”陈辛见妻如此说,心下稍宽。正是:青龙与白
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当日,陈巡检唤当直王吉分付曰:“我今得授广东南雄巡检之职,争奈路途
险峻,好生艰难,你与我寻一个使唤的,一同前去。”王吉领命,往街市寻觅,
不在话下。
却说陈巡检分付厨下使唤的:“明日是四月初三日,设斋多备斋供。不问云
游全真道人,都要斋他,不得有缺。”
不说这里斋主备办。且说大罗仙界有一真人,号曰紫阳真君,于仙界观见陈
辛奉真斋道:“好生志诚!今投南雄巡检,争奈他妻有千日之灾。”分付大慧真
人化作道童,“听吾法旨:你可假名罗童,权与陈辛作伴当,护送夫妻二人,他
妻若遇妖精,你可护送。”道童听旨,同真君到陈辛宅中,与陈巡检相见礼毕。
斋罢,真君问陈辛曰:“何故往日设斋欢喜,今日如何烦恼?”陈辛叉手告曰:
“听小生诉禀:今蒙圣恩,除南雄巡检;争奈路远难行,又无兄弟,因此忧闷也。”
真人曰:“我有这个道童,唤做罗童,年纪虽小,有些能处。今日权借与斋官,
送到南雄沙角镇,便着他回来。”夫妻二人拜谢曰:“感蒙尊师降临,又赐道童
相伴,此恩难报。”真君曰:“贫道物外之人,不思荣辱,岂图报恩?”拂袖而
去了。陈辛曰:“且喜添得罗童做伴。”收拾琴、剑、书箱,辞了亲戚邻里,封
锁门户,离了东京。十里长亭,五里短亭,迤逦而进。一路上,但见:村前茅舍,
庄后竹篱。村醪香透磁缸,浊酒满盛瓦瓮。架上麻衣,昨日芒郎留下当;酒帘大
字,乡中学究醉时书。沽酒客暂解担囊,趱路人不停车马。
陈巡检骑着马,如春乘着轿,王吉、罗童挑着书箱行李,在路少不得饥餐渴
饮,夜住晓行。罗童心中自忖:“我是大罗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阳真君法旨,
教我跟陈巡检往南雄沙角镇去。吾故意妆风做痴,教他不识咱真相。”遂乃行走
不动,上前退后。如春见罗童如此嫌迟,好生心恼,再三要赶回去,陈巡检不肯,
恐背了真人重恩。罗童正行在路,打火造饭,哭哭啼啼不肯吃,连陈巡检也厌烦
了。如春孺人执性,定要赶罗童回去。罗童越耍风,叫:“走不动!”王吉搀扶
着行,不五里叫腰疼,大哭不止。如春说与陈巡检:“当初指望得罗童用,今日
不曾得他半分之力,不如教他回去。”陈巡检不合听了孺人言语,打发罗童回去。
有分教如春争些个做了失乡之鬼。正是:鹿迷郑相应难辨,蝶梦周公未可知。当
日打发罗童回去,且得耳根清净。陈巡检夫妻和王吉三人前行。
且说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申阳洞。洞中有一怪,号曰申阳公,乃猢猻精也。
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州
圣母。这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
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这齐天
大圣在洞中,观见岭下轿中,抬着一个佳人,娇嫩如花似玉,意欲取他。乃唤山
神分付:“听吾号令,便化客店,你做小二哥,我做店主人。他必到此店投宿。
更深夜静,摄此妇人入洞中。”山神听令,化作一店;申阳公变作店主,坐在店
中。却好至黄昏时分,陈巡检与孺人如春并王吉至梅岭下,见天色黄昏,路逢一
店,唤招商客店。王吉向前去敲门,店小二问曰:“客长有何勾当?”王吉答道:
“我主人乃南雄沙角巡检之任,到此赶不着馆驿,欲借店中一宿,来蚤便行。”
申阳公迎接陈巡检夫妻二人入店,头房安下。申阳公说与陈巡检曰:“老夫今年
八十余岁,今晚多口,劝官人一句:前面梅岭,好生僻静!虎狼、劫盗极多;不
如就老夫这里,安下孺人。官人自先去到任,多差弓兵人等来取,却好?”陈巡
检答曰:“小官三代将门之子,通晓武艺;常怀报国之心,岂怕虎狼盗贼?”申
公情知难劝,便不敢言,自退去了。
且说陈巡检夫妻二人到店房中,吃了些晚饭,却好一更。看看二更,陈巡检
先上床,脱衣而卧。只见就中起一阵风,正是:吹折地狱门前树,刮起酆都顶上
尘。那阵风过处,吹得灯半灭而复明。陈巡检大惊!急穿衣起来看时,就房中不
见了孺人。开房门叫得王吉。那王吉睡中叫将起来,不知头由,慌张失势。陈巡
检说与王吉:“房中起一阵狂风,不见了孺人。”主仆二人急叫店主人时,叫不
应了。仔细看时,和店房都不见了,连王吉也吃一惊。看时,二人立在荒郊野地
上,止有书箱行李并马在面前,并无灯火。客店、店主人皆无踪迹。只因此夜,
直教陈巡检三年不见孺人之面。未知久后如何。正是:雨里烟村雾里都,不分南
北路程途。多疑看罢僧繇画,收起丹青一轴图。
陈巡检与王吉听谯楼更鼓,正打四更。当夜月明星光之下,主仆二人,前无
客店,后无人家,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只得教王吉挑了行李,自跳上马,
月光之下,依路径而行。在路,陈巡检寻思:“不知是何妖法,化作客店,摄了
我妻去?从古至今,不见闻此异事!”巡检一头行,一头哭:“我妻不知着落。”
迤逦而行,却好天明。王吉劝官人:“且休烦恼,理会正事。前面梅岭,望着好
生险峻崎岖,凹凸难行。只得捱过此岭,且去沙角镇上了任,却来打听,寻取孺
人不迟。”陈巡检听了王吉之言,只得勉强而行。
且说申阳公摄了张如春,归于洞中。惊得魂飞魄散,半晌醒来,泪如雨下。
元来洞中先有一娘子,名唤牡丹,亦被摄在洞中日久,向前来劝如春不要烦恼。
申公说与如春:“娘子,小圣与娘子前生有缘。今日得到洞中,别有一个世界。
你吃了我仙桃、仙酒、胡麻饭,便是长生不死之人。你看我这洞中仙女,尽是凡
间摄将来的。娘子休闷,且共你兰房同床云雨。”如春见说,哀哀痛哭,告申公
曰:“奴奴不愿洞中快乐,长生不死,只求早死。若说云雨,实然不愿。”申公
见说如此,自思:“我为他春心荡漾;他如今烦恼,未可归顺。其妇人性执,若
逼令他,必定寻死,却不可惜了这等端妍少貌之人!”乃唤一妇人,名唤金莲洞
主,也是日前摄来的,在洞中多年矣。申公分付:“好好劝如春,早晚好待他,
将好言语诱他,等他回心。”金莲引如春到房中,将酒食管待。如春酒也不吃,
食也不吃,只是烦恼。金莲、牡丹二妇人再三劝他:“你既被摄到此间,只得无
奈何。自古道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如春告金莲云:“姐姐,你岂知我今
生夫妻分离?被这老妖半夜摄将到此,强要奴家云雨,决不依随!只求快死,以
表我贞洁。古云烈女不更二夫,奴今宁死而不受辱。”金莲说:“要知山下事,
请问过来人。这事我也曾经来。我家在南雄府住,丈夫富贵,也被申公摄来洞中
五年。你见他貌恶,当初我亦如此;后来惯熟,方才好过。你既到此,只得没奈
何,随顺了他罢。”如春大怒,骂云:“我不似你这等淫贱,贪生受辱,枉为人
在世,泼贱之女!”金莲云:“好言不听,祸必临身。”遂自回报申公说:“新
来佳人,不肯随顺,恶言诽谤,劝他不从。”申公大怒而言:“这个贱人,如此
无礼!本待将铜锤打死,为他花容无比,不忍下手;可奈他执意不从。”交付牡
丹娘子:“你管押着他。将这贱人剪发齐眉,蓬头赤脚,罚去山头挑水,浇灌花
木。一日与他三顿淡饭。”牡丹依言,将张如春剪发齐眉,赤了双脚;把一副水
桶与他。如春自思:“欲投岩涧中而死,万一天可怜见,苦尽甘来,还有再见丈
夫之日。”不免含泪而挑水。正是:宁为困苦全贞妇,不作贪淫下贱人。
不说张氏如春在洞中受苦。且说陈巡检与同王吉自离东京,在路两月余,至
梅岭之北,被申阳公摄了孺人去,千方无计寻觅。王吉劝官人且去上任,巡检只
得弃舍而行。乃望面前一村酒店,巡检到店门前下马,与王吉入店买酒饭吃了,
算还酒饭钱,再上马而去。见一个草舍,乃是卖卦的,在梅岭下。招牌上写:
“杨殿干请仙下笔,吉凶有准,祸福无差。”陈巡检到门前,下马离鞍,入门与
杨殿干相见已毕。殿干问:“尊官何来?”陈巡检将昨夜失妻之事,从头至尾,
说了一遍。杨殿干焚香请圣,陈巡检跪拜祷祝。只见杨殿干请仙至,降笔判断四
句,诗曰:
千日逢灾厄,佳人意自坚。紫阳来到日,镜破再团圆。”
杨殿干断曰:“官人且省烦恼。孺人有千日之灾,三年之后,再遇紫阳,夫
妇团圆。”陈巡检自思:“东京曾遇紫阳真人,借罗童为伴。因罗童呕气,打发
他回去。此间相隔数千里路,如何得紫阳到此?”遂乃心中少宽。还了卦钱,谢
了杨殿干,上马同王吉并众人上梅岭来。陈巡检看那岭时,真个险峻:
欲问世间烟障路,大庾梅岭苦心酸。磨牙猛虎成群走,吐气巴蛇满地攒。
陈巡检并一行人过了梅岭。岭南二十里,有一小亭,名唤做接官亭。巡检下
马,入亭中暂歇。忽见王吉报说:“有南雄沙角镇巡检衙门弓兵人等,远来迎接。”
陈巡检唤入,参拜毕。过了一夜,次日同弓兵、吏卒走马上任,至于衙中升厅,
众人参贺已毕。陈巡检在沙角镇做官,且是清正严谨。光阴似箭,正是:窗外日
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坐间移。倏忽在任,不觉一载有余。差人打听孺人消息,并
无踪迹。端的:好似石沉东海底,犹如线断纸风筝。
陈巡检为因孺人无有消息,心中好闷;思忆浑家,终日下泪。正思念张如春
之际,忽弓兵上报:“相公,祸事!今有南雄府府尹札付来报军情:有一强人,
姓杨,名广,绰号‘镇山虎’,聚集五七百小喽罗,占据南林村,打家劫舍,杀
人放火,百姓遭殃。札付巡检,‘火速带领所管一千人马,关领军器,前去收捕,
毋得迟误。’”陈巡检听知,火速收拾军器鞍马。披挂已了,引着一千人马,径
奔南林村来。
却说那南林村镇山虎正在寨中饮酒,小喽罗报说:“官军到来。”急上马持
刀,一声锣响,引了五百小喽罗,前来迎敌。陈巡检与镇山虎并不打话,两马相
交,那草寇怎敌得陈巡检过?斗无十合,一矛刺镇山虎于马下,枭其首级,杀散
小喽罗。将首级回南雄府,当厅呈献;府尹大喜,重赏了当。自回巡检衙,办酒
庆贺已毕。只因斩了镇山虎,真个是:威名大振南雄府,武艺高强众所钦。
这陈巡检在任,倏忽却早三年官满。新官交替,陈巡检收拾行装,与王吉离
了沙角镇。两程并作一程行,相望庾岭之下,红日西沉,天色已晚。陈巡检一行
人,望见远远松林间有一座寺,王吉告官人:“前面有一座寺,我们去投宿则个。”
陈巡检勒马向前,看那寺时,额上有“红莲寺”三个大金字。巡检下马,同一行
人入寺。元来这寺中长老,名号旃大惠禅师,佛法广大,德行清高,是个古佛出
世。当时行者报与长老:“有一过往官人投宿。”长老教行者相请。巡检入方丈,
参见长老。礼毕,长老问:“官人何来?”陈巡检备说前事,“万望长老慈悲,
指点陈辛,寻得孺人回乡,不忘重恩。”长老曰:“官人听禀:此怪是白猿精,
千年成器,变化难测。你孺人性贞烈,不肯依随,被他剪发赤脚,挑水浇花,受
其苦楚。此人号曰申阳公,常到寺中听说禅机,讲其佛法。官人若要见孺人,可
在我寺中住几时,等申阳公来时,我劝化他回心,放还你妻,如何?”陈巡检见
长老如此说,心中喜欢,且在寺中歇下。正是:五里亭亭一小峰,上分南北与西
东。世间多少迷途客,一指还归大道中。
陈巡检在红莲寺中,一住十馀日。忽一日,行者报与长老:“申阳公到寺来
也。”巡检闻之,躲于方丈中屏风后面。只见长老相迎申阳公入方丈。叙礼毕,
分位而坐,行者献茶。茶罢,申阳公告长老曰:“小圣无能断除爱欲,只为色心
迷恋本性,谁能虎项解金铃?”长老答曰:“尊圣要解虎项金铃,可解色心本性。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尘不染,万法皆明。莫怪老僧多言相劝,闻知你洞中有
一如春娘子,在洞三年。他是贞节之妇,可放他一命还乡,此便是断却欲心也。”
申阳公听罢,回言:“长老,小圣心中正恨此人。罚他挑水三年,不肯回心;这
等愚顽,决不轻放!”陈巡检在屏风后听得说,正是:提起心头火,咬碎口中牙。
陈巡检大怒!拔出所佩宝剑,劈头便砍。申阳公用手一指,其剑反着自身。申阳
公曰:“吾不看长老之面,将你粉骨碎身,此冤必报。”道罢,申阳公别了长老,
回去了。自洞中叫张如春在面前,欲要剖腹取心,害其性命。得牡丹、金莲二人
救解,依旧挑水浇花,不在话下。
且说陈巡检不知妻子下落,到也罢了;既晓得在申阳洞中,心下倍加烦恼。
在红莲寺方丈中拜告长老:“怎生得见我妻之面?”长老曰:“要见不难。老僧
指一条径路,上山去寻。”长老叫行者引巡检去山间寻访,行者自回寺。只说陈
辛去寻妻,未知寻得见寻不见。正是:风定始知蝉在树,灯残方见月临窗。
当日,陈巡检带了王吉,一同行者到梅岭山头,不顾崎岖峻险,走到山岩潭
畔,见个赤脚挑水妇人。慌忙向前看时,正是如春。夫妻二人,抱头而哭,各诉
前情,莫非梦中相见?一一告诉。如春说:“昨日申公回洞,几乎一命不存。”
巡检乃言:“谢红莲寺长老,指路来寻,不想却好遇你,不如共你逃走了罢。”
如春道:“走不得。申公妖法广大,神通莫测。他若知我走,赶上时,和官人性
命不留。我闻申公平日只怕紫阳真君,除非求得他来,方解其难。官人可急回寺
去,莫待申公知之,其祸不小。”陈巡检只得弃了如春,归寺中拜谢长老,说已
见娇妻。言:“申公只怕紫阳真君,他在东京曾与陈辛相会;今此间窎远,如何
得他来救?”长老见他如此哀告,乃言:“等我与你入定去看,便见分晓。”长
老教行者焚香,入定去了一晌。出定回来,说与陈巡检曰:“当初紫阳真人与你
一个道童,你到半路赶了他回去。你如今便可往,急走三日,必有报应。”陈巡
检见说,依其言,急急步行山寺。迤逦行了两日,并无踪迹。
且说紫阳真人在大罗仙境与罗童曰:“吾三年前,那陈巡检去上任时,他妻
合有千日之灾,今已将满。吾怜他养道修真,好生虔心。吾今与汝同下凡间,去
梅岭救取其妻回乡。”罗童听旨,一同下凡,往广东路上行来。这日,却好陈巡
检撞见真君同罗童远远而来,乃急急向前跪拜,哀告曰:“真君,望救度!弟子
妻张如春被申阳公妖法摄在洞中三年,受其苦楚,望真君救难则个!”真君笑曰:
“陈辛,你可先去红莲寺中等,我便到也。”陈辛拜别,先回寺中;备办香案,
迎接真君救难。正是:法箓持身不等闲,立身起业有多般。千年铁树开花易,一
日酆都出世难。
陈巡检在寺中等了一日,只见紫阳真君行至寺中,端的道貌非凡。长老直出
寺门迎接,入方丈叙礼毕,分宾主坐定。长老看紫阳真君,端的有神仪八极之表,
道貌堂堂,威仪凛凛。陈巡检拜在真君面前,告曰:“望真君慈悲,早救陈辛妻
张如春性命还乡,自当重重拜答深恩。”真君乃于香案前,口中不知说了几句言
语,只见就方丈里起一阵风。但见:无形无影透人怀,二月桃花被绰开。就地撮
将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那风过处,只见两个红巾天将出现,甚是勇猛。这
两员神将朝着真君喏道:“吾师有何法旨?”紫阳真君曰:“快与我去申阳洞中,
擒拿齐天大圣前来,不可有失。”两员天将去不多时,将申公一条铁索锁着,押
到真君面前。申公跪下,紫阳真君判断,喝令天将将申公押入酆都天牢问罪。教
罗童入申阳洞中,将众多妇女各各救出洞来,各令发付回家去讫。张如春与陈辛,
夫妻再得团圆,向前拜谢紫阳真人。真人别了长老、陈辛,与罗童冉冉腾空而去
了。
这陈巡检将礼物拜谢了长老,于一寺僧行别了。收拾行李轿马,王吉并一行
从人离了红莲寺,迤逦在路。不则一日,回到东京故乡。夫妻团圆尽老,百年而
终,有诗为证:
三年辛苦在申阳,恩爱夫妻痛断肠。终是妖邪难胜正,贞名落得至今扬。
第二十一卷 临安里钱婆留发迹
第二十一卷 临安里钱婆留发迹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这八句诗,乃是晚唐时贯休所作。那贯休是个有名的诗僧,因避黄巢之乱,
来于越地,将此诗献与钱王求见。钱王一见此诗,大加叹赏!但嫌其“一剑霜寒
十四州”之句,殊无恢廓之意。遣人对他说,教和尚改“十四州”为“四十州”,
方许相见。贯休应声吟诗四句。诗曰:
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
吟罢,飘然而入蜀。钱王懊悔,追之不及。真高僧也。后人有诗讥诮钱王云:
“文人自古傲王侯,沧海何曾择细流?一个诗僧容不得,如何安望添州?”此诗
是说钱王度量窄狭,所以不能恢廓霸图,止于一十四州之主。虽如此说,像钱王
生于乱世,独霸一方,做了一十四州之王,称孤道寡,非通小可!你道钱王是谁?
他怎生样出身?有诗为证:
项氏宗衰刘氏穷,一朝龙战定关中。纷纷肉眼看成败,谁向尘埃识骏雄?
话说钱王,名镠,表字具美,小名婆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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