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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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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酒作别。席上汪世雄说道:“重承二位高贤屈留赐教,
本当厚赠,只因家父久寓临安,二位又坚执要去,世雄手无利权,只有些小
私财,权当路费。改日两位若便道光顾,尚容补谢。”二人见银两不多,大失所
望,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洪教头说得汪家父子,万分轻财好义,许我个小富
贵,特特而来。淹留一载,只这般赍发起身!比着忠义军中请受,也争不多。早
知如此,何不就汪革在家时,即便相辞?也少不得助些盘费。如今汪革又不回来,
欲待再住些时,又吃过了送行酒了。”只得怏怏而别。临行时,与汪世雄讨封回
书与洪教头。汪世雄文理不甚通透,便将父亲先前写下这封书,递与二程,托他
致意。二程收了。汪世雄又送一程,方才转去。
当日二程走得困乏,到晚寻店歇宿。沽酒对酌,各出怨望之语。程虎道:
“汪世雄不是个三岁孩儿,难道百十贯钱钞,做不得主?直恁装穷推故,将人小
觑!”程彪道:“那孩子虽然轻薄,也还有些面情;可恨汪革特地相留,不将人
为意,数月之间,书信也不寄一个。只说待他回家奉送,难道十年不回,也等他
十年?”程虎道:“那些倚着财势,横行乡曲,原不是什么轻财好客的孟尝君。
只看他老子出外,儿子就支不动钱钞,便是小家样子。”程彪道:“那洪教头也
不识人。难道别没个相识,偏荐到这三家村去处?”二个一递一句,说了半夜,
吃得有八九分酒了,程虎道:“汪革寄与洪教头书,书中不知写甚言语,何不拆
来一看?”程彪真个解开包裹,将书取出,湿开封处看时,上写道:“侍生汪革
再拜,覆书子敬教师门下:久别怀念,得手书如对面,喜可知也。承荐二程,即
留与小儿相处。奈彼欲行甚促,仆又有临安之游,不得厚赠,有负水意。惭愧,
惭愧!”书尾又写细字一行,云:“别谕俟从临安回,即得践约,计期当在秋凉
矣。革再拜。”程虎看罢,大怒道:“你是个富家,特地投奔你一场,便多将金
帛结识我们,久后有相逢处。又不是雇工代役,算甚日子久近?却说道,‘欲行
甚促’,‘不得厚赠’,主意原自轻了。”程虎便要将书扯碎烧毁,却是程彪不
肯,依旧收藏了。说道:“洪教头荐我兄弟一番,也把个回信与他,使他晓得没
甚汤水。”程虎道:“也说得是。”当夜安歇无话。
次早起身,又行了一日。第三日,赶到太湖县,见了洪教头。洪恭在茶坊内
坐下,各叙寒温。原来洪恭向来娶下个小老婆,唤做细姨,最是帮家做活,看蚕
织绢,不辞辛苦,洪恭十分宠爱。只是一件,那妇人是勤苦作家的人,水也不舍
得一杯与人吃的。前次程彪、程虎兄弟来时,洪恭虽然送在庵院安歇,却费了他
朝暮两餐,被那妇人絮咶了好几日。今番二程又来,洪恭不敢延款了,又乏钱
相赠;家中存得几匹好绢,洪恭要赠与二程,料是细姨不肯,自到房中,取了四
匹,揣在怀里。刚出房门,被细姨撞见拦住道:“老无知,你将这绢往那里去?”
洪恭遮掩不过,只得央道:“程家兄弟是我好朋友,今日远来别我还乡,无物表
情,你只当权借这绢与我,休得违拗。”细姨道:“老娘千辛万苦,织成这绢,
不把来白送与人的。你自家有绢,自家做人情,莫要干涉老娘。”洪恭又道:
“他好意远来看我,酒也不留他吃三杯了,这四匹绢怎省得?我的娘,好歹让我
做主这一遭儿。待送他转身,我自来陪你的礼。”说罢就走。
细姨扯住衫袖,道:“你说他远来,有甚好意?前番白白里吃了两顿,今番
又做指望。这几匹绢,老娘自家也不舍得做衣服穿,他有甚亲情往来,却要送他?
他要绢时,只教他自与老娘取讨。”洪恭见小老婆执意不肯,又怕二程等久,只
得发个狠,洒脱袖子,径奔出茶坊来。惹得细姨喉急,发起话来道:“甚么没廉
耻的光棍,非亲非眷,不时到人家蒿恼!各人要达时务便好。我们开茶坊的人家,
有甚大出产?常言道:贴人不富自家穷。有我们这样老无知、老禽兽,不守本分,
惯一招引闲神野鬼上门闹炒!看你没饭在锅里时节,有那个好朋友,把一斗五升
来资助你?”故意走到屏风背后,千禽兽、万禽兽的骂。原来细姨在内争论时,
二程一句句都听得了,心中十分焦燥。又听得后来骂詈,好没意思,不等洪恭作
别,取了包裹便走。洪恭随后赶来,说道:“小妾因两日有些反目,故此言语不
顺,二位休得计较。这粗绢四匹,权折一饭之敬,休嫌微鲜。”程彪、程虎那里
肯受,抵死推辞。洪恭只得取绢自回。细姨见有了绢,方才住口。正是:从来阴
性吝啬,一文割舍不得。剥尽老公面皮,恶断朋友亲戚。
大抵妇人家勤俭惜财,固是美事,也要通乎人情。比如细姨一味慳吝,不存
丈夫体面,他自躲在房室之内,做男子的免不得出外,如何做人?为此恩变为仇,
招非揽祸,往往有之。所以古人说得好,道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闲话休题。再说程彪、程虎二人,初意来见洪教头,指望照前款留,他便细
诉心腹,再求他荐到个好去处,又作道理。不期反受了一场辱骂,思量没处出气。
所带汪革回书未投,想起书中有“别谕……候秋凉践约”等话,不知何事?心中
正恨汪革,“何不陷他谋叛之情,两处气都出了?好计,好计!只一件,这书上
原无实证,难以出首,除非如此如此。”二人离了太湖县,行至江州,在城外觅
个旅店,安放行李。
次日,弟兄两个改换衣装,到宣抚衙门前踅了一回。回来吃了早饭,说道:
“多时不曾上浔阳楼,今日何不去一看?”两个锁上房门,带了些散碎银两,径
到浔阳楼来。那楼上游人无数,二人倚栏观看,忽有人扯着程彪的衣袂,叫道:
“程大哥,几时到此?”程彪回头看,认得是府内惯缉事的,诨名叫做张光头。
程彪慌忙叫兄弟程虎,一齐作揖,说道:“一言难尽。且同坐吃三杯,慢慢的告
诉。”当下三人拣副空座头坐下,分付酒保取酒来饮。张光头道:“闻知二位在
安庆汪家做教师,甚好际遇!”程彪道:“甚么际遇?几乎弄出大事来!”便附
耳低言道:“汪革久霸一乡,渐有谋叛之意。从我学弓马战阵,庄客数千,都教
演精熟了,约太湖洪教头洪恭,秋凉一同举事。教我二人纠合忠义军旧人为内应,
我二人不从,逃走至此。”张光头道:“有甚证验?”程虎道:“见有书札,托
我回复洪恭,我不曾替他投递。”张光头道:“书在何处?借来一看。”程彪道:
“在下处。”三人饮了一回,还了酒钱。张光头直跟二程到下处,取书看了。道:
“这是机密重情,不可泄漏。不才即当禀知宣抚司,二位定有重赏。”说罢,作
别去了。
次日,张光头将此事密密的禀知宣抚使刘光祖。光祖即捕二程兄弟置狱,取
其口词并汪革复洪恭书札,密地飞报枢密府。枢密府官大惊!商量道:“汪革见
在本府候用,何不擒来鞫问?”差人去拿汪革时,汪革已自走了。原来汪革素性
轻财好义,枢密府里的人,一个个和他相好,闻得风声,预先报与他知道,因此
汪革连夜逃回。枢密府官见拿汪革不着,愈加心慌,便上表奏闻天子。天子降诏,
责令宣抚使捕汪革、洪恭等。宣抚司移文安庆李太守,转行太湖、宿松二县,拿
捕反贼。
却说洪恭在太湖县广有耳目,闻风先已逃避无获。只有汪革家私浩大,一时
难走。此时宿松县令正缺,只有县尉姓何,名能,是他权印。奉了郡檄,点起士
兵二百余人,望麻地进发。行未十里,何县尉在马上思量道:“闻得汪家父子骁
勇,更兼冶户鱼户,不下千余,我这一去,可不枉送了性命?”乃与士兵都头商
议,向山谷僻处屯住数日,回来禀知李太守,道:“汪革反谋,果是真的。庄上
器械精利,整备拒捕。小官寡不敌众,只得回军。伏乞钧旨,别差勇将前去,方
可成功。”
李公听信了,便请都监郭择商议。郭择道:“汪革武断一乡,目无官府,已
非一日。若说反叛,其情未的。据称拒捕,何曾见官兵杀伤?依起愚见,不须动
兵,小将不才,情愿挺身到彼,观其动静。若彼无叛情,要他亲到府中分辨;他
若不来,剿除未晚。”李公道:“都监所言极当,即烦一行。须体察仔细,不可
被他瞒过。”郭择道:“小将理会得。”李公又问道:“将军此行,带多少人去?”
郭择道:“只亲随十余人足矣。”李公道:“下官将一人帮助。”即唤缉捕使臣
王立到来。王立朝上唱个喏,立于傍边。李公指着道:“此人胆力颇壮,将军同
他去时,缓急有用。”原来郭择与汪革素有交情,此行轻身而往,本要劝谕汪革,
周全其事。不期太守差王立同去,“他倚着上官差遣,便要夸才卖智。七嘴八张,
连我也不好做事了。”欲待推辞,不要他去,又怕太守疑心,只得领诺,怏怏而
别。
次早,王立抓紥停当,便去催促郭择起身。又向郭择道:“郡中捕贼文书,
须要带去。汪革这厮,来便来;不来时,小人同着都监一条麻绳,扣他颈皮。王
法无亲,那怕他走上天去!”郭择早有三分不乐,便道:“文书虽带在此,一时
不可说破,还要相机而行。”王立定要讨文书来看,郭择只得与他看了。王立便
要拿起,却是郭择不肯,自己收过,藏在袖里。当日郭择和王立都骑了马,手下
跟随的不上二十个人,离了郡城,望宿松而进。
却说汪革自临安回家,已知枢密院行文消息,正不知这场是非,从何而起。
却也自恃没有反叛实迹,跟脚牢实,放心得下。前番何县尉领兵来捕,虽不曾到
麻地,已自备细知道,这番如何不打探消息?闻知郡中又差郭都监来,带不满二
十人,只怕是诱敌之计,预戒庄客,大作准备。分付儿子汪世雄,埋伏壮丁伺候,
“倘若官兵来时,只索抵敌。”却说世雄妻张氏,乃太湖县盐贾张四郎之女,平
日最有智数,见其夫装束,问知其情,乃出房对汪革说道:“公公素以豪侠名,
积渐为官府所忌。若其原非反叛,官府亦自知之。为今之计,不若挺身出辨,得
罪犹小,尚可保全家门。倘一有拒捕之名,弄假成真,百口难诉,悔之无及矣。”
汪革道:“郭都监,吾之故人,来时定有商量。”遂不从张氏之言。
再说郭择到了麻地,径至汪革门首。汪革早在门外迎候,说道:“不知都监
驾临荒僻,失于远接。”郭择道:“郭某此来,甚非得已,信之必然相谅。”两
个揖让升厅,分宾坐定,各叙寒温。郭择看见两厢廊庄客往来不绝,明晃晃摆着
刀枪,心下颇怀悚惧。又见王立跟定在身旁,不好细谈。汪革开言问道:“此位
何人?”郭择道:“此乃太守相公所遣王观察也。”汪革起身,重与王立作揖,
道:“失瞻,休罪!”便请王立在厅侧小阁儿内坐下,差个主管相陪。其余从人
俱在门首空房中安紥。
一时间备下三席大酒:郭择客位一席,汪革主位相陪一席,王立另自一席。
余从满盘肉,大瓮酒,尽他醉饱。饮酒中间,汪革又移席书房中小坐,却细叩郭
择来意。郭择隐却郡檄内言语,只说道:“太守相公深知信之被诬,命郭某前来
劝谕。信之若藏身不出,便是无丝有线了;若肯至郡分辨,郭某一力担当。”汪
革道:“且请宽饮,却又理会。”郭择真心要周全汪革,乘王立不在眼前,正好
说话,连次催并汪革决计。汪革见逼得慌,愈加疑惑。
此时六月天气,暑气蒸人,汪革要郭择解衣畅饮,郭择不肯。郭择连次要起
身,汪革也不放,只管斟着大觥相劝。自己牌至申牌时分,席还不散。郭择见天
色将晚,恐怕他留宿,决意起身。说道:“适郭某所言,出于至诚,并无半字相
欺。从与不从,早早裁决,休得两相担误。”汪革带着半醉,唤郭择的表字道:
“希颜是我故人,敢不吐露心腹:某无辜受谤,不知所由。今即欲入郡参谒,又
恐郡守不分皂白,阿附上官,强入人罪,鼠雀贪生,人岂不惜命?今有楮券四百,
聊奉希颜表意,为我转限两三个月。我当向临安借贵要之力,与枢密院讨个人情。
上面先说得停妥,方敢出头。希颜念吾平日交情,休得推委。”郭择本不欲受,
只恐汪革心疑生变,乃佯笑道:“平昔相知,自当效力,何劳厚赐?暂时领受,
容他日璧还。”却待舒手去接那楮券,谁知王观察王立站在窗外,听得汪革将楮
券送郭择,自己却没甚贿赂,带着九分九厘醉态,不觉大怒!拍窗大叫道:“好
都监!枢密院奉圣旨着本郡取谋反犯人,乃受钱转限,谁人敢担这干系?”
原来汪世雄率领壮丁,正伏在壁后。听得此语,即时跃出,将郭择一索捆番,
骂道:“吾父与你何等交情,如何藏匿圣旨文书,吃骗吾父入郡,陷之死地?是
何道理?”王立在窗外听见势头不好,早转身便走。正遇着一条好汉,提着朴刀
拦住。那人姓刘,名青,绰号“刘千斤”,乃汪革手下第一个心腹家奴,喝道:
“贼子那里走!”王立拨出腰刀厮斗,夺路向前,早被刘青左臂上砍上一刀,王
立负痛而奔,刘青紧步赶上。只听得庄外喊声大举,庄客将从人乱砍,尽皆杀死。
王立肩胛上又中了一朴刀,情知逃走不脱,便随刀仆地,妆做僵死。庄客将挠钩
拖出,和众死尸一堆儿堆向墙边。汪革当厅坐下,汪世雄押郭择,当面搜出袖内
文书一卷。汪革看了大怒!喝教斩首。郭择叩头求饶,道:“此事非关小人,都
因何县尉妄禀拒捕,以致太守发怒。小人奉上官差委,不得已而来。若得何县尉
面对明白,小人虽死不恨。”汪革道:“留下你这驴头也罢,省得那狗县尉没有
了证见。”分付:“权锁在耳房中。”教汪世雄即时往炭山冶坊等处,凡壮丁都
要取齐听令。
却说炭山都是村农,怕事,闻说汪家造反,一个个都向深山中藏躲。只有冶
坊中大半是无赖之徒,一呼而集,约有三百余人,都到庄上,杀牛宰马,权做赏
军。庄上原有骏马三匹,日行数百里,价值千金。那马都有名色,叫做:惺惺骝、
小骢骡、番婆子。又平日结识得四个好汉,都是胆勇过人的。那四个?龚四八、
董三、董四、钱四二。其时也都来庄上,开怀饮酒,直吃到四更尽,五更初。众
人都醉饱了,汪革紥缚起来,真像个好汉:头总旋风髻,身穿白锦袍;鞋兜
脚紧,裹肚系身牢。多带穿杨箭,高擎斩铁刀。雄威真罕见,麻地显英豪!汪革
自骑着番婆子,控马的用着刘青,又是一个不良善的,怎生模样?刚须环眼威风
凛,八尺长躯一片锦。千斤铁臂敢相持,好汉逢他打寒噤。汪革引着一百人为前
锋。董三、董四、钱四二共引三百人为中军。汪世雄骑着小骢骡,却教龚四八骑
着惺惺骝相随,引一百余人,押着郭都监为后队。分发已定,连放三个大,
一齐起身,望宿松进发,要拿何县尉。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离城约五里之近,天色大明。只见钱四二跑上前向汪革说道:“要拿一个县
尉,何须惊天动地!只消数人突然而入,缚了他来就是。”汪革道:“此言有理。”
就教钱四二押着大队屯住,单领董三、董四、刘青和二十余人前行。望见城濠边
一群小儿连臂而歌,歌曰:“二六佳人姓汪,偷个船儿过江。过江能几日?一杯
热酒难当。”歌之不已。汪革策马近前叱之,忽然不见,心下甚疑。到县前时,
已是早衙时分,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动静。汪革却待下马,只见一个直宿的老门
子,从县里面唱着哩嗹花儿的走出,被刘青一把拿住,问道:“何县尉在那里?”
老门子答道:“昨日往东村勾摄公事未回。”汪革就教他引路。径出东门,约行
二十馀里,来到一所大庙,唤做福应侯庙,乃是一邑之香火。本邑奉事甚谨,最
有灵应。老门子指道:“每常官府下乡,只在这庙里歇宿,可以问之。”汪革下
马入庙。庙祝见人马雄壮,刀仗鲜明,正不知甚人,唬得尿流屁滚,跪地迎接。
汪革问他县尉消息,庙祝道:“昨晚果然在庙安歇,今日五更起马,不知去向。”
汪革方信老门子是实话,将他放了。就在庙里打了中火,遣人四下踪迹县尉,并
无的信。看看捱至申牌时分,汪革心中十分焦燥,教取火来,把这福应侯庙烧做
白地,引众仍回旧路。刘青道:“县尉虽然不在,却有妻小在官廨中。若取之为
质,何愁县尉不来?”汪革点头道:“是。”行至东门,尚未昏黑,只见城门已
闭。却是王观察王立不曾真死,负痛逃命入城,将事情一一禀知巡检。那巡检唬
得面如土色,一面分付闭了城门,防他罗唣;一面申报郡中,说汪革杀人造反,
早早发兵剿捕。
再说汪革见城门闭了,便欲放火攻门。忽然一阵怪风,从城头上旋将下来。
那风好不利害!吹得人毛骨俱悚,惊得那匹番婆子也直立嘶鸣,倒退几步。汪革
在马上大叫一声,直跌下地来。正是: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刘青见汪革坠马,慌忙扶起看时,不言不语,好似中恶模样,不省人事。刘
青只得抱上雕鞍,董三、董四左右防护,刘青控马而行。转到南门,却好汪世雄
引着二三十人,带着火把接应,合为一处。又行二里汪革方才苏醒。叫道:“怪
哉!分明见一神人,身长数丈,头如车轮,白袍金甲,身坐城堵上,脚垂至地,
神兵簇拥,不计其数,旗上明写‘福应侯’三字。那神人舒左脚踢我下马,想是
神道怪我烧毁其庙,所以为祸也。明早引大队到来,白日里攻打,看他如何?”
汪世雄道:“父亲还不知道,钱四二恐防累及,已有异心,不知与众人如何商议
了,他先洋洋而去,以后众人陆续走散,三停中已去了二停。父亲不如回到家中
再作计较。”汪革听罢,懊恨不已。
行至屯兵之地,见龚四八,所言相同。郭择还锁押在彼,汪革一时性起,拔
出佩刀,将郭择劈做两截。引众再回麻地坡来,一路上又跑散了许多人。到庄点
点人数,止存六十余人。汪革叹道:“吾素有忠义之志,忽为奸人所陷,无由自
明。初意欲擒拿县尉,究问根由,报仇雪耻;因借府库之资,招徕豪杰,跌宕江
淮,驱除这些贪官污吏,使威名盖世;然后就朝迁恩抚,为国家出力,建万世之
功业。今吾志不就,命也。”对龚四八等道:“感众兄弟相从不舍,吾何忍负累!
今罪犯必死,此身已不足惜。众兄弟何不将我绑去送官,自脱其祸?”龚四八等
齐声道:“哥哥说那里话!我等平日受你看顾大恩,今日患难之际,生死相依,
岂有更变!哥哥休将钱四二一例看待。”汪革道:“虽然如此,这麻地坡是个死
路,若官兵一到,没有退步。大抵朝迁之事,虎头蛇尾,且暂为逃难之计。倘或
天天可怜,不绝尽汪门宗祀,此地还是我子孙故业。不然,我汪革魂魄,亦不复
到此矣!”言讫,扑簌簌两行泪下。汪世雄放声大哭,龚四八等皆泣下,不能仰
视。汪革道:“天明恐有军马来到,事不宜迟矣。天荒湖有渔户可依,权且躲避。”
乃尽出金珠,将一半付与董三、董四,教他变姓易名,往临安行都为贾,布散流
言,说何县尉迫胁汪革,实无反情,只当公道不平,逢人分析。那一半付与龚四
八,教他领了三岁的孙子,潜往吴郡藏匿。“官府只虑我北去通虏,决不疑在近
地。事平之后,径到严州遂安县,寻我哥哥汪师中,必然收留。”乃将三匹名马
分赠三人。龚四八道:“此马毛色非凡,恐被人识破,不可乘也。”汪革道:
“若遗与他人,有损无益。”提起大刀,一刀一匹,三刀尽皆杀死。庄前庄后,
放起一把无情火,必必剥剥,烧得烈焰腾天。汪革与龚、董三人,就火光中洒泪
分别。世雄妻张氏,见三岁的孩儿去了,大哭一场,自投于火而死。若汪革早听
其言,岂有今日?正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智妇人,赛过男子。汪革伤感
不已,然无可奈何了。天色将明,分付庄客:“不愿跟随的,听其自便。”引了
妻儿老少,和刘青等心腹三十余人,径投望江县天荒湖来。取五只渔船,分载人
口,摇向芦苇深处藏躲。
话分两头。却说安庆李太守见了宿松县申文,大惊!忙备文书各上司处申报;
一面行文各县,招集民兵剿贼。江淮宣抚司刘光祖将事情装点大了,奏闻朝迁。
旨意倒下枢密院:“着本处统帅约会各郡军马,合力剿捕,毋致蔓延。”刘光祖
各郡调兵,到者约有四五千之数。已知汪革烧毁房舍,逃入天荒湖内。又调各处
船兵,水陆并进。又支会平江一路,用兵邀截,以防走逸。那领兵官无非是都监、
提辖、县尉、巡检之类,素闻汪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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