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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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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混乱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复归安静。
  第二天早上,阳光绚烂,金子一样洒落在八百里北荒之上。高高的黑草随风摇曳,遮盖住了地上的血。
  我在呈给铁狼王的木匣子里看到了他们三人的人头。
  我看着铁狼王椅子背后母亲的眼睛,她看向我的时候,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无人能及。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做这一切。已经有多少人为我死去了。
  你想的就是这个吗?古弥远的脸在黑暗中严厉无比。不要让死去的人白死,你现在肩负着整个瀛棘,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你。
  铁狼王对那几颗头并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让卫士将它拿下,他说:“大君,请你吹号,召集所有瀛棘副统以上将军,我有大事要说。”
  那条压过了北荒内乱的消息来自南方——青阳王驾崩了。那一夜瀛棘人个个兴奋难眠。吕易悭一生东征西讨,点燃了一个接连一个的烽火,让草原上没有个安宁的时刻,他无数次地眼望东方,想要把不听话的瀛棘灭除干净,如今他却抢在所有活着的瀛棘人前面咽下了气。
  我轻轻一笑,捂住自己肩膀上的伤口:“这么说,吕贵觥那家伙当上了新的青阳王?”
  我想起了那位亮银薄甲的青阳王子,有鹭鸶一样长的脖子。我想起了他右手上站着的那只海东青,总是以尖锐的黄色眼珠子张望四方。他年岁已大,当了十多年的青阳世子,比我还迟了五个月当上草原的大君。
  我想起了那张阴森而脆弱的脸。在发现背叛的时候,那张充满仇恨和嫉妒的面孔让他像条毒蛇。他不敢直接面对威胁,却会在背后择人而噬。青阳落到了他的手里,我们就都该小心了,但同时机会也就变大了。我看得出来,他拥有比他父亲更大的野心和欲望,在机会面前,他会急不可耐地出手。吕易悭疑心重重,事必躬亲,因而吕贵觥事事都被压制在下,无法得到施展和锻炼才干的机会。
  青阳确实势衰了,但它拥有庞大的军队和部落联盟,我们和它比较依旧弱小得多。瀛棘人虽然高兴,却还是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只是这位新的青阳王,却迫不及待地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到了秋天的时候,青阳新王派遣的使者已到,却是曾任后棣校尉的吕广利。此人从巨箕山之战中大难得脱,瞎了一只眼,少了条胳膊,不能再打战了,却给他在北都疏通关系,任了个少府押运使,虽然名义上降了职,跑起来辛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肥缺。
  虽然路途艰辛遥远,官派却要做足。少府押运使吕广利一路行来,前头一百旄骑开路,一百长枪骑随持中军,再一百骑殿后,铁甲铿然响彻一路,见了任何人都不给好脸子,似乎谁都欠他二百吊钱。他施施然带着三百名骑兵进了阴羽原,大大咧咧地住进了铁勒延陀腾出来的卡宏,在四处分派卫兵,倒如同他才是草原的王一样。宴席上第一天,他就在座上指着我笑道:“你们瀛棘就选了这样一个小孩当你们的王吗,瀛台檀灭未免死得太早了些吧?”我一看这人的土狼脸,就知道这是个又贪心又愚笨的人。一个人笨而安其位,也就罢了;要是又笨又拼命地伸手管太多的话,那就是无药可救的了。于是我找了个借口就退席了,他们也无法怪我失礼。吕广利不知道,这就是小孩当王的好处。
  后来宴席上果然闹出了大事,我听说席上的烤全羊烧炙得过了一点,吕广利呸地一声就吐在了地上。
  座上陪客的所有贵族大臣都吃了一惊,停杯不饮,不知所措地看着席上主客。
  要知道按照草原习俗,在他人家中做客,吃到嘴里的食物绝对不可再吐出来,那是对主人的大辱。如果碰到这样的情况,按照上古草原法令,就该乱拳打死,尸体还不可走正门,必须在帐篷底下挖个洞拖出去才行。吕广利虽然在北都住得久了,这等习俗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对席间众人那愕然的神情视而不见,却又叫又骂,非要喝令将厨子纥单牯拖下去抽二十鞭子不可,直到后来铁勒延陀亲自求情,方才免了。
  酒至半酣,吕广利红着脸醉醺醺地站了起来,用他的单条胳膊举起了杯酒,作势敬了个罗圈圈,一口将它饮尽,然后抹了抹嘴道:“瀛棘北迁这么多年来,青阳对你们可是照顾有加啊。虽然各地战事吃紧,从来也没有到贵部来啰嗦要人要粮……”
  “那是,”赤蛮低声嘀咕了一句,他如今既成左右豹韬卫的正都统制,已有武士那可惕之爵,便有资格参加宴席了,“白梨城下你们一次就要完了,再来要也没了。”
  “……如今青阳连年遇上大灾,略感困顿。你们却在青阳大君的庇护下偏安了这么多年,风头浪尖全躲过去了,”说到这里,他那剩了只独眼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点狞笑,“也该对父亲的恩典多加回报才是。我这次来,一是宣承旨意,认了瀛台寂的王位;二来嘛,新王有令,今年贵部的贡赋要增加至二成……”
  此言一出,座中登时哄地一声议论了起来。那颜和大臣各自对视一眼,都是大大吃惊。大库吏是白氏的一名长老担当的,他硬着头皮说:“这数额太大了,库中便是尽所有上缴,也负担不住啊。”
  各营的那颜也都叫苦说:“今年春开得迟,牛羊的产仔大受影响,垦荒的粮食收上来的也极少,上缴贡赋以后,各营已经是艰难度日,突然增加这么多份额,万难征集完毕。”
  “放屁!”吕广利听了这些话,跳起来用鞭子抽打各氏族那颜的肩膀,喝道,“别忘了当初是谁让你们活下命来的。如今你们倒忘了这份恩情吗?要不是你们贪污挪用,如此微薄的贡赋怎么又能交不上呢。”
  那些须眉皆白的老臣们都默然无声地端坐在座上,承受了他的鞭子,怒火已经刻在他们沧桑的脸上了。
  抽了两鞭子后,他气吁吁地停下手来,似乎也知道不妥,却还要借着酒劲打个哈哈,对主位上说道:“摄政王,就算我替你好好管教这些奴才吧。我知道你也看不惯白梨城出来的这拨人,他们只知道吃饭喝酒,抽成抽税,打起战来都是拨软骨头,要不然西凉关、巨箕山又怎么能一再而溃。”
  他这话提到了瀛棘人心中的痛,在座的瀛棘人个个面有怒色,一班武将已经将手放到了刀柄上,却看着铁勒延陀黑着脸低头坐在上位,按捺自己的火气一声不吭。铁狼王没有发出火来,他们自然也就不敢说话。
  吕广利扔了鞭子,道:“就这样罢,半个月内贡品必须筹备完毕,不然就等着青阳十万大军前来催讨吧。”他指着下面骂道:“大王发了怒,再将你们这班贱骨头送到寒风谷去,给那些夸父当冬粮。”
  铁狼王招呼了几名侍女上去侍侯吕广利喝酒,自己一声不吭地退到后堂,立刻大声咆哮了起来:“奶奶的,我现在才算信了三哥的话,这个王真不好当。要是照我的意思,早一刀把这龟孙子的人头切下来,挂到旗杆上风干了。”
  “嘘,你轻点声——”舞裳妃柔声劝他说,“空口无凭,怎么能说增加就增加呢?这未必是北都的意思。不过是押运的人多要一点,好回了北都彰显自己能耐,二来也可借机再伸手要贿赂罢了。”
  她后退一步,正色道:“大王,你准备好了吗?”
  铁狼王一愣:“准备什么?”
  “和青阳开战。”
  “现在开战,不过三成胜算罢了……”铁勒延陀沉吟了一下,可回头想起外面坐着的青阳人,禁不住又火上心头,暴跳如雷地吼着说,“可那条土狼太欺人了,我现在就出去宰了他!”
  “别求一时痛快,误了大事。”舞裳妃扶住了他的肩膀,耐心地劝他坐下,“唉,我这身子……本来不想出去见客的……还是让我去见见他,看看怎么通融吧。”她换上正装,梳洗打扮,然后出去见吕广利。她虽然大着肚子,依旧是光彩照亮了整个卡宏大殿,瀛棘的长老和那颜就不用说了,就连铁狼王手下那些最粗野的汉子都恭敬地低下头去。
  吕广利见了舞裳妃,眼睛就像猫见了腥一样紧随着不放。贺拔离咳嗽一声,道:“这位是瀛棘摄政王的正妃。”他方才悻悻地退开,却依旧腆着脸不住偷瞧。
  舞裳妃行毕礼,招手让后面几名斡勃勒抬上一个筐子,筐子沉重异常,塞满瀛棘自己铸的赤金马蹄锞。
  “吕将军远道而来,瀛棘招待不周,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让贵客笑话我们穷乡僻国,没见过世面了。”
  吕广利伸手探进筐里,拣起一粒赤金锞掂了两掂,露出两颗门齿一笑:“哈哈,哈哈,这次就看着王妃的面子上,担着天大的干系,将你们的份额减免一些吧——我可不是为了钱……回了北都,还得帮你们在少府中上下打点,那可得耗费不少……这些礼物我也是无福消受啊。”
  “这个自然,”舞裳妃轻轻一笑,笑得吕广利骨头都软了,“大人回去打点经营,一应费用都该由瀛棘来担当……事情办成,瀛棘自当再备重礼相谢。”
  吕广利拿袖子抹了抹油嘴,眉开眼笑地道:“那就加紧督办吧。”他踉跄着捉住两名侍女,醉醺醺地回去睡了。
  草原上空乌云滚动,一排排地滚向西边。赤蛮用胳膊肘顶了顶呼噜声大作的蔑老:“看到了吗,好个不安生的家伙,”他在黑暗中露出一口钢一样坚硬的白牙,“我就喜欢杀这样的人。”
  那些天里,我骑着我的白狼漫山遍野地乱跑。我想起了以前的那匹小红马,不过这匹白狼可比红马神气多了。厚厚的绒毛,细小的眼珠子,又听话又机灵,当它跑过,轻轻地嗅那些战马的腿时,身经过百战的战马也会情不自禁地打着哆嗦。我给它取名叫作雪妖。
  我忍不住想,如果云罄在这儿,不知道她敢不敢骑我的雪妖。她虽然是女孩子,却做事不肯输给别人,我猜她哪怕是吓得哭了,也一定会爬上狼背来和我坐在一起的。
  瀛棘的大营地里如今也到处都是小孩。他们都是开春后出生的第一拨孩子。我比他们大了将近一岁。一万多活下来的小孩中,有五千名是男孩,按二丁抽一的方式,就有二千五百人常备军。看着他们舒展着细弱的胳膊在黑泥地上翻滚,瘦瘦的尚未脱离孩童体形的大肚子,我便下令此刻就发给他们刀枪弓箭,让他们现在就开始学习怎么去杀人。
  大人们倒是同意我的提议。他们也都已经看到了压迫到阴羽原边缘燃烧的烽火。只是谁也想不到,它会来得这么快。
  大合萨说:“蛮族人六岁就可以骑马,十二岁就可以上战场了,现在让大君带着练练也好。”
  舞裳妃看着那些我选编出来的孩子稚嫩的脸,叹了口气说:“这班孩子,都还没有时间长大呀,他们就像白梨城一样,还没有时间长大就被拆毁了。”
  “习武杀人怎么叫被拆毁,这是好事啊,”铁勒延陀大声说,“明儿就在营地东边起个新营盘,定个名头吧,我看叫……叫……”
  “叫白狼。”我揪着雪妖的耳朵大声喊,雪妖也喜欢这个名字,它神气地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欧欧欧地叫个不停。
  铁狼王响亮地大笑:“就叫白狼。”
  各营的贡赋银钱都在紧急筹备中,拉送贡赋的大车朝着大营而来,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离收备齐全总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吕广利便整日里在瀛棘大营里跑来跑去,招惹是非。如今的瀛棘大营可和前几年不同,里头混杂满了铁勒的手下,那些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儿,只怕没人招惹他们。吕广利却不管这一套,带着他手下十多名兵丁每日在营地里窜走,见到好马,便强行从马厩里牵走,说是折算到瀛棘每年应交的岁币里。此外这位吕大人还对女人特别感兴趣,只要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落到他眼里,也不管她是什么人,就要上前猥亵一番。他感叹着说:“这里有这么多漂亮女人,比男人多多了。苏畅在任上的时候可是填饱了肚子啊。”他手下那三百名押运兵丁上行下效,也跟着敲诈勒索,强买强拿,闹得整座阴羽原是鸡犬不宁。
  吕广利这么来去折腾,几天工夫就在驰狼营里记下了十来笔帐。我们都看到左骖黑着脸在大营里走来走去。瀛棘的人都偷偷地说这小子命犯煞星,早晚要落到左骖手里。
  千料万料,却没料到那一日天刚正午,一骑突然自龙牙河畔的牧场飞奔而来,一路踢起滚滚尘土,就如同拖了一条黄烟尾巴。那马奔到我的斡耳朵面前,猛地人立而住,马上的人如一根弯曲的马鞭弹下马背,将一个血糊糊的人头扔在台阶前面。
  跳下马来的人却是赤蛮,他脸色平静如往常,对着闻讯而出的我叔父铁勒延陀和我母亲舞裳妃说:“大王,王妃,我将吕广利那小子杀了,前来听候发落。”
  铁狼王和王妃吃了一惊,看那头时,只见右边眇了一目,果然是吕广利的人头。舞裳妃定了定神,对赤蛮说:“你别急,细细讲来。”
  原来那日上午,赤蛮的豹韬卫在河边放马。我们瀛棘的圣物四匹踏火马也在其中,虽然气候凉爽,几匹马悠闲自在,还是从鼻子里往外喷着火焰和热气。
  他们家族世代为瀛棘养马,爱马如命,也确然都是驯马的好手。赤蛮按着刀站在斜坡上,秋日的大风浩荡而来,灌了他满袍子。
  赤蛮在逗弄好不容易搞到的那匹马。那皮花白马有着天鹅一样长的头颈,优雅地弯着。赤蛮只轻轻吹了声口哨,那马从坡上直冲下来,耳朵竖起轻轻地抖动着,冲到赤蛮身边时倏地停下,腿脚绷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
  还不等马到,赤蛮就平着身子飞起,正好落到了马背上,像狸猫一样灵活。不等他催促,那匹马四腿猛然发力冲刺,鬃毛和尾巴飞舞如旗帜,一阵风似的卷上平冈。他们绕着河边疾驶了一圈,迈着能颠散普通骑马者骨头的大步。赤蛮跳下汗津津的马,却迎头撞到了吕广利的怀里。
  赤蛮没好气地拉起马缰,扔给身边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兵:“去,把它溜一溜,等汗没了再让它吃东西。”
  吕广利捻着小胡子,歪着嘴角看着赤蛮的马。“是匹好马呀。”他说。赤蛮没理他。
  他在那儿转着圈看了看,一眼就盯上了那几匹神骏的踏火马。
  “我在北都就听过踏火马的神奇,还以为是见者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马,我国太子新任王位,你们应该好好表示表示,就将这几匹踏火马送上去吧。”
  “什么……送上北都?”赤蛮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我说叨,踏火马乃瀛棘圣物,不可能送给外族。你死了这条心吧。”
  “呸,”吕广利变了脸色,喝道,“你这奴隶也敢乱说话,青阳是老子,瀛棘是儿子。老子要儿子的东西,你们敢不双手奉上吗?我这次是非要不可。”
  “你!”赤蛮瞪圆了眼睛看他,缓了缓,忍了口气说,“马是草原人的性命,怎么能说牵走就牵走。你要牵走,总得大君发话了才行。”
  吕广利瞪起眼道:“好,不要踏火马也行,那我就要你的马。”不等赤蛮回话,他已经指令手下七八名伴当去拉马了,他大声呼喝道:“除了踏火马,把这里的几匹马都拉走。”
  赤蛮又忍了一口气:“看在铁狼王和大君面子上,我先不和你计较,这里的马,除了踏火马,你看上哪一匹就拉走吧,可别碰我那一匹。”
  吕广利扫了赤蛮一眼,显露出一副泼皮相来:“别的马都不要了,小的们,就拉那一匹花马。”
  赤蛮大怒,一手便从腰里拔出刀来,心想,即便将马杀了,也不能让这龟孙子带走。
  吕广利更加跳起脚来,剥开衣服,将胸膛凑到赤蛮面前大声喝道:“怎么,你敢杀我吗?就你们瀛棘这些娘娘腔还敢杀老子不成。”
  赤蛮抽了抽嘴角,拣起刀来,一连砍了十几刀,刀刀都劈在他脸上。
  赤蛮懒得说详细,只是对铁狼王和我母亲说:“我见他啰嗦,一刀将他劈了,带他首级过来报信。任凭主君发落,赤蛮不敢有半句怨言。”
  “其他人呢?”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给我全杀了。”
  舞裳妃连连顿足:“怎么能这样?赤蛮,你好大的胆子。你要为了一匹马,害了瀛棘吗?”
  “不必说了。今天给了,明天又来,总有一天会要你给不起的东西。既然早晚要到那一天,又何必等呢?”赤蛮翘起头,嘴角边挂着不在乎的神情,“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亏了。”
  舞裳妃看了赤蛮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回头对铁勒说:“当今之计,只有立刻将赤蛮的人头送到北都,还有一线生机。大王必须立刻下决断了。”
  “不行!”我先叫了起来,“赤蛮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他!”
  “你倒挺护着崽子的。”铁勒延陀嘿嘿一笑,一手摸上刀柄,突然大喝一声:“赤蛮!”
  “在。”赤蛮毫不退缩地大声答道。
  铁勒延陀看了他半晌,眼光如针一样刺得赤蛮浑身难受。他慢慢地说:“我三哥的眼光不错,你是个人才,这次你杀得好!”
  “大王……”舞裳妃焦急地叫了出来。
  “别说了,”铁勒延陀猛地摆了摆手,“我不会为了一个狗屁家伙杀我自己人,那不是变得和我三哥一样了吗?”
  他转身朝帐下传令兵喝道:“传令左骖、黄龙进来,立刻点起兵来。一不作,二不休,将青阳人全围起来,就地杀了,一个人也不能放过了。
  他沉声喝道:“给瀛棘的各位大人传令,今天,就反了吧。”
  赤蛮大喜,从地上跳起来说:“我也去!”
  舞裳妃唉了一声,不再多劝,扶着额头退到后面去了。
  反了!
  这道命令像洪水一样翻腾起来,淹没了八百里的阴羽原。三万名瀛棘骑兵上了马,各营还出了一万名弓箭手。四万瀛棘大军顷刻间整装完毕。
  六年来压抑在瀛棘每一个人心口的恶气逐渐积压成了一座沉默的火山,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终归要爆发,却没一个人知道将何时而来。
  为了等到这一天,有多少现在活着的人的丈夫、兄弟、父亲还有儿女死在了前头啊。那些死去的人都坚信,会有这么一天,可以正正规规地拿起武器,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讨还公道。正是这样的信念,让瀛棘从如此可怕的困苦中活了下来啊。这一座用鲜血封闭的沉默火山,终于爆发了。
  左骖和赤蛮匆忙领命去了,紧急集合完毕,各带所部,一声呐喊冲了进去,青阳的兵丁都还在酒馆里快活,多数人尚未拿起刀子,脑袋已经被剁了下来。赤蛮头脸上染满鲜血,如同鬼魅一样在营地里往来驰骋,雷一般喝道:“搜仔细了,青阳人一个不留!”
  “这疯子算如了愿。”贺拔蔑老说,“铁勒延陀可不是瀛棘王,他想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君,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置呢?”
  “如果蔑老你听我的话,不把那匹马给他,会有今天的事吗?”我扔下这话,就由他愣愣地站在走廊上发呆,自己回屋里睡觉去了。其实那会儿我也睡不着。贺拔问的问题拔开了我心里的一个塞子,我还真不知道我会如何处理呢。那时候我在门外叫喊不让铁狼王杀赤蛮,只是本能反应——但如果是我在掌控瀛棘,那便会是如何决定呢?
  我迷茫起来,我多半还是会杀赤蛮的吧。多拖得一时,我便多了一成胜算。我杀赤蛮,是因为我除了他之外,还爱着楚叶、蔑老、大合萨、书记官,我还爱着长孙宏、国氏兄妹、贺拔那颜,我还爱着舞裳和铁狼王啊。
  “一个也不教跑了。”豹韬卫和驰狼骑的骑兵在来回奔跑着,这一次铁甲和刀枪的轰鸣让瀛棘所有的人激动。他们不少人手里的兵刃上都带上了血迹,敌人的血。
  “封锁路口!”带队的军官大声呼喝,“分一个百人队到望山口去。”
  “有两个商队在此,一个是蛮舞来的,一个是澜马的。”
  “全都扣下了。”铁狼王大声喝道,“三个月内,阴羽原只许进不许出,连一只鸟也不可以放出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是瀛棘所能争取到的最后喘息了。杀了青阳使节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最晚最晚,三个月后,初雪落下的天气里,青阳大军的铁蹄一定就会踏上瀛棘的土地。
  将作营里铁匠和函匠日夜不停地忙了起来,炉火、风箱、大锤,风车一样碾转出锋利的刀枪和箭头来,纺营里也是缝制衣甲、打造旗帜,忙碌个不停。人人心中绷着根弦,他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带着决心又带着绝望。
  摄政王卡宏的前庭里,叶护和将军们的面色比身上乌黑的铁甲还要沉重,疲惫的传令兵带着火签的羊皮卷跳上快马绝尘而去。巨大的沙盘上摆放着几百个拿刀拽戈的土俑,它们被分别漆上黑和白的颜色,铁一样的胳膊上下起伏,用长杆把它们在沙子上推来推去,但坐在沙盘旁的那些白胡子将军总是摇头。
  后厅里我母亲也没有空暇,她和大合萨一次次地长谈,将一拨又一拨忠心的斡勃勒和能言善辩的人派了出去,马背上带着沉重的包裹。在高冈上能看到这些使者马蹄留下的散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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