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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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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些盘费,他方去安身吧!”公子又问:“老爷这二年,与何人相厚?央他来与我说个情。”王定说:“无人敢说。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间稍提提,也不敢直说。”三官道:“王定,你去请姑爹来,我与他讲这件事。”王定即时去请刘斋长、何上舍到来。叙礼毕,何、刘二位说;“三舅,你在此,等俺两个与咱爷讲过,使人来叫你。若不依时,捎信与你,作速逃命。”
二人说罢,竟往潭府来见了王尚书。坐下,茶罢,王爷问何上舍:“田庄好么?”上舍答道:“好!”王爷又问刘斋长:
“学业何如?”答说:“不敢,连日有事,不得读书。”王爷笑道:“‘读书过万卷,下笔如有神。’秀才将何为本?‘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今后须宜勤学,不可将光阴错过。”刘斋长唯唯谢教。何上舍问:“客位前这墙几时筑的?一向不见。”
王爷笑曰:“我年大了,无多田产,日后恐怕大的二的争竟,预先分为两份。”二人笑说:“三分家事,如何只做两分?三官回来,叫他那里住?”王爷闻说,心中大恼:“老夫平生两个小儿,那里又有第三个?”二人齐声叫:“爷,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当初还是爷不是,托他在北京讨帐,无有一个去接寻。休说三官十六七岁,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惯江湖,也迷了心。”二人双膝跪下,掉下泪来。王爷说:“没下梢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里了,再休提起了!”正说间,二位姑娘也到。众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着王爷一人。王爷说:
“今日不请都来,想必有甚事情?”即叫家奴摆酒。何静庵欠身一躬曰:“你闺女昨晚作一梦,梦三官王景隆身上褴褛,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这个梦,半夜捶床捣枕哭到天明,埋怨着我不接三官,今日特来问问三舅的信音。”刘心斋亦说:“自三舅在京,我夫妇日夜不安,今我与姨夫凑些盘费,明日起身去接他回来。”王爷含泪道:“贤婿,家中还有两个儿子,无他又待怎生?”何、刘二人往外就走。王爷向前扯住问:“贤婿何故起身?”二人说:“爷撒手,你家亲生子还是如此,何况我女婿也?”大小儿女放声大哭,两个哥哥一齐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后边掉下泪来。引得王爷心动,亦哭起来。
王定跑出来说:“三叔,如今老爷在那里哭你,你好过去见老爷,不要待等恼了。”王定推着公子进前厅跪下说:“爹爹!不孝儿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爷两手擦了泪眼,说;
“那无耻畜生,不知死的往那里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与畜生面庞厮像,假充畜生来家,哄骗我财物,可叫小厮拿送三法司问罪!”那公子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赶至二门首拦住,说:“短命的,你待往那里去?”三官说:“二位姐姐,开放条路与我逃命吧!”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至前来双膝跪下,两个姐姐手指说:“短命的!娘为你痛得肝肠碎,一家大小为你哭得眼花,那个不牵挂!”众人哭在伤情处,王爷一声喝住众人不要哭,说:“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这畜生,可叫我怎么处他?”众人说:“消消气再处。”王爷摇头。奶奶说:
“凭我打吧。”王爷说:“可打多少?”众人说:“任爷爷打多少。”
王爷道:“须依我说,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说:“爹爹严命,不敢阻挡,容你儿代替吧!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亦替二十。”王爷说:“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说:“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只看他这等黄瘦,一棍打在那里?等他膘满肉肥,那时打他不迟。”王爷笑道:“我儿,你也说得是。想这畜生,天理已绝,良心已丧,打他何益?我问你:‘家无生活计,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无处挣钱,作何生意以为糊口之计?要做买卖,我又无本钱与你。二位姐夫问他那银子还有多少?”何、刘便问三舅:“银子还有多少?”王定抬过皮箱打开,尽是金银首饰器皿等物。王爷大怒,骂:“狗畜生!你在那里偷的这东西?
快写首状,休要玷辱了门庭。”三官高叫:“爹爹息怒,听不肖儿一言。”遂将初遇玉堂春,后来被鸨儿如何哄骗尽了;如何亏了王银匠收留;又亏了金哥报信,“玉堂春私将银两赠我回乡,这些首饰器皿,皆玉堂春所赠。”备细述了一遍。王爷听说,骂道:“无耻狗畜生!自家三万银子都花了,却要娼妇的东西,可不羞杀了人。”三官说:“儿不曾强要他的,是他情愿与我的。”王爷说:“这也罢了,看你姐夫面上,与你一个庄子,你自去耕地布种。”公子不言。王爷怒道:“王景隆,你不言怎么说?”公子说:“这事不是孩儿做的。”王爷说:
“这事不是你做的。你还去嫖院吧!”三官说:“儿要读书。”王爷笑曰:“你已放荡了,心猿意马,读甚么书?”公子说:“孩儿此回笃志用心读书。”王爷说:“既知读书好,缘何这等胡为?”何静庵立起身来说:“三舅受了艰难苦楚,这下来改过迁善,料想要用心读书。”王爷说:“就依你众人说,送他到书房里去,叫两个小厮去伏待他。”即时就叫小厮送三官往书院里去。两个姐夫又来说:“三舅久别,望老爷留住他,与小婿共饮则个。”王爷说:“贤婿,你如此乃非教子之方,休要纵他。”二人道:“老爷言之最善。”于是翁婿大家痛饮,尽醉方归。这一出父子相会,分明是:
月被云遮重露彩,花遭箱打又逢春。
却说公子进了书院,清清独坐,只见满架诗书,笔山砚海。叹道:“书呵!相别日久,且是生涩。欲待不看,焉得一举成名,却不辜负了玉姐言语;欲待读书,心猿放荡,意马难收。”公子寻思一会,拿着书来读了一会。心下只是想着玉堂春。忽然鼻闻甚气?耳闻甚声?乃问书童道:“你闻这书里甚么气?听听甚么响?”书童说:“三叔,俱没有。”公子道:
“没有?呀!原来鼻闻乃是脂粉气,耳听即是筝板声。”公子一时思想起来:“玉姐当初嘱咐我,是甚么话来?叫我用心读书。我如今未曾读书,心意还丢他不下,坐不安,寝不宁,茶不思,饭不想,梳洗无心,神思恍忽。”公子自思:“可怎么处他?”走出门来,只见大门上挂着一联对子:“十年受尽窗前苦,一举成名天下闻,”“这是我公公作下的对联。他中举会试,官至侍郎。后来咱爹爹在此读书,官到尚书。我今在此读书,亦要攀龙附凤,以继前人之志。”又见二门上有一联对子:“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公子急回书房,心中回转,发志勤学。
一日,书房无火,书童往外取火。王爷正坐,叫书童。书童近前跪下。王爷便问:“三叔这一会用功不曾?”书童说:
“禀老爷得知,我三叔先时通不读书,胡思乱想,体瘦如柴;
这半年整日读书,晚上读至三更方才睡,五更就起,直至饭后,方才梳洗。口虽吃饭,眼不离书。”王爷道:“奴才!你好说谎,我亲自去看他。”书童叫:“三叔,老爷来了。”公子从从容容迎接父亲。王爷暗喜。观他行步安详,可以见他学问。王爷正面坐下,公子拜见。王爷曰:“我限的书你看了不曾?我出的题你做了多少?”公子说:“爹爹严命,限儿的书都看了,题目都做完了,但有余力旁观子史。”王爷说:“拿文字来我看。”公子取出文字。王爷看他所作文课,一篇强如一篇,心中甚喜。叫:“景隆,去应个儒士科举吧!”公子说:
“儿读了几日书,敢望中举?”王爷说:“一遭中了虽多,两遭中了甚广。出去观观场,下科好中。”王爷就写书与提学察院,许公子科举。竟到八月初九日,进过头场,写出文字与父亲看。王爷喜道:“这七篇,中有何难?”到二场、三场俱完,王爷又看他后场,喜道:“不在散举,决是魁解。”
话分两头。却说玉姐自上了百花楼,从不下梯。是日闷倦,叫丫头:“拿棋子过来,我与你下盘棋。”丫头说:“我不会下。”玉姐说;“你会打双陆么?”丫头说:“也不会。”玉姐将棋盘、双陆一皆撇在楼板上。丫头见玉姐眼肿掉泪,即忙掇过饭来,说;“姐姐,自从昨晚没用饭,你吃个点心。”玉姐拿过分为两半。右手拿一块吃,左手拿一块与公子。丫头欲接又不敢接。玉姐猛然睁眼见不是公子,将那一块点心掉在楼板上。丫头又忙掇过一碗汤来,说:“饭干燥,吃些汤吧!”
玉姐刚呷得一口,泪如涌泉,放下了。问:“外边是甚么响?”
丫头说:“今日中秋佳节,人人玩月,处处笙歌,俺家翠香、翠红姐都有客哩!”玉姐听说,口虽不言,心中自思:“哥哥今已去了一年了。”叫丫头拿过镜子来照了一照,猛然吓了一跳:“如何瘦的我这模样?”把那镜丢在床上,长吁短叹,走至楼门前,叫丫头:“拿椅子过来,我在这里坐一坐。”坐了多时,只见明月高升。谯楼敲转,玉姐叫丫头:“你可收拾香烛过来,今日八月十五日,乃是你姐夫进三场日子,我烧一炷香来保佑他。”玉姐下楼来,当天井跪下,说:“天地神明,今日八月十五日,我哥王景隆进了三场,愿他早占鳌头,名扬四海。”祝罢,深深拜了四拜。有诗为证:
对月烧香祷告天,何时得泄腹中冤;
王郎有日登金榜,不枉今生结好缘。
却说西楼上有个客人,乃山西平阳府洪同县人,拿有整万银子,来北京贩马。这人姓沈名洪,因闻玉堂春大名,特来相访。老鸨见他有钱,把翠香打扮当作玉姐,相交数日,沈洪方知不是,苦求一见。是夜丫头下楼取火,与玉姐烧香。小翠红忍不住多嘴,就说了:“沈姐夫!你每日间想玉姐,今夜下楼,在天井内烧香,我和你悄悄地张他。”沈洪将三钱银子买嘱了丫头,悄然跟到楼下,月明中,看得仔细。等他拜罢,趋出唱喏。玉姐大惊,问:“是甚么人?”答道:“在下是山西沈洪,有数万本钱,在此贩马,久慕玉姐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见,如拨云雾见青天,望玉姐不弃,同到西楼一会。”玉姐怒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今当夤夜,何故自夸财势,妄生事端?”沈洪又哀求道:“王三官也只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他有钱,我亦有钱,那些儿强似我?”说罢,就上前要搂抱玉姐。
被玉姐照脸啐一口,急急上楼关了门,骂丫头:“好大胆,如何放这野狗进来?”沈洪没意思自去了。玉姐思想起来,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红这两个奴才报他。又骂:“小淫妇,小贱人,你接着得意孤老也好了,怎该来罗唣我?”骂了一顿,放声悲哭:“但得我哥哥在时,那个奴才敢调戏我!”又气又苦,越想越毒。正是:
可人去后无日见,俗子来时不待招。
却说三官在南京乡试终场,闲坐无事,每日只想玉姐。南京一般也有本司院,公子再不去走。到了二十九关榜之日,公子想到三更以后,方才睡着。外边报喜的说:“王景隆中了第四名。”三官梦中闻信,起来梳洗,扬鞭上马。前拥后簇,去赴鹿鸣宴。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团。连日做庆贺筵席。公子谢了主考,辞了提学,坟前祭扫了,起了文书,“禀父母得知,儿要早些赴京,到僻静去处安下,看书数月,好入会试。”父母明知公子本意牵挂玉堂春,中了举,只得依从。叫大哥、二哥来,“景隆赴京会试,昨日祭扫,有多少人情?”大哥说:“不过三百余两。”王爷道:“那只够他人情的,分外再与他一二百两拿去。”二哥说:“禀上爹爹,用不得许多银子。”王爷说:“你那知道,我那同年、门生,在京颇多,往返交接,非钱不行。等他手中宽裕,读书也有兴。”叫景隆收拾行装,有知心同年,约上两三位。吩咐家人到张先生家看了良辰。公子恨不得一时就到北京。邀了几个朋友,雇了一只船,即时拜了父母,辞别兄嫂。两个姐夫邀亲朋至十里长亭,酌酒作别。公子上得船来,手舞足蹈,莫知所之。众人不解其意,他心里只想着玉姐玉堂春。不则一日,到了济宁府,舍舟起岸,不在话下。
再说沈洪自从中秋夜见了玉姐,到如今明思暮想,废寝忘餐。叫声:“二位贤姐!只为这冤家害的我一丝两气,七颠八倒,望二位可怜我孤身在外,举眼无亲,替我劝化玉姐,叫他相会一面,虽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二位活命之恩。”
说罢,双膝跪下。翠香、翠红说;“沈姐夫!你且起来,我们也不敢和他说这话。你不见中秋夜骂的我们不耐烦。等俺妈妈来,你央浼他。”沈洪说:“二位贤姐!替我请出妈妈来。”
翠香姐说:“你跪着我,再磕一百二十个大响头。”沈洪慌忙跪下磕头。翠香即时就去,将沈洪说的言语述与老鸨。老鸨到西楼见了沈洪。问:“沈姐夫唤老身何事?”沈洪说;“别无他事,只为不得玉堂春到手。你若帮衬我成就了此事,休说我银,便是杀身难报。”老鸨听说,口内不言,心中自思:
“我如今若许了他,倘三儿不肯,教我如何?若不许他,怎哄出他的银子?”沈洪见老鸨踌躇不语,便看翠红。翠红丢了个眼色,走下楼来。沈洪即跟他下去。翠红说:“常言‘姐爱俏,鸨爱钞’。你多拿些银子出来打动他,不愁他不用心。他是使大钱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里。”沈洪说:“要多少?”翠香说:“不要少了!就把一千两与他,方才成得此事。”也是沈洪命运该败,浑如鬼迷一般,即依着翠香,就拿一千两银子来。叫:“妈妈!财礼在此。”老鸨说:“这银子,老身权收下,你却不要性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沈洪拜谢说:“小子悬悬而望。”正是:
请下烟花诸葛亮,欲图风月玉堂春。
且说十三省乡试榜都到午门外张挂,王银匠邀金哥说:
“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两个跑到午门外南直隶榜下,看解元是《书经》,往下第四个乃是王景隆。王匠说:“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你看看的确,怕你识不得字。”王匠说:“你说话好欺人,我读书读到《孟子》,难道这三个字也认不得,随你叫谁看?”金哥听说大喜。二人买了一本乡试录,走到本司院里去报玉堂春说:“三叔中了。”玉姐叫丫头将试录拿上楼来,展开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隆”,注明“应天府儒士,《礼记》。”玉姐步出楼门,叫丫头忙排香案,拜谢天地。起来先把王匠谢了,转身又谢金哥。吓得亡八、鸨子魂不在体。商议说:“王三中了举,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财两失?三儿向他孤老,决没甚好言语,搬斗是非,教他报往日之仇,此事如何了?”鸨子说:“不若先下手为强。”亡八说:“怎么样下手?”老鸨说:
“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两银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贱些价钱卖与他吧。”亡八说:“三儿不肯如何?”鸨子说:“明日杀猪宰羊,买一些纸钱,假说东岳庙看会,烧了纸,说了誓,合家从良,再不在烟花巷里。小三若闻知从良一节,必然也要往岳庙烧香。叫沈官人先安轿子,径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时就来,不见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亡八说:“此计大妙。”
即时暗暗地与沈洪商议。又要了他一千银子。
次早,丫头报与玉姐:“俺家杀猪宰羊,上岳庙哩。”玉姐问:“为何?”丫头道:“听得妈妈说:‘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来报仇,今日发愿,合家从良。’”玉姐说:“是真是假?”丫头说:“当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辞去了,如今再不接客了。”玉姐说:“既如此,你对妈妈说,我也要去烧香。”老鸨说:“三姐,你要去,快梳洗,我唤轿儿抬你。”玉姐梳妆打扮,同老鸨出的门来,正见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老鸨便问:“此轿是雇的?”这人说:“正是。”老鸨说:“这里到岳庙要多少雇价?”那人说:“抬来抬去,要一钱银子。”老鸨说:
“只是五分。”那人说:“这个事小,请老人家上轿。”老鸨说:
“不是我坐,是我女儿要坐。”玉姐上轿,那二人抬着,不往岳庙去,径往西门去了。走有数里,到了上高转折去处,玉姐回头,看见沈洪在后骑着个骡子,玉姐大叫一声:“吆!想是亡八、鸨子盗卖我了!”玉姐大骂:“你这些贼狗奴,抬我往那里去?”沈洪说:“往那里去?我为你去了二千两银子,买你往山西家去。”玉姐在轿中号啕大哭,骂声不绝。那轿夫抬了飞也似走。行了一日,天色已晚。沈洪寻了一座店房,排合卺美酒,指望洞房欢乐,谁知玉姐提着便骂,触着便打。沈洪见店中人多,恐怕出丑,想道:“瓮中之鳖,不怕他走了,权耐几日,到我家中,何愁不从。”于是反将好话奉承,并不去犯他。玉姐终日啼哭,自不必说。
却说公子一到北京,将行李上店,自己带两个家人,就往王银匠家,探问玉堂春消息。王匠请公子坐下:“有现成酒,且吃三杯接风,慢慢告诉。”王匠就拿酒来斟上。三官不好推辞,连饮了三杯。又问:“玉姐敢不知我来?”王匠叫:“三叔开杯,再饮三杯。”三官说:“够了,不吃了。”王匠说:“三叔久别,多饮几杯,不要太谦。”公子又饮了几杯。问:“这几日曾见玉姐不曾?”王匠又叫:“三叔且莫问此事,再吃三杯。”公子心疑,站起说:“有甚或长或短,说个明白,休闷死我也!”王匠只是劝酒。
却说金哥在门首经过,知道公子在内,进来磕头叫喜。三官问金哥:“你三婶近日何如?”金哥年幼多嘴说:“卖了。”三官急问说:“卖了谁?”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缩了口。公子坚执盘问,二人瞒不过,说:“三婶卖了。”公子问:“几时卖了?”王匠说:“有一个月了。”公子听说,一头撞在尘埃,二人忙扶起来。公子问金哥:“卖到那里去了?”金哥说:“卖与山西客人沈洪去了。”三官说:“你那三婶就怎么肯去?”金哥叙出鸨儿假意从良,杀猪宰羊上岳庙,哄三婶同去烧香,私与沈洪约定,雇下轿子抬去,不知下落。公子说:“亡八盗卖我玉堂春,我与他算帐!”
那时叫金哥跟着,带领家人,径到本司院里,进的院门,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问众丫头:“你家玉姐何在?”无人敢应。公子发怒,房中寻见老鸨,一把揪住,叫家人乱打。
金哥劝住。公子就走在百花楼上,看见锦帐罗帏,越加怒恼。
把箱笼尽行打碎,气得痴呆了。问:“丫头,你姐姐嫁到那家去?可老实说,饶你打。”丫头说:“去烧香,不知道就偷卖了他。”公子满眼落泪,说:“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
丫头说:“他家里自有老婆。”公子听说,心中大怒,恨骂亡八、淫妇,不仁不义!丫头说:“他今日嫁别人去了,还疼好怎的?”公子满眼流泪。
正说间,忽报朋友来访。金哥劝:“三叔休恼,三婶一时不在了,你纵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许多相公在店中相访,闻公子在院中,都要来。”公子听说,恐怕朋友笑话,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中气闷,无心应举,意欲束装回家。朋友闻知,都来劝说:“顺卿兄,功名是大事,婊子是末节,那里有为婊子而不去求功名之理?”公子说:“列位不知,我奋志勤学,皆为玉堂春的言语激我。冤家为我受了千辛万苦,我怎肯轻舍?”众人道:“顺卿兄,你倘联捷,幸在彼地,见之何难?你若回家,忧虑成病,父母悬心,朋友笑耻,你有何益?”三官自思言之最当,倘或侥幸,得到山西,平生愿足矣。
数言劝醒公子。会试日期已到,公子进了三场,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观政。三个月,选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轿马迎请父母兄嫂。父母不来,回书说:“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长未娶,已聘刘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亲。”公子一心只想玉堂春,全不以聘娶为喜。正是:
且将路柳为连理,翻把家鸡作野鸳。
且说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几分颜色,虽然三十余岁,比二八少年,也还风骚。平昔间嫌老公粗蠢,不会风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皮氏色性太重,打熬不过。间壁有个监生,姓赵名昂,自幼惯花柳场中,为人风月,近日丧偶,虽然是纳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边。一日,皮氏在后园看花,偶然撞见赵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赵昂访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动识熟,且是利口,善于做媒说合,乃将白银二十两,贿赂王婆,央他通脚。皮氏平昔间不良的口气,已有在王婆肚里,况且今日你贪我爱,一说一上,幽期密约,一墙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点不明不白的事。赵昂一者贪皮氏之色,二者要骗他钱财。枕席之间,竭力奉承。皮氏心爱赵昂,但是开口,无有不从,恨不得连家当都津贴了他。
不上一年,倾囊倒箧,骗得一空。初时只推事故,暂进挪借,借去后,分毫不还。皮氏只愁老公回来盘问时,无言回答。一夜与赵昂商议,欲要跟赵昂逃走他方。赵昂道:“我又不是赤脚汉,如何走得?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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