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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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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谢你。”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的一个好女儿。
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郎则个。”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郎,我便随你去。”当下朱真把些衣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灯吹灭,倾那油入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朱真也爬上来,把石头来盖得没缝,又捧些雪铺上。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衣着了,一手挽着皮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头笠戴了,迤姮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敲了两三下。那娘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朱真进家中,娘的吃一惊道:“我儿,如何尸首都驮回来?”朱真道:“娘不要高声。”放下物件行头,将女孩儿入到自己卧房里面。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这刀么?砍你作两段。”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依得我时,两三日内,说与范二郎。若不依我,杀了你。”女孩儿道:“依得,依得。”朱真吩咐罢,出房去与娘说了一遍。话休絮烦。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一日两日,不得女孩儿出房门。那女孩儿问道:“你曾见范二郎么?”朱真道:“见来。范二郎为你害在家里,等病好了,却来取你。”自十一月二十日,投至次年正月十五日,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则个。到五更前后,便归。”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灯。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娘的家,只听得叫“有火!”急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杀娘的,急走入来收拾。女孩儿听得,自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娘的不知是计,入房收拾。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里?”人指道:“前面便是。”
迤姮入了门,又问人:“樊楼酒店在那里?”人说道:“只在前面。”女孩儿好慌。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女孩儿迤姮走到樊楼酒店,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酒博士还了喏道:“小娘子没甚事?”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酒博士道:“这里便是。”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郎在那里么?”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得光景上门。”酒博士道:“在酒店里的便是。”女孩儿移身直到柜边,叫道:“二郎万福!”范二郎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范二郎如何肯信。一头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支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你道好巧!却那女孩儿太阳上打着。大叫一声,匹然倒地。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性命如何?正是: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酒博士见那女孩儿时,血浸着死了。范二郎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郎见外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郎问兄弟:“如何作此事?”良久定醒。问:
“做甚打死他?”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门里贩海周大郎的女儿。”大郎道:“他若是鬼,须没血出。如何计结?”去酒店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入来捉范二郎。范大郎对众人道:“他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
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尸则个。”众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范大郎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郎门前,见个奶子问道:“你是兀谁?”范大郎道:“樊楼酒店范大郎在这里,有些急事,说声则个。”奶子即时入去请。
不多时,周大郎出来,相见罢。范大郎说了上件事,道:“敢烦认尸则个,生死不忘。”周大郎也说不肯信。范大郎闲时不是说谎的人。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见,也呆了,道:
“我女儿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这等事!”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说,当夜将一行人拘锁,到次早解入南衙开封府。包大尹看了解状,也理会不下。权将范二郎送狱司监候。一面相尸,一面下文书行使臣房审实。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坟上掘起看时,只有空棺材。问管坟的张一、张二,说道:“十一月间,雪下时,夜间听得狗子叫。次早开门看,只见狗子死在雪里,更不知别项因依。”把文书呈大尹。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贼人。展个两三限,并无下落。好似:
金瓶落井全无信,铁枪磨针尚少功。
且说范二郎在狱司间想:“此事好怪!若说是人,他已死过了。见有入殓的仵作及坟墓在彼可证。若说是鬼,打时有血,死后有尸,棺材又是空的。”展转寻思,委决不下。又想道:“可惜好个花枝般的女儿!若是鬼,倒也罢了。若不是鬼,可不枉害了他性命!”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直想到茶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着迷哩!
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不论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性急,坏了他性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绁,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无及!”转悔转想,转想转悔。
捱了两个更次,不觉睡去。梦见女子胜仙,浓妆而至。范二郎大惊道:“小娘子原来不死。”小娘子道:“打得偏些,虽然闷倒,不曾伤命。奴两遍死去,都只为官人。今日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寻,与官人了其心愿。休得见拒。”亦是冥数当然,范二郎忘其所以,就和他云雨起来。枕席之间,欢情无限。事毕,珍重而别。醒来方知是梦。越添了许多想悔。次夜亦复如此。到第三夜,又来,比前愈加眷恋。临去告诉道:
“奴阳寿未绝。今被五道将军收用。奴一心只忆着官人,泣诉其情,蒙五道将军可怜,给假三日。如今限期满了。若再迟延,必遭呵斥。奴从此与官人永别。官人之事,奴已拜从五道将军。但耐心,一月之后,必然无事。”范二郎自觉伤感,啼哭起来。醒了,记起梦中之言,似信不信。刚刚一月三十个日头,只见狱卒奉大尹钧旨,取出范二郎赴狱司勘问。原来开封府有一个常卖董贵,当日绾着一个篮儿,出城门外去。
只见一个婆子在门前叫常卖,把着一件物事递与董贵。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那一夜朱真归家,失下这朵珠花。婆婆私下检得在手,不理会得值几钱,要卖一两贯钱作私房。董贵道:“要几钱?”婆子道:“胡乱。”董贵道:“还你两贯。”婆子道:“好。”董贵还了钱,径将来使臣房里,见了观察,说道恁地。观察把这朵栀子花径来曹门里,教周大郎、周妈妈看,认得是女儿临死带去的,即时差人捉婆子。婆子说:“儿子朱真不在。”当时搜捉朱真不见,却在桑家瓦里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开封府。包大尹送狱司勘问上件事情。朱真抵赖不得,一一招伏。当案薛孔目初拟朱真劫纹当斩;范二郎免死,刺配牢城营。未曾呈案。其夜梦见一神如五道将军之状,怒责薛孔目曰:“范二郎有何罪过,拟他刺配!快与他出脱了。”薛孔目醒来,大惊,改拟范二郎打鬼,与人命不同,事属怪异,宜径行释放。包大尹看了,都依拟。
范二郎欢天喜地回家,后来娶妻,不忘周胜仙之情,岁时到五道将军庙中烧纸祭奠。有诗为证:
情郎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事亦奇。
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
第三十九卷 蔡小姐忍辱报仇
酒可陶情适性,兼能解闷消愁。三杯五盏乐悠悠,痛饮翻能损寿。谨厚化成凶险,精明变作昏流。禹疏仪狄岂无由。狂药使人多咎。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节饮之语。今日说一位官员,只因贪杯上,受了非常之祸。话说那宣德年间,南直隶淮安府淮安卫有个指挥,姓蔡名武,家资富厚,婢仆颇多。平昔别无所好,偏爱的是杯中之物,若一见了酒,连性命也不相顾,人都叫他做“蔡酒鬼”。因这件上,罢官在家。不但蔡指挥会饮,就是夫人田氏,却也一般善饮,二人也不像个夫妻,倒像两个酒友。偏生奇怪,蔡指挥夫妻都会饮酒,生得三个儿女,却又滴酒不闻。那大儿蔡韬,次子蔡略,年纪尚小。女儿倒有一十五岁,生时因见天上有一条虹霓,五色灿烂,正环在他家屋上,蔡武以为祥瑞,遂取名叫做瑞虹。那女子生得有十二分颜色,善能描龙画凤,刺绣拈花。不独女工伶俐,且有智识才能,家中大小事体,倒是他掌管。因见父母日夕沉湎,时常规谏,蔡指挥那里肯依。
话分两头。且说那时有个兵部尚书赵贵,当年未达时住在淮安卫间壁,家道甚贫,勤苦读书,夜夜直读到鸡鸣方卧。
蔡武的父亲老蔡指挥爱他苦学,时常送柴送米,资助赵贵,后来连科及第,直做到兵部尚书,思念老蔡指挥昔年之情,将蔡武特升了湖广荆襄等处游击将军,是一个上好的美缺。特地差人,将文凭送与蔡武。蔡武心中欢喜,与夫人商议,打点择日赴任。瑞虹道:“爹爹,依孩儿看起来,此官莫去做罢。”
蔡武道:“却是为何?”瑞虹道:“做官的一来图名,二来图利,故此千乡万里远去。如今爹爹在家,日日只是吃酒,并不管一毫别事。倘若到任上也是如此,那个把银子送来?岂不白白里干折了盘缠辛苦,路上还要担惊受怕。就是没得银子趁,也只算是小事,还有别样要紧事体,担干系哩!”蔡武道:
“除了没银子趁罢了,还有甚么干系?”瑞虹道:“爹爹,你一向做官时,不知见过多少了,难道这样事倒不晓得?那游击官儿在武职里便算做美任,在文官上司里,不过是个守令官,不时衙门伺候,东迎西接,都要早起晏眠。我想你平日在家,单管吃酒,自在惯了,倘到那里,依原如此,岂不受上司责罚。这也还不算利害。或是汛地盗贼生发,差拨去捕获,或者别处地方有警,调遣去出征:那时不是马上,定是舟中,身披甲犺,手执戈矛,在生死关系之际,倘若一般终日吃酒,岂不把性命送了?不如在家安闲自在,快活过了日子,却去讨这样烦恼吃!”蔡武道:“常言说得好,酒在心头,事在肚里。
难道我真个单吃酒不管正事不成?只为家中有你掌管,我落得快活;到了任上,你替我不得时,自然着急,不消你担隔夜忧。况且这样美缺,别人用银子谋干尚不能够,如今承赵尚书一片好意,特地差人送上大门,我若不去做,反拂了这一段来意。我自有主意在此,你不要阻挡。”瑞虹见父亲立意要去,便道:“爹爹既然要去,把酒来戒了,孩儿方才放心。”
蔡武道:“你晓得我是酒养命的,如何全戒得住,只是少吃几杯罢了。”遂说下几句口号:
老夫性与命,全靠水边酉。
宁可不吃饭,不可日无酒。
今听汝忠言,节饮知谨守。
每常十遍饮,今番一加九。
每常饮十升,今番只一斗。
每常一气吞,今番分两口。
每常床上饮,今番地下走。
每常到三更,今番二更后。
再要裁减时,性命不值狗。
且说蔡武次日即教家人蔡勇,在淮关写了一只民座船,将衣饰细软都打叠带去;粗重家伙封锁好了,留一房家人看守。
其余童仆尽随往任所。又买了许多好酒,带路上去吃。择了吉日,备猪羊祭河,作别亲戚,起身下船。梢公扯起篷,由扬州一路进发。你道梢公是何等样人?那梢公叫做陈小四,也是淮安府人,年纪三十已外,雇着一班水手,共有七人,唤做白满、李癞子、沈铁甏、秦小圆、胡蛮二、余蛤*。、凌歪嘴。这班人都是凶恶之徒,专在河路上谋劫客商。不想蔡武今日晦气,下了他的船只。陈小四起初见发下许多行李,眼中已是放出火来,及至家小下船,又一眼瞧着瑞虹美艳,心中愈加消魂。暗暗算计:且远一步儿下手,省得在近处,容易露人眼目。”不一日,将到黄州,乃道:“此去正好行事了,且与众兄弟们说知。”走到艄上,对众水手道:“舱中一注大财,不可错过,趁今晚取了罢。”众人笑道:“我们有心多日了,因见阿哥不说起,只道让同乡分上,不要了。”陈小四道:
“因一路来没个好下手处,造化他多活了几日。”众人道:“他是个武官出身,从人又众,不比其他,倒要用心。”陈小四道:
“他出名的蔡酒鬼,有什么用?少停,等他吃酒到分际,放开手砍他娘罢了。只饶了这小姐,我要留他做个押舱娘子。”商议停当。
少顷,到黄州江口泊住,买了些酒肉,安排起来。众水手吃个醉饱,扬起满帆,那舟如箭发。那一日正是十五,刚到黄昏,一轮明月,如同白昼。至一空阔之处,陈小四道:
“众兄弟,就此处罢,莫向前了。”霎时间,下篷抛锚,各执器械,先向前舱而来。迎头遇着一个家人,那家人见势头来得凶险,叫声:“老爷不好了!”说时迟,那时快,叫声未绝,顶门上已遭一斧,翻身跌倒。那些家人,一个个都抖衣而颤,那里动弹得,被众强盗刀砍斧切,连排价杀去。
那蔡武自从下船之后,初时几日酒还少吃,以后觉道无聊,夫妻依先大酌,瑞虹劝谏不止。那一晚与夫人开怀畅饮,酒量已吃到九分,忽听得前舱发喊。瑞虹急叫丫鬟来看,那丫鬟吓得寸步难移,叫道:“老斧,前舱杀人哩!”蔡奶奶惊得魂不附体,刚刚立起身来,众凶徒已赶进舱。蔡武兀自朦胧醉眼,喝道:“我老爷在此,那个敢?”沈铁甏早把蔡武一斧砍倒。众男女一齐跪下,道:“金银任凭取去,但求饶命。”
众人道:“两件都是要的。”陈小四道:“也罢,看乡里情上,饶他砍头,与他个全尸罢了。”即叫快取索子。两个奔向后艄,取出索子,将蔡武夫妻二子,一齐绑起,止空瑞虹。蔡武哭对瑞虹道:“不听你言,致有今日!”声犹未绝,都撺向江中去了。其余丫鬟等婢,一刀一个,杀个干净。有诗为证:
金印将军酒量高,绿林暴客逞雄豪。
无情波浪兼天涌,疑是胥江起怒涛。
瑞虹见合家都杀,独不害他,料然必来污辱。奔出舱门,望江中便跳。陈小四放下斧头,双手抱住道:“小姐不要惊恐!
还你快活。”瑞虹大怒,骂道:“你这班强盗,害了我全家,尚敢污辱我么!快快放我自尽!”陈小四道:“你这般花容月貌,教我如何舍得?”一头说,一头抱入后舱。瑞虹口中千强盗万强盗,骂不绝口。众人大怒道:“阿哥,那里不寻了一个妻子,却受这贱人之辱!”便要赶进来杀。陈小四拦住道:“众兄弟,看我分上饶他罢!明日与你陪情。”又对瑞虹道:“快些住口,你若再骂时,连我也不能相救。”瑞虹一头哭,心中暗想:
“我若死了,一家之仇,那个去报?且含羞忍辱,待报仇之后,死亦未迟。”方才住口,跌足又哭。陈小四安慰一番。众人已把尸首尽抛入江中,把船揩抹干净,扯起满篷,又使到一个沙洲边,将箱笼取出,要把东西分派。陈小四道:“众兄弟且不要忙,趁今日十五团圆之夜,待我做了亲,众弟兄吃过庆喜筵席,然后自由自在均分,岂不美哉!”众人道:“也说得是。”连忙将蔡武带来的好酒,打开几坛,将那些食物东西都安排起来,团团坐在舱中,点得灯烛辉煌,取出蔡武许多银酒器,大家痛饮。陈小四又抱出瑞虹坐在旁边,道:“小姐,我与你郎才女貌,做对夫妻也不辱抹了你。今夜与我成亲,图个白头到老。”瑞虹掩着面只是哭。众人道:“我众兄弟各人敬阿嫂一杯酒。”便筛过一杯,送在面前。陈小四接在手中,拿向瑞虹口边道:“多谢众弟兄之情,你略略沾些儿。”瑞虹那里睬他,把手推开。陈小四笑道:“多谢列位美情,待我替娘子饮罢。”拿起来一饮而尽。秦小圆道:“哥不要吃单杯,吃个双双到老。”又送过一杯,陈小四又接来吃了。也筛过酒,逐个答还。吃了一会,陈小四被众人劝送,吃到八九分醉了。
众人道:“我们畅饮,不要难为新人。哥,先请安置罢。”陈小四道:“既如此,列位再请宽坐,我不陪了。”抱起瑞虹,取了灯火,径入后舱,放下瑞虹,掩上舱门,便来与他解衣。那时瑞虹身不由主,被他解脱干净,抱向床中,任情取乐。可惜千金小姐,落在强徒之手。
暴雨摧残娇蕊,狂风吹损柔芽。
那是一宵恩爱?分明夙世冤家。
不提陈小四。且说众人在舱中吃酒,白满道:“陈四哥此时正在乐境了。”沈铁甏道:“他便乐,我们却有些不乐。”秦小圆道:“有甚不乐?”沈铁甏道:“皆是同样做事,他倒独占了第一件便宜。明日分东西时,可肯让一些么?”李癞子道:
“你道是乐,我想这一件,正是不乐之处哩。”众人道:“为何不乐?”李癞子道:“常言说的好,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
杀了他一家,恨不得把我们吞在肚里,方才快活,岂肯安心与陈四哥做夫妻?倘到人烟凑集所在,叫喊起来,众人性命,可不都送在他的手里?”众人尽道:“说得是。明日与陈四哥说明,一发杀却,岂不干净!”答道:“陈四哥今日得了甜头,怎肯杀他?”白满道:“不要与陈四哥说知,悄悄竟行罢。”李癞子道:“若瞒着他杀了,弟兄情上就倒不好开交。我有个两得其便的计儿在此:趁陈四哥睡着,打开箱笼,将东西均分,四散去快活。陈四哥已受用了一个妙人,多少留几件与他,后边露出事来,止他自己去受累,与我众人无干。或者不出丑,也是他的造化。恁样又不伤了弟兄情分,又连累我们不着,可不好么?”众人齐称道好,立起身把箱笼打开,将出黄白之资、衣饰酒器,都均分了,只拣用不着的留下几件。各自收拾,打了包裹,把舱门关闭,将船使到一个通官路之所在泊住,一齐上岸,四散而去。
箧中黄白皆公器,被底红香偏得意。
蜜房割去别人甜,狂蜂犹抱花心睡。
且说陈小四专意在瑞虹身上,外边众人算计,全然不知。
直至次日已牌时分,方才起身来看,不见一人,还只道夜来中酒睡着。走至艄上,却又不在;再到前舱去看,那里有个人的影儿?惊骇道:“他们通往何处去了?”心内疑惑。复走入舱中,看那箱笼俱已打开,逐只检看,并无一物,止一只内存着些东西,并书贴之类:方明白众人分去,敢怒而不敢言。想道:“是了。他们见我留着这小姐,恐后事露,故都悄然散去。”又想道:“我如今独自个又行不得这船,住在此,又非长策,倒是进退两难。欲待上岸,村中觅个儿帮行,到有人烟之处,恐怕这小姐喊叫出来,这性命便休了。势在骑虎,留他不得了,不如斩草除根罢。”提起一柄板斧,抢入后舱。
瑞虹还在床上啼哭,虽则泪痕满面,愈觉千娇百媚。那贼徒看了,神荡魂迷,臂垂手软,把杀人肠子,顿时熔化,一柄板斧扑秃的落在地下,又腾身上去,捧着瑞虹淫媾。可怜嫩蕊娇花,怎当得风狂雨骤。那贼徒恣意轻薄了一回,说道:
“娘子,我晓得你劳碌了,待我去收拾些饮食,与你好将息。”
跳起身,往艄上打火煮饭。忽地又想起道:“我若迷恋这女子,性命定然断送;欲要杀他,又不忍下手。罢,罢,只算我晦气,弃了这船,向别处过日,倘有采头,再觅注钱财,原旧挣个船儿,依旧快活。那女子留在船中有命时便遇人救了,也算我一点阴骘。”却又想道:“不好不好,如不除他,终久是个祸根。只饶他一刀,与他全尸罢。”煮些饭食吃饱,将平日所积囊资并留下的些小东西,叠成一个大包,放在一边;寻一条索子,打个圈儿,赶入舱来。这时瑞虹恐又来污辱,已是穿起衣服,向着床里垂泪,思算报仇之策,不提防这贼徒来谋害。说时迟,那时快,这贼徒奔近前,左手托起头儿,右手就将索子套上。瑞虹方待喊叫,被他随手扣紧,尽力一收,瑞虹疼痛难忍,手足乱动,扑的跳了几跳,直挺挺横在床上便不动了。那贼徒料是已死,即放了手,到外舱拿起包裹,提着一根短棍,跳上岸,大踏步而去。正是:
虽无并枕欢娱,落得一身干净。
原来瑞虹命不该绝,喜得那贼打的是个单结,虽然被这一收时气绝昏迷,才放下手结就松开,不比那吊死的越坠越紧。咽喉间有了一线之隙,这点气回复透出,便不致于死。渐渐苏醒,只是遍体酥软,动弹不得,倒像被按摩的捏了个醉杨妃光景。喘了一回,觉得颈下难过,勉强挣起手扯开,心内苦楚,暗哭道:“阿爹当时若听了我的言语,那有今日?只不知与这伙贼徒,前世有甚冤业,合家遭此惨祸。”又哭道:
“我指望忍辱偷生,还图个报仇雪耻,不道这贼原放我不过。
我死也罢,但是冤沉海底,安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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