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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骨纪--北疆生死契-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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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后传来远远了第八声枪响,五四手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
秦三玉紧紧抱着头,浑身颤抖。他无法遏制自己剧烈的喘息,先是哽咽的抖动了几下肩膀,随即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出来。
一年后。
依然是九月明媚的阳光,灿烂的挥洒在院落里葱郁的植物上。从秦三玉办公室的窗子,能听到楼下文物所大院里小鸟欢快的叫声,能听到北京南路上车来车往的鸣笛声。他始终保持着整洁的习惯,办公桌上的书籍、笔筒和宗卷,一丝不苟依次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一切好像都没改变。他依然英俊迫人,举止间多了份沉稳。冬天深蓝的中山装,夏天洁白的确良衬衫,四季就这样悄然轮转了一回。
一切好像都改变了。他被破格提拔,当上了研究室副主任。他和所里一位刚分来不久的打字员结了婚,婚礼简朴而隆重,所里领导都到场祝福他们。他极力想让自己的生活走上轨道,躲避着内心时时浮现的恐惧和悲哀。
他始终承受着噩梦和失眠的困扰。半夜醒来时,看到惨淡的月光从窗棂透入,他大汗淋漓,夏池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他羡慕新婚妻子无知而无忧的生活状态,相比之下,他娇小妻子的最大噩梦不过是菜场的葱又贵了两分钱而已。
九月的乌鲁木齐依然炎热。秦三玉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翻阅着世人所称的“楼兰美女”铁板河发掘报告,心中烦闷而焦躁。他拉开办公桌右下最底的一个抽屉,里面除了一个上锁的铁盒,空无一物。打开铁盒,里面有一个封面印着李铁梅的厚厚笔记本。
这是他的日记。
这是他心灵的出口,是他被噩梦追逐到无路可退时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秘密而深重的忏悔,自我辩白或自我厌弃,都写在其中。
“……当我清醒过来后,意识到我们无法向组织交代。赵明冷静下来,快到35团场时,他叮嘱我,其他三位同志的牺牲是因为我们在寻找小河墓地的过程中遭遇沙暴。我们不能带部队的同志去真正的现场指认尸体,因为那会暴露事实真相。至于W先生,赵明会告诉他那个胡杨木桩下一无所有,我们在第二天就已转移了……”
“我又梦见了她。这次她追上了车子,我把她拉进车内,但很快,怪物又追上了我们,将她撕碎……我竟然会因为这次活动而受所里嘉奖,破格提拔为副主任。疯了,这个世界和我都疯了……赵明早已回到北京,我给他办公室打电话,他总是不接。看来他已决意将我和罗布荒原彻底隔绝。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内心时刻的煎熬将我疼醒过来。我知道自己将会受到惩罚,我亦会坦然接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切偏偏要发生在我身上?”
秦三玉的眼睛掠过自己熟悉的笔迹,呼吸粗重起来。他拿出钢笔,想在空白的一页上写点什么。烦闷和忧虑却又让他颓丧的放下笔,在室内如困兽般来回走着。
这时,红色的木门外传来几响敲门声。秦三玉调整了一下情绪,朗声道:“请进。”
门开了,一个中等身材,腰板笔直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深邃的目光望了望秦三玉,开口道:“请问您是秦三玉、秦副主任吗?”
这几日某历史杂志的编辑来信说要拜访,想和他谈谈关于小河墓地文化圈的论点,看是否能做一个专访。秦三玉以为来者是编辑,热情的将他迎进办公室,连声道:“是我。远道而来辛苦了,您……”
他一边倒茶一边瞄着访客。访客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不算英俊的脸庞上却有一股昂扬的气质,只是神情有些黯然。
他安静的坐在木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开口道:“我是夏池的爱人,于宽严。”
“咣当”一声,秦三玉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板上。杯子没有打碎,里面的茶叶却散落一地。秦三玉有些慌乱俯身拾起茶杯,尴尬的笑道:“见笑了,杯子上有水……滑了一下。”
于宽严站起身来,走到准备重新倒茶的秦三玉身边,“秦主任,您不必客气。今天我冒昧的来打扰您,其实只是想……”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神情肃穆忧伤,“想知道夏池最后的时刻是怎样渡过的。”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让人动容的力量,“女儿迟早会长大,会问她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怎样走到生命的终点。我不想用谎言欺骗她,所以请您告诉我实情。”
秦三玉微微喘息了一下,走到椅子前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道:“于同志,夏池牺牲的时(文)候我们都很难过。我想组织上也将(人)事实真相和你说过。夏池她至(书)始至终,没有愧对人民(屋)子弟兵的称号,没有懦弱和失去勇气。”
于宽严点点头,“我知道,夏池她一直是这样的人。请您不要用官话来打发我,我想知道的,只是作为一个丈夫应该知道的真相。”
秦三玉望着眼前的男人,只有失眠时才有的恐惧和焦躁忽然占据了大脑,疼痛像潮水般涌进头颅。他强打精神,集中注意力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在寻找小河墓地的途中,不幸遭遇了沙暴。夏池同志正和吴应、孙自强一组,我和赵明一组。当时沙暴很大,能见度极低……沙暴渐小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他们的遗体。不幸的是,新一轮的沙暴卷土重来,我和赵明同志决定驱车离开,向35团场求救,回头再寻找遗体。可是遗体再也没……”
“够了。”于宽严的声音有些激动,随即平息下来,“够了。”
仿佛为了调整自己的情绪,他走近桌子,拿起茶杯和热水瓶倒了杯水。
秦三玉痛苦的闭起了眼睛,头痛像钻进脑子里的魔鬼,将他折磨得不得安宁。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用力的晃了晃头,提醒自己保持风度。
于宽严转过身,两个人的神情都恢复了平静。
“谢谢,这些话我都听过了。”于宽严的声音淡淡的,“不过还是谢谢您。”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消瘦的背影落寞而沉寂。秦三玉站起身来,“您要走?我……送送您。”
“不必了,”于宽严站住脚步,摇摇头,“告辞。”
秦三玉目送着于宽严走出房间、轻声带上房门后,长长吁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片刻后,他站起身奔到窗前,看到于宽严从研究所的大楼走出,经过院子出了大门。
于宽严在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停顿了片刻,似乎改变了主意,没有选择公交车而是步行,缓缓漫步而去。秦三玉的心中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用手捂住脸,顺着窗边的墙壁跌落下来。他坐在地板上,喘息了一会,抬头望着天花板,放任自己的思绪随波逐流,飘荡在罗布荒原和自己命运的上空。
他这样坐了一下午,内心深处不断的和自己对话,谴责和辩解让他几乎失控。直到下班他整理办公桌时才发现,他的日记本不见了。
于宽严走到北京南路的尽头,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其实去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组织上已经找他谈话,希望他今年转业。考虑到夏池同志的牺牲,组织上会为他在老家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就像走到生命某个时刻,看似很多选择时,其实所有的路都指向最后一条。于宽严站在树下,点了根烟。
他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心中做了个决定。第二天,他踏上了回库尔勒的路程。
于宽严接受了组织的转业安排。他给女儿写了封信,告诉她今年就能看到爸爸了。回到马兰基地后,他除了指导新兵手下一些基本技能知识,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上发呆。他并没有阅读从秦三玉处带出的日记本,尽管凭直觉他知道真相未必如秦三玉和赵明的叙述。可是夏池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用了一年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一个没有言语,没有遗体的永别。人们常常以为故事或生命的某个转折,会以伴以一声轰鸣,提醒你并唤起你的情感或反应。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它往往悄无声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完成。于宽严开始相信所谓的命运,并接受了它。
夏池死后,他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结束。这个让他铭刻一生的女人,他的青梅竹马,他女儿的母亲,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另一半,像措不及防断线的风筝从他的生活里永远消失。
当时中国正在进行核爆炸的竖井试验,于宽严所在的7169部队主要负责工程技术支持。在他转业前夕,作为连长他站了最后一班岗,接受了代号为“W7N6”竖井的挖掘任务。
竖井的作业场所在库鲁克塔格山区,这里还是当年苏联专家没有撤退前和中国科学家一起选址敲定的地方。从各项数据和指标看来,在这个仿佛失去生命的山脉环抱中是最适合进行地下核试验的场所。于宽严并没有因为自己即将转业而放低要求,他亲力亲为,带着老兵和新兵蛋子一起下地操作。
库鲁克塔格山脉脚下大都是戈壁。一望无际的黑色石头铺陈在干涸的孔雀河古道边,大风经常卷着沙子从南面席卷而来,让人呼吸都困难。生活艰难而枯燥,更不用说在盐碱地上作业的艰苦。
老兵里有个绰号埂子的小家伙,人很机灵,新兵蛋子们喜欢他,于宽严也喜欢他。埂子是湖南人,每当他吹起家乡的美味,尤其是红烧肉、辣味鱼头时,神采之飞扬,描述之细致,让新兵老兵无不动容,齐流口水。他很快当上了班长,经常拿于宽严吓唬手下。
“怎么着,又不听指挥?等下汇报给于连长,让你们见识见识于连长死人脸的威力!”
当时小兵看到了于宽严走到了埂子背后,埂子却不自知,依然口沫横飞。小兵使坏道:“班长,你就给咱学一个连长的死人脸呗!”
埂子最得意拿手的事情之一就是模仿于宽严。他用手摸着稚嫩的下巴,咳嗽了一声:“那开始了啊!”
说罢,他的两只手将眉毛拉成八字眉,看上去愁眉苦脸,嘴角故意下沉成鲶鱼嘴,压低喉咙道:“最近你们这个班的同志们有松懈情绪。虽然上个月拿到了优秀班,但是人能躺在功劳簿上止步不前吗?嗯?”
那最后一声“嗯”是精华,声调微微上扬,却依然是低沉冷静的口吻。小兵们哗啦哗啦鼓起掌来,一边鼓掌一边笑的小脸通红。埂子抱了抱拳,学着台上的武角儿笑纳了大家的哄笑。
于宽严在埂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学的很像,再接再厉。”说罢转身而去,丢下一句话:“W7N6的最后50米的爆破工作你们班负责,给我干的漂亮点。”
小兵们哄笑起来,埂子窘的满脸通红,眼睛在队伍里找到了个倒霉蛋撒气。
“笑什么笑?再笑都给我搬石头去!还看着我干嘛,说你呢,老六!”
W7N6的前期挖掘一直进行的很顺利,到最后十米时遇上了难题。坚硬的岩石抗暴性很高,埂子苦着脸从洞口爬了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我看290米跟300米没啥区别,差10米算个啥!”
老六给班长点上烟,两人走到离洞口稍远的地方,谨遵操作规则。埂子抽了一口,递给老六。老六赶紧猛吸几口,又还给了埂子。
“300跟290差的远呢,10米可不是闹着玩的!咱班立下军令状了,干不到300米,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埂子有点闷闷不乐,抽了口烟。他的娃娃脸看上去天生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抽烟的姿势却已经是老烟枪级别了。
“哎班长我跟你说,”老六向转移话题,改改埂子郁闷的心情,“于连长有个印着李铁梅的小本儿,上面全记的是咱们的小账,什么好人好事,坏人坏事,都记上面。”
“当真?你咋知道?”埂子紧张起来,望着老六。
老六得意起来,“嗨,我谁啊,我多机灵啊。我好几次看到于连长摸着小本儿坐在帐篷里,就是那个死人脸的样子,阴沉沉的。你偷偷去乌什塔拉镇找古丽的事儿我猜连长也给记上了。”
老六吹得口沫横飞,听得埂子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挠了挠短的不能再短的平头,凑近老六道:“哎,我说,你看这么着……”
晚饭后,老六一脸严肃的站在于连长的帐篷口。
“报告连长,我有思想波动,需要向您汇报!”
于宽严点点头,“进来说。”
“报告连长,在您的帐篷里,我觉得太紧张了,不敢说。”老六鼻子一抽,两根若隐若现的法令纹让他表情看上去愁苦不堪。
于宽严笑了一下,走出帐篷,“那我们出去遛遛,边走边说,好吗?”
潜伏在拐角处的埂子见于宽严和老六并肩走了出去,立刻猫着腰一溜烟钻进连长帐篷,手忙脚乱的翻了起来。枕头和床单下都没有,他转身拉开了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抽屉,一眼看到了躺在里面的李铁梅。昏暗中,埂子咧嘴一笑,夹着日记本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他蹲在2班帐篷后,打着手电筒快速翻着日记本。看了几页,埂子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这也不像咱连长的字儿啊,咋还这么有文采哩?”他又翻了几页,渐渐被日记的内容吸引,仔细的看了下去。
土豆路过时看到埂子蹲在帐篷后,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凑了过来,“哟,班长,你在学文化哪?”
埂子一挥手,“去去去,别烦我。”
土豆委屈的嘴里嘀咕了两声,把茶缸里最后一点水喝完,进帐篷去了。
埂子越看越心惊,虽然有不少字不认识,但足以让他的心跳加快,呼吸沉重起来。
于宽严和老六漫步在戈壁滩上,黑色的石头无边无际,仿佛铺至天边。于宽严弯腰捡起一颗石头,在手里抚了抚,吹开上面的沙尘。
“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了?”他漫不经心的问道。[WWW。WRSHU。COM]
老六嗫嚅了一下,低下了头,“我老家在陕西秦巴山区,那里本来就穷,今年又遭大旱,颗粒无收。家里……家里揭不开锅了。”
“嗯,我知道你是陕西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
“连长,”老六鼓起勇气道,“您能不能帮我疏通一下,我想提前复员。家里亲戚都指望不上。我爹自从摔伤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娘她天天哭,眼睛都要瞎了。那点津贴寄回去连塞牙缝都不够。家里没有壮劳力,五个弟妹都饿得走不动了,连长,我求求您,您帮帮我吧!”
老六拉住于宽严的袖子,哭了出来,鼻涕拖了老长。
“别哭。老六,别哭。”于宽严伸出手,帮老六揩掉鼻涕,“当地政府没有救济么?”
“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们村。山区太穷了,哪家不是紧着吃,有一顿没一顿?连长,我知道您事情多,人忙……平时家里困难,能挺就挺过去了。可是这次,我怕是真挺不过去了。连长,您帮帮我,我要复员!”
老六双膝一软,跪在于宽严面前。原本被揩掉的鼻涕又流了出来,滴在黑色的石头上。
于宽严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碰到坎儿要迈过去,不要跪下来。”他在老六裤子上拍了拍灰,脸色沉静依旧,“根据兵役法,你现在复员几乎是不可能的。先忍忍吧,总能度过难关的。”
老六有点失望,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下脸,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于宽严身后。
两人不声不响的在戈壁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到营地时,老六闷头向帐篷走去。于宽严站在他身后,想在他肩膀上拍拍。老六走的很快,于宽严的手落空了,停在半空中片刻,淡淡的放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于宽严先刷牙漱口,然后用刷牙水抹了把脸。部队里的水都是限量供应,为了节水,官兵们的洗脚水都要沉淀一夜后,第二天蒸馒头。中国在核试验上迈出的一个巨人步伐,背后都有这些无名英雄的甘苦。
他准备上床睡觉时,忽然瞟到抽屉没有关严,漏了条缝出来。他拉开抽屉,发现李铁梅的位置从抽屉左边移到了右边。于宽严思忖了片刻,将日记本取出,塞到了军用包里。
睡到半夜,于宽严忽然惊醒。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根烟。一根烟抽完后,他爬起来,从军用包里拿出日记。他的手指在日记封面上摩挲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翻开了它。
“我操你大爷!这都三天了,好不容易推到最后两米,你他妈给我演这种节目!没技术就别下去!国家怎么培养你的?我呸,熊样!”
埂子跳着脚,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抡圆了胳膊叫骂。老六几个人耷拉着头,不敢说话。
土豆大老远的一溜烟跑过来,低声道:“班长,于连长来了。这几天他都怪怪的,你小心点。”
于宽严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爆破前,是不是都按操作规程检查过了?”
埂子双脚一并,打了个立正,“是!”
“那为什么没有按时爆破?”
“不知道!我立刻下去检查!”
说罢,埂子向老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起下去。于宽严伸手拦住了哥俩,“我来吧。”
“可是……”埂子挣扎了一下,话没说出口。下去的危险不言而喻,他们都知道。
“我来吧。”于宽严不容他们争辩,口气毋庸置疑。他穿上防爆服,带上安全盔,又叮嘱了一句,“按照规定,远离洞口。”
于宽严顺着安全梯,缓缓下了竖井。连续几日夜不能寐让他有些头晕,思维却异常清晰。他将灯源放在一边,仔细查看了一下爆破装置。因为地下爆破受临空面的限制,他们使用的是掏槽孔的布置形式。在当时3S技术还没有应用在精细爆破中,布孔、钻孔、装药等流程主要还是靠手动控制。于宽严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时由于其中起爆孔眼的引线虚浮造成了这次爆破未启动。
他的头又是一阵眩晕,眼睛也有点花。他摘下头盔,揉了揉眼睛。
竖井边的埂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土豆开口安慰道:“班长,连长经验丰富,是技术能手,不会有事的。”
“闭嘴。”埂子暴躁的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连长有个三长两短……”
话音未落,一阵震动从脚下传来,伴随着低沉的爆炸音。
众人愣在那里。爆炸音静止后,埂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向井洞跑去。瞬间洞口围满了脑袋,此起彼伏的叫道“连长!”“于连长!”
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乎是嚎叫了。
一小时后,在陈司令员的指示下,一架特批的直升飞机到达库鲁克塔格山脉,将于宽严运送到兰州军区总院进行抢救。于宽严生命迹象微弱,满脸血肉模糊。在重度昏迷中,他坚持到手术结束,但始终没有醒来。
三十七天后,于宽严被宣告死亡。
十九年后。
山东淄博市的马庄南路上有一条岔路,通向一个隐秘的巷口。这里原本是电力公司的职工宿舍,几栋老旧红砖四层小楼静静伫立在黑洞洞的院落里,墙面上喷上了“拆”字。再向里面走去,沿着幽深的小径能走到一个废弃的仓库,仓库里漆黑一片,大门用生锈的铁链锁住。
仓库还有地下一层。与地面上安静黑暗的夜色不同,这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烟蒂和啤酒瓶。几张桌子上摆满了骰子、纸牌和现金,神色各异的男人分别围在桌子边,为每一次结果大呼小叫,伸手分钱。
这里是淄博一家地下赌场,圈子里的人大都知道这里。只要你愿意,可以在这里做任何形式的赌博,现金交易,不允许赊账。老板的抽成是1。5,虽然有点高,但这里最大的好处是安全。
一个圆脸平头的中年男人红着眼睛盯着桌上正在打转的骰子,旁边的人大声吼着“大”!“大”!“大”!
这是最直接残酷的一种赌博方式,以骰子大小决胜负。钱的来去流动,通常几秒钟就可以决定。
骰子终于停了下来,旁边欢呼声响了起来。男人沮丧的捶了一下桌子,把面前最后两张百元钞票扔了出去,转身从角落里的一个小门走了出去。院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隐约的月光照在路上,他点了一根烟,走了两步。他终于还是抑制不了内心的失望和焦虑,伸脚向身边的一棵老槐树狠狠踹去。
“王征埂。”
黑暗中,有人淡淡的叫了他一声。
埂子的腿悬在半空中,缓缓的收了回来,回头沉声道:“谁?”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在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埂子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再次发问:“我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为什么迫切的需要钱。”那个人声音有点低闷,言语间却从容冷静,句句惊心,“你儿子因为尿毒症在做肾透析,一周三次,每月十三次。你想筹钱给儿子换肾,对吗?”
埂子冷冷看着他,“不错。我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赌徒,还有一个等钱换肾的儿子。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肯定是找错人了。现在连亲戚见了我都绕路走。你到底是谁?”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为什么迫切的需要钱。”那个人声音有点低闷,言语间却从容冷静,句句惊心,“你儿子因为尿毒症在做肾透析,一周三次,每月十三次。你想筹钱给儿子换肾,对吗?”
埂子冷冷看着他,“不错。我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赌徒,还有一个等钱换肾的儿子。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肯定是找错人了。现在连亲戚见了我都绕路走。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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