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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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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人马绕开了西路燕军的进击方向,从东南绕道,沿淄水河谷便向西南的巨野泽而来。因国师指点了天意,齐国君臣谁也没有认做这是逃亡,浩浩荡荡五万多人马,几乎是整个王城都搬了出来。内侍、侍女、仆役、官奴并尚坊各式工匠一万多人,嫔妃并长住王宫的王族子弟三千余人,随行大臣、各种文吏并眷属家人近两万人,王室护卫铁骑一万六千。人多马多车更多,乱哄哄铺排开来,阵势足足三十里长。时当夏日,午间要找树林消暑歇息,暮色要靠水边起炊造饭,每日竟只能行得三十余里。
无论齐湣王一班君臣如何将逃亡认做移驾,职司护卫的禁军大将却是最明白不过的。如此行军,燕军若赶上来追杀,岂不活活一个屠场?然则车马队中冠盖如云,无论禁军大将如何紧张督促,也抵不得齐湣王时不时便要歇息的王命。禁军大将急得一身冷汗,径直到王车前请令轻装疾行。齐湣王却立时沉下了脸:“天佑本王,燕军何敢追杀?逍遥走去便是!”
三日之后,一班没有车辆的王族子弟与嫔妃女眷侍女等,便累得无论如何走不动了。齐湣王见状,立即下了一道诏令:“三千骑士改作步军,马匹让于王族骑乘!”护军大将惊讶莫名,飞马从前军赶来力争:“臣启我王:紧急之时,骑士如何能没有战马?疲弱不堪者,可就近驻扎一座小城堡便是。”
“一派胡言!”齐湣王顿时大怒,“天霸大业,岂能没有王室血脉?区区几千兵卒,死何足惜!”大将铁青着脸色默默走了,战马也让出来了,可护卫将士们却象霜打了一般蔫了下去,再也没有了生龙活虎的禁军气象。
又走得三日,燕军竟一直没有追来,长长的队伍便轻松起来。于是,王族子弟与大臣们便开始纷纷赞颂了。“齐王禀承天命,果然天霸之相!”“我王天威犹在,当真旷古第一王!”诸如此类的种种颂词随着亢奋的口舌弥漫开来。齐湣王便听得哈哈大笑:“乃得大缩,方可大盈。天意奥秘,岂是姬平乐毅所能窥视也!”
正在遍野颂扬之时,斥候飞马车前:“禀报我王:已到卫国地界!”
齐湣王霍然站起四面观望,见茫茫巨野泽已在身后,濮阳城箭楼已经遥遥在望 ,不禁长吁一气,精神顿时抖擞:“传诏卫君:迎接王驾,让出宫殿。本王要在卫国整顿兵马,杀回齐国!” 王车旁的御书一脸惶恐道:“我大军战败,大王应折节屈身,方可在卫国立足反攻。如此恐坏大事,愿我王三思。”
“岂有此理!”齐湣王顿时不悦,傲慢矜持地一挥手,“小小卫国五等君爵,岂可与本王同日而语?毋得多言,作速传诏!”
此时禁军大将飞马赶到:“禀报我王:卫君率领臣下出城迎来。”
齐湣王大笑:“卫嗣君尚知臣道,备好千镒黄金赏赐!”
片刻之间,齐卫人马便在濮阳郊野相遇。两鬓白发的卫君骑着一匹老马,带着一个百人骑队、几辆牛车与十多名臣子逶迤前来,老远便住马守侯在道边。见齐国人马红压压涌来,卫君竟只是盯着齐湣王上下打量,丝毫没有上前参拜之意。齐湣王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王车辚辚前出冷冷道:“卫嗣!不晓得附庸臣礼么?”
卫嗣遥遥拱手道:“齐王过境,卫嗣以邦交古礼犒劳可也。穷弱小邦,唯能请齐王略解饥渴之苦,尚请鉴谅。”竟是不卑不亢,更没有下马。
“卫嗣大胆!”齐湣王暴怒大喝,“两车水酒搪塞,本王乞丐么?”
卫嗣淡淡一笑:“失国逃亡尚妄自尊大,齐国不亡,岂有天理?”
“好个卫嗣。”齐湣王狞厉地一笑,“来人!拿下卫嗣,濮阳做我西都!”
护军大将正在愣怔,便闻卫嗣连声冷笑:“卫国纵小,也有三五万人马,对付你这区区万余败兵,也还是举手之劳。起号!”话音方落,便见身后百人骑队号角呜呜吹动,濮阳城外的山丘中便涌出了队队战车,虽然老旧,却也是旌旗飘摇声威赫赫。
齐湣王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骂道:“卫嗣!且留你狗头几日!”转身大喝一声,“回军东南,去楚国!”
卫嗣扬鞭大笑:“快哉快哉!老夫也战胜一回了!田地,走好——”
齐湣王又羞又脑,气急败坏间竟是一口热血哇地喷了出来。禁军将领大惊,连忙高声下令:“太医救治,全军疾进,脱开卫军!”已经是惊慌失措的纷乱大军,便轰轰隆隆的卷着烟尘向东南去了。
行得半日,暮色时分又回到了巨野泽畔。此去楚国郢都尚有千里之遥,散架一般的人马早已经没有了张扬谈笑,个个脸色灰白神色疲惫。习惯了锺鸣鼎食富贵豪阔的公子嫔妃们,原本是满怀喜悦的要进濮阳一扫逃亡晦气,人人都盘算着如何在濮阳沐浴一番痛饮一番,再大睡三日,何曾想到自己是逃亡之旅?濮阳城外的突然变故不啻一声惊雷,这些惯常颐指气使的食肉者们才如梦方醒——齐国王族的显赫光环已经没有了,已经变成了连卫国这等小邦都可以蔑视嘲弄的丧家之犬!齐湣王的突然吐血,更是给这支逃亡乱军雪上加霜,惶惶不安的目光对王车开始侧目而视了,狂热的赞颂也渐渐变成了夹杂着沮丧的怨恨,曾经令人迷醉的天霸神话,顷刻间便被冰冷地淹没了。及至在湖畔乱纷纷扎下营盘,各色人等便像泄了气的皮囊,一片片的瘫软在茅草丛中,竟无一人前去做朝王礼拜。
好容易升起了几缕炊烟,大军却轰然骚动起来:“楚军来了!楚军来了!”
齐湣王本来在车中昏昏欲睡,闻言竟霍然起身,遥遥望去,但见残阳暮色中大队军马鼓尘而来,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天意也!”齐湣王长吁一声,这才猛然想起楚国救援而被自己拒绝的一番事来。
护军大将飞马而来:“禀报我王:楚将淖齿率大队兵马救援!”
“传诏淖齿拜见。”齐湣王转身下令,“王车前出,仪仗成列,臣工两班!”片刻之间,这支奄奄沮丧的乱军又神奇地活了起来,旌旗仪仗猎猎飞舞,大臣嫔妃诸王子肃然成列,俨然王帐辕门的气象。这时楚军已经在一箭之地扎住阵脚,一员大将飞来在王车前下马躬身:“楚将淖齿,拜见齐王。”
齐湣王矜持地笑了:“淖齿勤王,实堪嘉勉。今本王欲以莒城为天霸大业根基,将军可率本部兵马助我,本王封你为齐国丞相。”
“谢过齐王。”淖齿一拱手,“何时兵发莒城?”
“大军休整一晚,明晨进入莒城。”
“臣留两万兵马护卫。臣请先入莒城,为我王安顿宫室。”
“淖齿果然忠心!”齐湣王一挥手,“你便先去,本王明日即到。”
淖齿转身飞马去了。御书却凑近王车低声道:“臣闻莒城郊野多有逃亡庶民,鱼龙混杂,我王还是转往他城为上。”“杞人忧天。”齐湣王冷笑一声,“本王神蛟,怕甚鱼龙混杂!传诏齐楚大军:饱餐战饭,养精蓄锐,明朝进入莒城!”王车四周轰然一应,号角四起,炊烟遍野,王族们又欢呼雀跃起来了。
次日天刚亮,这支奇特的大军便熙熙攘攘上路了。楚军铁骑两翼行进,将这支混杂纷乱的车马人流夹持在中间一里多宽的草地上,竟仿佛押着战俘一般。王车旁的两百仪仗铁骑,总算还保持着旌旗如林的王室威仪,簇拥着齐湣王的大型王车,辚辚隆隆地碾压着一两尺深的茫茫苇草向东北开路。整整走得一日,暮色时分方才渡过了沂水,距离莒城尚有三十余里。御书便请命齐湣王是否扎营歇息一夜,明晨整肃威仪再进莒城?齐湣王却是亢奋异常:“本王竞日颠簸,尚且不累,谁个便累了?立即进发!一鼓作气入莒城!”
进入莒城的诸般美梦毕竟是诱人的,疲惫不堪的逃亡大军粘着湿淋淋的过河衣衫,又打起精神赶路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翻过了一座小山包,骤然便见河谷里火把遍野人声鼎沸,仿佛临淄夜市一般。便有王子高喊:“快看也,莒城箭楼!”纷乱人群便是一片叫嚷:“莒城到了!快走啊!”齐湣王却是一声大喝:“站下!莒城乃大齐地面,当有王者威仪。列队,等候淖齿丞相迎接本王!”
“启禀齐王,”一员楚军大将走马车前,“将军有令:齐王自行入城。”
“如何?”齐湣王一声冷笑,“淖齿反了不成?”
楚将却骤然变脸:“铁骑列阵!护持王车下山!”
齐湣王傲慢地一笑:“莒城有大齐万千子民,本王便与淖齿见个真章。下山!”
在楚军两万铁骑威逼下,齐湣王怒气冲冲地带着乱纷纷的逃亡人马涌下了山头。一进河谷,便见两岸全是密密麻麻的各色帐篷,片片火把的暗影中到处躺卧着呻吟呼唤的老弱病残与衣衫褴褛的人群。王车乱军开过河谷,便有一声声嘶哑的呐喊此起彼伏:“逃国齐王来了!快来看啊——”倏忽之间,遍野人群如乱云聚合,漫无边际的火把便向莒城下卷来。御书胆颤心惊地提醒齐湣王忍耐一时,齐湣王却勃然大怒:“本王禀承天命,何惧之有!”
方到城下,却见大片火把下整肃排列着一个巨大的楚军方阵,中央大纛旗下一方土台,拄着一口长剑的淖齿正硬挺挺伫立在土台上,顶盔贯甲金色斗篷,连鬓大胡须虬结的黝黑脸膛上却是一副狞厉的微笑。
“淖齿,你敢逆天行事么?”齐湣王长剑一指便抢先发难。
淖齿一阵粗砺嘶哑地大笑:“上天也姓田么?当真蠢猪也!”
齐湣王怒不可遏:“本王乃楚国王父!淖齿叛逆,灭你九族!”
“鸟!”淖齿狠狠骂了一句,“天下独夫,丧家之犬,竟还记得欺凌楚国。来人!拿下这条海蛇!”话音落点,便听轰雷般嗨的一声,两队甲士手持长矛从淖齿身后开出,轰轰地向齐湣王座车逼了过来,一片长矛唰地直指车身。齐国骑士呆若木鸡般愣怔着,王车驭手被逼到喉下的长矛吓得惨叫一声,竟瘫在了宽大的车辕上。四名楚军甲士一跃上车,夹起齐湣王便凌空抛了下来。车下一片长矛铿锵交织,齐湣王恰恰落到一片冰冷的矛杆之上。长矛架一个忽悠,齐湣王又被丢上了土台。
“田地,”淖齿轻蔑地冷笑着,“你不是禀承天命么?今日本将军让你领教一番,天命究竟何物?莒城外有齐国十万逃民,你自对他们说,配不配做一国之君?过得这天命关,本将军便放了你。”
“此话当真?”骤然之间,齐湣王两眼放光。
淖齿哈哈大笑:“齐国庶民若认你田地,淖齿却是奈何?”转身高声道,“父老兄弟们,寻常时日,等闲庶民谁能见到国君?今日齐王便在当场,父老兄弟姐妹们尽可一吐为快,与这个鸟王算一番老账!”
燕军入齐,万千民众恐慌逃亡,主要却是两个方向:向东聚向即墨,寻找海岛藏匿珍宝再图谋生;向南聚向莒城,在楚齐边界的沼泽地带刀耕火种狩猎捕鱼谋生。东去者以富户商旅居多,南来者却是穷人居多。逃得数日,见燕军并没有尾随追杀,人群便渐渐汇聚在了莒城郊野。莒城令貂勃爱民,便将府库中的帐篷粮食悉数分发给逃亡难民应急。难民们大为感激,便聚在了莒城郊野,要拥立貂勃抗燕。正在乱纷纷没有决断的时候,淖齿带着楚国大军到了。一听说齐王要来,貂勃顿时默然,只对淖齿一句话:“百姓离乱汹汹,只怕在下做不得主。”淖齿却只一笑:“莒城令毋忧,我只听民心便了。”
消息传开,莒城外的逃亡难民纷纷聚拢,人人都要看看这个将齐国推入血火灾难的东海神蛟何等模样?此时见齐湣王非但没有丝毫自责惭愧,反是一副愚顽气焰,火把下的万千民众顿时人潮汹汹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老夫要问齐王,六十万大军何能一朝覆亡?”
“说!”火把摇动,一片呐喊。
齐湣王冷笑,“大将无能,与本王何干?”
轰然一声,人山人海便炸了开来,乱纷纷的声音便吼成了一片。
“横征暴敛!谁之无能?”
“残害忠正,谁之无能!”
一个精壮赤裸的的后生手持火把猛然冲到了土台前:“齐东数百里雨血沾衣,庄稼枯死!你是国王,知道么?”
“不知道!”
“齐南两郡地裂涌泉,死伤万千,你这个国王知道么?”
“不知道!”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牵一个总角小童,拄着拐杖颤巍巍指着土台:“我三个儿子都战死了,我等庶民请命于宫外以求善政,哭求三天三夜,你这国王知道么?”
“不知道!”
“你你你,该千刀万剐!”老妪拐杖怒指,一头披散的白发竟骤然立了起来,倏忽之间,却又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老奶死了!”小童尖利的哭声覆盖了人群,“还俺老奶也!还俺老奶——”
人山人海骤然沉寂了。一片粗重的唏嘘喘息象呼啸的寒风掠过山野,人山人海顿时爆发!“杀!”“为老奶报仇!”“活剐昏君!”随着怒潮般的呐喊,一把把雪亮的短剑匕首便纷纷从难民们的皮靴中腰带中拔了出来。
齐湣王跳脚大喊:“淖齿!本王天命东帝,你……”
淖齿哈哈大笑:“瓦釜雷鸣也,我却奈何!”
便在这顷刻之间,难民已经汹涌围了上来。便听有人大吼一声:“一人一刀!千刀万剐!”随着这愤怒地喊声,难民们手中的长剑短剑匕首菜刀一齐亮出,火把下杂乱不一地翻飞闪烁着寒光,齐湣王长长的惨嚎着,片刻之后便没有了动静。
次日清晨,一具森森白骨白亮亮飘摇在河谷山头的树梢,干净得没有一丝附肉。成群的鹰鹫飞旋着盘桓着,却没有一只飞来啄食。正在这白骨飘摇之时,却见天空乌云四合电光烁烁,暴雨如注间一声炸雷,山头火光骤然冲起,一团白雾飘过,森森白骨便在顷刻间化做了粉齑。
第九章 孤城血卜
一、古老铁笼保全了田氏部族
齐王被杀的消息迅速传开,三千里齐国顿时崩溃了!
临淄陷落,国人已经深为震撼。然则,国王带着一班大臣与嫡系王族毕竟已经安然出逃,活着的邦国权力依然完整,庶民精壮也还只在国内逃亡,尚没有大量流散他邦,国王只要惕厉奋发立定抗燕大旗,万千齐人便会潮水般汇聚而来,安知不会一反危局?尽管齐人对自己的这个国王积怨甚深,但在这国破家亡的危难时刻,对燕军的恐惧与仇恨已经迅速冲淡了往昔的怨恨。毕竟,举国离乱之时,国王的存在就是邦国的希望。可如今,国王竟然被杀了,无人可以取代的大纛旗轰然倒地了,齐人如何不震惊万分?更有甚者,齐王还是被齐国人在齐国的土地上千刀万剐的!别说春秋战国没有过,就是三皇五帝到如今,这也是头一遭。纵然暴虐无道如桀纣,也只是个亡国身死而已。但为君王,哪个被自己的子民一刀一刀碎割了?这亘古未闻的消息,震动了天下君王,更震坍了齐人的心神。人们茫然无措了。齐王不该杀么?该杀!齐王该杀么?不该杀!该杀不该杀都杀了,都城没有了,家园没有了,国王没有了,大臣与王族星散了,所有的城池都不设防了,这还有齐国么?懵懂得已经麻木的国人们便开始了大迁徙一般的举国逃亡,逃往边境,逃往他国,逃往一切没有被燕军占领的城堡山乡。无论逃向何方,总是不能落在为复仇而来的燕军手里。
田单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在东去的路途了。
燕军一进济西还没开战,田单已经与鲁仲连分手回到了临淄。一进府家老便来禀报:已经督促执事、仆人将全部财货装载妥当,族人们也已经聚在了府中园林等候,单等他一回来便立即星夜离开临淄前往大梁。可田单却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进了书房,竟是良久不见动静。看看暮色将至,族人们不禁便着急了。田氏举族久为商旅,除了合族公产的外国店铺,家家都是殷实富户,走遍天下不愁生计,只要离开这即将灭顶的战乱之地,兴旺便将依然伴随着田氏。惟其如此,田氏离齐是举族公决的既定之策,承袭族长的田单从大梁回齐,为的也是带领族人安然转移。
“总事,”家老轻步走了进来,“族人们都等着呢。”
“家老,你也是老齐人了。”田单回过身来,“当此之时,田氏该走么?”“……”白发苍苍的家老却是愕然无语。
“击鼓聚族!”田单断然挥手,“我有话说。”
齐人尚武,大族聚集便有军旅法度。石亭下的大鼓一响,散乱在府中的族人便迅速赶来,只在片刻之间,合族近千人便在后园池边的竹林草地间聚齐了。田单踏上池边那座假山时,族人们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素来一身大袖长衣的田单,此刻却是一身棕色皮制软甲,手中一口长剑,脚下一双战靴,只差一领斗篷一顶铜盔,便活生生一个威严将军。
“凡我族人,听我一言,而后举族公决。”便在族人们惊讶疑惑之时,田单一拄长剑开口了,“田氏虽则商旅之家,却也是王族支脉,齐国望族。当此邦国危难之际,田氏若离开临淄,纵然商旅兴旺举族平安,却是于心何安?”“族长之意,却是如何?”一个族老嘶哑着声音问。
“田单之意,”田单慷慨激昂道,“我族兴亡,当等待国运而定。若齐军战胜,邦国无忧,田氏便可离齐。若齐军战败,田氏便当与邦国共存亡,与国人共患难!”
暮色苍茫之中,族人们沉默了。对于早早已经做好迁徙准备的族人们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突兀决断。百年以来,自从这一支田氏从官场朝局游离出来走上商旅之路,田氏一族就对国事保持着久远的淡漠,六代相传,竟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做齐国官吏。时间长了,“在商言商,国事与我无涉”便成了田氏族人的传统规矩。心无旁骛且不乏根基,精明的田氏商旅便蓬蓬勃勃地发达了起来。齐威王以来,齐国总是巧妙地躲闪着中原战国之间的恩怨纠葛,没有在本土打过一次惨烈的大仗,国势便是蒸蒸日上。及至这个齐王即位吞并宋国,齐国竟是一时极盛,齐王还做了与秦王对等的东帝。如此一个强势大邦,自然根本无须奔波商旅的田氏去关照,田氏的商旅大业也恰恰在这时达到了极盛之期。也许当真应了那句老话,盈缩之期不可测。
倏忽之间,齐国莫名其妙地乱了,事情也多了。田氏这个年轻的族长也似乎在悄悄改变着田氏传统,变成了一个秘密与闻天下兴亡的人物。然则,尽管田单与鲁仲连及孟尝君的过从在族中人人皆知,但族人们却只将这些事看作年轻族长的名士做派,谁也没有仔细想过会对族人族业如何如何。可今日这一突兀决断,却顿时使族人们对眼前这个扑朔迷离的族长清晰起来——田单不是正宗的恪守祖制的田氏商人,他要将田氏的商旅命运绑缚在邦国兴亡之上!这是商旅家族的正道么?
虽则有些不舒坦,可田单的一番话却也是正气凛然无可辩驳。虽然是久在商旅,可田氏家族在商人中总保持着一种骄傲的王族老国人的骄傲,与异国同行但说齐国,便离不开一句开场白“自田氏代齐以来如何如何”。如今国难当头,族长的话当真不合我心?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从人群中飞了出来:“族叔说得对,田氏与邦国共存亡!”立即便有一片后生应和:“好!留下打仗,见见战场!”人群便哄哄嗡嗡地相互议论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府中风灯早已经收拾了起来,族人们便点起了原本准备走夜路的火把,竟将池边照得一片通明。坐在最前面石墩上的几个族老连忙聚到一起低声合计,说得一阵,便见几个老人一齐站起,一齐将手中竹杖抱在了胸前。“肃静,听族老说话。”田单高声一句便对着老人一拱手,“族大父请。” 老人却是壮硕健旺,竹杖笃的一点便跨上了池边一方大石:“老夫等几人商议了一番,以为田单所言极是!田氏虽则久为商旅,毕竟王族国人。大军压境,国难当头,岂能在此时一走了之?国胜则走,国败则留,方显田氏本色也!”“族老议决,族人以为如何?”田单高声问了一句。
族人们火把齐举,便是一片高喊:“国胜则走!国败则留!”
“好!”田单一举长剑,“自今日起,田氏举族以军法定行止。这座府邸便是合族营地,各家自成军帐驻扎,做好起行之准备,随时听从号令行事!”
“嗨!”池边近千人竟是一声整齐的呐喊。
片刻之间,田单府邸便成了一座奇特的军营,池边草地林木假山厅堂院落,到处都扎满了帐篷。商旅生涯原本便是四海游走的生计,旅途结帐野居更是家常便饭,一时各家分头动手,各色帐篷便在火把下迅速立了起来。田单下令,原本装好的兵器车辆全数打开,长剑分发精壮,短剑分发少年与女眷,一百副机发硬弩分发给曾经修习过强弩术的技击之士。兵器分派完毕,田单便将寻常护送商旅的三百名骑士与族人中持有长剑弓弩者混合,编成了一支六百人的“族兵”,分做六个百人队,每队五十名骑士、四十名长剑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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