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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老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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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会的!”直到话冲出口,顾禾良才意会到自个儿急急地说了什么。
  见何婆婆侧过老脸,古怪地瞧着她,她抿抿唇忙道:“我的意思是说……嗯……游家大爷是做大事的人,身为当家主事,不会对一个小娃娃发脾气才是,何婆婆您放宽心。”
  “唔……姑娘说这话,那也挺在理的。说实话,老婆子瞧游家这位大爷,越瞧越觉诡怪。说他好嘛,他对那些和‘太川行’为敌的南北商家,下手可不留情面;说他不仁义嘛,他又肯照顾底下人,不论出身高低,谁要有能力,他就栽培谁,每年三节赏银加分红,犒赏手下不手软……”
  何婆婆喃喃地说上好些话,究竟说些什么,顾禾良没再仔细听了,脑中竟又浮现男人那张朗笑脸庞……还有他一口塞进两块白糖糕、双颊鼓胀的滑稽样……还有被娃儿的大哭吓得手足无措的糗样……还有他跟娃儿打商量时的醇美语调……还有……还有……
  她骤然深吸口气,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全压下。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她脑海里怎么尽留他的影?
  她甚至觉得……那样的他很可爱,那些在私下才会偷偷展现的表情,很可人意儿,像个淘气的大孩子似的……
  怪人。
  怪得让她心发软,忍不住想笑。
  “咦?姑娘想到什么好笑事儿吗?”
  啊!她真笑出声了!“没、没事的。”连连摇头。
  方寸间兴起不寻常的波动,她双颊莫名臊红,又怕被瞧出脸红,秀颈便一直轻垂,由着何婆婆继续叽哩咕噜说不停。
  直到她告别何婆婆,回到自家米铺,然后送了帮她运米回来的傻贵儿一篮子白糖糕当谢礼后,她才懊恼地想起,自个儿那枚开心铜钱还没找着。
  第2章
  年关将近,江北已下过几场瑞雪。
  愈接近年节,雪势倒弱了些,仅在天亮前与日落后降雪,白昼时,只有小雪花零零落落,飘得像春天随风舞的白花瓣。
  然,不管雪下得丰不丰瑞,“太川行”里的买卖依旧一桩接一桩,纵南北,通东西,往来不息。
  再有,几件大宗生意得赶在年前办妥,才不至于误了往海外的船期,所以逼近年关,“太川行”所属的会馆、码头货仓,以及永宁城内外的游家四行二十八铺,全都热烈忙碌着,较寻常时候更不得歇。
  “太川行”的工人、伙计们忙忙忙,“太川行”的主爷比底下人更忙,不只忙自家营生,更得忙着摆脱永宁城八大媒婆的纠缠。
  这事真要提的话,得回溯到立冬时候。
  立冬那一日,早退出生意场、安享晚年的游家老太爷发了贴,请八大媒婆过府喝茶,说到底,就为了自家长孙德婚配,正式相请媒婆们帮忙,多多留意城内外合配的大家闺秀。
  游家老太爷替儿孙找媳妇儿,此事岂有不轰动永宁城之理?
  游家这桩姻缘要能牵成,谢礼肯定丰厚得流油,八大媒婆自然各显本事,频出奇招,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半个。
  于是乎,此次被亲亲祖父推入“火坑”的游岩秀,在立冬过后,便开始过着天天受媒婆们骚扰的日子。
  “秀爷,您先走,小的善后!”今日一同随主子出门巡视铺头的憨厚年轻护卫紧声低嚷。
  八大媒婆此时来了四位,从大街另一端疾奔而至,眼看就要把目标物堵在街心。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算永宁城内大大小小的媒婆、喜娘全围攻过来,挡不住也要硬着头皮挡。
  游岩秀刚与自家第十三铺的掌柜谈完话,跨出店铺就遇上这等阵仗,一张俊脸微微变色,柳眉拢得快要打结。
  须知这些日子,他“渊霞院”的寝房、书房、会馆内的议事厅,甚至是码头仓库内的临时议事小厅,堆的全是媒婆们争相送来的女子画像和绣像,多到他见了心烦,还得勉强自己一张张、一幅幅揭开来瞧。
  男大当婚,这道理他明白的,也知道自己终归得娶妻生子。
  他父亲早亡,十二岁起,他就一直跟在祖父游太川身边学做生意,后来一母所出的亲弟游石珍长至十二岁时,亦跟在祖父身边一段时候,只可惜家中事业不对亲弟脾胃,这副重担,他当人家兄长,身为游家长孙,那是非扛不可,此般体认早深入他血肉内。刚及弱冠那年,祖父便正式将“太川行”的棒子交付到他手中,由他完全掌事。
  游家家大业大,人丁却单薄得很,到他这一代也仅有他与珍弟二人。
  现如今,他都二十有八,确实该为婚事合计一番,因此祖父擅自托媒之举,虽造成他不小的的困扰,但该做的事,仍得做,该忍得事,还得忍。
  只是,闺女图一下子送来太多,他看得头晕目眩,却没一张瞧入眼,遂迟迟无法挑出中意的姑娘,而他一日没瞧出个结果,八大媒婆就纠缠他一日,一日复一日,也不知何时才到头啊……
  “小范,今日恩德,你秀爷我感念在心,撑住!我先走!”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毫无愧疚地丢下话后,游岩秀再次退回十三铺,在层层掩护下从店铺后门溜走。
  后门出去是一条窄窄石板道,多是留给送水、送货、收夜香的木轮车通过,经年累月下来,在石地上留下来,在石地上留下了两道略深的轮痕,即便积着雪也掩盖不过。
  他沿着石板道走,直直出去接上一条小巷。
  巷内人家颇多,巷尾又接另一条巷头,他在里边转了会儿,此时放眼望去,每户人家的屋檐皆白皑皑的,长出墙外的树则光秃秃,枝桠尚驮着雪,因应年节而挂在门口,讨个“事事如意”好彩头的红柿串儿全冻得硬邦邦……咦?这扇门他刚才似乎有经过,那棵秃树他有点面熟……唔……该不会……好像是……难不成……迷路了?
  混账!开什么玩笑?
  他谁啊?
  他可是“太川行”高深莫测、奸险狡诈、泰山在面前崩塌都不眨一下眼的秀爷啊!即便真的迷路,也不可以随随便便显露出来!
  “年轻人,你往右边巷子走,闻到甜甜咸咸的米香,循着那个味道过去就出大街了。”一名开门倒煤灰的褐脸老人冲着他和善笑道:“你别恼,咱们这儿的胡同确实是乱,没走过的肯定迷路,你也不是头一个。”
  呃!“……多谢老伯。”
  为防老人认出  他,有损他“冷酷严峻”的威名,他略侧头避开对方目光,硬声硬气地道谢后,随即选择右边巷子快步离去。
  照样是东弯西拐的小巷,他走走走,再走走走,一股好味道就这么渗进寒冷空气里,再冻的天仿佛都要暖上三分,那味道毫无预警的钻鼻进肺,待他意识到时,脚下步伐早自然而然追随那股好味走去。
  甜甜的、咸咸的,朴实却丰饶,惹得人一嗅再嗅……
  嗅多了,有抹说不出的愉悦直从心窝涌出,于是,肚子莫名地有些饿,嘴跟着有些馋了,双颊生津,莫名垂涎……
  垂涎什么呢?老人  方才说了,那是米香。
  然后,他不由得停下步伐,伫立在巷口转角。
  他看到那间铺子,看到她。
  那是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米铺,招牌有些老旧,红底黄字写着“春粟”二字,铺头前,那姑娘忙碌得很大抵是年关已近,米铺不光是卖米,还摆着外摊卖起刚出炉的蒸年糕。
  年糕有甜有咸,甜糕呈现出泛光的褐蜜色,咸糕则有原味以及掺着萝卜丝贺肉末的口味,全切得方方正正摆在摊上,除此之外,更有应景的金黄发糕,一团一团儿的,每个都发得高高的,显得喜气,那手功夫着实漂亮。
  一旁的方形蒸笼叠着四、五层,地下火力全开,在大冷天里冒着热呼呼的白烟,那姑娘正掀开最上头的蒸笼盖子擦拭过多的水气,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色衣袄,身前系着长长围裙,身材娇小了些,但胸脯鼓鼓的,把袄衣撑得绷起,腰肢显得既巧又蛮,再往下瞧,臀线圆润无比,整个身躯就像只可爱的小葫芦儿,想要开枝散叶、多子多孙就得找这样的姑娘,肯定能生!
  咕噜……
  他听到身体里发出声响,却不知是吞咽津液声,抑或肚皮打响鼓?
  缓缓地,他目光从“年糕姑娘”的身段、忙碌的小手,然后移往她的脸。热气蒸腾中,那张鹅蛋形脸肤白颊腴,细眉长眸,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长相并无突出之点,就是一整个儿秀秀气气的。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喉结滑动,大口吞下口水,肚皮同时在叫,说饿不是饿,说不饿肚里却空虚得很,一空虚就贪,到底想贪些什么也不自知。
  不妙!
  他该不是染上什么急症?
  压得低低的柳眉忽而一扬,他仍一瞬不瞬地隔街注视人家姑娘。
  米铺的年糕摊子生意相当不错,前去光顾的大娘、婆婆们,感觉皆是“春粟”的熟客,领着菜篮子站在摊头前,状似挑年糕,实则贺那姑娘闲话家常,聊得不想走。
  “禾良啊,昨儿个我跟你爹吩咐过,要甜年糕半笼、发糕一十八个,你得记得帮我留,晚些,我叫咱家大柱子过来扛。”
  “李奶奶,我等会儿准备好,帮您送过去吧。”
  “那可不行!你瘦瘦弱弱一个姑娘家,忙进忙出的,哪还有力气送货?你爹啊,就更别提,瞧他那腰力、腿力,都快退化到跟咱差不多了,请他自个儿保重要紧。”
  一名粗壮大娘插话道:“禾良,城南大街上新开了间医馆,叫什么……‘杏朝堂’的,那老大夫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很有两下子,你请大夫替你爹瞧瞧,开贴固元守本的药方子,有病医病,没病强身也好啊!”
  “哎呀,那位老大夫我也听说过,一把胡子白得发亮,脸上可不见半道皱纹。”
  “嗄?那不成妖怪啦!”
  粗壮大娘笑骂:“什么妖怪?我说是活神仙才对!来大夫保养有方,改天我去求他赐良方,让我也能跟禾良一样,皮肤变得白嫩嫩又软呼呼!”
  几名大娘和婆婆笑作一团,互相闹着,嗓门之大,让避在不远处的游岩秀也能听明白。
  他见“年糕姑娘”始终嘴角带笑,听到趣味横生处,眉眸逢春般绽出欢愉,五官更为清朗。她手脚麻利地帮每个人把挑选的东西包裹号,也向大娘问清楚城南新医馆的确切所在。
  送走这一批老主顾后,她又察看一眼蒸笼底下的火候,米铺后,有位老伯掀帘子走出来和她说话,像是要她进去歇息,她笑着摇头,反倒又哄又推地把老伯推进厚帘子内,然后,她拉着凳子坐下,继续看顾。
  一名瘦伶伶的女孩儿站在摊子斜前方,也不知她杵在那儿有多久了,嘴微张,吐着白团团的气,两只大眼睛直望着冒白烟的年糕,眨也没眨。
  女孩的袄衣、袄裤虽说干净,但上头有七、八处补丁,蝎子也旧得可怜,一眼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年糕姑娘”瞧见她了,鹅蛋脸微微一偏,跟着举手招了招。
  女孩发着怔,知道那秀美的大姐姐对她笑,对着她招手再招手,这才回过神。她有些迟疑地挪动脚步,挨近,表情怯生生的。
  游岩秀静觑着那抹玲珑有致的女子身影又一次站起,小手再次忙碌起来,她用沾过油的薄竹片切开年糕,甜的、咸的各切下巴掌大的一块,然后包在油纸里,笑咪咪地递给女孩。
  女孩苍白小脸瞬间浮现喜色,两颊生晕,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油纸包,正惊疑不定,两名年纪更小一些的男孩子突然跑来,一人一边挨着小姐姐,六只稚气的眼睛全盯着飘出米香的油纸包不放,其中一个小弟弟竟看得流出口水。
  三个孩子全瘦小得不像话,肚饿了也没谁照顾吗?
  顾禾良暗叹口气,嘴角仍温柔勾扬。
  她迳自把两块年糕塞进小姐姐怀里,随即,她走回摊前,再切了两份大小适中的年糕,包裹好后,分别交给小男孩们。
  “年糕是大姐姐亲手做出来的,我家老驴阿默还帮我推石磨磨米浆。年糕得热呼呼吃,滋味才好,别舍不得,明儿个还想吃,再来铺头这儿找姐姐,好吗?”
  “嗯!”小姐弟们宝贝无比地抱紧油纸包,用力点头。
  “谢谢姐姐……”女孩较懂事,红着脸道谢。
  顾禾良摸摸她的头,又碰碰她略冰的颊面,柔声道:“快回家,外头天寒地冻,着凉就不好了。”
  “嗯,姐姐再见!”女孩腾出一手牵着弟弟,另一名则主动拉着她衣角,姐弟三人朝她露出灿笑,这才欢喜离去。
  顾禾良凝望孩子们的小小背影,直到他们没入冷冬街景与往来人群里,终才深吸口气重振精神。
  她再一次深呼吸,清冽空气能提神醒脑。
  挺直腰肢,她拍拍双颊,蓦然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略怔,她眸线徐挪,定在自个儿右腕上——
  一、二、三、四、五、六……
  只剩……六枚……六枚?!
  怎么会?!
  五彩线未断,犹系得紧紧的,她的开心铜钱怎么又少掉了一枚了?
  原本串着八枚铜钱,秋天时候,在“太川行”失落的那一枚,后来虽托何婆婆领她进去又找过一回,仍旧无法寻获,何婆婆见她难过,直安慰她,还承诺会帮她再留意,也会请平时负责洒扫的人帮忙寻找,但秋去冬来,哪还有开心铜钱的影儿?
  不小心失去一枚,她已好懊恼、好懊恼了呀!
  怎么又发生相同状况?
  惊得一张脸瞬间血色尽失,她低头慌张搜寻,连摊子都无心照顾。
  啊!在那儿!
  一枚圆圆的小物在覆着薄雪的地上滚动!
  她紧张地追过去,眼睛直盯住不放,前后越过三名往来的百姓,铜钱巧妙穿过那些人的脚边,滚到对街巷口,止住。
  她吁出口气,弯身欲拾,一幕浅青色锦袖忽然跃入她低垂的眸线内,袖底的男人手指修长有力,先她一步捏起铜钱。
  顾禾良心底打了个突,循着那锦袖抬高双眸,直起身子。
  面前男子比她预估的要高,她秀颚一扬,眸光再试着上拉,与对方打了照面。
  这人是……咦?
  这双眼……
  啊!是他!
  是游家大爷那双头尖尾尖、圆圆儿的杏仁核眼睛!
  原来近近去看,他的瞳色并非玄黑,而是带着点奇异的金棕色呢!倘若眯成弯弯两道,金光灿颤,那模样应该颇淘气。
  “这位爷,您手里那枚铜钱,能否还给我?”
  她徐声问,不很明白为何会突兴一股想开怀笑的冲动,暗自深吸口气才抑制住,仅微微扬唇。
  游岩秀垂目盯着头顶心还不及自己肩颈的娇小姑娘直看,要把人家瞪跑、吓哭似的,他表情前所未见的严肃,内心前所未有的鼓荡。
  “大爷,那枚铜钱——”
  他突然粗声粗气抢话道:“开门做生意,就为求财求利,客人上门光顾,钱财自然从他们怀里挖取,一斗圆糯米和水去磨,再稀也仅能磨出两小层米浆,你适才卖出的甜糕、咸糕,都切得太大块,即便成本应付得过,再算上做工和所花的时间,怎么都划不来。”
  闻言,顾禾良一怔,又费了番劲儿才把不断涌上的笑意压下。
  她语调依旧持静守礼,淡淡道:“薄利多销,还是合算的。”
  柳眉蹙起,他红而有型的薄唇抿了抿。
  “那……那三个孩子呢?这也合算吗?见人家穿得破破旧旧,见人家可怜,见人家瞪着你热呼呼的年糕淌口水,你便分文不取,来一个送一个,来三个送更多,要是一口气来十个、二十个呢?你就不怕明儿个摊头前挤满大小乞儿,全来跟你讨东西吃吗?”
  顾禾良被他略嫌激切的眉目贺语气弄得有些迷糊,心想,他暗中觑看她的一举一动,定是在这儿站了好半晌,瞧他双肩都积着薄雪,黑睫也沾上雪花。
  越想,她脸蛋越热。
  唉,游家大爷实在长得好看,与他对视太久,会失神的。
  她调息,眸光收敛,一会才又缓缓与他对上。
  瞧着他时,她淡笑不语,像是无法回答他的问话,对他近乎气急败坏的质问也没搁上心,干脆笑而不答。
  游岩秀沉着脸。
  人在外头,他不太习惯板着一张脸,但这次不太妙,他表情愈严酷,心里头愈急,究竟急什么,一时间竟说不出个所以然,仿佛怕自己会把眼前姑娘吓住,怕人家觉得他难相处,觉得他市侩、对他不喜爱……
  青天白日的,他到底是被哪道雷给劈中了?
  生意场上,没心少肺的事他做得也不算少,老天要劈他,就劈得痛快些,莫名其妙轰来这一道,他头昏心热,目眩神迷,究竟想怎样?!
  “你不识得我是谁吗?”口气有些恶。
  顾禾良不以为意,点点头。
  “您是‘太川行’的秀爷。城里许多人都识得您。”
  “既然知道本大爷是谁,那你就该清楚,唯利是图是我的本性,锱铢必较是我的乐趣,这是商人的生存之道。问你话,你只笑不答,分明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全身铜臭味,对不?”恼羞成怒了。
  简直是欲加之罪!“我没这样想。”顾禾良心里的迷惑再生,感到好笑耶荒谬。qunliao她记起“太川行”会馆后院的哪一个秋日,私下与小娃娃称兄道弟的他,冷峻表相下藏着孩子气的真性情,而此时此刻,他正为了某个她全然不明白的原因,对她发小孩子脾气。
  “我觉得秀爷说的很是,我不答话,是真的想不出话驳您,绝无轻视之意。”她还是笑,双腮两抹红,沉静却也腼腆,细声又道:“我的铜钱,秀爷能还我了吗?那是我方才不小心掉的,您能不能——秀爷?”怎么恍神了?
  被低声一唤,游岩秀陡地抓回神智。
  明明烧着一把无名火,不断钻进鼻腔的香甜味却让他没办法专心一志地生气,那好味道像是从她肤上散出,害他很想把她抓来怀里闻个彻底。
  他蜜色脸庞竟也透出暗红,目光直勾勾的。
  说她美,也没多美,秀秀净净,中等之姿罢了。
  乍一看是小家碧玉型的姑娘,进一步与之接触,顿觉她宁静的神态委实耐人寻味,很稳、很沉,既明朗又沉稳,对她发怒,那怒气如泥牛入海,她笑笑再笑笑,大海一吞,泥牛全化了……
  他今日方知,自个儿原来是属牛的,他是那头泥牛。
  “这枚中心开着方口的铜钱对你很重要吗?”他终于现出一直捏在指间的小钱,铜钱上铸印着“和顺安良”四小字,两面皆有,做工相当精细,这种小东西便如泥娃娃的长生锁片,皆是用来祈愿守福的。
  “嗯。”她颔首。“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留?“你娘不在了吗?”
  她先是微愣,仿佛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宁定心绪后才答:“我娘在我八岁那年病逝,已经不在了。”
  他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边把玩铜钱,玩啊玩的,忽地启声又问:“上头有你的闺名,是吗?我听到那些大嗓门的婆婆和大娘们,一直‘禾良’、‘禾良’地叫你。”
  顾禾良心跳陡然一促,这样的交浅言深,又是跟一名几近陌生的男子,眼前态势教她感到困窘,但古怪的是,对他堪称无礼的直率,她并不着恼,也不愿敷衍应付。
  他的眼神很真,看人时很专注,灼灼的,能灼暖她的皮肤。
  她淡笑,又点点笑。“我的‘禾’是‘稻禾’的‘禾’。我叫顾禾良。”
  “我叫游岩秀。”礼尚往来,他郑重地自报姓名。
  她秀眉微挑,忍住噗哧笑出的冲动,再次悄悄调息。
  “那么,秀爷能把东西还给我了吗?”
  游岩秀没说话,只缓缓递出指间之物,放在姑娘摊开等待的掌心里。
  “谢谢……”合起手,握住铜钱,顾禾良感激地朝他绽唇笑开。
  他胸口绷绷的、胀胀的,说不清的欲念涌上,很想一直留住那张欢愉外显得秀颜。
  “我还有一枚铜钱,是我拾到的,上头也有‘和顺安良’的小字,想要吗?”
  “啊?!”顾禾良瞠圆眼,既惊且喜地见他翻出怀里的钱袋。
  他把钱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单掌捧着一坨银子和铜钱,有一枚色泽略深、厚度微薄,一下子就攫住顾禾良的眸光。
  “那也是我的!”遍寻不获,原来那时是他捡去了!她小脸喜色尽现,哪能再维持矜持,想也未想,伸手就要拿。
  蓦然间,她的指陷入男性掌握中,来不及取回开心铜钱,她却被牢牢握住了,即便这收拢五指的举动让三、四块小碎银子掉落地面,那男人也不去理会,硬是紧扣她。
  “哇啊啊——”惊呼。
  “噢!”惊吓。
  “咦?!”又惊又疑。
  顾禾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弄得方寸掀浪,随即又被明里暗里伫足围观的男女老少吓了第二回。
  小手被抓,她心骤震,没叫出声,旁观的众人倒是替她惊呼连连。
  老天……她被看了多久?
  他可是永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肯定会被认出的,可不能胡来啊!
  “秀爷?”她尝试要抽回手,努力地试过几次,对方偏偏不放。
  他不说话,表情再凝重不过,像内心正在下一个极重大的决定,一确定答案,便是一生的事,万不能马虎。
  ……这算被当街轻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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