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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剑魔音-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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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菲看着他伟岸挺拔的背影离自己慢慢远去,慢慢远去,直至模糊。她喃喃自语:“唉,丝网哥哥,我们总是聚少离多……”

第六十四章 锦灰

妖天下试琴会是极隆重的,在峨眉山金顶举行,搭起的琴台,虽然上面空无一物,仍使人感觉庄隆而端肃。蓝天白云下,和风轻抚中,妖天下众弟子齐集峰顶。

五年过去,只有四名妖音,包括凌眉。

白罗兰昨日已经出关,却是鲜血污染了白衣,面色如纸。走出密室,便昏厥过去,直至此时,方由人搀扶而来。人人看她面色,都已知道,玄水愈难以控制,白罗兰上次受伤未痊,此次勉力而为,不是用她的功力控制玄水,而是用她的生命。她受此重创,半年断不能恢复。若此次试琴会,仍然无人可御冷月琴,那么玄水决堤,只在这一年之内了。

虽是盛会,却是人人神色凝重,副掌门立在右边,各弟子分立两侧,四名妖音在琴台之前。

凌眉回过头来,目光准确地捕捉到馥菲的目光,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看见姐姐眼里浓郁的忧伤,凌眉冲她安慰地一笑,她自然知道姐姐的担心。

白罗兰身子赢弱,由副掌门韩楚主事。

试琴会按照正常的程序开始,先是请出冷月琴。

两名青衣小婢前行,一名青衣婢捧着轻绸盖住的冷月琴,后面两婢随行。五人走上台去,将琴放好,那抱琴绿衣小婢,玉手一抬,薄绸飘落,光华倏聚,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白玉的琴身清明无暇,银色的琴弦莹润光洁,这妖天下传承七百多年的宝物冷月琴,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琴。五人立时走下台去,分别站在白罗兰身后。

凌眉看着那琴身,就是这具琴,牵系着蛾眉山下那么多人的生命和幸福啊。

韩楚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耳膜,再次重申:“冷月琴嗜血,须以至真至深之情感动,如不能御,便为所伤,血溅当场。你们现在可考虑清楚了!”

四名妖音都是经过五年乃至十年苦练的,当此情景,自无人退缩。

试琴会便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台的,是妖音绿玉,四名妖音中她最年长,已近三十,凌眉练的时间最短,长幼有序,凌眉排于最后。

绿玉身姿飘逸,步履轻灵,美丽的脸上有志在必得的自信。能练到妖音,她的确可以这般的自信,这是可与任何一个绝代高手相抗衡的功力,岂是琴魔那般但求速成练入魔道的功力可相比的?凌眉知道绿玉的功力,所以,她心中并无不安。

可是很快,阴霾便笼罩了众人,看着绿玉喷薄而出的鲜血染满琴台的时候,凌眉才知道自己错了。绿玉成为妖音已经五年,她的琴技自然不逊,但冷月琴魔性甚重,熟悉的韵律根本奏不成调,莫非,她未曾用心,未曾用情?也就是当日白姑姑所说的“抚琴者不是用御琴之技,而是心”,而且,须是至真至深的深情?

绿玉的眼底有悲切的伤心和绝望,以及不能置信的不敢,手刚抬起欲指向琴身,半途便重重地坠落下去,白皙的面上鲜艳的血触目惊心。

鲜血染红了琴台,她的尸身虽然被人抬下去,但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和沉重让妖天下众人面色凝重而担忧。白罗兰的面色更是苍白,绿玉的琴技,或许不是四人中最高的,但她沉稳睿智,处变不惊,无疑是四人中最强的,没想到她仍然无法御冷月琴。

第二名妖音叫绿萝,她空灵乖巧,成为妖音,在绿玉之后半年,她的命运并不比绿玉好,冷月琴本是天下极品,可被她弹出的韵律不但晦涩暗哑,而且不成曲调。半曲不到,她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透出绝望和伤感。

韩楚看着她的尸身喃喃地说:“难道今年,妖天下还是无人能御此琴吗?”

第三名妖音是二十四岁的茵华,她恬静的脸上有一丝犹疑,这样的时候,没有人是镇定的,包括凌眉,但是没有人退缩,因为御冷月琴,是她们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凌眉略有些惴然地望向馥菲,只见馥菲慢慢地垂下眼,她的脸上有一抹落寞与伤感,坚定与决然。凌眉不明白姐姐的脸色是因何,心中却添了一份莫名的沉重。她想:姐姐,我不怕死,你不用为我担心,用生命守护妖天下,这是我们的誓言,何况我将面对的,是天下第一的冷月琴,即使我血溅当场,也无怨无悔。

血……

轮到凌眉了,凌眉慢慢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向琴台走去,长长的裙裾在风中轻翻,长发飞舞,她的神色淡然自若,因为她抱定的,是必死之心。

凌眉知道身后几百道目光都在看着自己,凝重的脸,担忧的神色,以及沉重的失望。她不回头,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琴台的鲜血沾污了她的鞋底,此时她心中反倒没有了害怕,没有了怯弱,没有了退缩。白姑姑的现状,让妖天下人人隐忧,若不能全力以赴,看淡生死,只怕一年内,这绝世之琴,只能做了蜀地数万民生的祭品,随滔滔洪水一起,淹没!

“妹妹!”

凌眉心内一颤,她可以无视任何声音,但是不能忽略馥非的声音,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姐姐,姐姐,那个牵着你衣袖,在你身边撒娇的妹妹;那个与你同在拭琴庄九死一生,终于活下来的妹妹,那个在后山谱得新曲,便弹与你听的妹妹,那个与你血脉相连,生死相依的妹妹,从今以后,便与你永别了,但是姐姐,即使我魂飞魄散,你还是我最亲最爱的姐姐。姐姐,姐姐,以后,让我的琴声响在你的梦里。

凌眉回过头来,只觉馥菲温柔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那么遥远,遥远到不真实。凌眉惘然地想:姐姐,今日一别,我与你,从此无再见之期,姐姐,你可要保重。

馥菲眼底本有一片晶莹,此时却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妹妹,你一定能行的!”

凌眉对她点点头:“姐姐,我一定能行的。”她转过身,走到冷月琴前,坐下,她的手指轻轻一抚,虽然不再感觉那种彻骨的奇寒,但仍然能体会到琴身的抗拒。这是祖师爷毕生功力凝聚的琴身,不能御,便为所伤。

凌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眼角已有些湿润:姐姐,白姑姑,妖天下所有的兄弟姐妹,从此,永别了……

琴身的压力如此重,苦练这么久来,凌眉对敌无数,从未感觉如同此时的艰险和困苦,五腑之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劲力冲击来去,即将破体而出,仿佛置身在一个洪炉,遍体是灼人的郁热,又如身在冰窖,处处是透骨的寒凉。

一缕鲜血渗出凌眉嘴角,凌眉唇边含笑,手指不停:姐姐,姐姐,姐姐……

她的心中涌上一层悲哀,蜀山下万千子民简单幸福的快乐啊,原来,以她—人之力,还是如此的渺弱,她无法继续坚持,无法继续守望。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你值得骄傲的妹妹,在冷月琴面前,我还是如此失败,我撒手而去,从此,将陷你于深深痛苦之中。

辰宇哥哥,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你未写完的“善”,我把它丢弃在这高高的琴台,你深情的眼神在哪个角落里将我凝望?哥哥,我就来见你,就来,见你!

白姑姑,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一直对我的期望,千里江陵的授艺之恩,破庙殷殷的垂护之情,峨眉山上的谆谆教诲,我都辜负了。

……

凌眉奋力抵御着凌月琴的反震之力,只觉越来越难以控制,她知道,她终于也要伤在琴下了。正在这时,她心中突然一痛,仿佛有人在上面重重刺了一刀,台下有惊呼声,有人体倒地的声音,有压抑的痛哼声,凌眉心中一跳,刚被冷月琴魇住的心猛然冲破层层魔障,迎来了一片明媚空旷。但是,她的眼泪却倏然冲出眼眶,姐姐,姐姐,姐姐……

馥菲的衣衫上有鲜艳夺目的红,一把小刀插在她的胸口,丝丝血迹渗出她的唇边,凌眉站起,跌跌撞撞扑下台去,抱住馥菲,只觉心都已裂成片片,辰宇哥哥死时那种铺天盖地的伤痛在此时又一次重温,不,这是更深更浓更重更痛的殇,她没有了思想,只喃喃地不停地问:“为什么,姐姐?为什么,姐姐?为什么?”

馥菲冰凉的手轻轻地在凌眉脸上滑过,她唇边微弱的笑意却舒展,她说:“妹妹,你不能有事……山下……那些简单……快……快乐的幸福还要……要你……守护啊……妹妹……用你至真至深……的情,奏一曲给姐姐听听!”

凌眉的心猛一痛,好像一支利箭深深地插了进去,眼泪滴落在馥菲的脸上,顺了她凝脂般的脸往下滑落。凌眉抹去眼泪,道:“姐姐,你等我,等我!”

琴台,遥远得像是梦中的场景。

纤长的手指拨动银白的弦,蓝天白云在指底,青山绿水隐琴弦。什么伤,重得过这手足分离之伤?什么样的痛,痛得过这姐妹死别之痛?什么样的情,深得过这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一片深情?沉沉重重的伤痛从凌眉的指尖流泄,滴滴眼泪湿了琴身……

凌眉脑海中都是空的,忘了冷月琴的尊贵,忘了此时身在何处,忘了刚刚的挣扎艰险,忘了御不了琴的最后结局,忘了生与死,忘了这世间万物,她的脑海中,只有牵了姐姐衣袖,怯怯地随她奔跑在地道,躲避追杀的情景,那是怎样的相依相护啊;她的心里,只有姐姐美丽柔和的笑脸,这柔和笑脸下,是怎样一颗坚强爱护的心啊;她的耳边,只有姐姐清纯温婉的声音,这声音坚定地告诉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峨眉山下那些简单的快乐,平淡的幸福;她的眼前,只有那银色的琴弦,像飞舞的蝴蝶般蹁跹……

一曲终时,凌眉奔下琴台,将馥菲抱住:姐姐,姐姐,姐姐……

馥菲微笑看着她,血不停从嘴角涌出,凌眉抱住馥菲渐冷的身体,紧紧地抱住,眼泪飞洒,听见馥菲在耳边温柔地说:“妹妹,你终于成功了……”

凌眉摇头,泪雨纷飞:姐姐,如果我的成功要你付出生命,我情愿死的是我;姐姐,你不忍见我被琴所伤,所以以自己的生命逼出我至真至深的伤情,可是你不知道,我情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你有事啊。姐姐,姐姐,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姐姐,姐姐,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守护妖天下,但从此不能见你,我生不如死……

姐姐——

馥菲握住凌眉的手,温柔地道:“妹妹,这一支曲子曲韵清扬凄越,从未听你弹过,又是新曲吧?可,可有名字么?”

凌眉泪眼迷蒙,看着馥菲苍白的脸,哽咽着,一字字道:“有,姐姐,有的,曲名锦灰!锦、灰,锦、绣、山、河、的、锦,心、事、成、灰、的、灰!”

馥菲淡淡一笑,轻柔地说:“好名字…妹妹……姐姐是不成了……你还记得那些,那些平淡的幸福吗?从此后……我,我的生命与、你、同在……”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凌眉心中一震,她握住那只垂落的手,紧紧地握住,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只觉全身一阵发冷,仿若置身在冰窖之中一般,她就那样呆住了。她慢慢回过头去,琴台上,冷月琴琴身雪白,琴弦润泽,这得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的天下第一琴,难道如传言所说,得此琴者,该当终身孤独?

妖天下众人看着凌眉一曲弹罢,奔下琴台,他们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升腾而起,可看着馥菲苍白的脸色,看着琴台前殷红的鲜血,却谁也笑不出来。

尾声

妖音凌眉,以一曲《锦灰曲》,得御冷月琴,继任妖天下第十八代掌门!从此,接下上代掌门白罗兰以自身功力压制玄水的艰巨任务。

十七天后,馥菲的坟前,沉郁地立着一个身影,他青衫上满是皱折,头发蓬乱,双目无神,—柄古朴的剑掉落在旁边。

周闹是静寂的空气,白云在远处浮沉,薄雾慢慢升腾而起,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来,不过显得苍白而无力度。有不断吹来的山风,将他的青衫扬起,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向后拉扯,他步履踉跄,眼睛一闭,就有一点晶莹润泽在眼眶里。

只听他沉沉地,暗哑地道:“菲儿,我太愚钝,我太愚钝……”

他以头触碑,神色凄然,眸子里燃烧着痛楚,眼神中蕴藏悲伤,这一声声,哑涩凄绝,让人不忍闻之。他恨自己太大意,菲儿说:“哥哥,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照护自己。”菲儿说:“丝网哥哥,加入妖天下,我从来没有后悔。”菲儿说:“丝网哥哥,我们的生命,与峨眉山下万千民生的幸福相比,孰轻孰重?”菲儿说:“不,不是云,丝网哥哥,那里是峨眉山下万千民生简单快乐的幸福!”

……

他怎么就没想到,怎么就没想到呢?

菲儿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三天,自己远在中原,她一个人下此决心,心中有几多凄迷,几多悲切,几多孤寂,几多无奈,几多坚定,几多不舍啊?可是,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最后的日子,自己没有陪在她的身边,从此,永远,永远不能再见。

青衣男子看着墓碑,鼻音浓重地道:“聚少离多,聚少离多,菲儿,菲儿啊……”

声音如白猿轻啸,子规夜啼,声声泣血,墓中的人儿,可曾听到?

身后是矮树灌林,一个白衣女子在远远的地方静静伫立,手中的琴身玉白清明,银色的琴弦莹润光洁,阳光透过树影照在她身上,她的身影显得安静而孤傲,她的脸色悲悯而忧伤,她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那树那山融为一体。

【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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