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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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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神仙满以为不日便将喝到夜华君同白浅的喜酒。可这三百年来,却从未有他二人将共结连理的传闻。
只听说夜华君虽有个儿子,正妃之位却一直虚空以待。而白浅上神则一直待在青丘之国,谁的帖子也没办法将她请出来。
男未婚女未嫁,两家却并不着急,这也是个奇事。
众仙矜持地感叹一回,转而都赞东海水君好福气。姑姑几万年不曾出过青丘,如今却让他请动了,实在有面子。
南斗真君点头道:“本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然东海水君近日却十分烦忧,因未曾料到姑姑会接下帖子赴宴,是以此前也请了北海那位水君。前日听说夜华君近来带着小天孙游东荒,也打算顺道来东海贺一贺喜。三位免不了须在宴席上碰面,东海水君如今胆战心惊,就怕到时候酿出什么祸事。”
这九重天上大多是有些资历的老神仙,对北海水君、青丘白浅上神和继任天帝的事皆有耳闻。可也有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傻乎乎地问:“青丘的那位姑姑是谁,她和夜华君、北海水君曾结下了大梁子吗?”
众仙便少不了七嘴八舌解释一番,此番解释中又少不了勾出来那许多的奇闻逸事。
傻乎乎的小仙抓不住重点,满脸神往地摇未画扇面的白纸扇:“北海水君宁愿得罪白止帝君也要同那位姑姑的婢女成亲,倒不知那婢女是何等风姿。”
多宝元君掩着嘴角咳嗽一声:“本君倒是见过那女子,当初二皇子挽了她跪到天君跟前,要给她一个名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比起白止帝君家的那位娘娘,却还差得远。本君虽未曾见过姑姑,但听闻姑姑神似其母,比其母倒还要美上三分。”
各路神仙中仙龄最长的南极仙君捋着垂地的白胡须沉吟道:“小老儿倒是见过一次姑姑的,那时小老儿还是天君座下的童子,随天后娘娘去折颜上神处看桃花。姑姑就站在桃树枝上跳舞,因隔得远,只能看到灼灼桃花间大片红衣,那舞姿却曼妙得很,曼妙得很。”
众仙皆是一阵唏嘘,叹道如此倾城佳人也会被退婚,天意实在难测,扼腕一番后,心满意足地散去。
此后,东海水君发出的满月宴请帖在四海八荒贵极一时,都是后话。
第一章 前尘往事
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
东海水君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为儿子做满月酒的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连阿爹阿娘住的狐狸洞也送来了一份。
阿爹阿娘已游方在外数百年。大哥、二哥、三哥相继安家立室分了封地,四哥则去了西山寻找走失的坐骑毕方鸟。是以狐狸洞如今只剩我一人当家。
我拿了帖子逆光对着洞外的水帘子照了半晌,因想起阿娘生我时难产,似乎正是请这东海水君他曾祖父家的稳婆帮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于是抱了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准备去东海走一遭。
我识路的本事不大好,临行前便去隔壁的迷谷老儿处要了枝迷谷树的树枝丫。
迷谷树天生黑色木理,孕出的迷谷花五色芳华。不过那花除了夜里用来照明,没有半点旁的用处。
深得我心的倒是迷谷的树枝丫,只要佩一枝在身,就万万不会迷路。
迷谷老儿本体是一株迷谷树,鸿蒙之初就长在南荒的招摇山上。
阿娘怀着四哥时,有一回同阿爹闹别扭离家出走,迷路迷到招摇山。阿爹寻到阿娘的时候,担忧阿娘下次独自离家再迷路,于是干脆把招摇山唯一的那棵迷谷树扛回了青丘,栽到了家门口。
青丘是仙乡福地,这棵迷谷树沐日月精华、顺四时之气,三千年之后竟修成了人形。又过三千年,坐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地仙。
阿爹送了他几捆竹子做贺礼,他便用这几捆竹子并些茅草,在狐狸洞旁盖了三间棚,同我们做了邻居。
因做的是青丘之国的仙,便随了其他的小仙,唤阿爹一声君上。
迷谷老儿其实并不老,我出生两千多年后他才修成人形,唇红齿白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青丘的女仙大半都请阿娘做媒向他提过亲,可一次都没成。
迷谷老儿看起来虽一副风流形状,却很重礼数。每次一见我,都要两手一揖,恭敬唤一声“姑姑”。这个礼数,我很受用。
今次迷谷老儿将树枝丫递给我时,神色间颇郁郁,不知被何人招惹,若是问他免不得听他一顿唠叨。我琢磨着还是慎言,得了东西便立刻捏了个诀招来祥云,按上云头直奔东海。
东海之东有十里桃林。
三哥听说我要去东海赴宴,曾专程捎信过来,让我回程时去折颜府上找他讨两壶桃花醉。
折颜正是十里桃林的主人,一只老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确切年龄的老凤凰。
阿娘说,折颜是开天辟地以来大洪荒时代孕出的第一只凤凰。父神亲自将他养大,地位比起如今的天君还要高上几分。
我出生时,这世间已寻不到父神的神迹。
阿爹阿娘带我去看折颜,他斜挑了眉角抿着嘴朝阿爹笑:“这就是你家娘子新近给你添的姑娘?这小模样长得倒真是不错。”
折颜和青丘之国的渊源主要是从阿娘开始。
据说万万年前,折颜曾向阿娘求过亲,连聘礼都送上了门。
但阿娘瞧上的却是我那榆木脑袋阿爹,直了脖子硬是不点头。
为此折颜还和阿爹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打完后两人却结拜了兄弟。
过了年,阿爹八抬大轿将阿娘迎来了青丘,还是请的折颜主婚。
按辈分算,我和上面的几个哥哥都得尊折颜一声“伯父”。
但他从来“为老不尊”,坚决认为自己其实很是年轻,谁敢在称呼上把他叫老了他就能把谁记恨个千千万万年。
于是,我们只得胆战心惊地跟着阿爹阿娘直唤他的名字。
折颜虽然酿得一手好酒,本人却并不喜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
“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是以仙家们邀折颜饮酒作乐的帖子,他素来一笑置之。
众仙家邀他同乐,本也是对这没供着什么实职却地位崇高的上神表示亲近之意。这厢里他置之得久了,那厢里仙家们大概也就摸出个名目,道是这位闲散上神只可尊敬不可亲近,于是,再邀他的心思也就淡了。
折颜乐得清净,一心一意地在桃花林里务起农来。
到得东海边上,我掐指算了算时辰,离正式开宴还有一天半。
想起三哥的嘱托,便打算先转道去折颜府上走一趟,向他讨一坛子桃花醉。灌两壶给三哥捎带回去,再灌一壶并着夜明珠给东海水君送去当作贺礼,剩下的埋在狐狸洞跟前慢慢喝。
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十里桃林十里桃花,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
我熟门熟路地朝桃林深处走,一眼看到折颜正盘腿坐在空地上啃桃子,偌大一个桃子,转眼就只剩一个核了。
折颜笑盈盈地朝我招手:“这不是白家小丫头嘛,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他拍拍身边的空地,“坐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天上地下的神仙里头,也没几个辈分高得可以叫我小丫头了。
这声小丫头令我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其实还很嫩的错觉,感慨无比,受用无比。
我“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折颜就着我的袖子擦了擦手。
我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才能顺利讨到那坛酒,就听折颜扑哧笑道:“你待在青丘几万年,这一趟出来得倒是甚好。”
我愣了半晌,没太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个什么缘由,只得赔笑道:“这里的桃花也开得甚好,甚好。”
他笑得更深:“前些天,北海水君带着他娘子来我这里闲赏了几日桃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小娘子,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这下我倒笑不出来了。
北海水君那小娘子唤作少辛,这名字还是我给起的。
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我和四哥去洞庭湖游玩,在半人高的芦苇荡里,发现了条被欺负得气息奄奄的小巴蛇。
我看着可怜,便央四哥将它带回了青丘。
那时小巴蛇已修成了精,虽软趴趴的,但也勉强能化出个人形,这便是少辛。少辛在青丘养了两年伤,伤好后,说要报答我,就留了下来。
那时阿爹阿娘已常不在青丘,狐狸洞由四哥当家,四哥安排她做了个洒扫婢女。此前狐狸洞一个婢女也没有,洒扫这活计全是我在做。
我乐得清闲,便成天地不着家,在大哥、二哥、三哥、折颜处换着厮混。
日子就这么安安生生地过了两百年,一日阿爹阿娘回来青丘,说为我订了门亲事。未婚夫便是北海水君桑籍。
当时的桑籍还是天君座下盛宠的二小子,住在九重天上,并未被封到北海去。
天君将桑籍和我订亲的事广布八荒四海,各路神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了晓了就要上门来闲嗑闲嗑顺便道句恭贺。
四哥与我不胜其烦,干脆收拾了包袱双双躲去了折颜的桃花林。
这一躲就躲出了问题。
等吃饱了桃子再回到青丘,少辛不见了,灰不溜秋的狐狸洞里只压了封桑籍的退婚书。说是他对少辛日久生情,此生非少辛不娶,对不起我云云。
我自以为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一来桑籍我从未见过,谈不上有感情。二来少辛和我相处的时日不长,即便有感情也难说多么深厚。三来连林子里的牲畜都有资格选择模样好的配偶,众生平等,没道理桑籍就该被剥夺这个权利。说句客气话,他们配成一对,于我倒真是没有什么。
然而这事终于还是闹到了天君跟前。
倒不是我去闹的。
据说是桑籍亲自挽着少辛的手跪到了天君的朝堂上,说要给少辛一个名分。
这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海内八荒。
有善心的道:“青丘白家的幺女真可怜,从前还道是桩好姻缘,订亲不过三年就被夫家抛弃,以后可还怎么嫁人。”
也有碎嘴的嚼舌根:“也不知那条巴蛇长得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竟然比得过九尾白狐的天生媚态?”
至此,阿爹阿娘,大哥、二哥、三哥并折颜一行才知道我被退了婚。
折颜当即拽了阿爹阿娘直奔九重天去寻天君讨说法。
具体怎么讨的说法我不大清楚。只知道此后桑籍便失了宠,天君匆匆封了他个北海水君的职,职位还在他弟弟四海水君连宋之下,明眼人一瞧就晓得这是被流放了。至于他和少辛的婚事,始终都未被承认。
阿爹对这事发表的唯一感想是:“死小子,便宜他了。”
折颜倒还厚道,半是看热闹半是惋惜地叹了句:“为了个女人毁了自己一生前程,何苦来哉。”
那时我年少天真不知事,总觉得主角既是桑籍和少辛两个,便与我没多大干系,算不得我吃亏。
后来天君亲自在朝堂上颁了旨。这倒霉催的天旨大意说,虽然太子未定,但青丘白家的幺女白浅已被天族定下了,是天族的儿媳,未来的天后娘娘。
换言之,自己的儿子们谁想做继任天君,就非得娶青丘白家的白浅不可。
明着看是隆恩,不过这隆恩太隆了,天君座下其他几个儿子为避争宠的嫌隙,基本上不来搭理我。当然,我也未曾有幸去搭理过他们。而别的神仙们又碍于天族颜面,不敢冒着和天族翻脸的危险来找阿爹下聘。从此,我便彻底无人问津,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女神仙。
三百多年前,天君封了长孙夜华君做太子,继任帝位。
对这半途冒出来封作太子的夜华,我全无了解,只听说桑籍被流放后,因座下其他几个儿子均资质平平,天君一度很是抑郁。幸亏三年后,大儿子央错为他添了个敦敏的孙子,天君他老人家才从抑郁中自拔出来,甚感欣慰。
这敦敏的孙子,便是夜华。
依照天君当年颁下的天旨,这位夜华君便是我未来的夫君了,我须得同这位少年神君成亲。夜华那厢,据说已娶了个叫作素锦的侧妃,恩宠盛隆,还生了个小天孙,自然无心与我的婚事。我这厢,虽不像他那般已有了心尖上的人,可一想到他晚生我九万年,论辈分当叫我一声姑姑,论岁数当叫我一声老祖宗。便狠不下心来,逼自己主动做成这桩婚事。
以至于婚事拖累至今,搞不好已成了整个四海八荒的笑柄。
北海水君桑籍引出的这桩事里,我岂是不亏,简直亏大发了,自然对始作俑者讳莫如深,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琢磨着折颜此番特意提起北海水君,绝不是与我添堵,应是抛砖引玉,全为挑出一段含有猛料的下文,于是赶紧合他的意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来,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他嘴角的笑纹裂得益发深:“那小娘子害喜可害得厉害,不过几万年时间,已为北海水君添了三胎,现下肚子里这个,据说是老四,可见巴蛇确实是能生的。那小娘子因害喜的缘故,成天吵着要吃桃,这个时节,桃花倒是处处开遍,可要说起桃来,天上地下,除了我这里,也再没其他地方有得吃了。是以北海水君厚着一张脸皮找上了门,既然他这么求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给。”
我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捋裙子上的几道褶痕。因一向觉得折颜是同我们青丘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事情上他竟然不同我们同仇敌忾,还慷慨地送北海水君桃子,着实让人失望。
他看了我一会儿,扑哧笑出声来:“你看你,脸都绿了。不就几个避子桃嘛。”
我猛抬头,动作太突然,一时不慎撞上他低下来的额角。
他却浑不在意,拿腔拿调地揶揄我:“看吧,听我给了别人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俩避子桃,一下子心就软了不是。我说,那避子桃也不过就是让北海水君家这几万年里暂时添不了老五,失不了他多少福气,也损不了我多少阴德的。”
其实,北海水君什么时候添得了五皇子与我又有什么相干,那避子桃左右吃不死人。当年若不是他退婚,也惹不出后来这一大堆破事。折颜此番给他这个教训,我由衷地赞赏。但既然折颜他老人家已认定其实我很是心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受了。他又是一番安抚,大意总脱不了天君一家子乌龟王八蛋,子子孙孙无穷尽都是乌龟王八蛋之类。
骂完天君一家后又问起我家里人一些近况,也聊些别的,从东荒外沧海桑田几万年如何变化,到海内小打小闹又起了几场战事,再到谁家的谁谁看上了谁家的谁谁不日就有良缘将要铸成。折颜处总有无穷八卦,我虚心求教,他零七零八各路杂事竹筒倒豆子也似一股脑儿灌给我听。
起初我还惦记着那坛子桃花醉,三两下就被绕得头晕,讨酒的事也忘个干净。
待夜幕降得差不多时,还是折颜提醒:“小三子让我给他制了两壶酒,就埋在后山碧瑶池旁那株没长几片叶子的杜衡底下,你今夜就歇在那处,顺便挖了酒给小三子带回去,就两壶,可别洒了,也别偷喝。”
我撇嘴:“你也忒小气了。”
他探身来揉我的发:“那酒你可真偷喝不得,若实在想喝,明日到我酒窖里搬,搬得了多少你就搬多少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含笑嘱咐:“夜里别四处走,今日我这处还有旁的客人,你们这个时候相见,我觉着不大合宜,还是不见为好。”对他前头那一句,我自是打千作揖地千恩万谢,心里的算盘却早打好了,近年不同小时候,来一趟十里桃林越发不易,那两壶桃花醉是要偷喝的,他酒窖里的酒,也是要可着劲儿搬的。
对他后头那一句,他这个嘱咐却是个白嘱咐,近时我不大爱热闹,夜里也不大喜欢四处游逛,更不大结交朋友。这位客人是个什么客人,我没有太大兴趣。不过他让我避着,我自然避着。
第二章 蓦然重逢
四哥帮忙造的小茅棚颤巍巍地立在碧瑶池旁。到折颜府上厮混,我向来独住这一处。
当年离开桃林的时候,这小茅屋已十分破败,如今遭了几万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它却仍能傲然挺立,着实令人钦佩。
掏出颗夜明珠四下照照,折颜上心,小茅棚里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很合我意。
门旁竖了支石耒,正是当年我用来掘坑栽桃树苗的,现下用它来挖那两壶桃花醉,倒是正好。
今夜里九重天上的月亮难得的圆,折颜说的那棵杜衡极是好找。
我比画着石耒,对着杜衡脚底下的黄泥地一头砍下去,呵,运气好,一眼便看到东岭玉的酒壶透过松动的黄土,映着几片杜衡叶子,焕发出绿莹莹的光来。我欢喜且迅猛地将它们扒拉出来,抱着飞身跃上屋顶。小茅棚抖了两抖,坚强地撑着没倒。
屋顶上夜风拔凉拔凉,我打了个哆嗦,摸索着将封死的壶嘴拔开、壶口拍开。刹那间,十里桃林酒香四溢。我闭眼深吸一口气,越发地佩服起折颜那手酿酒的绝技来。
我平生做不来多少风流事,饮酒算是其中之一。
饮酒这桩事,得重天时、地利、人和。今夜长河月圆,是谓天时。东海桃林十里,是谓地利。小茅棚顶上除了我一个,还栖息了数只乌鸦,勉强也算人和了。我就着壶嘴狠抿几口。啧啧咂了遍舌,有些觉得,这东岭玉壶里的桃花醉比之前我喝的,味道略有不同。不过,许是太久没喝折颜酿的酒,将味道记模糊了也未可知。
一口复一口,虽没有下酒的小菜,但就着冷月碧湖,倒也是同样畅快。
不多时,饮了半壶。风一吹,酒意散开来,就有些迷迷瞪瞪。
眼前莹黑的夜仿似笼了层粉色的幕帐,身体里也像燃了一把火,烧得血嗞嗞作响。我甩甩头,抖着手将衣襟扯开。那熬得骨头都要蒸出汗来的高热却如附骨之疽。神志迷蒙着抓不了一丝清明,只是隐约觉得这可不像是单纯醉酒的形迹。那热逼得我退无可退,全不知要捏个什么诀才能将它压下去,或者什么诀都不能将它压下去。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纵身下去到碧瑶池里凉快凉快,却一个趔趄踩空,直直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神思中预感这一摔一定摔得痛,奇的是身体却并无触地的钝痛之感,只觉转瞬间被一个凉凉的物事围着圈着,降下来不少火气。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地辨出眼前这物事是个人影,着一身玄色的长衫,不是折颜。
天旋地转,白色的月光铺陈十里夭夭桃林,枝头花灼灼叶蓁蓁,两步开外的碧瑶池也浮起层层水汽,忽地便化作一片熊熊天火。
我赶紧闭上眼,身体已是烫热得疼痛。只循着那一丝凉意拼命朝面前的人影身上靠,仰起的脸颊触到他下巴脖颈处一片裸露的肌肤,好比一块冰凉的玉石。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我颤抖着去解他腰间的系带,他便开始推我。我赶紧贴上去安抚:“莫怕,莫怕,我只是凉凉手。”他却推拒得更加厉害。
这十几万年来,我不曾用迷魂术引过什么人,今夜却是无法。昏昏沉沉地集中念力睁开眼睛看他时,我心下尚且有些惴惴,不知道久未用这门术法,如今倒还中不中用。他显得有些疑惑,一双眸子阴沉难定,却慢慢将我搂住了。
锦鸡打鸣三遍,我慢悠悠醒转,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做了个十分有趣的梦。梦里我一副风流形状,恣意轻薄了一位良家少年郎。虽然这个轻薄,不过就是抱着他凉了凉手。折颜捎带给三哥的那两壶酒,果然有问题。我揉着脑袋仔细回忆那少年郎的模样,迷蒙中却只记得一袭玄色长衫和十里夭夭的桃林。其实这个梦,像是梦又不像是梦。
折颜的桃花林与东海本就隔得不远。我并不着急。去后山的酒窖里另搬了三坛子陈酿,并着那一壶半的桃花醉一同装进袖子里,才同折颜告辞。
他哼哼唧唧,嘱托我回去后记着让四哥过来帮他翻山前的那两亩薄地。
我如实相告:“四哥的毕方鸟离家出走,他一路追去已许久没回狐狸洞,你这个算盘倒是要落空。”折颜脸色难得的端肃,长叹一声:“早晓得当年不该帮他从西山将毕方猎回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想必就是我现下此种境况。”我宽慰了他两句,顺手从他袖中挑了几个鲜桃路上解渴。
今日确是大吉,举目遥望,东海碧浪滔滔,半空处祥云朵朵,看来各路的神仙都已到齐。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四指宽的白绫,实打实将眼睛蒙好,准备下水。
东海什么都好,就是水晶宫过于敞亮。而我这眼睛,自三百年前,便不能见太亮堂的东西。
阿娘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说是阿娘怀我的时候,正逢天君降大洪水惩戒四海八荒九州万民。那时阿娘因害喜,专爱吃合虚山上的一味合虚果,几乎将它当作主食。大洪水一发,东海大荒的合虚山也被连累得寸草不生。阿娘断了合虚果,其他东西吃着食不甘味,身体明显弱了许多。生下我来,也是皱巴巴一头小狐狸,顺便带了这莫名奇妙的眼疾。
胎生的这眼疾在我身体中藏了十几万年,原本与我相安无事,三百年前却寻着一个伤寒的契机发出来,甚是顽强,任什么仙丹灵药都奈何它不得。幸而阿娘聪明,让阿爹借黄泉下的玄光为我造了条遮光的白绫,去特别晃眼的地方就将它戴上,这么着,倒也无什么大碍。
伸手就近在浅滩里探一探,东海水拔凉拔凉,冷得我一个哆嗦,赶紧用上仙气护体。手中的仙诀方才捏了一半,突然闻得身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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