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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看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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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胖老板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向那个军官说道:“军爷,你不用冲我发狠,你可以自己问问老顾,他当街跟你求情,到底是不是我让他去的?!”
    他走上前,对着四面围观的人群叫道:“各位、各位,小店虽然本小利薄,但军爷们有刀有枪,既然不交捐赋就要喊打喊杀的,那小店砸锅卖铁,也只好把这租给交上了。昨日是我找老顾头跟他谈辞工的事情时候,是他自己涕泪交流地求我,说他跟来收捐赋的军爷是十几年过命的交情,只要他出面来说,军爷断断不会不卖他这个面子。只要不多征这份租,小店就能维持下去,也就不用辞掉他的工,皆大欢喜了。我当时也是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老顾,让他出面试试。可没想到……”
    那个林老板看着那名军官一时无语,更是得意,向四面人群高叫道:“大家伙都在,老顾,你说,我林某人说的,可有一字半句的瞎话?”
    包大仁躲在人群背后,不由得微微皱眉。
    眼下这位林老板辞锋犀利,字字句句,无不隐含挑拔之意,实在不像是一家寻常小店的老板,所应说得出来的。
    那个林老板转头向那名青衣老者说道:“老顾,你也看到了,不肯帮你的人,可不是我林某人!”
    那名青衣老者听了是语,哭声益发响了,拉住那名军官的手叫道:“小六啊,你难道不记得了,我们当年在蜀中的时候,你们跟女真鞑子打仗,我们把自己家里仅有的一点口粮都煮了,送上前线,去给你们吃,自己全家啃草根树皮,我们为的是什么?当时你们跟我们说的,赶跑了女真鞑子,大家才有太平日子过,当时你们跟我们说,只要赶跑了女真鞑子,我们就有好日子过,可是现在仗打赢了又怎么样?仗打赢了,田地也糟蹋光了,我们流光了血流光了泪,又什么时候看见过什么好日子的影子了?!”
    那名青衣老者说到动情处,痛哭流涕:“老汉活到这把年纪,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可是老汉家的囝囝才七岁啊,我儿子跟金兵拼刀子死了,儿媳妇也在送米给你们军爷的时候被流箭射死了,现在老汉再连囝囝也养不活,俺还活着干什么,你……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老汉吧!”
    那名军官拉着老顾头的手,苦苦地劝着,旁边的众人的骂声,却是渐渐大了起来。
    “真惨啊!”
    “打什么仗嘛!”
    “这些当兵的,都是祸害啊!”
    包大仁眼看时势发展渐更烦复,轻叹了口气,正欲排众上前,人群中却不知谁迸出了一句:“这些当兵的没事就抢掠百姓,拿人不当人看,要不怎么会没几个好死的,就像他们那个将军吴阶,早早就病死了,报……!”
    忽然一声大喝,尤如惊雷滚滚炸响在众人的耳际。
    眼前人影一闪,却是那个原本一直压低了声音劝着青衣老者的军官,陡然间尤如发了狂的疯虎一般,直撞进人群,揪住了一名身形颇为高大的汉子的领口。
    周围的人醒过神来,都不自禁连忙往旁边退开了一段。
    那名军官原来粗豪的脸整个涨成紫红色,须发更是尤如根根竖起,却是一字一顿地向手中的汉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
    赵匡胤站在城头,女真人缓缓驰来的那几十驾高大的“挡箭牌”翼护之中,那两具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光泽的高大塑像,不由得微微皱眉。
    王贵与女真人交战多年,对于女真人的习俗知之甚详细,此时趋步上前,向赵匡胤低声解释着。
    那两具塑像高达数丈,直要比周围翼护着的“挡箭牌”还要高出一个头。左边一具塑像展翅欲飞、仰首向上,正是女真人最崇敬的神物海东青;右边一具非狮非虎,还拖着长大的尾巴,王贵识得这却是女真人传说中的魔物白刹林。
    两具塑像通体金光灿然,竟似以熟铜铸就一般,底部装有轮具,各自由两匹战马拉着缓缓行来,虽然赵匡胤从那两具塑像压过的轮迹可以看出这两具塑像应非通体实心,但也绝对重量不菲。在以来去如风见称的女真马军中,尤其是这支自虹县关口长途奔袭而来的女真军队,原本绝不应当携带如此笨拙之物。
    更何况,自己昨日那一箭,已然让得他们锐气尽失,今日他们不但不曾以重兵攻城,以振奋军心气势,却是让数十名军士庄而重之地推出这两尊塑像来,实在是极为不合情理的事情。
    韩常领着前军数万骑兵,屯集于营寨口处,一名戴着女真珊蛮独有的服饰、装扮得奇形怪状的女真巫师,在军阵面前舞蹈起歌,韩常与那数万军队竟尔随之应和行礼,脸上写满了虔诚的神色。
    王贵回过头去,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止住了城头守军的交头接耳,自己却也不由得心下大讶。
    虽然他知道女真人未脱荒蛮习气,对于鬼神巫术,信之甚笃,但他与女真人大小交战数十场,却也从未曾见过女真军队会在临阵对决之时,居然请来巫师,在阵前行起了女真族的厌胜祈禳之术。
    难道是皇帝官家昨日那一箭,已然射破了女真人的胆,使得他们方寸大乱,倒行逆施?!
    赵匡胤转过脸来,向王贵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能!
    虽然他与女真人接触不多,虽然他对女真人的了解并不比王贵来得深,然而他却知道,历经平辽征宋大小不下数百仗的女真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管他们是如何地出身蛮夷,不管他们是如何地民智未开,毕竟他们总是在刀枪丛里滚出来的真正的战士。
    对于每天都在生死之际打滚的军人来说,只有他们手中的刀枪,才是给他们带来安全与胜利的惟一凭据。
    没有什么神魔,能比他们手中的实实在在的刀枪,更能带给他们信心与力量。
    女真人此举,根本只可能是他们乱人耳目的惑敌之计。
    这两尊铸功精细、栩栩如生的神魔雕像,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推着“挡箭牌”的女真军士,在数千步外,止住了脚步,居然推着“挡箭牌”,缓缓向两旁移去,留下那两尊雕像,正正面对着舒州城头。
    王贵一张手,守在城头的几名军士立即领命来到了原本便架设在城头的床弩之前。
    这种床弩是最强劲的弩弓,依仗的是机械的力量,应当恰好可以射及远在数千步外那两尊塑像。
    尽管在这样的距离之外,纵使以床弩射出的箭也必是强弩之末,纵可射及雕像,也无法造成什么样实质性的伤害,但毕竟也可以起到一个试探的作用。
    几名军士,费力转动着床弩的绞盘。
    阳光正好,照在城下那两尊塑像身上,映闪出着妖异的光芒。
    远处的女真珊蛮伏身于地,以赵匡胤的眼力,却是完全可以看清楚韩常的脸上,闪过一片兴奋与期待交织的神色。
    底下女真人骤然发一声喊,系在塑像两侧的战马分向不同方向窜去。
    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蓦然涌起在他心头。
    赵匡胤吐气开声,大喝:“大家小心,撤下……”
    “轰”的一声巨响,覆压下这片天地内所有的声音。
    底下那两尊塑像大口张处,两股粗大的火柱,瞬间越过了这数千步的距离,直直地轰灼在了舒州城的城头。
第39章 烈火
    “六斤,不要乱来!”包大仁一见事态不对,连忙排众而出,对那名军官喝道。
    被那名青衣老者提醒,他也隐约想起了眼下这位军官的身份。
    他名叫郝六斤,当年吴阶、吴璘两兄弟镇守蜀中仙人关的时候,他在帐下效力,身为吴阶大帅的亲卫,曾屡次拔旗斩将,颇有勇名,现有的军职,都是积功而来。
    吴阶病逝之后,他仍一直跟随于吴璘左右,而后朝廷一意议和,召回吴璘,他也便跟着吴璘一起,来到临安行在,投闲置散。
    昔日吴阶、吴璘两位大帅,虽然军纪严整,御下甚严,但同时对于帐下军士,却也待如手足兄弟一般,与之同衣同食,尤其是吴阶大帅,更是深得军士爱戴。
    这倒也不是说吴璘有所不是,只是他生性粗豪直爽,又是火爆霹雳的脾气,帐下军士对他深感敬畏,吴阶虽然出身武将,为人却是甚为和气,好开玩笑,令帐下军士深感亲近,是以此时虽然已经吴阶大帅已然病逝经年,但昔日的帐下兄弟提起吴阶大帅,仍自无不如孺子之念父母,深自追忆。
    是以此时那名汉子竟敢出言辱及吴阶大帅,郝六斤如此怒意勃发,却也实非无由。
    郝六斤却是对包大仁的话恍若无觉,捉着那名汉子发狠道:“当兵的怎么了?!当兵的就活该低人一等?!当兵的就应该脸上象牲畜一样被盖上印子?!当兵就活该为你们拼死拼活,然后再让你们指着脊梁骨骂人?”
    包大仁见及郝六斤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由得也暗暗皱眉,上前轻声唤道:“六斤……”
    郝六斤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包大仁一眼,却是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脖子一犟,喝道:“包大人,老子是粗人,老子只知道有谁敢说吴大帅的坏话,就算他是天王老子,老子也要活活劈了他!”
    “真是没有王法了!”
    “当兵的本来就没什么好东西的!”
    “姓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围又自响起一阵低低的喧哗,却仍是骂声居多。
    包大仁苦笑着劝道:“六斤,不要冲动,先把人放下再说!”
    郝六斤却是不理不睬,径自说道:“吴帅是怎么死的?吴帅本来就是为了你们这些鸟人活活累死的!当年女真人十万大军围城,朝廷根本调不出一兵一粮往救,吴帅一连七个多月奔走蜀中各地,衣不解甲,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直到最后女真人都被打退了,直到我们看到他衣服里一直渗血,强强脱掉他衣服的时候,才知道……才知道吴帅整个背都烂掉了,那七个多月,他天天都在流血。”
    他摇晃着手中汉子的领口喝道:“你说我们劫掠百姓,你们这些成天大鱼大肉的临安人知不知道在围城里的时候我们吃的是什么?”
    他转过头对被眼前的变故弄得一时愣在那里的青衣老者说道:“老顾头,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的日子吧?”
    那名青衣老者忽然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低下头去,嘴里咕哝着,却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郝六斤冷笑道:“那时我们守在关内,后方是蜀中天府,朝廷让我们就地筹粮,可是当时老百姓自己都快没得吃了,我们怎么筹粮?”
    “我们吃草根、吃树皮,到最后实在没得吃了,就挖开地面吃蟑螂老鼠,你们知不知道,人到了真的饿得发慌了,看到一只老鼠都会流口水,都会把老鼠活生生地抢着往嘴里塞。然后我们不分白天黑夜,还要跟女真人拼刀子。”
    他的脸奇异地扭曲着,恍若又回到了当初的那段岁月。
    周围有许多人已自干呕了起来。
    郝六斤的语意越发生冷:“吴帅这么拼死拼活干什么?老子这么死赖着挡着那些女真人的刀枪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鸟人,穿戴得衣着光鲜,活生生人模狗样地在这里安然逛来逛去,然后没事就聚在一起骂骂死当兵的?!”
    周围不由得一时静默了下去。
    有些自北岸战火中南渡而来的人,也不由得忆起了当年那段战乱逃亡的日子。
    临安城安逸富足的生活,总是能让人迅速忘却掉许多事情。
    他们几乎已经觉得了眼前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应当如此,而且会一直如此一成不变的存在下去。
    然而今天郝六斤的话,却是让他们打心眼里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们霍然之间才发现,眼前的一切便如同沙积的城池,是如此地脆弱不真,一旦没有了守护,可能一夜之间,便自永远崩塌消失。
    郝六斤转向青衣老者,说道:“老顾头,你他妈的叫老子军爷,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是爷?!你养一个囝囝,老子足足养着九个六、七岁的小孩,当年他们的爹妈都是跟女真人拼命拼死的,可是现在有谁来管他们,老子这几年来,就从没吃过一顿饱饭!”
    那名青衣老者讪讪地低下了头去。
    郝六斤却是接着说道:“当年许多人收拾了细软就跑掉,你却留下来给我们做饭,弄得家破人亡,弄得小囝囝爸妈都死了,可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这家一天可以卖出四百多盘一盘一百文的‘翡翠玉练缒’的店,可以为了一个月一贯钱的捐赋,就这么把你扫地出门,然后看你的热闹?!就为了这些一天要吃掉四百多盘‘翡翠玉练缒’的临安人,没事就凑在一起,骂骂死当兵的,绝得他们死得活该,死得不够快,死得是报应,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得怒意大起,手上不断摇晃,包大仁眼见着那名汉子已然不断翻着白眼,连忙上前按着郝六斤的肩膀,沉声说道:“六斤,你放心,我们征税本身就是为了供养老顾头跟小囝囝,哦,还有你家收养的小孩这样的人”
    郝六斤微微一愕,抬眼看着包大仁,那名青衣老者却已是翻身跳起,捉着包大仁的手,连声问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包大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您放心,我们收上来的每一文钱,都会用在你们的身上,我们不会让你们这些当年为大宋王朝流尽血汗的人,到了今天还要在大宋王朝的土地上流泪的!”
    郝六斤喘了口粗气,手上一松,那名汉子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围观的人群不由得一阵惊呼。
    包大仁也自吓了一跳,正欲上前,那名汉子却已然咳嗽一声,悠然醒转,爬起了身来,摸摸脖子,一时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他虽然身材魁梧,平日也在街头巷尾打架殴气,但又几曾见过如郝六斤这等身经百战的军人如此杀气腾腾,是以被郝六斤一吓之下,竟尔晕了过去。
    郝六斤不屑地“呸”了一声,喝道:“快滚,下次再让老子听到你敢有一字半句对吴大帅不敬,老子就把你大卸八块丢去喂狗!”
    那名汉子不敢多言,惶急地连滚带爬,向人群外跑去。
    周围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哄笑声,转而又自低低的议论开来,对着场中的众人指指点点,颇有些人似乎被郝六斤的话所打动,站到了同情他的这一方,然后总有些闲人,扯出各种道理跟他们辩着,一时人群又自喧哗了起来。
    郝六斤双目一翻,正欲对那些尤自对他品头弄足的人动怒,却被包大仁按着肩膀,用眼神止住了。
    大宋自开国以来,偃武修文,积年累月下来的成见,绝不是一时的感动便可以消融的。
    多说而益?
    还是让事实来说明一切吧。
    包大仁心中微叹,转头向着那名小胖子老板说道:“林老板,明日此时便是此月租赋邀纳的最后时限,林老板是交还是不交,还是自己好好斟酌考虑清楚的好。”
    那个小胖子老板张了张嘴,终究点了点头,没能说出话来。
    包大仁也再不多看他一眼,拍了拍郝六斤的肩膀,又自拉起了青衣老者,便欲一起举步行去。
    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在耳际:“且慢!”
    …………
    烟雾漫天!
    火!
    极目望去,似乎整个舒州城头,都陷入了一片火与烟的世界当中!
    原本城墙上高高垒起以充当临时防御的门板、辕车,摆在城头的几具强弩,还有几名躲闪不及的将士,都自转瞬间燃成了一团团火球。
    几名军士呼喝着,将十数桶水同时泼向烈火,却是只听得“轰”的一声,火势熊熊,焰光大涨,那火竟似比先前更要炽烈上数倍。
    赵匡胤拂出一道劲风,扑灭了眼前辕车上的火焰,方自传下用重物扑灭,勿要用水的命令,耳畔已听得城楼下女真人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欢呼叫好声。
    以他的眼力,自能认清这火竟似附着于一些小小的黑色油脂之上,水泼之时,这些黑色油脂燃成的火竟尔能漂浮于水上,借水流传,并非如眼下有些军士所言的什么来自天外的三昧真火,但确实也是极为难以对付的东西。
    静静仃立在舒州城下的那两尊尤自闪耀着光芒的塑像,此刻在宋金双方数十万大军的眼中,都实无异于真正的神魔。
    赵匡胤在浓烟重雾中望着初时稍显有些乱了阵脚的守城军士,在极短暂的一阵忙乱过后,已然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按着安排救火守城,各司其职,紧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女真人果然拥有最可怕的神秘底牌。
    幸好,他们仍不是最可怕的敌人。
    如果是在围城僵持较长时间之后,再突然展现出如此可怕的武器,只怕此时自己这方的局面,连自己都难以收拾。
    可是他们却挑选了在自己这方军心士气最盛之时,亮出了他们最后的底牌。
    若不是自己昨日那一箭在大宋军士心中建立起了绝对的信心与战意,只怕这两具完全在常识之外的武器,对于大宋军士的军心士气,势必造成无可挽回的打击。
    哪怕是自己,恐怕极难让一群疲惫守城的军士,在面临如此恍似具备神魔妖力的东西面前,再保持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念。
    而现在的舒州守军,虽然对于城下的塑像不无惊惧,却仍然没有失去战胜对手的信心。
    女真人实在是太急了!
    哪怕历经了昨日的一箭之挫,他们却还是想不劳而获以绝对的强势逼降。
    毕竟他们心目中舒州城里的真正主宰,不是昨日那个神威凛凛的监军将军,而是数年前那个一味庸怯懦弱天子皇帝。
    这是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
    决定胜负的,终究是人,而不会是哪怕再为可怕的武器。
    赵匡胤目光如电,聚在城外那两尊屹立如神魔的塑像之上。
    女真人的战鼓,又自缓缓地震响于这片天地。
第40章 破阵
    楼下丝竹管乐之声悠悠入耳,何铸望着眼神尤自望向窗外街上熙来攘往人流喧哗处的岳飞,不由得微讶道:“我一向以为鹏举不喜热闹,没想到鹏举对于民情百态,竟是如此留心?”
    岳飞收回眼神,失笑道:“何大人误会了,岳飞少小孤苦,从军之后又自连年征战四方,倒是甚少能如今日般置身于如此繁华街市的日子,一时颇为新鲜,叫何大人见笑了。”
    何铸微一错愕,不由得一时无语。
    他今日约岳飞密谈,原本便不欲张扬,所订的这“柔云轩”的雅座,虽也算得上淡雅清静,却绝对已然是临安城内最普通不过的小酒楼,而楼外那人流熙攘的繁华景像,更是临安城最常见不过的情形。
    大宋朝的读书人里,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比何铸更明白,临安城内这番歌舞升平的局面,不知是岳飞他们用多少热血换来的。
    当日他任大理寺正卿之时,岳飞一案原本由他主审,他亲眼见及了岳飞身上,那不知多少道刀枪弓箭留下的深深创痕,而几乎每一道创痕,都是一次的险死还生。
    也正因此,他才顶住了当时秦桧的威逼利诱,而做出岳飞一案查无实据、实属冤狱的论断,更由此引至天子官家龙颜大怒,将之罢官弃职,甚至险些因此牵连入狱,由是获罪。
    是以他也明白,岳飞直至今日,仍会对临安城内如此常见的情形感到新奇,那是因为他从来未曾享受过一日临安人久以习惯的懒散悠闲的升平日子。
    身为两榜进士,以文墨出身的读书士子,他原本对于行伍出身的粗鄙武夫也自颇为鄙夷不屑,但自主审岳飞案以来,对于他们的卷宗行迹了解得益多,对于他们的言行品格接触得益深,却是不自觉也多了一分理解。
    自岳飞一案出现逆转之后,他尚是第一次与岳飞私下相聚,但心里却已颇存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只可惜,虽然事异时移,两个人却仍然还是不由自主地站在针锋相对的立场之上。
    世事变幻无常,一至于斯!
    他举杯,微叹道:“昔日见时,鹏举尤是命悬人手的阶下死囚,今日再见,鹏举已然贵为临安留守,只是何某口中,却实在说不出‘恭喜’二字,奈何!奈何!”
    岳飞也自明白他的意思,微微苦笑,举杯肃容说道:“昔日之事,岳飞心中一直想跟何大人道一声谢,却是直至今日才有机会,这杯便由岳飞敬何大人!”
    何铸一饮而尽,轻轻摇头道:“鹏举此次能险死还生,全赖天子官家天纵英明,紧要关头未曾为奸小所惑,何某人微言轻,昔日所言实在未曾帮上什么忙,鹏举这声谢,何某实是当之有愧。”
    岳飞哑然失笑道:“自当日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京师,岳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岳飞谢何大人的,却不是何大人曾努力想留下岳飞这条命!”
    “哦?”何铸微微皱眉:“这是怎么说?”
    “我们当兵的,在外打仗,拼死拼活,洒血断头,但在天子官家面前,这些或许还及不上读书人的一篇战意熊熊的檄文来得重要,但这都算不上什么。毕竟,保家卫国,卫护百姓,本来就是我们当兵的本分。”
    岳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更何况,我们当兵的再拼命,最多也只能保得家国太平,保得老百姓不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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