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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看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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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九指面对眼前从一到十八各放上一张筹码的赌桌,看着包大仁,眼睛里泛起了欣赏的神色:“有趣!有趣!老夫已经有很久没碰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包大仁面有得色,笑道:“怎么样?这一场金老板还要赌么?”
金九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当然,金某之所以沉迷此道数十年,便是因为在这区区三颗骰子之间,可以翻腾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结果是什么。”
“所以”,他看着包大仁:“如此有趣的赌局,金某又怎么能不奉陪呢?”
包大仁微微皱眉:“难道金老板觉得自己还有胜算?”
金九指淡笑不答,先向包大仁他们展示了一番盅内的情况,又高举骰子,让所有人清楚看到,然后投入盅内,封盖,轻轻执起,左右旋摇。
连包大仁在内,无不目注着金九指那忽上忽下、轻巧娴熟的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金九指将骰盅轻轻放在桌上,四周静得尤能听见骰盅内三颗骰子急速旋转撞击的声音。
赌桌旁的人,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上。
虽然怎么算,金九指都没有赢的理由,但他们却还是紧张得手心里都要滴出汗来。
金九指却不急着开盅,抬眼向赵匡胤问道:“宋先生觉得这一局胜负如何?”
赵匡胤哑然失笑:“若是能赌外围,这一局我定下大注买金老板赢!”
赌桌旁那十数人都是愕然回首,金九指眼中暴出知己相得的神色,长笑一声:“希望金某不会让宋兄失望!”
他右手轻晃,揭开了骰盅盖。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了那三颗骰子上面。
“咦!”“啊!”
半晌沉默之后,赌桌旁的人爆起一阵含义丰富的叹息声。
盅内的骰子,以一角抵地,齐齐竖起,三颗相叠。
居然是个零点。
包大仁退回赵匡胤身边,却殊无输钱的郁闷,在赵匡胤耳边说道:“宋爷可曾看清他的手法了么?”
赵匡胤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他知道包大仁先行去跟金九指赌这一局,固然有几分是不服气金九指的态度,但更多的也是想帮自己先行探路。
不过包大仁终究不明白,赌技到了金九指这样的地步,手法千变万化,根本不是一次赌局可以看出来的。
如果金九指技止于此,展昭也不会连败十七次了。
包大仁的嘴一下耷拉了下来,又轻嚎了起来:“我的棺材本啊……”
金九指的眼光转到了赵匡胤身上,赵匡胤微微一笑,来到了赌桌面前。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喧哗,将眼光转到赌桌前两人的身上。
刚才他们虽然又在金九指手上输了一次,却也觉得眼界大开,倒是没有什么怨气。
此时眼看着重头戏要上场了,自然谁也不会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金九指投骰入盅,倒转,平放在桌上。
赵匡胤知道金九指摇盅在即,心神刹那间变得一尘不染,房间里所有人的呼吸、位置乃至心跳血流的声音,无一不在其心上一一浮现,巨细无疑。
他虽然还不知道现在这一刻骰盅里的三颗骰子现时向上一面的点数,但只要骰子摇晃碰撞,他必然可从声音的轻细中分毫不爽地分辨出来。
金九指向赵匡胤一笑:“宋兄可准备好了?”
赵匡胤含笑点头:“请!”
“叮叮咚咚”,赵匡胤余音未歇,金九指已是摇响骰盅,在时间拿捏上掌握得恰到好处,若赵匡胤因说话略有分神,便会落了下风。
赵匡胤脸上尤挂着一丝笑意,心神完全集中在骰盅内正跳跃交碰不休的三颗骰子上,丝毫不受金九指忽缓忽急、似轻实重的高妙手法影响。
金九指右手渐渐慢了下来,赵匡胤忽然轻轻一笑,将手中所有的筹码推向十点的位置。
众人不由得一声惊呼,老包更是面如土色。
天下何曾看见骰盅未落下便下注的赌徒?
金九指却是脸色一变,看着赵匡胤,已渐渐缓下去的手法又自急了起来。
赵匡胤凝神半晌,淡淡一笑,手上又是一移,将筹码推向另一个点数。
赌桌旁的人也都是个中好手,自然知道这个赌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由得各各分外紧张。
但金九指的骰盅,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每当赵匡胤一移动桌上的筹码,金九指就简直是要重新摇荡起一轮骰盅。
如是者三十六。
旁边站立的人非富即贵,总算没有破口大骂,但也不由得交头接耳,低低地起了一阵喧哗。
现在的赌局,他们简直是要看不懂了。
从没见过哪个庄家,会把骰子摇上这么久;也从没见过哪个下注者,会把下定的筹码一移再移。
若不是他们知道眼前这两人赌技非凡,真会把这两个人当成是赌品低下的烂赌徒。
终于,已是满头大汗的金九指捧着骰盅,缓缓停住了手,却没有照规矩把骰盅放到桌面上。
他愣了好一阵子,忽然放声大笑,前仰后合:“没想到我金九指十数年来苦求一败,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赌桌前的众人一阵哗然,谁也未曾想到骰盅未揭,金九指便已然认负,更多人是开心地哄笑起来。
赵匡胤却是一脸泰然自若,轻笑道:“金老板承让了。”
金九指却没有半分失败后的沮丧,反是尤如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满脸的喜笑盈盈:“从此金某又有了可以挑战的目标,真是一时恍若重回少年,精神澎湃,实在尽皆拜宋兄所赐。”
他向展昭微笑点头:“宋兄高人,果然不枉展大人一番苦心,金某这就去请人来带诸位晋见慕容姑娘。”
一群少年方自明白了过来,却自鼓嗓了起来:“不是要连胜三次嘛,他这只才赢了一次啊!”
金九指与赵匡胤相视而笑,金九指向那群少年笑道:“莫说连胜三次,便是连胜三百次,对宋兄来讲,也不是难事。”
他也不再理会那群少年,径自向赵匡胤拱了拱手,转入后堂去了。
小翠已自积极地兑来了一堆筹码,包大仁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在那翻来覆去地数。
展昭凑过来,一脸的崇拜:“宋爷,你这是怎么赢的,我怎么看不明白?”
赵匡胤失笑道:“以你的耳力,本不应该听不出盅里骰子的点数,但是是不是金九指开出来的点数,跟你听出来的都有误差?”
展昭点头道:“没错!我在其他地方听骰子,几乎从来未曾失手过,但在这里,怎么听也不对。”
赵匡胤看着他,说道:“之所以能从骰子碰撞的声音里,判断出骰子最终的点数,是因为一般我们使用的骰子,由于各自的质料一样,撞击反弹的角度规律是一定的,但是金九指的赌术,已经玄奥到脱离了这个规律的限制。”
展昭皱眉道:“宋爷的意思是……”
赵匡胤点头说道:“没错,金九指的手法,已经达到可以让骰盅内三粒骰子的重量处在不断变化的地步,所以不管是谁,都难以仅仅从骰子摇荡撞击声中,来判断出真正准确的点数来。”
展昭不由得矍然动容,问道:“那宋爷是怎么能听准的?”
这时金九指带着一个穿着富态的中年人过来,与赵匡胤等见礼,寒暄了一阵后,带着赵匡胤他们径从后面走了开去。
赵匡胤这才得闲向展昭一笑:“因为我根本没有去听,我是用心眼去看。”
展昭咀嚼了片刻,抬头望向赵匡胤的背影,眼神里不由得射出崇敬的光芒。
包大仁撞了撞他:“还不快走!”
第13章 草庐
从赌档的后门转了出来,却是另一条幽静的小径。
此处按距离来算,与外面繁华的市街应当只有一墙之隔,却丝毫听不见外面的半分喧嚣。
园中花团锦簇,虽然此时已是晚上,却尤可以看出繁华似锦来。
转过一个路弯,有数座小楼掩映在浓郁的枝叶之间,带路的容老板却未曾在楼前停步,反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包大仁讶道:“这边不是慕容小姐的居所么?”
容老板对他们笑道:“这是其余三位阿姐住的。”
他小路的尽头处止步,指着前方,说道:“慕容姑娘,住在那里。”
一条溪流,不知自何处被引往此间,溪流中竟还有游鱼聚散,夹在两丛绿树红花间,一座两层的草舍,立在溪流尽处,更增逸趣。
最难得的是,此处不管是绿树、花草还是假山、溪流,都没有半分修剪造就的痕迹,却又搭配得恰到好处。
此处本是闹市之中的一个小院落,然而身处斯境,居然令人顿时生起身在高山之巅,面对着广泛天地自然的感觉。
赵匡胤一声轻笑:“纳须弥于芥子,于闹市中藏自然,如此心思,恐怕便是出自慕容姑娘的手笔吧。”
草舍中传来叮叮咚咚几声琴音,清雅高拔,哪怕丝毫不懂音律之人,也能从中听出欢喜问候之意。
容老板一声长笑:“恭喜宋兄,慕容姑娘已同意宋兄登堂入室,连我都有好几年未曾踏足过她的草庐哩。”
包大仁讶道:“容兄不是飘香坊的二老板吗?难道飘香坊里还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那位容老板故做神秘地凑到包大仁耳边说道:“大概慕容小姐是怕在下再象上次那样,一见之后常借职务之便,一直不愿离开啊。”
赵匡胤失笑了起来,这个容老板绝对是一个第一流的生意人,经他口中如此说来,更添慕容凝雪的三分神秘。
包大仁皱眉道:“这样说来,慕容小姐岂不是许久未曾见过生人了。”
容老板苦笑道:“这也难说,慕容小姐对于奇人异士一向很有兴趣,近四个月来,慕容小姐一直没见过客人,但今晚不知为什么,已有一名贵客先行合乎慕容小姐的标准,现下应当已经在容小姐的草庐里品茗论诗了。”
赵匡胤看展昭微微黯然,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股不悦的感觉。
他向包大仁与展昭使个眼色,也不再理会那容老板,举步便欲前行。
“请止步。”两边路面上,忽然出现几十名女僮,年纪不过十余岁大小,却各自手执寒光闪闪的长剑,对着赵匡胤三人。
其中一名似是为首的女僮上前拱手一礼,却是面无表情:“小姐只邀请宋爷一人,其他两名客人请到前厅歇息。”
赵匡胤愕然回首,容老板苦笑着说道:“这是慕容姑娘的规矩,如无特殊的才能能令慕容姑娘另眼相看,连容某也是无法随便踏足草庐的。”
他望向展昭与包大仁,用商量的口气说道:“要不容某安排,且请展大人与包大人到前面上官姑娘处先行歇息?”
上官飞絮也是飘香坊四大当红阿姑之一,寻常要见,亦属不易,姓容的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到了展昭与包大仁的身份特殊,才故此做出的折衷之法。
展昭与包大仁互望一眼,齐齐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赵匡胤。
赵匡胤却是面无表情,忽然向容老板问了一句:“看这些小姑娘站立的方位,这似乎是一个颇为厉害的剑阵?”
容老板击掌叹笑道:“宋兄真是高人高见,这些剑僮所列的乃是飘缈峰灵鹭宫护城之剑‘九天九地璇玑周天剑阵’,这些妮子虽然习练之日尚浅,但……”
赵匡胤冷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冷的笑,看得那位阅人无数的容老板也不由得心胆一寒,停住了口。
耳边却听得赵匡胤说道:“这样说来,特殊之才还不容易?展大人,我们就比比谁折下的剑多。”
…………
当慕容凝雪的草庐被赵匡胤一脚踹开的时候,饶是慕容凝雪久在风尘,阅尽浮生百态,气质修养俱增佳妙,却也不由得面色微变。
自飘香坊开业六年来,凡有幸踏足慕容凝雪草庐的人,有哪一个不是必恭必敬,竭尽全力想表现出自己的风雅,生恐被这位不染尘俗的慕容小姐出自己身上的一丝不斯文来。
但赵匡胤却不会做如是想。
身为帝王,从来只有他为天下人制订规矩,却不会有一丝要遵守别人为他所制订的规矩的念头。
不管慕容凝雪再会造势,再多酝酿几分神秘感,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他治下的一个小女人。
是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打进来。
有时候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是解决事情最有效的办法。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有些愣住了。
不只是他,甚至并肩而入的展昭与包大仁。
恐怕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第一眼看见慕容凝雪的时候,都会不由得要窒息上一时半刻。
那是一张几近于完美无暇的脸。
她此时倚坐在美人榻上,娇慵的模样非但分毫无损于她如天外仙子般的出尘气息,反而更给她平添了一副属于凡尘的娇艳之气。
尤其是两只乌黑的眼睛中不时闪现出的智慧与深邃的光芒,更让人觉得这位丽质天成的女子,绝不是一个徒具美丽外表的虚壳。
哪怕是那位街市偶遇的宁雪霏,也要比她少上一分雍容华贵。
慕容凝雪也是一时不知当如何反应。
她望着眼前这个双手撒处,叮叮当当落下一地剑尖的中年人,心里忽然涌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刺激感。
这位白衣文士的面容平淡无奇,但他那双眸子,却让人一打眼就难以移开。
充满了一往无惧的毅然决然与潇洒自如的不覊野性,尤其那他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在自己身上逡巡上来,几乎丝毫不加掩饰一个男人对女性最原始的兴趣。
她古井不波的心境居然有了些微微羞怒,站起身来,蹙眉道:“这位先生如此踏足凝雪的草庐,委实也太过别致了吧?”
赵匡胤却是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自顾自地在她左侧一席的空位上坐下,笑道:“慕容小姐不是一向喜欢奇才异能之士,若是我等不竭尽全力表演一番,又哪有脸面踏足姑娘的草庐?”
慕容凝雪不由得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偏偏又从心里对眼前这位大大咧咧的男人生不起一丝生气的感觉。
可是她也不愿对眼前这位男人认负,歪了歪头说道:“凝雪之所以订下这样的规矩,只盼能与在草庐中往来诸君交往中,领悟出生命的真谛。琴棋书画,可以陶冶情操;甚至哪怕是赌技,在金老的手上,也可以技进乎道;但打打杀杀,若不是用于护身自保,则小者伤身,大者殒命,终究只是好勇斗狠的伎俩,又与凝雪何干呢?”
赵匡胤尚未说话,旁边的包大仁已自插话到:“真正生命的真谛不在于琴棋书画,而在于生死二字!”
慕容凝雪的眼光转到了包大仁身上,包大仁仰然说道:“所谓生命,不外于生死之际的轮回流传,凡尘种种际遇,有富贵贫贱的区别,然而不管帝王将相,看到最后,走到最后,真正要面的,却还不脱生死二字!”
他向慕容凝雪微微一笑:“若论及生死之际,又有什么比刀刃剑锋相交的时刻更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慕容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慕容凝雪露出思索的神色。
有宋一代,自开国以来,抑制武将,重文轻武,蔚然成风。是以慕容凝雪原本不管是否出于本心,对于武学都未曾有过太大的重视,但她生性喜好新奇有趣的思想刺激,是以对于包大仁这番可谓离经叛道的话,并未曾嗤之以鼻,反是颇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响起,竟是原本已经坐在草庐中的那位青年,带头鼓起了掌。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面目清秀,双目灵动有神,虽然只是穿着一身普通文士的蓝色布衣,但坐得笔挺的身姿却让人觉得他自有一番独特的气质。
以赵匡胤的直觉,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人的不平凡。
在他们夺门而入的时候,在连慕容凝雪都为之色变的时候,这个青年却是神色如常,连挂在嘴角的那丝笑,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丝变化。
能在慕容凝雪草庐里吟诗品茗的,果然都是些有意思的人物。
那名青年先行笑了出来:“这位先生见解精到,勾龙如渊受益非浅!只是生死恐非一身皮囊起灭之生死,这一点如渊与兄倒是颇有不同之见。”
勾龙如渊。
赵匡胤与包大仁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他们听过这个名字,勾龙如渊虽然此时年方二十余岁,却早在七年前已是惊才羡艳,名动天下。方今掌洛学正统、身为程门四子之首的龟山先生杨时,五年前与勾龙如渊一会之后,对其也是推许有加,公开誉之为“吾道当由此子而兴”,由此勾龙如渊之名更盛!
赵匡胤之所以听到这个名字,是这数日来,朝中不少大臣上书,推荐勾龙如渊接替万俟卨,出任御史中丞,成为执掌天下清流言事的台谏主官。
慕容凝雪眼前一亮,目光转回到勾龙如渊身上,说道:“勾龙先生直承洛学门风,是方今天下学子所崇奉之学界大宗,对于生死之道想必更有深刻的见识,凝雪愿闻其详。”
仅从慕容凝雪的语气,便可以听出其对于这位勾龙如渊,实在是颇具好感。
展昭不觉得有几分迨然若失,虽然他对于慕容凝雪殊无非份之想,但不知为何,眼见她对勾龙如渊优礼有加,却不曾正眼望向自己一眼,心下也自有些黯然。
勾龙如渊潇洒地耸了耸肩,向慕容凝雪笑道:“慕容姑娘过誉了,以如渊所见,适才这位先生的立论,颇有近于佛家缘起性空之说。释、老之学,虽然在生死之道上也颇窥见了些道理,但却始终无法掩盖他们一个最大的弱点。”
慕容凝雪露出思索之色,问道:“勾龙先生所指,莫不是二者的最终依归,终究指向了虚无妄诞的世外?”
赵匡胤将展昭神色收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勾龙如渊确实是非常懂得说话艺术的人,如此故意吐露半截话头,反而更会引起慕容凝雪的好奇心。
勾龙如渊拊掌道:“慕容小姐果然是冰雪聪明。佛、道二家都将生、死二字,囿于每一个人的个体身上,因此他们必须面对每一个个体都必当死亡,终归寂灭这个事实,如此则他们对每个人人生于世一切活动的意义,无从理解。所以他们只能将人生的意义与真谛,完全归于虚无、流于妄诞,甚且寄托在那虚缈不实的仙宫天阙之上。因为这根本就是佛道法门无从解决的矛盾!”
包大仁皱眉道:“听勾龙先生的意思,想必对这个问题,已有了解决的方法?”
勾龙如渊长声吟诵道:“‘乾称父,坤称母。予滋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他顿了一下,说道:“如渊一直认为,横渠先生之几句话,已将生死之道,说得尽了。对于我等士子而言,心中的‘我’是充塞于天地江山之间的大我。个体之我气聚而生,气散而死,而天地江山之道,则长存不灭!在我看来,生命的真谛,就是以小我有涯之生,行万古不移之道,营造出一个太平大治的天下。如此则小我有限之身,与这天地江山之道合而为一,虽吾生必死,但所留下来的东西,当能千秋后世,遗惠后人,永远周流于这天地江山之间。”
张载张横渠的《西铭》影响深远,为天下士子所尊奉。勾龙如渊这一番话虽未必可称得上多有创见,但能如此深入浅出地借《西铭》将这一复杂的问题讲得如此简单,却也足见功力。
说起平治天下,赵匡胤却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不知勾龙先生所言的太平大治天下,是怎么一番事情?”
勾龙如渊笑了起来:“如渊苦思良久,这才想明白,若欲天下大治,则必须做到四个字!”
他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了一停,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虚君实相!”
赵匡胤目光里透出一股寒意:“虚君实相?”
勾龙如渊点头道:“不错,如渊翻读历朝历代的君王施政得失,觉得一切的问题,都在于君权过于膨胀而缺乏制约。君王以家传天下,势必有明主,亦有昏君。是以我们应限制君王之权柄,只在于择天下士子之最精英者为相上面,而一旦任相之后,君王就要充分放权给宰相,真正做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甚至君王任士大夫专治天下局面,如此则天下大治,指日可待!”
包大仁摇了摇头,问道:“那只不过以相权取代皇权,若是出现昏庸残暴之辈为相,却又如何?”
勾龙如渊摇头道:“君王有常,而相位无常,君王失德,民难逐之,宰相失德,则天下台谏清流,势必群起而攻。是以宰相代表的并不只是他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天下读书士子!”
赵匡胤冷冷地开口问道:“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历来奉行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原则,可惜数百年来,不但无力北向,任由幽云十六洲至今仍然落在蛮夷之手,甚至汴京神器,也沦入敌酋之手,勾龙先生又做如何说?”
慕容雪凝原本已颇有些被勾龙如渊说服,但经赵匡胤一说,却不由得霍然一惊,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说及君王放权给士大夫,恐怕自有史以来,本朝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尤其宋神宗与王安石那一场君臣遇合,宋神宗的君权甚至往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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