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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与君王绝世情:山有木兮木有枝-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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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隐隐一阕琴音,悠扬激越,破梁而出,正是那一阙《越人歌》。才响了半阙,即湮灭于铺天盖地的烈火中,不复再辨。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

通红的火焰,比那初升的霞光还要耀目绚烂,映在人的眉目间,仿佛三月的桃花初放。男儿,长身玉立于阵前,晚风撩起人的鬓发与襟袍一角,俊颜,冷目,目似长电,看人间风云叱咤,只若等闲。

再等了半个时辰,便陆续有将士前来禀报。

整座乾清宫与坤宁宫,俱,毁于大火,诸人,搜遍了宫中各处,皆不见天子。帝后及众嫔妃,未见其出,应已焚身于火中。众人搜了半日【。52dzs。】,只从一堆断壁残垣中,觅出一具尸骸,面目体貌已焦不可辨,似与帝相类。

道衍何其精明,即刻痛哭失声,扑地,放悲声号道:“陛下薨了,陛下薨了——”

宫墙内外,跪倒了一地的宫娥太监,蓬头垢面,低头而泣。

良久,男儿始轻轻挥一下袍袖,示意这些人平身。哑声,长叹道:“小子无知,乃至此乎?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谅,而遽至此乎?”

话音甫落,身后的道衍等人,似愈发哭得悲恸难抑。

他俯身看着足下的诸人,烟火似呛入了人的心肺中,低头,连咳了数声,等到再抬头之时,面上,已只余惋惜懊悔之意。

不疾不徐地再回转身,遥望着面前那接入天际的琉璃重檐庑殿顶,高大挺拔的身躯,傲然玉立在那一轮落日的余晖中。

面色,已恢复如常,不过淡淡一笑,霸气天纵成,更,俊美如斯。仿若神祗,只能供人仰视臣服。

再,敛了眉目间的笑意,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期期然掉转身,徐步,走向马车,俯下身,大步而入。

身后的那些将士,这才幡然醒悟,随即齐齐跪倒。在其后,黑压压,跪满了整座广场与宫城、皇城。

此刻,又有谁人敢不跪?

天子“已薨”,天下再大,独剩眼前之人,为至尊。

铠甲触地之重音,将士顿首之沉声,绵延回荡开去,自内城,及外城,响天动地,久久不尽。

那一瞬,天地万物,都为之匍匐稽首。男儿足下所踏的,虽仍是寸土,却,俨然已是大明朝万里疆土。

车内,虽宽敞,却因着四面闭合,故,昏暗异常。一副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坐榻之上,一动不动。

他矮身坐下,长臂,捞起伊人的纤腰,将其置于自己的膝上。

暑热的天气,可怀内之人,却冷得仿似三九天的冰棱一般,不仅冷,就连整副身子骨,都是僵硬扭曲的。

一双小手,更是攥得密不透风。

他用手指一点一点强行掰开她的指尖,攥紧的手心内,竟然全是绵密的汗水,冰冷濡湿一片。为了不让她再蜷起,男儿的长指只能**她的指间,与其十指交握。

紧紧握着,力道之劲,几欲将其捏碎。却,听不见她呼痛。

一双手掌,一大一小。

一只粗糙,一只娇嫩。

男儿掌心内的伤痕与薄茧,覆在女儿的手心之上,密密契合,紧紧缠绕。彼此交握的手指间,俱是黏腻的汗意,却,都是冷的。

他的,她的。

他再等了片刻,长臂再一用力,将之提起,攫住她的小脸,摁于男儿宽阔结实的心口处。

衣衫,早已经叫汗水湿了大半,衣襟下的汗意,贴在人的脸上,隔着衣物汩汩传出的,竟也是冷意。

弑亲,霸业。宏图,谋逆。

她心内岂会不懂得,只痛得缩起身子,刚想往后退,却被他更紧地按住。男儿的心跳之音,声声,仿似重鼓,虽有力,却凌乱。

一声一声,仿似,是落在她的衣襟内。

她再也忍不下那份痛,身子一软,在这一刻,终卸了周身的硬甲与气力。几乎与此同时,他已觉出了她的变化,随之,松了些许对她的钳制,以免伤了她。

罗裙下,是男儿腰腹间遽然勃发的渴求。宽大的马车外,传出整齐急促的骑阵之声,车内的狭窄天地间,他扯开她的罗裙,将那份灼热的渴望,重重穿透她的身子。始入,男儿的喉间,即溢出一声闷声,铁臂将其紧紧箍在身前,大掌托住她的臀瓣,却不许她动弹分毫。

铁血之人,未必真无人性,他要将自己心内这份挣扎与虚浮,植于她身内。

不知是汗意,还是情之绝望使然,这一次,她竟然丝毫未觉出被他撕裂后的痛楚。

彼此相接处,所传出的甘美,几欲令人疯魔。

于他亦是,于她亦是。

他深谙她的性子,用力捂住她的口鼻,在她耳畔嘶声命道:“不许叫。”

她瘫软在他身前,拼命汲取着他每一次的给予与哺入。

他在给她,更在掠夺。

实在抑不住,她只能咬着自个的手指,愈咬愈重,随着身下每一次蚀骨的颤栗与荡漾,都化为齿间不知觉的蛮力与呜咽。

破城在前,逼宫在后,天子,开门已是死,闭门也是死。

他自城破那一刻起,就已然得到了天下。

可他依然能有这份坚不可摧的心力和心思,敛尽锋芒,在天下人跟前,如此冷静寻常地做了一场戏。

城刚破,他与宁王,就不约而同的病了。

可他的痴儿,虽痴,却并不真的痴罔。

他所做的戏,自是做给天下人看,做给子孙后世看,做给太庙中的天地神灵与祖宗看,也同时做给她看。

她虽囚身于密合的马车之内,却看得再分明不过,听得再清晰不过。

何时进退,何时取舍,何时攻城,何时攻心。步步为营,步步赢,天下间,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更遑论是他的罗敷痴儿。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建文帝阖宫自焚。

燕王,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死矣。所余尸骸,皆化为焦炭,面目不辨。

惟有三名孩童,年纪相仿,相坐于宫门之前饮泣。搜宫之军,遂将其带走,拘于别院之内,至死不得复出。

再遣周王归第,分命诸将守京城及皇城,而自己,则率大部驻营于龙江。下令安抚臣民,严肃军纪。有士卒在集市之上取人鞋袜未付银两,立即被处斩。

龙江,北临长江,在京师外廓之内,内城之外。自其驻军于此,赶到龙江军门向他归降的朝臣,几乎踏平了营门。

兵部尚书茹瑺,居首。

茹瑺,早与太常寺卿黄子澄不和。天子在时,刑部尚书暴昭与黄子澄相一致,极力排挤茹瑺,指其赃罪,致使茹瑺被罢黜为河南布政使。后来黄子澄罢官,茹瑺才又被召回任兵部尚书。

茹瑺,既开了头,紧接来降的文臣络绎而至。有吏部右侍郎蹇义、户部右侍郎夏原吉,右侍郎古朴,大理少卿薛岩,翰林学士董伦,侍讲王景,修撰胡广,编修吴溥、杨荣、杨溥,侍书黄淮、芮善,侍诏解缙,给事中金幼孜,兵部侍中方宾,文选郎中陈洽,刑部员外郎宋礼,国子助教王达、邹缉,吴府审理副杨士奇,桐城知县胡俨等。而被列入奸臣榜的郑赐、王钝、黄福、尹昌隆也前来归附,自称被奸臣所累,请求宥罪。茹瑺、李景隆又为毛泰亨等人请求宽免。凡归降者,燕王,都先后授官或仍任旧职。

对于那些拒不归降的,燕王又命人开列了第二批“奸臣榜”。位列其中的有:徐辉祖、葛成、周是修、铁铉、姚善等,共五十余人。

他,并没有带她去龙江军营,而是将其暂时安置在燕王旧府之内。

纵然,王府禁卫森严,再,为了防止众人向她走漏消息,他更严令任何人在府内妄谈国事,可谓费尽了心思。

但,世事偏是这样,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世人,没有不怕他的,却少有不怜惜她的。

他的暴虐无道之行,透过那些街闻巷议,透过那些下人们有心无意的只言片语,源源不断绝地涌入人的噩梦之内。

据说,凡是拒不归降者,等待这些人的,都一律是惨绝人寰的刑律。

兵部尚书铁铉,割其耳鼻,剜其肉,再纳入其中,令啖之。还命人问他:“甘否?”铁铉答曰:“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至死,犹喃喃骂不绝。

户部侍郎卓敬,不屈。临刑,犹神色自若。被灭三族。

礼部尚书陈迪,不屈。燕王命人将其幼子拘来当面杀之,再割其鼻舌,强塞给陈迪吃。陈迪唾,益指斥,终于被凌迟死,宗族遣戍者,一百八十余人。

刑部尚书暴昭,不屈。燕王命人先去其齿,次断手足。暴昭,骂声犹不绝,至断颈乃死。

左佥都御史景清,因刺杀燕王不成,被抉其齿,且抉且骂,含血噀其锦袍。乃命剥其皮,草椟之。碎磔其骨肉。

右副都御史练子宁,被逮,语不逊,燕王命人断其舌,磔死。宗族弃世者,一百五十一人,又九族亲家之被抄没戍远方者,又数百人。

……

其他,不一而足。

她最后听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云萝宫人,才道出了该人的名讳,她旋即变了色,止住她道:“住口!”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厉色,语未落,女儿已委顿于地,蜷缩成一团。

她不要再听,也不忍再听。但,耳畔,竟恍惚间传出男儿疏朗清隽的高声,隔着旧宅的院墙,回响于人心内。

一句一句,如此分明。

初相识。

“高人莫要怪罪在下唐突,文澜,字应海,虽只是宫内一位籍籍无名的官修史记,却也算得略通音律。高人,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君以文会友,以音传信,做一对相逢对面不相识的伯牙与子期,不知君以为如何?”

皎皎如明月,朗朗如乾坤。

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终结知音。

“在下,应海,见过秦姑娘!”

“正是文澜!”

“应海无碍,只是墙外少了姑娘的笛音,每夜,难眠。姑娘的身子,可还无恙?”

“应海今日求见,是要告诉姑娘一则喜讯。”

“今日一见,姑娘,果然容颜不俗。凡事,只要再想开些,何求知音稀?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说可是?”

“应海早知姑娘心意,但,如果真是落花流水之喻,还望姑娘可以挥剑断情。人世间,姑娘的笛音堪称冠绝,四海何其大,多少男儿甘愿为了姑娘的笛音前赴后继!”

“燕王虽雄才,应海,并不自惭,姑娘如不弃,文澜愿效钟子期,追随伯牙一世!”

她是他的伯牙,他亦是她的子期。

而他,终是杀了他。

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小到不能再小的翰林院修撰。

猜忌多疑,睚眦必报,冷血冷情,本就是他的真实面目,而今,他更无需再隐忍。

更何况,爱之深,苛之切。他对她,一向约束极严,恨不能将她拘于方寸之井,永不见天日。但凡,和她有过过往之人,但凡,因为她而被他所忌之人,他一个也不会留下。这其间,当然包括她的子期。

女儿,原本满含希望而来,满腔的希冀,最后一线的奢望,早在那一日,随着那一场冲天的大火,化为灰烬。

她最怕的那一日,终要一一都到眼前来。

第五章 伯牙绝弦

建文四年,六月十四。诸王及文武官员们纷纷上书请求燕王即位。

燕王,力辞。

曰:“予始逼于难,不得已以兵救祸,誓除奸以安宗社,为伊周之勋。不意孺子无知,自底亡灭。今奉承洪基,当择有才德者,顾予菲薄,岂堪负荷。”

但,昔年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不同样是“被迫”黄袍加身才君临天下?

故,燕王虽推辞不受,众人只能再劝。

诸王及文武群臣,复苦苦叩头,请求燕王务必应承即位,曰:“天生圣人,为社稷生民主,今天下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位岂可一日而虚,生民岂可一日无主?况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殿下为太祖嫡嗣,德冠群伦,功施宇内,威被四海,宜居天位,使太祖万世之洪基,永有所托,天下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以孤天人之心?”

但,燕王仍坚辞不允。

建文四年,六月十五。诸将又向朱棣上劝进表,表曰:“臣闻锄奸去恶,式扬神圣之谟,附翼攀鳞,早际风云之会,功光前烈,德冠中兴。恭惟殿下文明英武,宽裕仁孝,为太祖之嫡嗣,实国家之长君,天生不世之资,民仰太平之主。曩奸恶逞毒肆凶,祸既覃于宗藩,机欲倾于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围逼,使国中之民不能聊生。乃赫怒而提一旅之师,遂呼吸而定九州之地,战必胜,攻必取,实由天命之有归、绥斯来,动斯和,爰见人心之所在。今内难已平之日,正万方欣戴之时,宜登宸极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随行阵,仰仗威灵,素无远大之谋,窃效分毫之力,虽不敢冀云台之图象,实欲慕竹帛之垂名,谨奉表以闻。”

然,燕王仍是不允。

建文四年,六月十六。诸王与文武群臣相继又向朱棣劝进。诸王上表说:“天眷圣明,宏开景运,群奸既去,宗社永安。恭维大兄殿下,龙凤之资,天日之表,祯祥昭应于图书,尧舜之德,汤武之仁,勋业夙彰于海宇。迩者憸邪构祸,毒害宗亲,谋动干戈,几危社稷。乃遵承于祖训,聿奉行于天诛。一怒而安斯民,备文王礼义之勇,不四载而复帝业,超世祖中兴之功,武以剪戢;克全皇考之天下,文以经纬,聿明洪武之典章,实天命之所归,岂人力之能强,愿俯循于众志,庶永绍于洪基。惟我诸弟谊重天伦,情深手足,荷蒙拯溺,得遂生全,祗迓龙舆,蚤正天位,庶皇考之天下永有所讬,四海之赤子永有所归,幸鉴微忱,毋频谦让。无任激切之至,谨奉表以闻。”

燕王,复不允所请。

翌日,燕王,率群臣拜谒孝陵,欷殻Ц心剑荒苤埂

礼毕,揽辔回营,诸王及文武群臣早已备好法驾,并奉上皇帝宝玺,迎燕王于路间,拦住他的坐骑,请其务必登辇。

此法驾卤薄,系天子专用,为世间最高等级的仪仗,天下任何人,都无权使用。燕王辞让再三而不得,只能在诸王及文武群臣的簇拥下,“迫不得已”登上帝辇。

才登辇,周遭山呼万岁之声,譬如潮涌雷动。

燕王,始叹曰:“诸王群臣以为奉宗庙,宜莫如予,然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为众心所戴,予辞弗获,用循众志。”遂,诣奉天殿,即皇帝位。诸王暨文武群臣上表称贺。

是日,传遍京师,城中百姓无不欢声动地。

初时,幼冲始对燕王用兵之时,有道士谣于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言罢,人已忽不见,世人皆不知其所谓。至是燕王即位,方知其言验云。

建文四年,六月十七。朱棣即皇帝位,复国号为洪武三十五年,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并,命有司备礼葬允炆,帝,辍正朝三日。

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一,天子始朝。

奉天门内外,旌旗蔽日,迎风而展,仪仗卤薄肃然林立,礼号、鼓乐齐鸣。奉天殿内,百官俯伏跪拜,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响彻于巍峨的大殿之内。

汉白玉雕砌的月台之外,文、武二楼矗立两侧,中间,是偌大的广场,青石铺就,纤尘不染。此刻,密密匝匝布满了手执法驾、卤薄等物的宫人。其后,是盔甲鲜明,执戟而立的禁卫军。

天际晨曦微露,东方,尚映着鱼肚白,云层中,隐见日轮冉冉东升。

一个全新的帝国,亦随着这一轮全新的骄阳,破空而起,傲然俯瞰着大明朝万里河山。

大殿之内,金銮宝座之上,端坐着初初临朝的当今天子。

玉带金冠,玄衣纁(浅红色)裳,一副惊世的俊颜上,虽,面含浅笑,却目似寒刃。低头,淡然看着殿内孑然而立的一个瘦削身影。

一旁的内侍官厉声喝道:“方孝孺,既见了圣驾,尔,竟敢不跪!”

但,所立之人,并不为所动。

虽,身形瘦削,面目苍白,却立得愈发似一棵挺松。不过一袭蓝衫而已,五官清隽,端立在两侧的文武百官中央,仿似玉树临风。

朱棣,似并未动怒,一面自御座之上缓步而下,一面和颜笑道:“朕,也算是与正学先生有些渊源,先生说是吗?”话音未落,一双眼眸,不动声色地拂过面前之人,其内的精光,深不可窥。

方孝孺,只淡淡一笑,依旧不应。

朱棣徐徐走至他近前。他的身量,比之要略高出半个头去,负手而立,低头含笑,看着这位“奸臣榜”的首恶之一,依旧和颜道:“朕的谋臣,一再向朕举荐先生的好文章,朕,也确实爱惜希直的才具。”话音未落,扭头看向身后左班文臣之列内的道衍。

那姚斯道心内会意,即刻自队列中迈步而出,欠身,深施一礼,禀道:“启奏陛下,微臣有本奏!”

朱棣点头应道:“讲。”

姚广孝的三角目,炯炯放光,不疾不徐地禀着:“启奏陛下,这方孝孺虽为‘奸臣榜’之首,但,微臣,恳求陛下怜其才学,饶其不死,许其为我大明朝戴罪立功!”

话音甫落,已撩起袈裟一角,翻身跪倒于天子跟前。其身后,更是应声跪了一殿的文臣武将,俱是齐声为面前之人求情的。

朱棣心内好笑,面上,却并未流露分毫。

看起来,他的这位谋臣,背地里,背着他做了不少功课,才能使得眼前这些新贵旧臣们,随他一齐当朝请命。

他只一笑置之,眸光,再自殿内诸人面上逐一扫过,虽含笑如初,但面色却分明已沉了下去。

但见,那姚斯道高声再道:“陛下,方孝孺一身锦绣文章,求陛下用其所长,用他一支笔,为陛下草拟即位诏书,昭告天下诸人,昭显我大明泱泱国威!”

其言才出,余下之人,也随之一齐应道:“臣等,求陛下开恩!”

朱棣不动声色地转回身,望向眼前之人,却并未立即接言。

果不其然,只听方孝孺一声冷笑,傲然接言道:“既如此,就暂借希直笔墨一用!”

地上所跪的道衍,闻声抬头,面露诧异,似也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爽快地应下。满殿的众臣,也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但,天子是何等心机?朱棣眸光一紧,冷道:“准。”一面说,一面拂袖朝銮座步去。

天子既允,随侍的大内总管王宝和,忙移目示意身后的内侍取来笔墨纸砚,并在那方氏跟前另设了书案,供其落笔。

方孝孺执起袍袖,以面前的狼毫,饱蘸了浓浓的墨汁,男儿的长臂疾动,不过片刻,即已在素白的纸上,书成了四个端丽浑厚的大字。

道衍原本已自地上起了身,躬身立于方孝孺之后,看着其手书。此刻,早已经惊得变了色,仓促退后半步,低头默立不语。

内侍见他搁了笔,遂,走至案前,将书好的“诏书”,奉于御前服侍的总管。王宝和才接过,也即刻手一颤,又不敢有违,只得俯身将手中的物什铺展于天子面前。

“燕贼篡位”。

男儿泼墨挥就的四个大字,笔力,何其雄健有力,几可穿透纸背。

殿内所跪之人中,也已遥见了王宝和手中所奉之物,一个个,低头敛眉,整座大殿之内,气息阻滞,鸦雀无声。

朱棣闲闲地端坐于金銮宝座之上,不怒反笑,含笑,反问座下之人道:“先生,所书何意?”

方孝孺也笑,微笑接道:“回燕王,希直的意思,已尽于笔下。”

燕王。

此语一出,殿内,一片哗声。随之,是一片斥责怒骂之低音,只因,当着天子,众人俱不敢口出高声。

但,方氏逆贼出言何其不逊?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些人当中,过半都是昔日跟随燕王征伐至今的武将。出生入死,戎马侊偬,岂能忍得下眼前这份侮辱?甚至,有些鲁莽的武将,自地上一跃而起,想要振臂出列,当庭教训这个前朝“佞臣”。

朱棣一挥袍袖,只示意这些人退下,移目看向面前的男子,和颜再道:“朕之‘靖难’,不过效周公辅成王耳,希直何出此言?”语,虽平淡如初,但眉目间的冷意,已使得他近旁的王宝和,愣生生打了了寒颤。

方孝孺抬起头,昂首傲视着十步之外的座上之人,不畏不惧,凛然应道:“既如此,那——成王安在?”

宝座之上,良久,没有应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又仿似不过是白驹过隙的须臾之间,男儿,缓缓再自座上立起,强抑着心头之怒,俯身,俯视着座下的作死之人。

若不是为了那尚被他暂时拘于燕王府旧宅的人儿,他早就一道圣旨将眼前这个十恶不赦之人拿下。

满朝文武,除了姚斯道一人,没有人知晓天子为何一直在隐忍。虽然,他们一个个看得见天子的隐忍。

是,他确实生性隐忍,但,此刻,他已经贵为九五至尊,整座大明朝都已然在他的足下,他根本无需再隐忍。

为了那个小小人,他一直不曾下旨处置他。

但,方孝孺既是朱允炆的首席谋臣,而他,既打着“清君侧”之名,夺了这天下,这些人,他都不能一一轻饶过。否则,他朱棣无以向天下人交待,也无以向眼前这些跟随他披肝沥胆、舍生忘死的武将交待。

天下间,少有不怕他的。他的痴儿,不愧是眼前人调教出来的,那一副不畏不惧的神情,竟也有几分相类。

他不怒反笑:“成王?姚斯道,就由你来告诉方希直,成王安在!”

“启奏陛下,成王,已自焚而薨!”

道衍话音未落,岂料,座下之人,猛地一挥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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