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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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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妩一时失神,直到炜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娘娘……”

季妩轻呼了口气,道:“起来吧。”吩咐赐座。倾之依礼推辞,却被炜按在了席上。炜对季妩打趣道:“娘娘看他还害羞呢。”又问倾之,“我可听说你在殿上面对陛下时从容不迫,很是镇定,怎么见了娘娘却反羞怯起来?”

倾之将头埋的更深,低声道:“我听说父严母慈,为人子者在父亲面前总希望出类拔萃,赢得肯定,而在母亲面前却不掩饰瑕疵和弱点。陛下是君父,倾之愿君父赏识,而娘娘是国母,”顿首,“倾之愿如赤子,沐浴慈恩。”——是示强于商晟,而示弱于季妩。

炜不由颔首:这番话答得极是得体,既将商晟季妩比做父母,委婉地表达出此来钰京愿得君父重用之意,又暗含视季妩如慈母,比之严父更加亲近。

季妩面带微笑,“孩子在母亲面前是不会如此拘束的。”

倾之抬头看着季妩,神情惊异,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略带了羞涩稚气的微笑。季妩点头:如果她没记错,倾之今年不过一十八岁,这样的年纪放在百姓之家尚不算成丁,不在征兵、徭役之列,若生为王子,父母双全,还不就是个孩子吗?只是这孩子,想必吃了许多苦吧。

“孩子……”季妩颤声道。倾之却当即叩首,口称“不敢”。

季妩道:“你的母亲是陛下的妹妹,陛下是你的舅舅,我是你的舅母,你承我一声‘孩子’,有何不敢?”她起身移步跪坐在倾之身旁,抚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问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

倾之咬着嘴唇,偏过头去,避开季妩怜惜的目光,淡淡道:“不过是渴而饮,困而眠,疾而药,寒而衣,食五谷,行四方,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季妩微怔:无论黎民黔首,无论王孙贵胄,世人无非生死二字,而生又无非吃喝拉撒睡。渴了喝水,困了睡觉,病时吃药,冷时添衣,谁不是这么长大的呢?可从衣食无忧的锦都二公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五谷杂粮,食无鱼肉,漂泊四方,居无定所,其间艰辛,又有谁知?几临生死,几沦绝境,为其不经心不在意,为其言己事犹如言他人,才令人倍觉心酸。

季妩抬起倾之的下巴,扳过他的脸,那哀伤的眼神令人不忍卒读。她用指肚轻抿他额前的头发,倾之惴惴不安,想要躲闪——要打动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并不太难。果然季妩反将他抓得更紧,仔细端详:她并未见过花少钧,但倾之不随母亲不随娘舅,想必更像父亲,唯有一点,他额头饱满,日角偃月,却与商晟极像——季妩以拇指轻抚倾之的眉骨、额角——连商佑都没有他那么像!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季妩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季妩坐正,问道:“当年锦官城沦陷,你是如何逃脱?”

倾之道:“父亲预见常熙有欲灭锦都之心,便派人将我和哥哥送出城去,路上遇到几路人马劫杀,先是大哥死在他们的箭下,后来护送我的人也被杀了。我听说常熙班师回朝,便一路往东,来了钰京,可到了之后……”他苦笑,“才发觉自己愚不可及,别说杀常熙,就连见我也见不着他。”

“我在钰京遇到一位剑客,他本出身商贾世家,却不喜经商,唯爱游历,我隐瞒了身世,拜他为师,随他闯荡。后常熙被杀,我恨不能手刃仇人,着实低落了一阵。师父待我极好,他虽不知内情,却说‘北方苍茫,最能历练男子的胸襟’,便带了我和师兄北上玄都,没想到这一去便在丈雪城住了五年……”

倾之不知道关于商晟在锦都的作为季妩知道多少,若他亲眼见了黑甲军的杀戮,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对商晟无仇,于是索性假说自己早已离开锦都;但拜赵却为师,与左鹜有交等细节并不隐瞒——这些事季妩必遣人详查,若得证实多少能打消她的猜疑和顾虑。

季妩听得仔细,并未发现破绽,只将那些尚待查实的暗中记下。听倾之略述完十年经历,季妩满心感慨,问道:“为什么不早来钰京,与陛下相认?”

倾之低下头,沉默片刻,抬起头道:“娘娘,凭我空口白话,谁会相信?况且……”顿了顿,他道,“常熙已死,我无仇可报,但既苟全性命,便不愿庸庸碌碌、得过且过。我跟随师父学习武艺,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扬名于世,为君王尽忠,为苍生立命,不负父母生养之恩。”

季妩听倾之有这样的大志气,颔首赞许,又问,“在云螯时,看你剑法已是学有所成,为何还不相认?”

倾之挺起腰板,敛睑恭敬道:“尺寸之功未立,不愿世人非议陛下任人唯亲。”

季妩与炜交换下眼色,同时笑了起来,炜“唉”一声道:“娘娘,真不知该说他清高,还是迂直。”季妩莞尔,反问倾之,“亲若贤,有何不可用?”

倾之扬眸看了季妩一眼,垂下头去,“娘娘说的是,倾之受教。”

季妩忽的沉默,凝视倾之,良久,似总结却又十分含糊的说道:“你像陛下。”

倾之微讶,不十分明了季妩这话的含义。

随后,季妩又询问倾之在各地的见闻,倾之对答如流,季妩十分满意,也讲了许多雪谣出嫁前的事,直到乏了,遣人引倾之在宫中走动,一来指点景色,二来方便监视。见倾之走了,炜在季妩耳边低声问:“娘娘看得怎样?”

季妩摇头:她也不知道,但不会仅凭这一次交谈就信了他,浮光殿上,想必商晟会有安排,她还要等等看。长吁了口气,身体软了下来,炜赶紧取了隐囊垫在凭几上,扶季妩斜倚。看着倾之远去的身影,季妩忽觉心累:你若为复仇而来,陛下不会留你,我也不会容你,你若当真不知实情,岂不是为杀父之人效命?所谓壮志,所谓抱负,都成了笑话,天下尚有不孝不幸大过于此吗?

一声长叹:孩子,你何苦要来?

护驾

【章四】护驾

黄昏,天光黯淡。

行已、去罹、初尘和小花儿守着一桌已经冷了的饭菜,默坐无言——倾之一去便无消息,虽说面君之事如何安排由不得他,回来晚些也未尝就是有了变数,可事关安危,总是令人心焦;颜鹊去左府打探情况,也是至今未归。

“赵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小花儿肚饿,不敢提倾之,便说颜鹊。

去罹冷道:“就知道他不是个行事靠得住的人,还不如我去。”就要起身。

行已一把按住他,斥道:“什么时候,还说这种话!你别去,谁都不能去,就在这里老实等着!”去罹见大哥发怒,“哼”一声别过头去,满不服气。小花儿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引得行已、去罹不悦,惴惴地看着初尘,乞她调解。

“哐!”门板被风吹开,小花儿惊得一个战栗。

初尘起身,站在门口,潮腥的泥土气被风从地皮上卷起,拂过她红粉白三层衣摆,“呼啦啦”绸纱翻打……

天,哀红色。

浮光殿。

呼啸欲来的风雨被紧闭的门窗关在殿外,蟠龙一般绕殿而飞,龙须上指,目眦尽裂。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笙箫歌舞,□融融,红绫裙、绿纱袖,身姿轻盈,扇舞流光。那光薄薄的一层浮在半空,轻落下来,揣测的、猜疑的、敏感的、忐忑的、得意的脸全都蒙上了一样的淡金色,推杯换盏,真笑假笑。

商晟高高在上,倾之敬陪末座——最好的两个位置——将殿上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那些应付同僚虚礼的赴宴群臣也莫不小心谨慎的揣摩君心——累官至此的人,谁没有个察颜观色的本事?可商晟却只是细咂着葡萄美酒,饶有兴致的与蒙百无讨论起酿造之术,听说蒙家有祖传秘方,便“死皮赖脸”地要人家“敬献”出来,蒙左相倒也有张插科打诨、“无君无臣”的涎皮脸,当下便声情并茂的叫苦道“陛下巧取豪夺、与民争利”,引得君臣一片大笑。

笑声中,左都心情复杂:人是他举荐的,出了差错他难辞其咎——圣意着他赴宴,却丝毫不提花倾之之事,但与前几次的热络相比,显是冷淡了。不过左都并不十分担心,且不说陛下对花倾之态度不明,即便真要处置,他有失察之过,却无勾结之罪——这一点韩嚭也明白,所以他得意,却也不敢得意得太早。

人心似水,陛下的疏远带来的是同僚的回避,自从南征归来,起起伏伏,人情冷暖,左都忽觉心灰意冷:昔日他曾是国之利器,三十年功名尘土,将军白发,却又换得了什么?生前身后名?虚的!不过是天下大局,做一棋子耳!

左都同样猜不透花倾之的来意:复仇?还是争着抢着要做那枚棋子?若是前者,他尚可另眼相看——虽然他的剑不懂仁慈;若是后者,他只觉他可悲。望向被众人忽略了的花倾之:他安静吃菜,时而抬起头来在恰当的时候笑一笑,似乎商晟刻意冷落的心理战术对他并无作用。

倒并非倾之多么胸有成竹,他实在也猜不到商晟究竟要做什么——但肯定不会只是请他吃顿饭,以示仁至义尽,将他打发了走人就是——除了静观其变,没有更好的办法。耐心有时也是胜负的关键,而倾之恰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嗖”一阵凉风,大殿侧门被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一人急匆匆小步前驱跑到侍臣身旁,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侍臣挥退那人,上前将话转给商晟。殿上众人或停了交谈,或放了杯盏,都转过头去看着帝君,只见他微眯着眼睛,嘴角弯起,轻轻摇手,似是听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奇妙事——虽有趣,却并不值得放在心上。侍臣又说了两句,他这才略一思索,坐起身对众臣道:“今日黄昏,城西隐有金彤之云,大风过后便落下了两支丈长金羽……”他不再说下去,而是拿眼瞅着众人,看他们的说法。

“莫不是凤鸟吧?”

“一定是,一定是!”

“陛下英明,天下太平,是上天赐福帝国!”

“是祥瑞,陛下大吉!”

……

倾之“一本正经”的听大臣们拍须溜马,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祥瑞吗?当年那张卷荼皮他可是见识过了,不知商晟又造出什么假来。只是倾之想不通此次捏造祥瑞所为哪般——近来天下平靖,也无灾荒战乱,也无四起谣言,他一个锦都遗孤的出现即便令商晟大为意外,甚至措手不及,却远到不了动摇国本的地步,用得着搬出“天意”以正视听吗?商晟还不至于如此看得起他。

商晟的目光从左右文武脸上掠过,最后定在倾之身上,他问:“花倾之,你以为如何?”即使相隔甚远,那道锐利的目光却仿佛面对面的逼视。

众人的视线这也才转到被忽略已久的花倾之身上。倾之佯装一怔,赶紧起身退了半步,叩首,故做踟蹰之状,收敛锋芒,中规中矩道:“天下将乱,则上天降兆示警,天下大治,则上天降兆呈祥。麟凤五灵,乃王者之嘉瑞也。”

商晟盯着倾之,一言不发,脸上是一种可以被称作嘲讽和自嘲,失望和寂落的神情。“你也这么觉得啊……”良久,商晟一叹:竟没个人肯讲真心话。

然而要倾之说实话却是强人所难了,狐韧不在,满朝文武尚且慎言,他一个身份敏感又无爵无品的人哪里敢大放厥词、妄言天意?

“陛下,”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倾之郑重叩首,掷地有声的改口道,“我以为,国泰民安是为祥,五谷丰登是为瑞,人或愚人,天不人欺!”

商晟的眼睛倏然一亮:“人或愚人”说的是祥瑞是假的,而“天不人欺”联系前句则是说只要君主勤政爱民,则天下安定、百姓富足,还不算是祥瑞吗?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花倾之,商晟简直要击掌称赞,可他现在并不急于表明对倾之的态度,于是只是颔首道:“说得好,朕自来也不信祥瑞。”

方才附和祥瑞的大臣缄口不言了,蒙百无拿眼瞥着他们,神情严肃——对于总是和和气气的人,不笑便是不悦了。他身为百官之首,不得不感叹:比起一个二十不到的青年,不少人,是该自惭形秽了。

商晟此次无意追究谁直言、谁承奉,他拈须笑道:“丈长金羽倒也是个稀罕玩意儿,”于是吩咐侍臣,“拿来让大伙儿瞧瞧手工如何。”他这一打趣,殿上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舞姬退下,正门大开,冷风如潮冲进大殿,没过人头,将淡金的温暖气流抬高,四周的空气霎时间变得密实起来。玄衣的风翼侍卫手托覆盖了锦绫的漆盘走上殿来,笔直站立,风将他的头发衣裳吹得飘向前方,形如悬岩迎客之松。

殿门关闭,摇曳的灯烛安静下来。侍卫低着头,一手掀起锦绫。两只长长的羽毛当中担在盘上,两头垂下,颜色一边看来金光灿灿,换个角度却又色彩斑斓,变化莫测。众人“啧啧”称奇,商晟也看得出神,一再吩咐侍卫“拿近些”。

侍卫上前,一步、两步、三步……

倾之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侍卫”缓缓掀起眼皮,冷冷地望向商晟,两人对视,商晟瞬间如被电击,寒毛倒竖,但来不及他采取什么行动,“侍卫”手上托盘倾覆——其下横着一柄薄刃长剑——手腕一抖,直取商晟,瞬息之变,众人不能反应。

“哐!”

毫发之间,幸有侍卫眼疾“腿”快,一脚踹飞一只桌案,改变了剑的走势,这一耽搁,刺客的情形急转直下,十多个隐匿在大殿角落的侍卫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缠斗起来。有大臣侍臣心惊胆战,但向上看了看商晟,也不得不强作镇定——商晟身陷在椅背里,一手搭着扶手,一手覆在膝上,处变不惊地只当席间的舞蹈变成了舞剑,如同十年前的日曜殿上,他冷静而残酷地看着敌人的鲜血染红登基庆典的旗帜。

入夏以来,钰京少雨,商晟一点也不介意拿刺客的人头祭天。

刺客剑法不弱,以一敌十,不落下风,甚至重创三名侍卫。眼看形势又将变化,左都心下着慌,便要起身加入战团,却在这时被商晟一个眼神制止。左都不明所以,纳纳坐下,不自觉地瞟了韩嚭一眼,后者气定神闲,那悠然的神态仿佛是对他沉气不住的嘲讽——左都心中顿时起火:十年前,韩嚭比他早知道会有刺客,十年后,他还是比他早知道!商晟便是如此信不过生死之交吗!

然而左都的责备却是错了——韩嚭此次并不知情。但韩嚭知道商晟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此刻如此从容,定然早有准备。照说左都该比韩嚭更了解商晟,可左都输就输在当商晟有危险的时候,他永远无法安之若素的置身事外。

倾之暗觉讽刺:祥瑞和行刺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戏码,“偏巧”都被他碰上了,这样的安排未免太“着痕迹”。试探吗?如果是,那么商晟错了,因为他的目的从不是简简单单地杀了他,他不会行刺,更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行刺:他知道他做不到,那个刺客也做不到。识时务者,即便趁乱,也该是趁乱“护驾”才对!可左都未动,韩嚭未动,群臣未动,轮得到他挺身而出吗?

浮光殿外,左护调来风云两翼侍卫悄悄将大殿包围。

殿内激战,倾之本未打算出手,或者在更值得出手的时候扮演力挽狂澜的角色,然而情势渐被稳住,该不会给他“表现”的机会——他似不经意的提起筷子,倏然,两眸精光一现,银箸飞出在空中闪过流星般的白芒正击中一名侍卫的手腕。侍卫吃痛,钢刀脱手而飞,倾之点地跃起,凌空接刀,一气呵成。

他还是出手了,只因那刺客的身手是他始料未及的熟悉!

倾之一动,群臣心下莫不紧张万分:他要做什么?!刺驾?!

“锵”,锉玉之声,火星四溅——倾之与刺客单刀对冷剑,眼神碰撞。

倾之猛一皱眉:他瞧得不错,果然是他师父!无暇细思颜鹊如何入宫,如何混入风翼卫,但有一件事倾之知道:师父洒脱率性,向来是临时起意的多,深思熟虑的少,不计后果的多,权衡得失的少,就如同行刺这般戳破天的大事,没有周密策划,没有外援内应,大庭广众之下,九重宫阙之中,他便敢只身行刺,全不考虑只要商晟一声令下,风云两翼,冷刀白刃,万箭加身,死而无全!

颜鹊怒视倾之,两眼喷火,只差冲他大喊“闪开”;可即便倾之向重师道,现在却不是乖乖听话的时候,他心里只想着:性命攸关,要逼师父走!

瞬间已是几趟来回,商晟令侍卫退下,单看倾之与颜鹊过招。

倾之所学传自颜鹊,并非颜鹊的对手,况且后者杀急了眼,不管不顾,要想武力逼退实有困难。就这时,倾之分心如何保颜鹊全身而退,露出空当,颜鹊却趁机越过他,直逼商晟,无人能追;倾之余光瞥见梁上星点寒光,隐在暗处的侍卫已将弓弩张满,不由心下一凛——他曾听左骥说过:商晟尚武善射,入主钰京后天下无战,乏用武之地,他改不了马上弓弦的习惯,便从风云两翼中挑出精英,组成神射羽,亲手□。传说只要事关商晟安危,神射羽无处不在,但并无人见过他们现身。这些人不但是心腹中的心腹,忠心无二,且箭法奇准,百发无漏,一旦他们出手,颜鹊危矣!所幸神射羽有个奇又不奇的规矩——商晟不下令,哪怕眼看帝君毙命于前也不出手,不得令而行动者,以违逆军法处之。

倾之急追,抢在商晟下令神射羽出手之前,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

颜鹊蓄势全发,他的剑极薄极快,倾之只感到一丝冰凉切进肌肤,渗入脏腑,无知无觉无痛之间,剑已不留余地刺穿身体。颜鹊瞬间瞳孔放大,几乎定在那里。倾之心头叫苦:如果师父露出异样,商晟定然生疑!

颜鹊并不是心机复杂、隐忍克制到可以在惊变之下放弃私情、专注得失的人,所幸周围观战的侍卫一拥而上,逼他自顾不暇,只得抽身撤剑。

血液冲破极细的伤痕喷发出来,倾之痛觉复苏,身体摇晃;商晟腾的起身,两大步迎上去将他扶住,抱进怀里。不同于颜鹊,商晟是那种临危不乱、冷静睿智、判断准确的人,骤变之下,是他目示侍卫出手,也是他下令神射羽按兵不动——因为担心相隔太近,箭有偏失——且不说他几时信不过神射羽的箭法,难道花倾之死了,不管是被刺客杀死,还是被乱箭射死,不都是帮他除了心头大患吗?

倾之吃痛地抓着商晟的衣裳,手越来越紧,又渐渐无力地松开,后者的呼吸不由变得小心翼翼——胸膛抵着后背,手掌捂着伤口,身前掌心,血液温热。

打斗之中,颜鹊分神顾望倾之,后者强撑精神,张了张嘴——在外人看来许只是无力的呻吟,但颜鹊明白,倾之是在说“快走”!打到这样的地步,他自己也明白已经没了机会,于是佯作最后一搏,将侍卫们暂且逼退,趁机夺路而逃。

殿外风云两翼守候多时,然而颜鹊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更何况借着夜色和大风做掩护,倒比十年前那次脱身少了许多惊险。

立于宫墙之上,颜鹊最后一次不甘的回望重重叠叠起起伏伏的宫阙:也许这辈子再不会有机会杀商晟了……纵身跃下,投入夜的暗影,消失不见。

天空狂风大作,伴着商晟那句喝如惊雷的“御医!”

生死攸关

【章五】生死攸关

“笃笃笃,吱——”几下敲门声后小花儿抱着被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闩了门,跑到初尘床边可怜兮兮地道:“小姐,要下雨了,我怕。”

初尘的目光这才从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烛火上移开,她向里挪了挪,拉了被子给小花儿腾个地方,道:“上来吧,我也怕。”

小花儿蹬了鞋子爬上床,一边问:“你不是从不怕打雷吗?”

初尘沉默:是啊,她不怕雷声,可她怕倾之再也回不来了……

“轰——”积郁了一个晚上的雨,倾盆而下。

……

雨夜昏灯,微弱得仿佛稍重些的呼吸都能把它吹灭,季妩眉头微蹙,令人挑了灯芯,又加了几支蜡烛,将房间照亮。她掀起被角,揭开倾之的中衣,白色纱布上一点殷红格外刺眼:想不到才只过了几个时辰,白日里与她促膝而谈、温雅知礼,害羞的时候两颊不由泛起红色的孩子竟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地躺在她面前,安安静静的,如同商佑离开时一样——季妩浑身一震,双手拧着帕子几乎撕裂。

“娘娘,药好了。”直到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妩才回过神来,长长嘘了口气,用手绢沾了沾眼角泪花,道:“加个枕头。”鼻音稍重。

“欸。”炜边应着,边轻轻托起倾之的后脑,垫了个软枕。

季妩撇了一勺汤药,轻吹几下,送到倾之嘴边。

送下去的药喝进去三分,倒有七分洒了出来。炜道:“娘娘,还是唤醒他吧。”季妩摇头,耐心地喂一勺,拭一下,不令旁人插手。

倾之眼睫扇动,一行眼泪流了下来,季妩用手背轻轻擦拭,倾之睁开眼,眸子里映着季妩关切的神情,哑声道:“我没睡着……”

季妩怔住,良久,苦涩一笑:他们一个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一个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彼此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相互偎依的人,从对方身上获取那点微乎其微却弥足珍贵的温暖和寄托。“疼吗?”季妩柔声问道。

不疼是假的,不过倾之熟悉颜鹊的剑路,避开了体内要害,加之剑身极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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