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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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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妩仿佛知道他不可能真下得去手,面上一丝意外、侥幸的表情也没有。她捡起断掉的玉簪,喃喃道:“你还会买一支送我吗?”——这句话不是对面前的商晟说的,而是对五十年前撞进少女懵懂心事的少年说的。

拥挤的人群中,少女遗失了未婚夫送她的发簪,懊恼地流泪,未能体会少女已将那作为定情信物的细腻心思的少年只当是丢了普通物件,大大咧咧地安慰未婚妻,“这有什么值得哭?我再买一支送你。现在就去。”

“你还会买一支送我吗?”

会吗?不会。纵然可以寻到一模一样的玉簪,五十年的时光哪里去找?

商晟早就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和季妩之间悄悄改变,可他不愿细想,更不想承认。但阻截洪水的后果只有一个——不可逆转的决堤!两败俱伤。

商晟拂袖而去,只剩季妩对着断簪笑着流泪。

“轰隆隆——”

商晟顿住脚步,那声音如万马飒沓,又如重车驶过,像是雷鸣,却发自脚下。他转身看了看季妩,后者颓然地坐在地上,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

香炉的三足与案面“嘁嘁喳喳”地碰撞,俄而,仿佛置身舟中,一叶扁舟在波涛万顷的海上强烈颠簸,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沉入黑色的死亡之海。

地震!商晟蓦然惊醒,急奔上前拉起季妩,喝道:“快走,危险。”季妩脸上一瞬茫然,她抬起头,见巨大梁木从商晟背后坠落,截住去路……

天地崩塌。

殿外一片混乱,地下仿佛巨蟒翻腾,翘一翘尾巴就能将千万人打翻。侍女们惊叫着四散逃命,侍卫想往里冲,却根本来不及。拉出一个奔跑不及的小侍女,花倾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顷刻之间,云池宫倾塌在眼前,化为废墟。

“初尘、城儿!”脑中如雷鸣般闪过,恨不能飞去他们身边,可花倾之却给侍卫们下了死命:“围住云池宫,一个也不许放出去。”——包括他自己!帝君帝后遇险,生死不知,这样的消息泄露出去带来的震动不啻于山崩地裂!

尘埃蔽日,狂风乍起,天空欲雨。花倾之暗暗攥起拳头,血染袍袖。

雪阿宫。一瞬间梨花落尽,仿佛人的生命,刹那之前鲜活如斯,顷刻之后凋零败死,初尘和连城都未受伤,但见这疮痍残像,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哭泣,心中的震撼却好似死过一回。“城儿,去云池宫!”初尘面色苍白,声音战栗。

一路上都是逃命的人,却不知逃往哪里。后来渐渐看见侍卫维持秩序,让人们到开阔处躲避。临近云池宫时已是一片井然,不,是森严。

初尘被拦在门外,连城上前喝道:“玉廷王妃,让路!”众人虽不认识这位玉廷王妃,却认得玉廷王世子——连城这张与哥哥几无二致的脸还颇好使。

从踏进云池宫的那一刻,初尘眼中便无旁人,只寻找着心中唯一的挂念。她看见他站在废墟上,指挥若定,悬着的心倏然落地——却又猛地弹起,害怕是眼睛欺骗了自己。“倾之……”声音嘶哑地哭喊着,脚步踉跄。

倾之转头见是初尘,劫后之悲、余生之喜搅裹在一起,不禁落泪。也不顾得周围的目光全聚拢在他二人身上,倾之冲上前,将初尘抱在怀里。

晦暗的天地间,一生一世的一对人紧紧拥抱。脚下的大地似乎余怒未息,如狮低吼,然而不重要了,在一起,即便天绝地灭也不再惶恐,不再害怕。

初尘推开倾之,抹了抹眼泪,笑起来,“你还有事做,我就在一旁。”

倾之不舍地抓了一下她的袖子,却也只能张着手,任罗纱从指间滑落——这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那么多侍卫看着他,左右二相也已奉命赶到。

花倾之转身,做了个深深的呼吸,下达命令:

“陛下安然无恙,宫中、城中若有人制造谣言,一经查实,杀无赦!”眼神凌厉,杀气暴涨。侍卫仿佛受了感染,一声“是”字喝得慷慨激昂。

“左相,以陛下口吻拟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安民心;右相,尽快查实这次地震的波及范围,帝都内外的受灾情况,连同赈济方案一同上报给我。”

两位丞相匆匆离开,各自安排。先时派出去的侍卫也陆续回来。

“殿下,宫中损失不重,只云池宫完全倾塌,一处走水,火势已得控制。”

“殿下,京中民居毁坏无数,死伤难计,多处失火,延烧数里。”

“殿下,城外黑水横流,田禾尽毁。”

……

初尘在旁看了一阵,见倾之气度从容、应对自如,便长长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有他在总是教人心安。低头见袖口上一片深色血迹,才想起倾之方才抓了她一下。受伤了吗?看他安排调度有条不紊,想来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围绕在众人中间的玉廷王以冷静沉着、处变不惊的神态听取着汇报,以低沉威严、镇定自若的声音回答着请示,加之他特殊的身份,俨然成了众人心中的擎天孤木。初尘望着他,他那日本是穿着朝服出门的,里里外外数多层也不觉单薄,如今换了一身白色便装,消瘦得让人看了替他疲惫、替他寂寞。

捏着袖口血迹,初尘还是有些心疼,她想她不能干站在一边,便过去一一安抚受了惊吓的侍女——那毕竟多是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侍卫在庭中支起两座帐篷,一座类似中军大帐,由玉廷王坐镇指挥,另一座专门用来安排伤者。陆陆续续有人被挖出来,有的受了重伤,有的已经断气。伤者被安排进帐,由御医负责救治。而埋在更深处的商晟与季妩,生死未卜。

事情安排得暂时告一段落,倾之接过一杯清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转身递还杯子时却发现递水的人是初尘。初尘朝他笑了笑,抬起袖子擦拭他额角的汗珠。

“家里情形怎样?”初尘担心行已、植兰等人。

倾之道:“刚刚叫人回去看了,大体无事,大哥已带府兵出去救人,大嫂也跟着。”忧虑,“只是不知朝儿现下如何?”他在乐昶的山中小屋,不知……

“没事。”初尘脱口而出,见倾之惊讶的目光,她坚定道,“我感觉得到。”

是因为害怕孩子出事而急切的暗示自己吧——然而倾之也不说破,点了点头,转而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民居倾圮,压毙者甚多,生者也多折骨破颅,妇泣孺啼,老幼无依,凄惨之状非我等可想。”

“派人去救了吗?”

“宫中禁军已派出一半,还有从风、从云两卫,必要时调十二营入城。”

初尘闻言,点点头,安慰倾之道:“天灾非人力能挽,但尽人事罢。”

倾之目光深远,“天灾可怕,但我现在最担心的却是人祸。”

想起丹阳卫与“朝中那人”,初尘也不由心下一凛。然而他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没有什么比救人更加紧迫。望向废墟,初尘喃道:“怎么偏是云池宫?”

钰京乃三朝帝都,如今的帝宫始建于四百年前结束分裂、形成一统的常氏王朝。兴建之时所选材料来自天下四方,凤都的木料,玄都的岩石,海都的铜铁,锦都的粘土,全部汇聚于此,并集合了当时天下最著名的工匠,又征发徭役数百万人次,延续耗时近百年才修建完毕,可谓惊世杰作。加之历代帝王不断修缮,至今坚固如新。除了一些废弃的、年久失修的庭院遭到了灭顶之灾,其余最多也不过屋瓦颠飞、坍落一角,可偏偏是云池宫俄而之间化为废墟。

这并不奇怪,云池宫所在的明华宫原只是一座普通宫苑,商晟继位之初扩建成云池宫,为帝后居。大战初定,国库空乏,一为节省时间,二为节约耗用,所用木石全部就近取材。更为严重的是,帝国百废待兴、诸事繁杂,商晟并没有太多时间兼顾明华宫的扩建,是以扩建后的宫殿在其承重和承震方面都没有经过严格的考证,因而埋下了今日的隐患。一环一扣,原早是因果相承。

看侍卫人抬肩扛搬走一块块巨石大木,初尘转眸看着倾之,说道:“陛下和娘娘……”刻意隐下的后半句只有倾之明白——“你想他们活,还是他们死?”

倾之想:这么多年,师父要杀商晟,颜白凤要杀商晟,丹阳卫要杀商晟,他和他的人也要杀商晟,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在商晟死后了结?他长期以来私仇与公心的纠结也可以随之化解——老天帮他报了仇,又不违背良心。然而……

“殿下。”侍卫回报,“天执左将军调了京畿十二营中的北三营、东三营入城,维持秩序。”倾之与初尘对望一眼: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花倾之淡定道:“传陛下口谕,宣左将军即刻进宫。”待侍卫走远,他低声与初尘叹了一句:“若是左都不肯奉诏,麻烦就大了。”初尘双手交扣,死死地攥在一起,倾之抚了抚她的肩膀让她放松,在她耳边低声道:“必须救出商晟和季妩,若有意外,也只能秘不发丧。”又是一阵颤动,倾之将初尘搂在怀里,顺势把一块令牌塞进她袖中,快速说道:“你身后耳根有刀疤的侍卫是我的亲信,告诉他让大哥把营救的事交给别人,拿我的令牌去西三营、南三营调兵,看住左都!”

后有传说玉廷王妃在震中躬亲慰问侍卫,说的大概就是这一段了。

璃河之南,天执左将军也搭了一座临时中军。

“传陛下口谕,请左将军即刻进宫。”侍臣奉“诏”传旨。

七十多岁的老将军须发皆白,虽震惊于天灾剧变,哀痛于百姓丧乱,却依然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左都沉默良久,问道:“使者可有陛下手谕?”

侍臣道:“骤生此变,陛下在宫中指挥调度不得一刻闲暇,因而只有口谕。”

片刻之前宫中眼线的回报说“陛下坐镇云池宫,但有两点可疑:其一,云池宫倾塌,陛下为何不移驾他处?其二,云池宫已被封锁,除了几位重臣和来回传信的侍卫,其余人等只进不出。再有一点,花倾之已不在牢中。”

据此判断,左都实在有理由认为在云池宫发号施令的不是商晟,而是花倾之!

起身至侍臣身前,左都诚恳道:“陛下身边必有侍卫扈从,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可如今宫外百姓罹难,死伤甚多,房屋倾塌,被埋者不计其数,正需营救。左某进宫无所作为,在这里倒还可以做些事情。陛下爱民如子,必能察左都拳拳之心。请使者代左都谢罪于陛下面前。”说完一拜到地,双眼模糊,老泪纵横。

侍臣大惊,扶起左都,“左将军,不可,这可是抗旨啊!”

左都慷慨道:“当此国难,怎可计个人得失。使者请回。”一个眼色,左右便将传旨的侍臣“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回身,眸中已无半点眼泪,左都吩咐长子,“想办法,务必探清云池宫内情!”

左骐“哼”道:“父亲也太谨慎,要反便反,何必管什么商晟死活?”

左都横他一眼,后者噤声。左都叹了口气,问道:“骥儿呢?”

“营救灾民。”左骐敷衍。

“叫他来。”左都道,又补了句,“你也去做些事,不用守着我!”

左骐出帐时正与妹夫段江打了个照面,交换了下眼色。段江进帐,行了礼,道:“父亲,得到可靠消息,颜棠华——也就是傲初尘和花连城都在宫中。”

左都点了点头。

夜幕提早降临,乌云与尘埃笼罩四合,不见星月。侍卫们一刻不停地挖掘、搬运。花倾之从早到晚也未入帐,站了一日,除喝了几口水,也没吃什么。初尘从御医那里取来一块纱布,抬起倾之的手给他包扎。伤口虽不深,但倾之有个习惯,紧张、愤怒、心惊,凡一切不好的情绪若不反应在脸上,就是狠狠攥在手里。

初尘包好,佯怒道:“可别再乱动了!”

倾之想也对,正伤在右手虎口,万一有什么事,别连剑也握不住了。便笑着应承。然而那更像是饱含无奈的苦笑,“左都要手谕,不肯奉诏,理由还冠冕堂皇。而云池宫的秘密,恐怕也守不了多久……”

“如果什么也不管,以你掌握的兵力与左都硬拼,有几成胜算?”

“五成以上,但会死很多人,包括战死的,和因为不及救援而死的百姓。”

初尘握起倾之的手,仰头对他说:“天不仁,所以为天;人有仁,方能为人。”倾之终于轻松地笑了笑,“赌一把,静观其变,后发制人,未必会输。”初尘点头。

“有人有人,还在说话!”废墟中传来侍卫惊喜的声音——可惜不是商晟和季妩,然而这个时候,能救活一个,不管是谁总是好的。

“快走!”

眼见宫殿坍塌,商晟用身体护住季妩,背抗千钧,闷声吐出一口鲜血。

……

季妩的腿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但她脑中却不停地重复着宫殿倾塌的瞬间:他恨她如此,第一个反应却仍还是保护她!

倒塌的梁檩支起狭小但足够两人存活的空间。约是入了夜,商晟还未醒。如果可以,无论上天索取什么,季妩都可以答应,只求商晟醒来。

“哭了?别哭。”闷闷的声音从颈间传来——是商晟低垂着头。

“晟?晟?你醒了?”季妩欣喜落泪。

“听见你哭,就醒了。”商晟似乎在笑,“你知道,我见不得女人哭。”——只是见不得季妩哭吧……

商晟试着伸展了一下身体,四肢都没有遭到重创,只是背上被击了一下,受了内伤,呼吸、说话时都好像有相反的力量两边撕扯。那空间还够他躬着身子坐起来,他便往旁边挪了挪,从上到下检查季妩受未受伤。摸到季妩的腿时,后者“丝”地吸了一口凉气。“你受伤了!”商晟知道,是有东西压着季妩的腿。

“无妨。”季妩紧咬嘴唇,双手抓地,额上冷汗涔涔。

商晟摸索着找了块短而硬实的木头,对季妩道:“撑着点儿。”奋力抬起重物,想将木头塞进去,给季妩的伤腿支起空间。这一动,非但牵动了季妩的锥心之痛,更引起些微震动,落下灰尘。

季妩焦急道:“晟,别动了,万一塌下来……”

“有我在,你别怕。”话音未落,并不稳定的结构再次坍塌。商晟转身护住季妩,这次给两人留下的,只有相拥的空间。

季妩想,或许没有什么希望了,“晟,我累了,想睡……”

商晟摸到季妩的手,冰一样的凉。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指,难道除了偶就米有商大哥的粉丝了吗?

人祸

【章十七】人祸

那种冰凉是生命流逝的征兆,面对灾难,狂宁如商晟终于也在生死面前感到了恐慌。他死死攥住季妩的手,却感觉生命如蚕丝般从指尖抽走。是强悍与武力最无力的一面。但商晟心中自来有一股霸气,敢与天争,这次,他要争的是季妩。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疏远你吗?”商晟知道,不能让她睡着。

季妩心底深埋多年的不甘被钩了起来,凄然笑道:“人说色衰爱弛,世间夫妻概莫能外,何况你为帝,你有拥有更多、更年轻的女子的权力。而我……”

商晟没有否认,却是打断她道:“你知道翠薇宫的火是我放的吧?”

“知道。”季妩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绝情。

“凤都的诅咒你也听说过吧?我原本不信,呵,”苦笑,“却当真灵验。”

“我命人在翠薇宫放火烧死颜白凤,她临死时诅咒我断子绝孙,我担心过,但一切担忧都随着佑儿的出世烟消云散,可……”季妩感觉得到商晟的眼泪落在她脸上,沁进岁月的痕迹,“佑儿幼年夭折,应了颜白凤的咒。那时御医说你还可以生育,我也想过再要个孩子,可佑儿死后你足足一年才恢复过来,我担心颜白凤的诅咒会再一次应验,而你,再受不了那样的打击了。我不敢接近你,害怕情不自禁,害了孩子,害了你。可我仍然希望自己辛苦半生的基业后继有人,所以……”戛然顿住——不管怎样解释,始终是他先背叛了“相好终老”的誓言。

商晟今日说的这些季妩从不知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哭道。

“是我害死了佑儿,你恨我吗?”尽管这道歉来得太迟。

季妩只是痛哭,她不恨,如果有恨,她只是恨她自己:恨自己的猜忌,恨自己的狠毒。商晟想为她拭去眼泪,可手臂卡住,抬不起来,只能用面颊去擦。

恍然记起大婚那晚,红烛高照,他十六,她十三,都还太小,小到不知道新婚之夜该做什么。季妩倚着墙角低头默坐,商晟借着烛光仔细瞧她,见她莹白如珠的面上泛起云霞似的红,不由贴上面去摩蹭。那肌肤相亲的感觉似是让彼此尝到了甜头,欲罢不能。季妩问:“待我老了,满脸皱纹,你还会这样吗?”商晟笑道:“说定了,待你鹤发鸡皮时可不许躲我。”季妩被他逗得呵呵地笑。

如今当真是鹤发鸡皮了,而他们还能相偎在一起,尽管是这样危险的处境,也不禁要感谢上苍赐予了彼此。蓦然,商晟觉得这么多年他的疏远、季妩的怨恨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像是没有发生,贴着她的胸口就像回到了第一次的相拥,他对她没有深埋的歉疚,她对他没有太多的索求。

季妩止住哽咽,问道:“晟,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彼此坦白,互不猜疑。”商晟的声音低沉有力。

季妩心下一恸:那是他们成婚时的许诺,他违背了“坦白”,她却忘记了“不猜疑”,正因如此才造成了二十年的误会与隔阂,渐行渐远。

“宫女为陛下生下子嗣对我有什么威胁,我心里清楚——我为后三十年,女德无差,朝野皆誉,无论什么人,无论她生男生女,即使陛下对我恩爱不复,即使陛下对她恩宠有加,有朝中文武、亿兆百姓明眼旁观,她要撼动我的地位也不啻于蜉蚁撼树。我为何去争,为何去做那些伤天害理、不得好报的事情?”

既然她心里明白,那……“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当你有了自己的儿子,会怎样对待倾之。”

“这么多年,你不杀他,甚至委以重任,多半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于私,倾之是雪谣的孩子,我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还有今朝,那更是我看着长大的;于公,既然陛下已经纵容倾之的势力膨胀,放易收难,有朝一日真要为了太子地位的稳固除掉他,他能不反抗?何况他心里本还有恨。他在朝野皆得人心,又有军权,到那时,难免是一场波动,甚至是帝国和陛下浩劫。我不想看到。”人心最难端平,季妩嘴上庇护倾之多些,但最终还是因为放心不下丈夫——心知伤势严重,坦白因由多少是存了“交代后事”的心:我死以后,你们仍要相安。

良久,商晟长长叹了口气,竟想起父亲临终时对他说的一句话“只恨你母亲去世太早”——父亲并非不爱他,他也并非不敬重父亲,只是他们父子的关系却不融洽:一样高傲火爆、受不得屈辱的脾气,就像两块火石,遇到一起就会起火。花倾之和他是幸运的,在他们的摩擦、冲突中间有季妩以其柔性的手段起着缓冲、调解的作用,才不至于甥舅二人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甚至拖累整个帝国。

外甥和儿子孰轻孰重?对季妩,毕竟儿子不是自己生的;对商晟,毕竟儿子不是季妩生的,而倾之,不但有血缘之亲,还有二十年的感情,尽管夹杂了说不清的爱恨。没有子嗣固为终生遗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涩果自食——逼死亲妹,烧死白凤,是他前半生太过绝情,才有了花氏遗孤,有了季妩对这孤儿的同情怜爱,终以绝其后嗣,应了颜白凤的诅咒。怨谁?一切的起因正是自己!

商晟沉默,季妩担心他难以接受,惴惴唤道:“晟……”

商晟“怒”道:“你倒是公私分明,为何他就是私,我就是公?”

季妩的担忧随会心一笑而散:堂堂帝君,襟怀天下,竟就小肚鸡肠地为此耿耿于怀。“陛下乃天下之主,陛下事即天下事,天下事哪有不为‘公’的?”

“我是你的丈夫,可不是天下人的丈夫!”

商晟耍起脾气也够“口不择言”,叫季妩哭笑不得。

“你就是太宠他、护他。”指的自然是倾之。

季妩笑道:“陛下对他也好。”

商晟不屑地“哼”了一声,嘴硬道:“我是有愧于雪谣。”让他亲口承认关心花倾之?绝然不能:凭什么去关心一个姓花的白眼狼?想着心里不由有些怨愤不平,咬牙切齿道:“这个狼崽子,恐怕这会儿正高兴呢!”

季妩心头一惊:虽然倾之与商晟二十年相安无事,但或许前者从未放弃过复仇的念头——倾之当年一番稚童无辜、赤心拳拳的表演骗了她一次,但却不能骗她一世。这些年她一直努力弥合倾之与商晟的关系,但倾之的妥协实是多方制衡的结果,而不是凭她苦口婆心、动之以情能够做到。如今,若倾之震中安然无恙,那么他实际上什么也不需要做,则大权在握,胜券亦在握!

“如果倾之主持局面,他会救我们吗?”

商晟没有把握,“不知道。”顿了顿,他道,“我们打个赌,如何?”

“好。”季妩想了想,道,“我赌他会救我们。”

商晟道:“我也赌他会。”

“赌一样的,还有什么好堵?”

商晟握起季妩的手,十指相扣,“一起坚持下去,看看是不是都赢了。”

手心传来温暖的力量,季妩眼眶微微湿润,笑着说“好”——但也许,她看不到了,就像她再也看不到商晟,看不到那一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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