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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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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吕盈缓声道:“多谢少主人收留我这几日,明日我自会下船去……”
靳韦仍是冷冷地毫不理睬。吕盈默默地正要回舱,他又冷声道:“是谁同你说我担心那死丫头?”
吕盈沉默了片晌,道:“没人同我说什么,只是我见到少主人待靳伯靳南他们都极好。可只要对着月夕姑娘,便又讽又骂……”
她这话同月夕方才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月夕不禁和赵子服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笑。
“那又如何?那死丫头本来就讨人嫌。”靳韦仍是冷笑。
“我见到少主人与月夕姑娘,便想起了我大哥……”吕盈的声音微有些哽咽,“他平日里也总揶揄我,嫌我长得丑,又说我不顶用,一把年纪还赖在家里嫁不出去。可但凡遇到村子里的无赖欺负我,他第一个便站出来保护我。”
“少主人说是逼着月夕姑娘默什么东西。可我猜,是少主人见她孤身在外,又没了功夫,怕出了事情,便这样迫她留在身旁,船上有靳南他们功夫好,也好护着她一点。”
月夕闻言一怔,她与靳韦少年师兄妹,久别重逢,只是一如从前般嬉笑打闹,却甚少揣摩他的心意。此刻听了吕盈的话,这几日心里的疑问豁然开朗。那几人假冒飞鸿帮来杀她,若不是恰好靳韦逼她留在船上,她想是逃不出生天的。
登时之间,靳韦与她的兄妹之情盈满胸口,她心怀歉疚,又蹙起了眉头。
赵子服见她的神情,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她勉强摇了摇头,又留意听着两人说话。
☆、17 月碎水中天
“你大哥也是被飞鸿帮杀了么?”
“嗯,他是为了救我才……”吕盈有些抽泣。
“你不想要报仇么?”靳韦微微叹气。
“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吕盈泣声渐止,“那日少主人叫我杀人,我猜少主人是瞧不上我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所以要我勿忘仇恨,定要为家人报仇……可我……”
她每一次都是猜着猜着,可却总是将靳韦的心猜得*不离十。
吕盈嗫嚅数次,终于勇气一鼓,轻声道:“可我并非畏怯。我只是觉得许多事情,比报仇来得重要许多。”
靳韦定定地望着她,冷声道:“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复仇重要?”
吕盈轻声道:“许是我天性凉薄。我只是想着,我爹娘哥哥未必喜欢我活在仇恨之中。他们从前总是说,我们这样的水上人家,能每日打渔做饭,瞧着日升日落,不遇上大风大浪,欢欢喜喜地活着,便是最好了……”
靳韦一阵沉默,半晌才冷声道:“你是伺候那死丫头的,你不必叫我少主人……”他顿了顿,又道:“死丫头若晓得我弄丢她的丫鬟,只怕又要给我大闹一场,我这船上……养一个闲人也还是养的起的……”
他这样说,分明是借月夕的名义,改口要让她留下来,吕盈这样聪颖,又岂能听不出来。她心中又惊又喜,正想跪到地上致谢,靳韦伸手便拉住了她。
吕盈一抬头,恰看见靳韦又在凝目打量着她,他面容斯文雅致,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吕盈的心忽地“咚”的一声又撞了一下,轻声叫道:“靳大哥……”
可不知怎得,吕盈又觉得在靳韦的笑容里,第一次瞧见了几分愁苦之色。她偷偷抬起头,正想再仔细瞧瞧清楚,靳韦的脸色早已变回了一片漠然,恢复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她微微叹气,朝靳韦施了礼告了退,又怕靳韦一人在黑夜中无以照明,便将蜡烛搁在了船舷上。靳韦斜觑着她一人摸黑进了船舱,这才回眼盯着这风中摇晃的烛火。
一阵风吹来,几乎要将烛火熄灭,他连忙一侧身,举起了袖子,挡住了江风。可忽然间他脸色又变得阴沉,胸口起伏不定,猛地一挥袖子,似带着满腔恨意,将蜡烛连着烛台,扫到了江里。
恰好靳南从舱内走了上来,问道:“少主,启程罢?”
“还是寻不到死丫头么?”
“寻不见。少主,时机稍纵即逝,还是大事要紧。”
靳韦默默点了点头,靳南立刻发号司令,前后舱点亮了火把。不过须臾,船便缓缓启动,掉了个头又朝着东边去了。只听到靳韦站在船头轻哼道:“死丫头从未来过洛邑,竟然晓得寻碧月纱的人帮手,真是奇怪……”
月夕听见了,对赵子服笑道:“那可不是多亏了你么?”
赵子服笑而不答,说道:“我瞧这位姑娘,倒是颇为聪慧。话虽简单,道理却深。人生苦短,天地无穷死有时,不如放下仇恨与有情//人及时行乐。”
月夕目注着这货船离去,淡笑道:“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人生于世,世道无常,哪能事事都能由得了自己的。”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忽然之间说出这样说话,到似一个世外高人,晓尽了人生的不如意,与平日里的她大不相同。
赵子服凝望着她:“你有什么事情由不得自己?”
月夕淡淡一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赵子服瞧了她许久,笑道:“你这小师兄好行小慧,我瞧这姑娘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月夕微喟道:“小师兄一直都是口硬心软,师父也曾说他有些眼高手低,可他待我确实极好。他从前还偷偷下山,只为了给我带一包梨花酥……咦,为何你说吕姑娘要吃苦头?”
赵子服微微而笑,却再不说什么了。月夕见他再不肯解释,自己思量了片刻,仍是不太明白,才轻轻瞪了赵子服一眼,笑道:“我们也走罢。”
“你不想晓得那些箱子究竟装了些什么么?”
月夕摇头:“什么都好,便都是金银珠宝也罢……同我也没什么关系。”
她不愿追究,赵子服亦不勉强,只是朝着船东去的地方,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半晌,他轻啸一声,远处应声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转瞬间一匹乌骓马便穿过柳林,停在了两人面前。
他拍了拍马背,对月夕笑道:“走罢。”
乌云渐散,星月重现。
月夕骑在乌骓马上,赵子服伴在一侧,朝北门行去。夜色悄悄,洛邑城白日里繁华,此刻却分外安静。两人走在这城内的石板路上,静谧得几乎都可以听到两侧民居里的鼾声。
“那件雪狐裘呢?”
“你既然瞧不上,便叫家将送还给信陵君了。”雪狐裘虽珍贵,他却绝无无据为己有之意。
“邯郸在大梁城的北面,你怎么会来了东周洛邑?”
“一时兴起,来瞧瞧如今洛邑周室的样子。”
若非一时兴起,又怎么恰好又遇见了她?
赵子服转回头,和她四目相对,两人都没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又笑了笑。
她笑得那般明亮,便如同现在从黑云后露出的月色一般,将这一段黑漆漆的路都笑得亮了起来。
月夕见到他的笑,却是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安心。她伸手抚着乌骓马的鬃毛,再侧着脸悄悄地去瞧赵子服的脸。
他的脸很好看,五官就好像刀削一般深刻;眼神清澈,充满着智慧;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气度;嘴角上翘,总是在随意地笑着。
他很像那个人,却又不像那个人。那个人的笑,有时候会有些疏离。而赵子服,却聪明的很舒服,笑起来很温暖。
莫非正因为如此,他才让她觉得分外安心么?
可是糊涂的姑娘,这世上爱笑的人那么多,为何你只觉得这一个人好呢?
东周朝上百年的石板路上坑坑洼洼,早没了当年的气派,只是残存着方才的雨渍。一路上半个巡逻的人都瞧不见,城门半掩,城墙上亦只站了几个打着盹的士兵。
煌煌百年周室,自保无力,乱世求存,竟落魄至此。
朝着北门的大路,栽种了两排梨树。想必这城中曾有有心人,于苟延残喘中仍不忘一片惜花之心,留了两排梨花在路上。
这一夜春雨后,梨树上花瓣坠地,新芽萌出。乌骓马的马蹄踩在坑中,踩破了明月的倒影,溅起了水花,零乱了花瓣,好似踏碎了这一天月色。
前途茫茫,月夕认不得回云蒙山的路。可她却又明明白白地晓得,只要有赵子服在,便会带她回到云蒙山。
忽然之间,她心念一动,一拉马缰,而赵子服也停了下来。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回头瞧着这洛邑旧城。
来路静静悄悄,几树洁白,一地梨花。没有人送别,没有人挽留,北城门前,只有赵子服与月夕两人而已。
不过是两人离开洛邑,却如同两人撇下了举世繁华悄然而去。(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自各自的来处来,同往相同的去处去。
有些人,注定天生就属于彼此,注定天地间就该是他与她同行,只是此时他们还不自知而已。
☆、18 欢歌绕太行
春意阑珊,太行山道上,草木深深。远远地,传来一位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骑在马上,马走在山道上。那马儿虽然没有鲜亮的鞍辔,却难掩神骏之色,通体乌黑,只有四只马蹄比雪还白。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乌云踏雪”。
那马上的女子在唱歌。为她执鞭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她在唱,他在听。
“花若雪兮晨染霜,忧思君兮不敢忘;晔如华兮温如莹……”
她唱得其实并不好听,乱七八糟,没有一个调,唱得也不知是哪国的曲子。可他觉得她唱得很动听,只要是她唱的,便是他爱听的歌。
她在唱,他在笑。
赵子服带着月夕走山路,晓行夜宿。洛邑北去,便是连绵百里的太行山脉,沿着太行山脉一路向北,便可到云蒙山。
“老狐狸,你从来不拴你的乌云踏雪,你不怕它被人偷了么?”月夕心血来潮,停下了歌唱,忽然问道。
“除了我,谁还能带得走它?”赵子服笑道。
“如今它不是乖乖的听我的话么?我叫它走便走,叫它停便停。”月夕伸手揉了揉乌云踏雪的脖子鬃毛,乌云踏雪似有些不耐,仰天嘶叫了一声。
赵子服笑而不答。他这般笃定的样子,叫月夕十分不服气,她高声叫道:“你放手。”
赵子服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松开了握住缰绳的手,月夕轻笑着,双腿一夹马肚,乌云踏雪纵身跃出,直朝前面疾驰而去,瞬间不见了身影,只听到月夕的笑声:“你瞧,它可听我的话了……”
赵子服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靠在了山道边的树上,果然不到片刻,乌云踏雪的蹄声又至,转瞬又回到了赵子服跟前。月夕坐在上面,一脸的沮丧。
赵子服伸手拍了拍乌云踏雪的脖子,乌云踏雪伸过脑袋,“呼哧呼哧”地在他的身上蹭着。赵子服望着月夕,笑道:“你是我的朋友,它瞧在我的面子上,自然让你骑一骑;可你若要做它的主人,却要像我一样,驯服了它才行。”
月夕沉下了脸,她慢慢爬下了马,紧紧地盯着乌云踏雪的眼睛不放。而乌云踏雪也不服气似的瞪着她,一人一马就这样对望着。月夕忽地眼神一凝,飞身上马一拽马缰,喝声催着乌云踏雪急纵而出。
未及片刻,乌云踏雪带着她飞奔而回,又被她掉头扯走。如此来来回回十来个回合,月夕仍是不肯罢手。赵子服不禁摇头叹笑,原来她的脾气倒也有些倔。
可这一次却有些异常,许久也未见一马一人回来,他略有些讶异。突地听到远处山林里一声长嘶,犹如惊雷一般。那是乌云踏雪的嘶声,饱含着怒气。
“糟了。”他连忙急奔向前,不过须臾,便见前面二里开外的山林里,乌云踏雪两只前蹄腾空而起,又发出一声怒嘶。而月夕,正一手紧紧抓住马缰,另一手抓住马鬃,双腿夹紧了马肚,伏着身子,死死地贴在马背上。
“月儿……”赵子服唤道,伸手便要去拉马缰。可月夕伏在马上,见到他的动作,喘着气高声叫道:“你走开……”
乌云踏雪脖子被她紧紧抱住,愈发地狂躁,不住地前后狂跳。它每跳一回,便将月夕重重地甩起来一回,感觉几乎要将她甩碎了一般。赵子服一皱眉头,又屈指放到嘴边,正要吹哨。
“你走开,你若管我,我一生一世都不睬你。”月夕仍是高声叫着,牢牢地抓着缰绳与鬃毛,死不放手。
赵子服愣了愣,便是她内力未失,要驯服乌云踏雪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她现在失了功夫。她的性子原来并不是有些倔,而是十分十分的倔强。他苦笑着放下了手,只得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一望之下,赵子服却不禁有些惊奇,月夕的骑术之妙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乌云踏雪一直嘶叫着、跳着、来回奔跑着,月夕抱着它的脖子,紧贴着马身,屡屡要被甩下马,又总能被她强行稳住了身体。
这一人一马不晓得互相挣扎了多久,乌云踏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停下狂奔,只是小小地踱着步,鼻子不断地哼着气。
月夕趴在马背上,动也不动。乌云踏雪大力地甩了甩脖子,哼了两口气,终于停了下来,低头去吃路边的草。而月夕,仍是伏在马背上,没了声音,只有背部微微一起一伏。
赵子服上前拉住了缰绳,轻声唤她:“月儿……”
月夕半晌也没有动静,赵子服站在她身旁,静静地候着。她慢慢地转过头,仍是趴在马背上,望着赵子服,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她想要撑起身子,可忽然手一软,翻下了马。
好在赵子服立刻抱住了她。她浑身的汗湿漉漉地,湿透了衣裳,身上却又冷冰冰的。
她的脸红彤彤的,头发随着汗水贴在了脸颊上。她仍是笑着:“老狐狸,你的马,它以后可会听我的么?”
赵子服沉着脸,双手紧紧地抱着,可目光却阴沉沉地盯着她。过了许久,才脸色稍霁,重重地叹了口气:“它以后自然要听你的。它若不肯听你的,我也饶不了它……”
※※※※※
沉重的暮色山雾,笼罩了整座山头。巍峨群山,连绵百里,皆成青灰色,天上的月色淡淡的,照在阴暗的山林间。
赵子服与月夕同乘着乌云踏雪。月夕已经没了唱歌的力气,风吹到身上,吹干了冷汗,却吹来了寒冷,她紧紧地缩在赵子服的怀里,全身都有些发抖。
佳人在怀,赵子服却有些意兴阑珊,面上都是苦笑。到云蒙山虽只剩下一百里的山路,可月夕若就此着凉生了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是一场麻烦事。
他见月夕冷的发颤,又将她搂得紧了些。月夕强笑道:“我不冷。”可紧跟着却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赵子服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你的骑术倒真是精妙。”
“是么?”月夕回头笑道,“可能与你相比么?”
☆、19 言笑相追随
赵子服笑了笑:“同我赵国的骑兵兵尉几乎不相上下。”
兵尉一职,多在军中教授兵士技艺,赵国劲骑又天下闻名,他虽避而不答月夕的问话,可说她骑术可与赵国兵尉相比,其实对月夕已经是极高的赞誉了。
“你哄我的么?”月夕追问。
赵子服笑着摇了摇头。
月夕见他双眼俱是诚恳之意,满心欢喜地笑道:“从前我未上云蒙山时,在祖奶奶身边,她叫人教我骑马。她说,先学着,日后总有用处。你瞧,果然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她说的用场,便是逞一时意气,来驯服他的乌云踏雪么?
赵子服叹笑着,却见前面山道的一侧,似乎有些灯火,仿佛是一个小山村。而紧靠着山道边,竟然开着一家茅屋野店。
他立刻快马上前,抱着月夕下了马,上前叫了野店的门。
里面响起了脚步声,“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门。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瞧起来年纪倒不比月夕大得了多少,荆衣布衫,面黄手糙,眼角额头已经长了不少细纹。她一手拉着门,一手举着油灯,满脸堆笑,问道:“客人是要投宿么?”
“我们……夫妇路过此地,拙荆体弱,赶不得夜路,想投宿一晚。”赵子服答道。
月夕听到他自承夫妻,偷笑着撇过头,悄悄伸手在他背上掐了一下,赵子服将背一挺,却仍是微笑着地不动声色。
“两位快进来,快进来,”妇人忙不迭叫两人入了店,又朝着里面叫道,“当家的,有客人来了……”
两人进了屋,瞧见这野店十分简陋。里面不过只有一张几案,一个柜子,柜子旁边便是做饭的灶台。灶台旁正站了一个中年男子,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站在灶台旁,拿了个勺子在锅里勺着汤水喝。
见到两人进来,他盯着看了两眼,漠然地点了点头,便进到里屋去了。妇女赔笑道:“我当家的就是这样的脾气,客人莫见怪。”
赵子服笑着点了点头,同月夕坐到了桌案旁,道:“不妨事。是我们夫妇打扰了。不晓得可还有吃的么?”
“有有有,”妇人忙不迭地答道,“两位都要吃些什么?”
赵子服瞧着月夕,月夕道:“有素面便好。”赵子服笑着说:“那便两碗素面吧。”
“好好,”妇人急忙又去煮面。这荒郊野林的山村,哪有什么常客,所以这野店才这样简陋,不过是想碰巧了遇到求宿的赚点花销罢了。这妇人难得遇上客人,竟然连下面时都是笑呵呵的,不过片刻便端上了两碗面,又拿来了两双箸子。
赵子服道了声谢,接过面便吃了起来。月夕见这面汤混浊,上面一半浮着的都是油污,妇人好客,又刻意洒上了不少臊子葱花。她生**洁,上次那船上吴娘的杯子脏了,她便不愿入口;靳伯端来的饭食放了葱姜,她亦挑剔;更何况眼下这碗所谓的“素面”。她只不过只瞥了一眼,便再不愿碰,只是静坐着不语。
赵子服抬起头,见她坐着不动,神情淡然,面前的这碗面碰也不碰。他眉毛微微一挑,望着月夕,月夕轻哼了一声:“我不吃这面。”
妇人站在一旁,闻言又陪笑道:“这位夫人,这面不合你胃口么?”她记得赵子服说两人是夫妇,又见两人衣着贵重,想必是贵族子弟,因此便称月夕夫人。
月夕仍只是淡声道:“我不吃这面。”
妇人不知所措,隐约又有些明白,忙道:“我再去下一碗面给夫人。”赵子服朝她摆了摆手,伸手便端过月夕面前的面,三口两口吃完,才笑着站了起来:“店家,拙荆口刁,这面我来做,不麻烦你了。”
月夕听他说自己口刁,轻笑了一声,也不与他争辩,只一手托腮,支在桌案上,笑盈盈地瞧着他。赵子服径自到了灶台旁,将这锅中的旧面倒了,烧了清水将锅碗箸子全烫洗一遍,不见一丝油污。这才重新用清水煮了面,盛出来,只洒了些许盐,端到月夕面前,竟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赵子服笑道:“大道至简,夫人请罢。”
什么“大道至简”,不过是他取笑自己挑剔罢了,月夕拿起箸子,笑着在他的手背上一磕,夹起一条面放到口里,试过之后,这才端着碗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面。赵子服坐在她身旁,只是笑着看着她。
那当家的男人从里屋套了件袍子出来,妇人正站在柜子旁,远远地望着月夕和赵子服两人,一脸的羡慕之色。见到自家男人出来,她朝着两人努了努嘴,对男人道:“你瞧人家,对自己婆娘多好……”那男人闻言,转头来看两人。
月夕听到妇人的这句话,不禁和赵子服对视一笑。她伸手去擦额头上的细汗,顺手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经意地一拉,却将束发的霜墨拨拉了下来。
赵子服伸手拾起了霜墨,递给月夕,叮嘱道:“小心弄丢了。”月夕笑着点了点头,低头束到了头上。不过这几句话,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叫这几案上昏黄的油灯下,一股温馨之意蔓延其间。
仿佛两人已是多年的夫妻,又是在自己家里,平日里轻怜蜜爱已惯,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温存。
那妇人瞧见了这一幕,又见到霜墨黑中泛着莹光,她虽住在山中,从未见过什么贵重的首饰,也隐约晓得这不是寻常之物。她心中羡慕之意更甚,抬头看了看自己男人,这山野的日子过得窘迫不说,又几曾对她这样细致体贴?
人比人,便气死个人。
她心中失落,口中“啧啧啧”地兀自艳羡赞叹。她男人闻声又瞧了两人一眼,对她闷声道:“你有着身子,莫操劳了,早点休息去罢。”
赵子服闻言,忙从怀里取了五个刀币,递到男子手中,道:“天色不早,我们夫妇也休息了,不晓得房间在……”
妇人忙推开了灶台旁一扇门,是另一间紧邻的茅屋,狭小局促,堆了几堆稻草,没有席榻,只是用木板搭了一个榻子,上面再铺了些稻草,连一床被子也没有。
妇人只怕两人嫌弃,面上报赧:“这屋子简陋,两位随意些。”赵子服丝毫也不介意,只笑道:“也好。”
☆、20 灯下人如玉
那男人听赵子服这样说,二话不说便拉了自己婆娘进里屋休息。赵子服取了油灯,与月夕进了房,闭上了门。
油灯昏暗,将这茅草屋照亮了一个小小的一个光圈,却恰好照见两人面对面,微微笑着。
“你最会讨嘴上便宜,”月夕坐到了榻子上,笑着翘起嘴,“我可不能再吃亏了。这榻子我睡,你去睡地上。”
赵子服摇了摇头,脱下了外面的袍子,铺在了榻子的干草上,笑道:“既然是夫妇,自然要大被共眠,你怎能推辞?”
“被子呢?这里连床被子也没有,谁与你共眠?”月夕笑瞪了他一眼。油灯的灯芯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火光也越来越暗,忽闪忽闪,却更显得月夕的面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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