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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锋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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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转身要走,却被凌冲叫住了:“大哥且慢,那位救了我的前辈……”“休唤他前辈,”那人笑道,“你已唤我大哥了哩,怎好唤他前辈?他的名姓,日后你自会知晓,现下却不方便说知,他更不会来看你。你且歇着罢,休要多想。”
  凌冲问道:“却不知邱福来他们……”那人答道:“他们都着锁在警巡院里,颇吃些苦,还好性命是暂时无忧的。我也探查过两遭,防备甚是严密,不易动手——你且先将伤势养好了,咱们一道去救人。”
  凌冲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拱手道:“在下还有一件私事,未知大哥可能帮助探查?”“甚么事?”那人一拍胸脯,“讲出来,某一力应承了便是。”凌冲道:“多谢大哥,请大哥帮我探查一个人,此人是中州军官,姓夏,右眼上有道伤疤……”那人一愣:“‘金眼狻猊’夏国坚?”
  “大哥识得他么?”凌冲往前一欠身,突然觉得胸口气闷,急忙重新靠好,“他可是做了中州军官?”那人回答道:“我听闻这厮在扩廓军中做到千户总把——凌兄弟莫非与他有仇?待我帮你捉将来,任凭处置。”
  “不,不必了,”凌冲并不想假手他人报了祖父之仇,急忙说道,“只求大哥帮我寻着他的踪迹便可。”那人点点头:“此事极易。你且好生将养着,明晨我便去探查。”
  那个使豹尾鞭的高手才走出门去,蓝衫少女突然双膝跪倒,伏在凌冲床前。凌冲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突然想到对方是个妙龄女子,忙把手缩了回来:“你这是做的甚么?快快起来!”
  那少女“咚咚”地磕头,说道:“都是我害了凌叔叔,请叔叔处罚罢。”凌冲奇道:“你害了我?却是从何讲起?”那少女回答:“都是我忒鲁莽了,伤了叔叔,竟致……竟折了叔叔的寿命,我、我……”凌冲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衣袖:“快起来。是我自思虑不周,你有何罪过?其实你便不打我腰里一拳,我亦抵挡不住那甚么‘腐心蚀骨掌’哩。”
  “请叔叔责罚,我、我真是百死莫赎……”蓝衫少女依然跪在地上,却缓缓抬起头来,一张俏丽的面孔涨得通红,眼见两行泪就要流下来了。这一来倒弄得凌冲手足无措,两只手抓着她的袖子,也不知道是先松开好,还是继续抓着好。
  “快起来,快起来,真的与你无干哩,”凌冲只好安慰她说,“测字占卜之说,终是虚妄,若强要信命,则命都是天定的,谁也勉强不来哩。我年纪尚轻,说甚么寿数不永?多吃几付补药,每日勤练内功,定能恢复,你怕些甚么?”
  蓝衫少女依旧跪着不动:“都怪我们疑心凌叔叔,才致酿成大错。因是我们种下的哩,我理应领受责罚。”
  凌冲心道,你口口声声要领受责罚,可我又不是衙门官员,也不是你的师长,我怎么责罚你?打你一顿板子?打过你一顿板子我的伤势便能好起来了?可是嘴里只好继续安慰她:“你既相信因果,则我便与你讲说因果。是我自身鲁莽,无可取信于人,你们怕奸细混将进来,那是自然之理,我若事先将郭师兄的信带在身上,须不致酿出恁么多的误会。若说因,这才是因哩,我自种其因,自尝恶果,岂是你们的过错?”
  他劝说了好久,那蓝衫少女才总算拭着泪站起身来,但依旧满脸的歉疚之色。凌冲想了想,急忙转变话题:“那日,警巡却是怎的进入秘室的?那所在如此隐蔽……”
  “我也不得明白哩,”那少女皱着眉头说道,“警巡一路杀将进来,对各处机关通道熟悉得紧。现下想来,莫非有人做了内应么?”凌冲沉吟道:“忒煞奇怪,警巡们却似并不晓得我被关在地牢里哩——你且思量,会是哪个通敌?”
  蓝衫少女没有回答,却转身取了一个包袱,递过来:“这是叔叔留在客栈的物件,我帮你取来了也。”“我也未比你大得几岁哩,做甚么‘叔叔、叔叔’地混叫?折了我的草料,”凌冲笑着接过包袱,打开来找到准备捎给郭汉俊的信来:“喏,便是这封信了。”
  蓝衫少女的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去:“我、我已然看过了。”凌冲倒并不在意,叹口气,把信重新揣好:“我那日听你爹说甚么——郭汉俊悬首高杆?”蓝衫少女点头:“正是哩。传说他谋刺扩廓帖木儿,被当场格毙了,便在凌叔叔你来的前四、五日。然则‘铁算盘’缪伯伯却不知又去了何处?那尊金佛,却不知凌叔叔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说了莫叫我‘叔叔’哩,”凌冲微微一笑,“金佛是一位回回女子与我的……”他突然又想到了雪妮娅。那天在庙会上分手,本来自己想约定第二日再去清真居的,却终于没敢开口。这样也好,否则……如果约定了,自己却并不出现,她会不会很着急呢?
  第二十五章 仙乡何处谁可求
  凌冲在使豹尾鞭的高手处养病,他想不到,也不敢想,虽然并未约定,雪妮娅对他的突然失踪,仍然非常焦急。还好王氏兄妹几乎每日都来,表面上是请雪妮娅做向导游京城,实际上倒是陪了她散心。三个人每天大都城里各处名胜景致踏遍,逐渐的,在雪妮娅心中的凌冲的影子,略微淡了一些。
  凌冲已经快半个月都没有露面了,到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离开了大都城。偶尔在梦中,雪妮娅还能够见到他朦胧的身影,可是青天白日的,却往往想不起他来了。王小姐看在眼里,暗暗为兄长高兴,可是王保保却仍然毫无喜色。
  这一日,三个人去城西南看了万松老人塔,酉初回到清真居,却见满地的碎碗破碟,连桌椅也都七倒八歪的。吉巴儿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抱着头在抹眼泪。
  “怎的了?”雪妮娅大惊,跑过去一把揪住吉巴儿的领子,“发生了甚么事?我爹哩?”“小姐,你可……可回来了哩,”吉巴儿头上好大一个肿包,一边用手护着,一边不住地掉眼泪,“这、这是……我才叫安师傅去寻你哩……”
  “究竟怎么一桩事情?”王保保上来帮他揉揉头,“快说啊!”“姑娘,你归来了也,事体倒不甚大哩,”一个常在店里用点心的老回回恰巧这个时候走进门来,“大约半个时辰前罢,一伙太学生来用点心,不知怎的,竟厮打起来……”
  “反了!”王保保大怒,一拍桌子,“连太学生也敢闹事!”
  老回回吓了一跳,往后就退。雪妮娅忙问道:“我爹爹却哪里去了?”“休急呵,听我慢慢讲来,”老回回停住脚步,继续说道,“太学生厮打起来,闻声来了几名警巡,气势汹汹地便要拿他们警巡院中去,谁料几个太学生都是有靠山的,一时气急上来,反把警巡打得抱头鼠蹿……”
  王保保听了连连摇头。只听那老回回继续说道:“这一来,终于惊动了都总管顾秉忠老爷,带了兵弁来,将那几个闹事的太学生,与你爹都一并拿将去了。”
  雪妮娅大惊:“这,这干我爹甚么事情?”“真主保佑,”老回回叹道,“这我却不晓得哩。或是那顾老爷又寻着生财的门路喽。”雪妮娅问:“您是说……”老回回道:“破财免灾呀,姑娘——是不干艾布的事哩,可当今世道,你却哪里讲理去?”
  这时候,吉巴儿在一旁抽噎着说道:“詹思丁师傅跟了去、去打听消息……安、安师傅去寻你哩,去了,去了恁长时辰……”
  “这,这可怎的好?”雪妮娅一时没了主意,眼圈开始发红。“莫慌,”王保保轻轻扶住他她的肩膀,“我在军中有几个朋友,都总管府里还讲得上话,保你爹无事的——哼,那顾秉忠,前几日还在赞他好眼色哩,原来也是个蠢货色……”
  雪妮娅好象没听见王保保说的话,眼泪忍不住,还是“刷”地掉了下来。这下子王保保可慌了手脚,愣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该怎样解劝才好。王小姐忙过来扶住雪妮娅,一边向自己兄长递一个眼色:“要去快去,拖得久了,怕艾布老爹要受苦哩。这里有我照看着雪姑娘。”
  王保保答应一声,大步向外走去。几个街坊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见有人出来,又都缩了回去。王保保转回头,大声关照道:“先关好大门,将铺板上上了,休教闲人鸹噪!”
  上好铺板,天已经全黑了。雪妮娅终于停止了啜泣,和吉巴儿两个忙着扶正东倒西歪的桌椅,王小姐没有缚鸡之力,插不上手,只好蹲下身,把满地的碎碗碴捡到簸箕里去。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响铺板。“咦,”王小姐抬起头来,奇怪地说道,“我哥不会恁快便归来呀。”“定是安师傅去寻小姐归来了哩,”吉巴儿猴子似的跳将起来,“我去开门。”
  “莫忙,先问问是哪个……”雪妮娅话还没说完,吉巴儿已经下了闩,拉开了大门。只听外面一个粗浊的声音问道:“才甚么时辰,怎便上了门板?”
  一只大手推开吉巴儿,两条大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店中情形,当先一人“咦”了一声:“这是怎么了?艾布老哥可在店中么?”
  雪妮娅看那人四十上下年纪,塌鼻细目,短短的胡子,毡帽皮袄,一副行商打扮,却是认得的,急忙上前一福:“原来是阿勒坛大叔,您老又进京来啦。”
  这个阿勒坛是蒙古行商,信奉伊斯兰教,每次前来大都,必定要到清真居来吃点心,有时还借宿在店中,和艾布也算是莫逆之交了。当下他摘下毡帽,问雪妮娅道:“是啊,乖侄女,你爹哩?你们店中……这是怎么了?”
  雪妮娅强忍住眼泪:“一伙太学生在店里闹事,连我爹都着拿将都总管府里去了——因此早早便上了铺板。我已托朋友去关说人情了哩,想我爹少刻便能归来。”
  “如此甚好,”那个名叫阿勒坛的蒙古行商望一眼同伴:“只是……这个……咱们须来得不巧了……”雪妮娅明白他的意思:“您放心罢,您是老客哩,千里迢迢来到大都,岂有不招待的道理?您先坐着,吃碗茶,等侄女往厨房里去为您做些点心出来。”
  “唉,怎好要你下厨?”阿勒坛问道,“你娇滴滴的姑娘家,我怎过意得去?几位师傅哩?”吉巴儿在旁边抢着说道:“几位师傅都出去了哩。大叔且坐,我家小姐的手艺也是甚好的。”
  阿勒坛瞥了同伴一眼,走过去抚摩着吉巴儿的头:“好,好,你这孩子,又长大了哩。”眼望着王小姐:“却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一位朋友——您两位先坐着罢……”雪妮娅话没说完,才要转身走去厨房, 突然看见阿勒坛向同伴使个眼色,反腿就踢上了房门,接着袖口里刀光一闪,往吉巴儿脖子上只一抹——可怜,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竟然莫名其妙地在此夭折!
  雪妮娅和王小姐都惊得呆了,还没反应过来,阿勒坛的同伴已如大鸟般飞纵而至,双手食、中两指骈伸,向二女腰间一点,她们就此浑身酸麻,动弹不得。雪妮娅想要喊叫,却觉得嗓子似乎被甚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轻微的“哑哑”的声音。随即眼前一黑,原来被套上了一个大大的麻袋。
  雪妮娅又惊又恐,忽听推门声响,好象是安师傅的声音叫道:“阿也,你们……”接着是“咕咚”一声,想是也遭了毒手。又听阿勒坛的声音说道:“宋兄,这笔买卖定然大发的,只是怎样出得大都,还请宋兄指教。”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跟我来便是。”
  雪妮娅只觉得一股大力推来,“咚”地翻身倒地,接着有人在她脚边摸索一阵,想是系上了麻袋袋口。“起者!”阿勒坛吆喝一声,一把把雪妮娅抱起来,横担在自己的肩头,纵身就往外跳去。
  雪妮娅用力睁大双眼,望出去却一片漆黑。她给人横担在肩上,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麻木难受,阿勒坛疾奔如飞,更颠得她连午饭也要呕了出来。
  这段磨难似乎永无止境。她才想起前两年就听人传说,阿勒坛除了从西域到大都贩运珠宝马匹外,还兼做驱口生意。只因为年年到了这段时间,他必要上大都来,也必每日到清真居用饭,混得熟了,艾布父女一向未存什么戒心。
  想不到此人这般凶狠狡诈——雪妮娅这时候再后悔不迭,却又有甚么用?谁能来救她呢?出事时天已经黑了,听这两人的谈话,是要往城外去,一旦出了大都城,连巡夜的官兵都无法救得她们。不知道为甚么,雪妮娅突然又想起了凌冲……
  也不知过了多久,算起来已经离开了大都,只听那姓宋的“咦”了一声:“有火光,遮莫那人已来了么?”接着是阿勒坛的声音:“咱们扛着这两个活宝,是否明日再来?”
  姓宋的笑道:“怕甚么?金子还是早一日到手的为好——咱们做的甚么生意,又关他鸟事!”旋即提高了声音:“可是奥米兹的使者到了么?”
  “正是,”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是宋先生么?请进。”姓宋的问道:“阁下可是独自一人来的?”对面那人回答道:“不错。宋先生想必与阿勒坛先生同来的。”
  似乎阿勒坛迈步就要过去,只听那姓宋的轻声阻止:“且慢。”然后再扬声说道:“对不住,请阁下先大开了庙门,退到神龛前边者。”
  “吱呀——”一声过后,雪妮娅感觉被扛着往前走了十数步,突然眼前一亮,有微弱的光芒从麻袋缝里漏了进来。
  接着,“咚”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雪妮娅尚未明白过来,自己也被重重地顿在了地上,她想大声呼痛,喉中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右侧隐约有热风飘来,想必是个火堆。
  “阁下到此几日了?”阿勒坛问道,“可有人寻你的麻烦么?”“还好,”先前远处答话那人,此刻听声音只在雪妮娅身侧不远,隔着火堆,“也有几起鞑子……咳咳,对不住……”想是猛然意识到阿勒坛也是蒙古人。
  阿勒坛干笑两声。那人续道:“是大都路警巡院的几拨人马曾找上我。”“大都路警巡院,”那姓宋的笑道,“有甚强角色?我只听闻枢院中高手如云,阁下未曾碰着,倒好运气哩。”
  阿勒坛问道:“听闻扩廓帖木儿本人也身负神功,深不可测,可是有的么?”那人答道:“这个某却不知——两位,闲话休提,我将金子来了。”
  姓宋的笑道:“生意终究要做的,又何必急在一时——也罢,将出来咱们先瞧瞧。”随即“哗啷啷”一阵响,象是一大袋钱币被掷在了地上。“一百枚金巴里失,”随着响声,那人说道,“二位且清楚看了。”
  雪妮娅听那人说的是蒙古话,有些生涩,却颇熟悉,似乎不久以前曾听到过,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只听阿勒坛和那姓宋的不住吸气,想是被黄金的光芒耀花了眼睛。“奥米兹好大的手笔,”半晌,姓宋的才开口笑道,“正是,正是,欲成大事者,是不会吝惜这些阿堵物的也。”
  “且慢,”似乎他伸手想把钱袋抓过来,却被掏钱的人一把拦住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姓宋的干笑两声:“我不过待先清点清点数目而已——也罢,阿勒坛兄弟,先将你晓得的,讲与他听。”
  阿勒坛咳嗽一声,缓缓说道:“我数十载行商,自西而东,是自古和阗经罗卜到沙、肃、甘三州,往永昌,趋宁夏府,走河西往大同路,才径上大都的。约莫五年前的事罢,也便是至正二十年秋八月,我落脚在大同路一个朋友家中。
  “这位朋友名唤亚克米兹,不花剌人,据传自十二代先祖起便做兵器匠人,但凡西域、波斯一带各式兵器,不但俱能打造,便古时流传下来的,也是一过眼便知名称、年代与来历……
  “那是我到他家的第三日,他忽将一片古玉来与我赏鉴。那是真正上品的和阗美玉,年代也久远,只可惜小了一些,径不过半寸而已。再看雕工,精致绝伦,定是出于名家之手,少说也值得一二百贯钞文。
  “他说道,有客人来请他鉴定一件古兵器,只是路远,在陕西延安路,因此将这片玉作了定金。我实爱这古玉,故而一力撺掇他成行,说定金如此丰厚,那件古兵器定非凡品,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其实当日心中所想,是事后套套交情,或可花费一百贯文,自他处买这玉下来。”
  接下来是衣襟悉索之声,只听那姓宋的赞道:“果然好美玉!”阿勒坛笑道:“这玉我一直带在身边,辟邪消灾的——且说当日,亚克米兹随来人往延安路去,我为了这片玉,也并不急着动身,仍停留在他家中。本以为坐车前往延安,来回千八百里路,有个十数日也尽够了……
  “谁料整整三个礼拜,一些消息也无。当初是我一力撺掇他去的,此时自然不好离开,若亚克米兹此行有甚么凶险,我可怎生向朋友的家人交待?”
  雪妮娅被点了穴道,塞在麻袋里,虽然口不能言,却在心里大骂阿勒坛,道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也会怕无法向朋友的家人交待么?我爹爹不是也一向把你作当朋友的么?
  阿勒坛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好在近一个月上,亚克米兹终于归来了。他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好怪也——却不知今朝是几月几日?’
  “原来当日他上了人家的马车,行不上半里路,忽然鼻中闻到一股奇怪的甜香,就此昏昏睡去,待醒来时,已身在那家花厅之中。走时本是正午,也不知这一路上经过多少时辰,一觉醒觉,太阳才上树梢。
  “主人并不露面,叫管家请他用了早点,还带他去看那件古物,”阿勒坛咳嗽一声,卖个关子,稍顷才继续说道,“那是一方楠木匣子,一尺七寸长,五寸宽……”
  只听先前等在庙中的那人,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了些。阿勒坛又道:“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铁矛的矛头,质地极古朴奇特,却无一点锈斑在上面。”
  那人问道:“他可认出是甚么年代的古物么?”“那是自然,”阿勒坛故意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亚克米兹告知我,经他鉴定,那是古波斯的兵器,看形制,大约在萨珊朝沙波尔一世当政的前后……”
  “那,那不是,”那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激动,“那不是先知摩尼传教之时么?”只听阿勒坛笑道:“甚么‘圣使神矛’,那是哄人的,然则这件东西与你们摩尼教,倒九成九确有极大的关联。”
  静了片刻,又听那人问道:“他是怎样归来的?”阿勒坛回答道:“与去时相同,当晚睡下,等睁开眼时,已在车中,进了大同城了。好在酬劳确是极为丰厚,他也便未多加查问。”
  “如此说来,”那人拉长了声音,“他并不晓得所去的,究竟是甚么所在?”阿勒坛道,“他只说彼处比北地为暖,定在黄河以南,所在连绵大屋,是一处山谷之中,屋子四周遍植了枫树……”那人惊呼一声:“丹枫九霞阁!”
  又静了片刻,那人冷哼一声:“圣使神矛落入了丹枫九霞阁手中,也并非甚么新闻——十三年来,咱们到处打听这丹枫九霞阁的底细,却终是一无所获。你这个故事,于我们寻着神矛有何益处,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价一百枚金币?”
  阿勒坛“哈哈”笑了两声:“咱们是生意人,自然讲究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一百枚金巴里失,两个故事。一个方才我讲完了也,还有一个,须听宋兄的了。”
  姓宋的方才半晌不语,这时也开口道:“那是宋某平生极不光采的一段经历。哈哈,不过金子实在晃眼,说不得,讲出来也罢。那是去年四月中旬,我往河南、湖广一带行商,某日在道上见了两个红衣女子……”
  “这两个女子均颇年轻,不过二九华龄,跨着黑卫,总在我前面不紧不慢地晃,”姓宋的“哈哈”干笑两声,“她们未戴面纱,实在美貌得教人心动。可我总觉得不对。为甚么不对?到现下自身也还未得明白。
  “当晚进了通山县城。两个年青女子结伴同行,贼不似贼,妓不似妓的,客栈里哪敢收留?却见其中肤色较白的一个,自怀中摸出个小金锞子来,‘当’地掷在柜上,老板眼都直了,立时上等客房伺候——你晓得江淮一代,早已不用钞了也,复用金银,滁州的小明王更铸了龙凤通宝,四方流通。
  “这般一来,我更上了心。看她们身手矫捷,八成身有武功,不过怎么说也都是女子,又显色又露财的,胆子也实实的忒大了。只怪她们生得忒煞好看,便我也不禁生了怜香惜玉之心,誓要暗中卫护她们周全。”
  阿勒坛“嘿嘿”几声,象是在嘲笑那个姓宋的司马昭之心。又过少顷,才听那姓宋的继续回忆:“她们口中称呼,肤白的一个唤另一个‘琬妹’,那个则唤她‘秋姊’。两人嘀嘀咕咕的,是关中口音,我只听得‘主人’、‘娘娘’、‘小心’,这么几个词语。
  “当晚我便宿在她们隔壁,留神倾听外边的动静。约摸三更过后,忽然房上瓦响,象是有夜行人潜行经过。我悄悄潜出屋外,躲在暗影里,只见一个黑衣人飘然落在两女窗前。
  “那人黑巾蒙面,看不清样貌。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支极细的竹管来,一端用唾液润湿了,轻轻插破窗纸伸进去,却把另一端衔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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