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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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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烨也不起身,稳稳坐在龙椅上赞许地点了点头,慢慢睁了眼微微一笑:“臻儿毕竟不如你,桓儿。”昔日精明锐利的眼中,此时尽是沧桑。“七叔谬赞,都是七叔教得好。”萧桓微微躬身,神色仍是极为尊敬。

安静片刻,萧桓抬头望着殿中朱红漆就雕镂飞凤游龙的梁柱,目光久久不曾移开:“四弟伤重去了,我没能留住。”

萧烨动也没动,眼中却浮起凄然之色,良久,叹了一声道:“臻儿刚愎自用,带兵出京时我便有预感,只叹当时没能坚持将他扣下,如今叫我如何向静雪交代?”

两人如同闲话家常一般,毫无杀伐之气,萧烨从容,萧桓镇定,中间隔两丈远,是长剑出鞘一击便能致命的距离。

“我曾在静雪表妹病榻之前允诺要扶持臻儿位登大宝,她一生最嫉恨你母亲轻鸾,临死也逼我发毒誓此生不得再为你母子奔走。”萧烨缓缓立起身,自那金龙宝座上走下来,怅然一笑道,“这世上谁都来逼我,皇兄也逼我,轻鸾也逼我,连静雪都不给我松口气的机会。”萧桓蓦地低喝一声:“七叔怎敢随意提起我母后名讳!”

萧烨并不理会他的警告,淡淡笑了:“桓儿,你可知道,你母亲自小便爱西山的翠竹,我为了讨她喜欢,在襄王府园子里遍植翠竹,一到暮春,竹叶碧青碧青,风一吹,婆娑起舞,很是好看……”见萧桓面色沉下,萧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低声道:“我曾想,等臻儿登基后,若是你母亲愿意,我愿带着她出宫远游,她打小便想四处走走,看看草原落日,大漠长烟……”

嗡一声,秋水长剑出鞘,萧桓虎目中隐隐露出狠戾之色,他紧紧盯着萧烨看了许久,慢慢地垂下剑尖,冷冷道:“眼前人,及时怜取,数十年光阴后再追悔,未免可笑。”

萧烨也不着恼,颔首道:“你说得对,桓儿,你果真与轻鸾一个性子,果断又坚毅,让人欣羡,难怪臻儿也是对你又敬又恨,只可惜他也如从前的我一般……”话锋忽地一转,平和目光落到萧桓两鬓垂下的白发上,不知怎的竟怔住了,许久才叹一声问道:“既已到了此时,我想问问你,皇上的诏书与玉玺藏在了何处?我寻遍内宫城每一处角落,竟是一丝线索也不知。”

萧桓冷峻的面容上忽地微微露出些笑意来:“父皇心思缜密,他藏好的东西我从未找到过。”年幼时他曾与父皇玩藏物的小把戏,几乎次次栽跟头。

兽口铜炉里的檀香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地散开在大殿内,萧烨负手立在炉前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自恃比皇兄聪慧,此次却栽在了他与瓒儿手中,不得不说是天数,我竟是高估了自己。”

萧桓望着他微微佝偻的身影不做声,却听得他又断断续续道:“人活一世,其实无趣,却又只得拼命挣扎,桓儿,你说我说的……”话未说完,他踉跄几步跌坐回座中,扶着金龙抚手的双掌泛出黑青色,萧桓面色大变,上前扣住他的手腕道:“解药在何处?”

“这药是向卫齐靖要的七绝散,普天之下并无解药……”萧烨唇角缓缓淌下黑血,他空洞的双目转向萧桓,唇角勾起了微微地笑:“桓儿,我犹记得许多年前你穿着小小的猎装,捉我的手让我教你骑马的模样,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真好……” 

“七叔!”萧桓一惊,手中握住的手腕重重垂下,萧烨七窍流血,已合眼断了气。

龙口吐珍珠

祈盛三年四月初三,襄王萧烨服毒自尽于宣德殿内,同日,五皇子萧璟带兵自昭元殿静室中接出王皇后与顺钦帝,秦王萧桓迎回软禁观兰别院中的平王萧瓒,诸事水落石出。

隔一日,宣德殿内,文武百官位列两旁,静候圣驾。顺钦帝仍旧昏迷不醒,惟王皇后独坐朝堂,开天辟地第一回代替君王坐朝。

大齐从未有过国母当朝听政的先例,堂下数位老臣面面相觑着,脸色有些为难,左相卫丕尚未开口,右相卓青陪着笑出班请奏道:“叛贼乱党既已平定,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真正的储君人选……”

卫丕颔下白须抖了抖,冷笑了一声别过脸去。卓青是棵墙头草,陈王兴便从之,陈王没即斥之,卫丕性情耿直,素来与他不和,如今看他见风使舵极为伶俐,不免心中冷笑。

王皇后在龙椅旁将底下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不怒而威的凤眼略略朝堂下一扫,百官各自都缩了脖子低下头去。原本这些人就心虚,虽然皇后并未降罪,各人心中也都有数,这一笔必定记在账上,日后是否会清算,还要看班首那几位皇子王爷的意思。

萧瓒与萧桓、萧璟、萧琰位列百官之首,萧瓒仍旧是老样子,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过往数月的监禁对他而言并非折磨;萧桓立在萧瓒身后,英伟挺拔一如往常,只是朝中大臣大抵心中愧疚,大多不敢多看萧桓一眼;文官一侧首位是萧琰与萧璟,萧琰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萧璟却是挺直肩背,从容安静地立在萧琰身后,与萧琰一比,越发显得英姿勃发。

王皇后柳眉微微一挑,望着卓青微微笑道:“卓相这话,可是暗指我这老婆子没这能耐代替皇上批批奏章看看军报?”

满堂寂静无声,谁也不敢出头帮着说话,卓青拿眼悄悄往旁边一溜,见卫丕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心里暗骂一声,忙勉强陪着笑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卫丕抄手立在一旁,又冷笑了一声。

王皇后只是笑了笑,吩咐萧桓:“秦王妃可是保证能将皇上藏起的诏书玉玺找出来的,你去瞧瞧你媳妇儿找得如何了?”

萧桓一怔,冷峻面容上随即露出了些笑意,他应一声下去,刚走到殿下,迎面遇见顾含章牵着容宛两位小郡主的手姗姗而来,他笑道:“含章,你怎么带着容儿宛儿来了?”

顾含章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在他耳旁道:“两个小丫头想来见识见识大场面。”说罢笑盈盈地随他一道进了大殿内,满朝文武见她带了平王的一对幼女上殿,既是好奇又是惊讶,|奇*。*书^网|却见容儿、宛儿两个小丫头生得粉雕玉琢雪玉可爱,殿上一些家中也有孙儿孙女的老臣子顿时眼睛一亮,满口夸赞不停。

又是卓青起头发难道:“秦王妃将容宛两位郡主带至殿上,不知意欲何为?”

顾含章冷冷地打量卓青数眼,又朝文官一列中略略一瞥,见顾弘范并不在殿内,心里虽是微讶,面上却还是镇定从容道:“父皇藏起的诏书便在两位小郡主身上。”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百余双眼睛都朝容儿、宛儿望过来,容儿胆子大些还好,宛儿怕生害羞,捉着顾含章的衣袖便躲到她身后去,不肯到前面去。王皇后笑了笑吩咐道:“来,含章,将容儿宛儿带过来。”

顾含章牵着两位小郡主的手走到皇后身前,不慌不忙地将容儿与宛儿颈间悬着的香囊拿下来递给王皇后。这一对香囊原本是她亲手绣了送给容儿做生辰贺礼,宛儿瞧着喜欢,向容儿讨了一个,一人一个贴身挂着。锦囊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巴掌大小挂在两个小丫头胸前显得硕大,取下放在王皇后膝头倒是看着小了许多。

满朝文武几百只眼睛都望过来,神色各异,有震惊有好奇有狐疑有不屑,也有等着看笑话的,顾含章迎上萧琰阴沉又满是兴奋之色的眸子,不由得心生厌恶,转过脸去偷偷朝萧桓挤了挤眼睛。

萧桓立在距她两丈远处,虽然脸上神色未动,向来冷淡自持的虎目中却带了一丝笑意,也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文武百官的心思都放在王皇后膝头的锦囊上,谁也不曾注意萧桓与顾含章两人的举动,只有萧瓒察觉了,勾唇微微笑了一笑。

王皇后打开锦囊,分别取出两张七色绫锦,在百官震惊的目光中慢慢地合在一起,低叹一声道:“张全,来颁诏。”

立在一旁的张全忙躬身过来,以朱漆描金绘龙凤图案的木盘小心翼翼盛起两匹绫锦,转身朝殿内众人微微一躬身,群臣都认得张全,立即跪伏一地竖起耳朵细听。张全先微微地笑了笑,清润目光在萧桓身上稍作停留,与他对望一眼便转回木盘中,高声宣读绫锦上顺钦帝所书内容。

百官最初神色倒是镇定,但听得张全读到“传位五子”时,满殿哗然,想来是大出意料之外,萧桓、萧瓒不动声色地只是微笑,萧琰与萧璟倒是惊了,两人都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王皇后。张全宣读完毕,王皇后气定神闲地挥挥手道:“都起罢,若是怀疑,自可上前一辩真伪。”

百官哪敢多言,嚅嗫着摇摇头重新列班站到一旁,萧琰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往前一步道:“母后,恕儿臣鲁莽,请容儿臣一览。”王皇后凤眼犀利,目光落到萧琰面上,带了几分猜度,淡淡道:“你若不信,可上前来看。”说罢又对殿内群臣道:“左相,右相,你二位为百官之首,一道上来辨别真伪,也好做个凭证。”

卫丕卓青与萧琰一道上前看过,萧琰亲眼见那绫锦上盖着殷红玉玺大印,又有端庄秀丽、圆润飘逸的行书写就“五子”二字,面色顿时灰败颓然,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卫丕与卓青对望一眼,咳一声进言道:“微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这传国玉玺又在何处?”

皇后朝张全点了点头:“张公公,取玉玺。”张全恭敬地应一声,慢吞吞走到御座前,伸手在缠绕扶手的龙口内拨弄一阵,咔嗒一声轻响,龙口忽然大张,口中缓缓升上个玉匣,张全恭恭敬敬以漆盘盛了端至殿下,打开那玉匣将匣中一方五龙交扭底刻篆字的玉玺取出给众人看道:“玉玺在此。”

百官大惊,齐齐跪伏在地大呼万岁,再也无人敢多问半个字,张全便将玉玺诏书一道转交呆立一旁的萧璟手中,笑吟吟地低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萧璟仍旧如坠梦里,只听得宣德殿中呼声如山,久久不绝。

祈盛三年四月末,五皇子萧璟登基为帝,分封奖赏诸位平叛将领,跟随萧桓的北征军也有丰厚赏赐,一时间军中欢呼声如雷,震动城外原野。

新帝定年号为隆盛,此时便是隆盛元年,梁月海得萧璟赏赐千亩良田一座卫国将军府五千两黄金,竟都重又捐回国库,上殿婉言谢恩道:“臣有父亲留下一座宅邸,居住足矣。”金银尽数不要,单单向萧璟告假一年。萧璟好奇细问:“梁将军请下这一年假期,欲往何处去?”

梁月海素来温润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星眸中难得的有些雀跃有些向往:“臣随秦王殿下北征还朝时曾经过南疆与平靖府两地,但觉平靖府傍海望礁、南疆风景如画,让臣动了游历的心思,还望皇上能成全。”

萧璟略一沉吟,如今四海既平,胡辽暂不足为患,朝中且有数位忠良大臣骁勇猛将,他又强行将二皇兄萧桓留下辅佐,放梁月海逍遥一年也是无妨,当下爽快地允了此事。

梁月海谢恩退下,隔天便收拾妥当,牵马出了上京城。出城不远,柳林坡前已有人在等候他。

此时是五月初三,大好的天气,城外处处碧草如茵、花团锦簇,柳林坡遥望一片葱翠,暖风拂过林梢,微微带了初夏的热意,吹动林前马车的珠帘,探出一张温婉秀丽的脸来。

“月海!”先是顾含章唤了他一声,梁月海一怔,勒马止步,掉转马头一看,忙跃下马背,珠帘一动放下了,萧桓从车内出来,似是极不愿坐马车,冷峻刚毅的脸上神情有些无奈,顾含章跟着下来,紧随萧桓走到道旁。

“大将军……”梁月海话一出口,顿时笑了,“如今不是大将军,是辅政王爷……”

萧桓皱眉看了他一眼,虎目中眼神犀利如刀刃:“你倒是机灵,悄悄的就请了旨意跑了,倒显得我们几个贪权恋财。”说着,重重地拍了拍梁月海的肩膀:“若是有事,尽管传消息回来与我说。”

梁月海也顺着他的话头打趣道:“殿下不过是羡慕月海能逍遥自在过一年罢了,王妃若是想四处走走上山下海游历一番,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殿下这辅政王爷做满十年,皇上自然会放人,到时两位天南地北何处不能去?”

萧桓哈哈大笑几声,与梁月海相互捶了肩膀几拳,顾含章含笑立在一旁,推了推他道:“既是来送行,别耽搁了月海。”

车内随侍的颐儿笑嘻嘻地取了酒盅酒坛来,两人畅饮一番,梁月海抱拳辞行,温和地笑着看了看顾含章,又看了看萧桓,长笑一声翻身上鞍,打马远去,消失在五月初漫山遍野的苍翠碧青之中。

此去一年,天青依旧,花颜如昔,但见俪影双双,伴一骑红尘,缓缓归来。

番外之秦王得子篇

萧璟即位已有半月,顺钦帝却一直未醒,隆盛元年五月十五,萧氏兄弟四人下了朝,照常往昭阳宫去探望父亲,刚拐过御道,老太监张全已立在昭阳宫门前翘首以待,远远地望见萧璟领着众人走来,慌忙迎上去跪地颤声激动道:“皇……太上皇已清醒,请皇上与诸位皇子进殿内说话。”

兄弟四人面露喜色,快步进了殿内去,张全在外候着,过了一盏茶时辰,只见萧琰先出来,面色灰败落寞地匆匆出了昭阳宫走了,第二个走出大殿的是萧瓒,他难得的神情肃然,走到殿前白玉石柱旁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头顶湛蓝天际微微叹息一声,张全一惊,躬身问道:“殿下为何叹气?”

萧瓒转身望着张全笑了笑,那双仿佛洞彻一切的深邃眼眸映着昭阳宫中似锦的繁华,竟出奇的寂寥。“张公公,花开花落,不过数日,但总算是绚烂盛放了一回,人来世间走一遭,不知要受多少痛苦……”

“生老病死乃是天数,连大殿下您都看不破?”张全大着胆子截断萧瓒的话头,遍布皱纹的沧桑面容上带着一丝笑意,“太上皇当初错怪于殿下,殿下依旧谈笑如常,毫不在意,到了今日,您还有什么记挂心中的,尽管向太上皇说明,莫待来日无机缘呐。”

这话说得很是大胆枉为,萧瓒一凛,呆立殿前半晌,忽地转身如风一般回了殿中去。张全抄手立在白玉石柱前看着他的衣角隐入大殿的朱漆大门内,默默地低了头垂泪。

铜壶漏尽,巳时刚过,顺钦帝驾崩于昭阳宫祁阳殿内,萧琰闻声赶回,但见几位兄弟已长跪龙榻前,他心中虽是怨怼顺钦帝待他平淡,此时也红了眼,跪地垂泪。

王皇后早料到有这一日,面色苍白地坐在榻前,手中犹紧紧握住顺钦帝已然冰凉僵硬的手掌,张全跪在一旁看着,缓缓将衣冠整理齐整,三步一叩首跪叩至龙榻前,低唤一声“小人来陪伴皇上了”,突然一头撞向龙榻前的铜制龙头抚手,当场气绝身亡。

是夜,禁军查抄太医院首席太医杜元恒府邸,以毒害君王的罪名拿了杜太医全家下狱,顺钦帝久病昏迷之惑才得以解开。

“因此,太医院曾有数位太医自尽府中之事,也是襄王暗中密谋?”顾含章震惊异常,“难怪太医院一直也诊不出父皇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萧桓点了点头,坐在案后许久没出声。

秦王府内安静如常,颐儿与顾含章在书房前搭了一架葡萄,六月的灼目日光里,碧绿的葡萄叶子爬满了木架,指甲盖大点的葡萄一串串挂在葱翠绿叶间,虽是青涩稚嫩,却已密密实实挤在一处,远远瞧去十分诱人。萧桓想起幼时父皇抱着他在含元宫攀着木梯摘葡萄捉毛虫的往事,不由得怔怔地望着满架碧叶出神。

顾含章知道他心中难过,慢慢走过去偎着他安静了会,见他面色缓和了些,笑了笑道:“天气不错,不如往西山走走,照雪与小红马在马厩里早闹了好几天了。”

萧桓点了点头,待牵着马出了秦王府,两人上了马,他遥遥地望了望远处若隐若现的西山的轮廓,沉吟了片刻道:“明日再去西山,今天带你去见见老卫。”

顾含章有些惊讶,进城之日她已从萧桓处得知卫齐靖是萧瓒的人,萧桓假死、东陵王府拔毒、与卓勒齐结盟都是卫齐靖的主意,但北征军进城后,直到萧璟即位,再到顺钦帝驾崩归天,已过了数月,这大功臣卫齐靖竟然一次也不曾露面,她心里很是好奇。

两马并辔一路踏着滚滚尘烟到了城东曲溪河畔杨柳林中,萧桓与顾含章下了马,将马拴在林外杨柳树上,绕过花丛走到林中竹屋前。但见竹篱依旧,碧草如茵,竹屋外晒了几竹匾奇奇怪怪的草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童儿正低了头悉心地翻检地下箩筐内的药草,另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恭敬地立在竹屋外候着。

两人慢慢走到竹篱前,忽听得屋内苍老声音大喝一声:“将军!”另有一人淡淡哼了一声,苍老声音接着不依不饶道:“愿赌服输,既然输给我老头子,就要听我的话跟我回相府里头住着,爷爷年纪虽大,好歹也是个相爷,找几个名医给你瞧瞧病并非难事……”

顾含章听得是左相卫丕的嗓音,不由得一怔,卫齐靖何时得病了?她诧异地看了看萧桓,却见萧桓虎目中带着愧疚之色,只是不语。

忽地竹屋门哐一声大开,竟是卫丕气呼呼地背着双手走出来,一面走一面拂袖道:“改日让卓家小姐来请你,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再走几步,见萧桓立在竹篱前,卫丕老脸上浮上尴尬之色,勉强笑着与萧桓见过,带着小厮一道走了。

卫齐靖立在窗前淡淡看了看并肩而立的夫妇两人,也不开口招呼,等萧桓与顾含章走进竹屋内坐下,才朝屋外吩咐道:“挽墨,去沏一壶茶。”门外翻检药材的童儿应一声去了,卫齐靖忽地踉跄一步,扶着墙在桌前坐下,颤抖着双手从一旁木架上取下一个瓷瓶,倒了几颗赤红药丸吞下,这才面色好了些许。

顾含章一怔,但觉萧桓在桌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良久,他才沉声道:“老卫,解药几时能做好?”

卫齐靖望着窗外敷衍道:“或许这几日,或许过几日,我这条命阎王爷还暂时不敢要,你莫要担心。”

萧桓默然片刻,对顾含章道:“老卫解得了四弟给我服下的毒药,却暂时还解不了给他服下的……”

“谁说我解不得,过几日我就制出解药给你看看!”卫齐靖横了他一眼道,“萧老四心狠手辣,这药丸的几味解药宫中都找不到,若非离国药商中有我卫齐靖的旧日好友,我怕是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直到此时顾含章才知原来卫齐靖为消除萧瑧疑心,也服下了毒药,但萧瑧一死,谁也不知道这解药在何处,卫齐靖只能自己摸索着解毒。她顿觉惭愧感动,起身给卫齐靖躬身施礼道:“往日多有得罪卫先生,还望卫先生海涵。”

卫齐靖眼中冷淡稍退,挥了挥手道:“不过是全身筋骨吃点小苦,较之你顾大小姐所为,我老卫似乎还算不得什么。”

说着,卫齐靖斜睨萧桓一眼,冷冷哼一声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这士倒是真死去活来了一回,你倒是好,到手的东西又推给了别人,怎么,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改了诏书?”

萧桓虎目中微微含笑:“五弟比我适合坐那位子,再者,大哥也是赞同了的。”

一提及萧瓒,卫齐靖倒是不吭声了,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大殿下看过了命格做的决定,我老卫也就不说什么了。”

三人坐着喝了会茶,顾含章忽觉腹中翻滚胸中气闷,很是难受,出了竹屋寻了一处干呕了一阵,那童儿已乖巧机灵地取了净水来给她漱口,卫齐靖立在窗口看了会,掉头问萧桓:“王妃近日可时常如此?”

萧桓有些发懵:“这几日府中厨娘所做饭菜似乎过于油腻,大约是稍有不适……”“你这混人!”卫齐靖倏地立起身来,忍不住笑骂道,“快随我出去看看。”

两人并肩出了竹屋,卫齐靖替顾含章扣脉一诊,嘿嘿冷笑道:“你这爹爹当得好啊,王妃有孕在身,还让她单独骑着马跟着你跑来我这里转悠!”

顾含章一连数日身子不适,早猜到是有孕在身,老卫一说,她倒是定下神来,抿嘴在旁边偷偷笑。萧桓震惊地望着顾含章平坦的小腹,又转向卫齐靖:“老卫,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含章她、她……” 

可怜堂堂神武大将军、辅政王爷萧桓,又惊又喜之下话都说不利索,卫齐靖摇了摇头回竹屋内笔走龙蛇写了几幅药方塞给萧桓:“回头吩咐太医照方子取药,给王妃安胎。”

萧桓大喜,忙谢过卫齐靖,挽着顾含章便走,连道别的话也忘了说,顾含章只得回头朝笑吟吟立在竹屋前的卫齐靖颔首道别,出了杨柳林,马也骑不得了,萧桓将她抱上照雪,搂着她慢悠悠回了秦王府,照雪与小红马很是憋闷得慌,一路喷着响鼻不耐烦地摇头晃脑,顾含章只是笑,打趣道:“这么骑马,还不如牵一头毛驴坐着。”

笑话归笑话,无论什么毛驴小马,顾含章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什么也没骑上,第二天的西山之行,自然也泡了汤。

秦王府阖府上下得知喜讯,莫不欢欣雀跃,越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像对待瓷娃娃一般供着顾含章,不让跑动不让做女红不让搬动桌椅,顾含章被闷得慌了,只得在园子里散散步,还得在颐儿与清风等七八人看护下才得随处走动。

这般熬到来年春天,终于诞下麟儿,婴孩一声响亮啼哭,萧桓在门外立着,高大挺拔的身躯顿时僵成一尊石像。

宫中太医院御用稳婆笑容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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