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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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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忙人。在石圪节几十个大队领导中,他无疑是最有名望的。公社不管换多少茬领导,
他都能和这些领导人保持一种热火关系。这的确也是一种本事。双水村的人,尽管都或多或
少对他有意见,但大部分人又都认为,书记还是只能由这家伙来当。田福堂对自个的利益当
然一点也不放弃,但要是村子和村子之间争利益,他就会拼老命为双水村争个你死我活。一
般说来,其它队的领导人斗不过田福堂。就是石圪节公社的领导人,只要田福堂出面给双水
村办事,一般都要让他满意。因此,多少年来,不管世事怎变化,田福堂在双水村的领导权
没变化。就是金家的大部分人,也承认他的权威……田福堂现在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不紧
不慢地跑着。因为是下坡路,他也不要太多地费力,可以分出心盘算其它事。
他现在明显地意识到,这几年他在村里遇到了几个潜在的对手。
他首先想到了二队队长金俊武。这家伙实际上成了金家湾那面的领袖。副书记金俊山几
十年就是那个样子,虽然从没和他一心过,但这人没魄力,年轻时都没翻起来几个大浪,现
在一大把年纪,更没力量和他争高论低了。但金俊武比他和俊山都年轻,又是党支部委员,
时不时曲里拐弯和他过不去。当然,眼下他还不敢和他正面交火,但对他的主要帮手孙玉亭
却使了一个绊脚又一个绊脚——这实际上是想把他的一条胳膊往折打哩……提起孙玉亭,田
福堂马上又想到了玉亭的侄子孙少安。
他没想到没本事的孙玉厚养了这么一个厉害儿子。这后生虽然现在年轻,也不是党员,
但从发展眼光看,比金俊武更残火!就是的!连金俊武这个强人都对这后生尊三分哩!
这少安和他润叶一块长大,小时候他倒没看出孙玉厚这个吊鼻涕的小子长大会有多么出
息——想不到现在成了他在村里最头疼的人!他常想,这后生要是把书念成了,肯定是个当
官的料子。他对少安最头疼的是,他的许多套路瞒哄不了这后生。他有些精明的小把戏甚至
可以哄了金俊武,但哄不了孙少安。而更厉害的是,这后生又不和你争争吵吵,他常是把事
情做得让你下不了台。使他受刺激的是,这几年一队选队长,少安年年都是全票——这就要
威信嘛!他自己也是一队的人,众人选少安,他也得选,而且还要表示双手赞成!当然,说
公道话,田家圪崂这面的人,也只能让少安来镇台子。往年一队烂包的从来不如二队,自从
少安当了队长,粮食和红利竟然年年超过了金家湾那面。不让他当队长让谁当呢?他当然也
能跟上沾点光,这几年粮、钱明显比前几年分的多了……但不论怎样说,这后生总叫他心里
有点不舒服。
前几天他在公社开会时,听说治功派人把少安那个二流子姐夫拉到双水村劳教了,他听
了心里倒有点高兴。他知道这事会让孙玉厚一家人乱成一团——让孙少安去发愁吧!他万万
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他弟弟,把这事给平息了。唉,这个福军!管的事也太多了……田福
堂一路走,一路想:既然现在这事已经平息了,徐主任又让他捎话放人,他就应该表现出
“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处理”的高姿态来。他感谢徐主任让他回来传达这个让孙玉厚一家人
高兴的指示。他甚至想,说不定这家人还会认为是他田福堂给公社做了工作,才让放王满银
哩……。
现在,黑回绒缠绕的自行车驮着田福堂,已经到了罐子村。
他突然灵机一动:干脆让我上去先给少安他姐说一声,让她高兴一下。
他把自行车撑在罐子村的公路边,就上兰花家去了。罐子村谁家住什么地方他都熟悉。
当他走到兰花家门前,才发现门上吊把锁。
田福堂于是扫兴地转过身,背抄着手又回到了公路上。
他对自己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本来就应该想到,满银一出事,兰花就肯定会跑到双水
村她娘家的门上去了。另外,他对自己更不满意的是,他的行为看来似乎是向少安一家人邀
功讨好一般!真是,他田福堂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下贱?
他甚至有点面红耳赤地又骑上自行车,很快向双水村赶去。
他到了双水村村头,跳下车子,隔着东拉河向对面农田基建工地喊:“高虎!杨高虎!
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要给你说!”
他没听见高虎应声,但看见孙玉亭从对面河畔的小路上转下来,淌过东拉河,过他这边
来了。
玉亭过了河,一边从土坡往公路上走,一边问他:“公社的会完了?”
他给玉亭“嗯”了一声。他看见玉亭还是那副样子,破棉袄襟子的两颗钮扣之间,别一
卷子学习材料,两只烂鞋补钉缀补钉,想往快走,但为了将就那双鞋,两条腿绞在一起,急
忙走不前来。田福堂被这位忠实助手的硒惶样子都快逗笑了。他想起他还有几双旧鞋,干脆
送给玉亭去穿吧!孙玉亭上了公路,走到他面前,说:“高虎不在,带着枪到神仙山打山鸡
去了……什么事?”
田福堂说:“公社决定,叫把罐子村你那个侄女婿放了。徐主任有事,今天不回来,让
我把这话捎给高虎和你……”
孙玉亭听了十分高兴——这事情如此处理对他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崇拜地看着田
福堂,说:“这肯定是你在公社说了话!”
田福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不管怎样,让满银回罐子村去吧。高虎不在,这事你
过去说一下就行了!”孙玉亭犹豫了一会,说:“你还是晚上给高虎说这事,让他宣布。我
和满银远近算个亲戚,我宣布这事,怕政治影响不好……”
田福堂很满意玉亭同志政治上的精明,说:“这也好。毕了我给高虎说。反正今天也快
收工了,让满银再受一会罪吧!”
田福堂说完,就推着自行车回家去了。孙玉亭又按原路返回了农田基建会战工地。
……第二天早晨,王满银在老丈人家吃完饭,就和兰花带着两个娃娃起身回罐子村了。
王满银已经累得象散了骨头架;一绺头发聋拉在汗迹斑斑的额头上,手里拉着四岁的女
儿猫蛋,松松垮垮地走着。不过,终于释放回来了,他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一路
走,一路嘴里还哼哼唧唧吟着信天游小曲。兰花把两岁的儿子狗蛋抱在自己热烘烘的胸脯
里,跟在她的二流子男人身边,也喜得眉开眼笑。
半路上,兰花心疼地对男人说:“家里还有六颗鸡蛋,我回去就煮!你和猫蛋狗蛋一人
两个!”
王满银高兴得嘴一咧,竟然放开声唱了两段子信天游——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兰花花好……
兰花脸涨得通红,跑过去用她那老茧手在王满银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王满银脖子一缩,
眼一瞪,嬉皮笑脸地把舌头一吐——他这副鬼样子把两个孩子逗得直笑……
第十六章
………………………………………………………………………………………………………时间过得既漫长又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夏天。
这是黄土高原一年里再好不过的日子了。远远近近的山峦,纵横交错的沟壑和川道,绿
色已经开始渐渐浓重起来。玉米、高粱、谷子、向日葵……大部分的高杆作物都已经长了大
半截。豆类作物在纷纷开花:雪白的黄豆花,金黄的蔓豆花,粉红的菜豆花……在绿叶丛中
开得耀眼夺目。就连石圪节这样往日荒凉的集市场上,也已经出现了一些瓜果菜蔬,给这条
尘土飞扬的土街添了许多斑斓的颜色。
再过几天,就是夏至以后的第三个“庚日”,初伏就要开始了。紧接着就是大暑——这
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已经到黄经120°的太阳,象一个倒扣着的火盆子无情地烤晒着
大地。
城里人都已经穿起了凉快的短袖衫。一到中午,原西河里就泡着数不清的光屁股小孩。
除过遇集的日子,平时县城的各机关很少能找见办公的干部。他们每天上午都纷纷扛着
老镢铁锹,戴着草帽,到城外的山上修梯田去了。农业学大寨一个高潮接一个高潮,每个单
位都有修地任务,完不成任务就要挨批评。
下午,各机关又通常都是政治学习,一周最少也得占四个下午。《红旗》杂志和《人民
日报》不断发表社论和各种署名“重要文章”,要求大家批判小生产,批判资本主义。批判
刘少奇和林彪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限制资产阶级法权,警惕商品交换原则对党的侵
蚀等等。同时还要求各级干部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并且为此推出了一个“新乡经
验”……整个社会依然保持着一种热热闹闹的局面。各种“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从报上
看,不时有某一位复员战士和某一位工农兵大学生,为了限制资产阶级法权,来到黄土高原
的小山村当了农民。尽管这些人在以后的年代里都象候鸟一样飞去而且再不返回来,但当时
倒的确让一些人有了宣传“革命形势大好”的典型材料。
县上的中学也不例外。除过每天劳动半天,各班还组织了学习马列“三结合”领导小
组。共青团和红卫兵组织并存。领导、教师、学生一起学习《共产党宣言》、《青年团的任
务》等等规定的篇章,开展批判资产阶级、修正主义和孔孟之道。同时学校还组织各种“毛
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奔赴各个公社、大队去搞宣传演出……但是,对于黄土高原千千万
万的农民来说,他们每天面对的却是另一个真正强大的敌人:饥饿。生产队一年打下的那点
粮食,“兼顾”了国家和集体以外,到社员头上就实在没有多少了。试想一想,一个满年出
山的庄稼人,一天还不能平均到一斤口粮,叫他们怎样活下去呢?有更为可怜的地方,一个
人一年的口粮才有几十斤,人们就只能出去讨吃要饭了……
孙少平好不容易在县城的高中熬过了半个学期。这第二个学期刚开学不久,他的情况依
然没有什么变化。在大部分的日子里,他还是要啃黑高粱面馍,并且仍然连一个丙菜也吃不
起。在上学期刚上学的那些日子,他对自己是否能上完两年的高中已经没有了多少信心。他
曾想过:读半年高中回农村当个小队会计什么的,也可以凑合了,何必硬撑着上学受这份罪
呢?
但这学期开学后,他又来了。他还是不忍心中途退学。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不可告人
的原因,使他不情愿离开这学校——这就是因为那个我们在前面已经提起过的郝红梅。
孙少平和郝红梅在过去的半年里已经相当熟悉,两个人交交往往,也不拘束了。他们不
光互相借着看书,也瞅空子拉拉话。在这个微妙的年龄里,不仅孙少平和郝红梅,就是和他
们同龄的其他男女青年,也都已经越过了那个“不接触”的阶段,希望自己能引起异性的注
意,并且想交一个“相好”。他们这种状态也许和真正的谈恋爱还有一段距离。当然,对于
这个年龄的青年来说,这种过早的男女之间的交往并不可取,它无疑将影响学习和身体。
但这年代的高中极不正规,学习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整天闹闹哄哄地搞各种社会
活动。学生没有什么学习上的压力——反正混两年高中毕业了,都得各回各家;再加上各种
活动中接触机会多,男女之间就不可避免会出现这种心心思思的现象。在眼前这样的社会
里,又是十七、八岁,他们谁有火眼金睛望穿未来的时代?别说他们了,就是一些饱经沧桑
的老革命,这时候也未必具有清醒的认识,许多人不也是一天一天混日子吗?
孙少平虽然少吃缺穿,站不到人前面去,但有一个相好的女同学在一块交交往往,倒也
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些活力。他渐渐在班上变得活跃起来:在宿舍给同学们讲故事;学习讨论
时,他也敢大胆发言,而且口齿流利,说的头头是道。如果肚子不太饿的话,他还爱到篮球
场和乒乓球台上露两手。在上学期全校乒乓球比赛中,他竟然夺得了冠军,学校给他奖了一
套“毛选”和一张奖状,高兴得他几天都平静不下来。
由于他的这些表现,慢慢在班里也成了人物。在上学期中选班干部的时候,他被选成了
“劳动干事”。他对这个“职务”开始时很气恼,觉得对他有点轻藐。后来又想,现在开门
办学,劳动干事管的事还不少哩,也就乐意负起了这个责任。
“劳动干事”听起来不好听,但“权力”的确大着哩!班上每天半天劳动,这半天里孙
少平就是全班最出“风头”的一个。他给大家布置任务,给每个人分工,并且从学校领来劳
动工具,给大家分发。他每次都把最好的一件工具留给郝红梅。起先大家谁也没发现劳动干
事耍“私情”。但有一天这个秘密被跛女子侯玉英发现了。
那天上山修梯田,发完铁锨后,侯玉英噘着个嘴,把发在她手中的铁锨一下子扔在孙少
平面前,说:“我不要这个秃头子!”
少平看她在大家面前伤自己的脸,就不客气地说:“铁锨都是这个样子,你嫌不好,就
把你家里的拿来用!”“谁说都是这个样子?你看见谁好,就把好铁锨给谁!”“我把好铁
锨给谁了?”
“给你婆姨了!”侯玉英喊叫说。
全班学生“轰”一声笑了,有些同学很快扭过头去看郝红梅。郝红梅把铁锨一丢,捂着
脸哭了。她随即转过身跑回了自己的宿舍,干脆不劳动去了。
侯玉英一跛一跛地走到人群里,大获全胜地扬着头,讽言讽语说:“贼不打自招!”
这污辱和伤害太严重了。孙少平只感到脑子里嗡嗡直响。他一把掼下自己手中的工具,
怒气冲冲地向侯玉英扑过去,但被他们村的金波和润生拉住了。班里许多调皮学生,什么也
不顾忌,只是“嗷嗷”地喊叫着起哄。直到班主任老师来,才平息了这场纠纷……
从此以后,他和郝红梅的“关系”就在班上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使他们再也不敢频繁地
接触了。两个人都感到害臊,甚至在公开的场所互相都不理睬。而且由于他们处于一个不太
成熟的年龄,相互之间还在心里隐隐地感到对方给自己造成了困难处境,竟然都有一些怨怨
恨恨的情绪。跛女子达到了目的,感觉自己在班上快成个英雄人物了,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提
高了八度,哈哈哈的笑声叫人感到那是故意让孙少平和郝红梅之流听的。
唉!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程度。尽管这不能算是恋爱——因为他们实际上没有涉及
所谓的爱情,这只是两颗少年的心,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共同的寒酸,轻轻地靠近了一
下,以寻找一些感情上的温热,然而却演出了这样一幕小小的悲剧。
他现在心里多么苦闷!尽管严格地说来,也许这不能称之谓失恋。但感情上的这种慰藉
一旦再不存在,就会给人的心中带来多少烦恼。这是青春的烦恼。我们不妨想一想伟人歌德
和他少年时代的化身维特。在这一方面,贵族和平民大概都是一样的。
那时间,孙少平重新陷入到灰心和失望之中。如果他原来没有和红梅有这种“关系”,
他也许只有肠胃的危机。现在,他精神上也出现了危机——这比吃不饱饭更可怕!他每次去
拿自己那两个黑干粮的时候,再也看不见她可爱的身影了。那双忧郁而好看的眼睛,现在即
是面对面走过来,也不再那样叫人心儿悸动地看他一眼了。在那以后的几个月里,他只是一
天天地熬着日子,等待放假……直到上学期临放假的前一个星期,孙少平才想起,几月前郝
红梅借过他的一本《创业史》,还没给他还哩。这本书是他借县文化馆的,现在马上就要放
假,如果她不还回来,他就没办法给文化馆还了。可他又不愿找她去要书。他心里对她产生
了一种说不出的恼火。她现在可以不理他,但她连借走他的书也不还他了吗?
最后一个星期六,郝红梅还是没给他还书。他也仍然鼓不起勇气问她要。他只好回家去
了。他借了金波的自行车,把自己那点破烂铺盖先送回去——下一个星期二就放假,他可以
在金波的被窝里一块混几夜,省得放假时背铺盖。
回家后,他在星期天上午给家里砍了一捆柴,结果把那双本来就破烂的黄胶鞋彻底“报
销”了,他只好穿了他哥少安的一双同样破烂的鞋。至于那双扔在家里的没有后跟的袜子,
父亲说,等秋天分到一点羊毛,再把后跟补上;袜腰是新的,还不能丢,凑合着穿个两三冬
还是可以的——要知道,一双新袜子得两块多钱啊!
星期天下午,他从家里带着六个高粱面和土豆丝混合蒸的干粮——没有挂包,只用一块
破旧的笼布包着,夹在自行车后面,赶暮黑时分回到了学校。
学校正处于放假前的混乱中,人来人往,搬搬运运,闹闹哄哄,一切都没有了章法。
他在校门口碰见了金波。金波说他正要出去给家里买点东西,就接过他手中的自行车到
街上去了。
他提着破旧笼布包着的那六个黑干粮,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他突然发现郝红梅在前面走。她大概没有看见他在后面。他真想喊一声她,问问那本书
的事。
他这时看见前面走着的郝红梅,弯下腰把一个什么东西放在了路边的一个土台子上,仍
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即刻就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拐弯处。
孙少平感到有点惊奇。在走过她刚才弯腰的地方,他眼睛猛地一亮:这不正是他那本
《创业史》吗?好,你还记得这件事!唉,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何必用这种办法……他
拿起那本书,却在暮黑中感觉一些什么东西从书页中掉在了地上。
他一惊,赶忙低头到地上去摸。他抬起了一块软软的东西,凑到眼前一看:天啊,原来
是块白面饼!
他什么也没顾上想,赶忙摸着在地上把散落的饼都拾起来。饼上沾了土,他用嘴分别吹
干净。
他拿着这几块白面饼,站在黑暗的学校院子里,眼里含满了泪水。不,他不只是拾起了
几块饼,而是又重新找回了他那已经失去了好些日子的友谊和温暖!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孙少平才重新又对这学校充满了热爱。于是,这学期报名日子
一到,他就一天也没误赴忙来了学校,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哩……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开学已经两个多星期,孙少平还没有机会和郝红梅单独说话。
他看见红梅换了一件半旧的红格子布衫,好象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大概由于一个假期
在家里,这个季节吃的东西又比较多一些,她原来很瘦削的脸颊现在看起来丰满了许多。已
经度过了半年的城市生活,她也懂得把自己农村式的“家娃”头,象城市姑娘一样扎起了两
个短辫;加上自做的、手工精细的方口鞋和一条看起来是新买的天蓝色裤子,简直让人都认
不出来这就是郝红梅了。其实她无非就是把原来的一身补钉衣服换成了没有补钉的衣服。这
个小小的变化,就使一个本来不显眼的人,一下子很引人注目了。同时也应该承认,郝红梅
本来就具备那种漂亮姑娘的脸型和身段。如果有一身比现在更漂亮的衣服,就很难看出这姑
娘是来自农村了。
孙少平看见她,心中就会荡起一股热辣辣的激流,有时甚至感到呼吸都有了困难。
当然,他自己的衣服还是老模样。一身家织的老粗布,尽管金波妈给他裁剪成制服式
样,但仍然不能掩饰它本质上的土气;加上暑假给家里砍柴,被活柴活草染得肮肮脏脏,开
学前快把家里蒸馍的半碗碱面用光了,还是没有洗净。他看着这身叫他伤心的衣服,真想一
把脱了扔掉。可自己很快又苦笑了:扔掉只得光身子跑!唉,最使他脸红的是,他这么大
了,连个裤衩都做不起。晚上睡觉,人家都脱了长衣服穿着裤衩,他把外衣一脱就赤条条一
丝不挂了……但不论怎么说,他现在有一个甜蜜的安慰:就他这副穷酸样,班里也许是最俊
的女子还和他相好哩!让侯玉英见鬼去吧!她就是想和他好,他也不愿意呢!这倒不是嫌她
的腿——假如红梅的腿是跛的,他也会和她相好的!
可是眼看半个多月过去了,少平还是没能和红梅拉几句话。这倒不是说连一点机会也
没。其实他们单独碰见过好多次,但不知她为什么又象上学期那样躲开了——而且常常看来
是有意回避他!
少平对此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他连一点原因也找不出来。
不过,他现在还没忙着象上学期一样陷入苦恼之中。他猜想:也许红梅家里有什么事,
她心里烦乱,才不愿意和他说话。
但看来她又没什么烦乱!相反,她却比上学期活跃多了。现在甚至每天下午吃完饭,在
男女混杂的篮球场上,都能看见她说说笑笑和同学们一块玩呢!
于是,有一天下午,少平看见红梅又在篮球场上的时候,他自己也就旋磨着进了场。这
并不是比赛,两边篮板下都有许多男女同学,站成一个半圆,谁捉住球,谁投篮。不管谁,
投了一次篮紧接着又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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