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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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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上空笼罩着黄漠漠的灰尘。街道上,出现了许多私人货摊和卖吃喝的小贩,虽然没遇集,
人群相当拥挤和嘈杂。
少平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跛女子侯玉英!
侯玉英怀里抱着个孩子,一瘸一拐从一个白布帐遮盖的货摊上转出来,走到了他面前。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侯玉英兴奋地笑着,对少平说。她比过去胖了许多,脸蛋象个
圆面包似的。
“这是……?”少平指着她怀中的娃娃。
“我的!四个月了!云云,给叔叔笑一笑!”侯玉英用手指头在孩子的下巴上按了按,
那孩子就咧开小嘴笑了。
少平把孩子从跛女子手里接过来,在这个胖小子的脸上亲了亲,又递给她,问:“你什
么时候结婚的?”
“前年国庆节……你看不上咱,咱没等头,就寻了男人……”侯玉英虽然大方地说了句
玩笑话,但脸已经通红了。少平的脸也红了。他还没有遇见一个女的当面说这种话。“你爱
人干啥着哩?”他问。
侯玉英扭过头朝那个白布帐下指了指。
少平看见,一位头发留得很长的青年,正在殷勤地为顾客拿东西,找钱。
“他也是个待业青年!去年,我爸为我们办了个营业执照,我们就干上了这营生……生
意还不错……哎,下午到我家里去吃一顿饭!两年多没见你,还以为你死了!我么……一直
还忘不了你……”侯玉英竟然羞得低下了头。
少平已经很不自在了——跛女子站在大街上说这种话!他只好客气地说:“我还要到中
学去找我妹妹,以后我到城里再去你们家……你快忙你的,我走了……”少平慌忙给侯玉英
打了招呼,就告辞走了。
他紧张地穿过街道,尽量使自己淹没在稠人广众之中。一直到通往中学的石坡路上时,
他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频率。
和侯玉英这次意外的邂逅,使孙少平感慨万端。唉,时过境迁,他们这一茬人已经开始
各自寻找自己的归宿。同学之中,有的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儿女,安安稳稳过起了光景日
月。少年!少年!那是永远地逝去了……可是,你现在还不准备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至于
你的未来是个什么样子,你现在还难以断定……少平在中学见到妹妹后,很快就换了另一种
心情。他高兴地看见,妹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身材高挑而挺拨,乌黑的头发剪得齐齐整
整。少平心里骄傲地想,妹妹就是到黄原城,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他给兰香带来了在黄原买的那身时新衣裳和两条天蓝色拉毛围巾——其中一条是送给金
秀的。
兰香和金秀在学校大灶上给他买了白馍和两份甲菜。兄妹三个在她们的宿舍吃了下午
饭。吃饭时,金秀不断询问她哥和她爸的情况。
第二天,兰香撵到汽车站送他。等车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
少平劝慰妹妹说:“别哭!我知道你为分家的事伤心。你不要怕,有二哥哩!你好好念
书,有什么困难,就给我写信,寄到你金波哥那里,我保准能收到。你千万不敢影响学习,
你快要考大学了!二哥这辈子恐怕再不能进大学门,但我特别希望你能考上大学。咱家里就
看你争这口气了!”兰香把脸上的泪水揩掉,一边听少平说,一边给他点头。中午,少平上
了公共汽车,直奔黄原城。
在黄原汽车站下车后,他身上只剩了五毛钱;他除过留够一张车票的费用,把所有的钱
都分给了爸爸、姐姐和妹妹。
现在,他等于赤手空拳返回到这个严厉的城市。现在正是城里下晚班的时候,自行车如
同洪水一般从他面前流过。
他又一次惆怅地立在候车室外面,思谋自己该怎么办。
他应该马上找到活干,否则五毛钱只能勉强在小摊上吃一顿饭。
当然,今晚上他也可以到金波或者阳沟曹书记那里凑合一下。但明天呢?后天呢?不
行!先得有个立脚之地,有饭吃,能赚点钱,然后才可以考虑其它事。
这样想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已经开始自觉地向东关大桥头移动了。
当他混入大桥头的“劳力市场”时,太阳就快要坠入麻雀山的背后。一些失去信心的揽
工汉已经开始退出这个地方。
少平焦灼地立在砖墙边,绝望之中带着一丝侥幸,等待看有没有包工头来“招工”。
他的愿望随着黄昏的降临而渐渐破灭了。
他突然想:他能不能再到他原来干活的工地上去碰碰运气呢?他知道那工程还没完,只
是一般说,他中间辞工的空缺,很快就会有人补上的。
尽管毫无把握,少平还是过了黄原河大桥,向物资局的工地走去。
他拿着剩下的五毛钱所买的那盒用作交际的纸烟,在工地上转了几圈,才找到了工头。
由于他现在穿了一身新衣服,工头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把那盒纸烟大方地塞到工头的
衣袋里,说:“我是孙少平。我又来了。现在我没活干,能不能再上你的工?”工头看来记
起了这个干活不要命的小工。他想了想,说:“本来人手满了,但一个人嘛……你来吧!”
少平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先到工地的灶上扒了两碗干米饭;然后就一路小跑着,到
东关金波那里去取他的那卷破烂行李。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连绵不断的秋雨刷刷地下着,城市一直笼罩在阴冷的水雾之中。从节令上看,这大概是
黄土高原本年度的最后一次雨水;过不久,天空就要飘飞起雪花。
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南风赶着灰黑的云彩,潮水般向北方漫过
来。雨时疏时密,但一直没有断。老天爷总是不尽人意,伏天要雨的时候,偏偏一滴雨也不
落;现在不需要雨,雨倒下个没完没了!
大街小巷淙淙地流淌着污水;房屋上的灰尘和人行道上的泥垢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黄
原河再一次变成了浑浊的泥汤。城外的山里峡谷之中,飘游着一团团蓝色的雾霭。秋雨造成
了一种令人愁闷的气氛。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卖东西的乡下人披着破麻袋片,躲宿在屋檐下
心灰意懒地等待买主。十字街的警察钻进岗楼里打盹去了,让汽车在街上自由行驶。从省城
到黄原每周三次的班机还没有停飞,轰鸣着低掠过城市上空降落在东川水迹斑斑的跑道上。
什么地方沉重的钢铁撞击声,在寂静的雨声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少平干活的那个工地照例停止了施工——场地完全泡在了一片烂泥汤中。工匠们也照例
倒在窑里开始没明没黑地睡觉。疲劳过度的人啊!一个个睡得伸胳膊蹬腿,不仅鼾声中捎带
着舒服的呻吟,还把牙齿咬得格嘣嘣价响……少平躺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却没有一点睡意。
他头枕着自己的两只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窑顶,一边听外面单调乏味的雨声,一边脑子里
杂乱地想许多事。
前几天,他抽空去了一趟曹书记家,把户口落在了阳沟。
他在那里仅仅落下个空头户口而已。视土如金的阳沟不会给他土地,他实际上仍然是一
棵无根草。现在他完全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曹书记的手上。他指望过一两年后,老曹最起码
能给他争取一块安家的地盘。至于土地,他不敢奢望。
这样说来,他一生也许只能在黄原城里打短工了。这是一条十分不可靠的谋生之路。要
是将来成了家,用这种方式能养活得了老婆孩子吗?
但是,以后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还很遥远。无论如何,他已经成了一名黄原人。这本
身就具有非凡的意义。他想象,他那些前辈祖宗中,大概还没有离开过故土。现在,他有魄
力跑出来寻找生活的“新大陆”,此举即是包含巨大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直到这个时候,孙少平还不知道曹书记两口子为他落户口的真实用意。我们可以猜想,
如果他知道他们是要他做上门女婿,那他会非常乐意接受这个现实的。把爱情放在一边不
说,他眼下起码就不会有这么多熬煎了,反正到时一切生活方面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但他同样不知道,曹书记两口子目前还不想把事情挑明。一来他们要进一步“考察”一
下他;二来菊英还在上学,年龄也小。对曹书记来说,这是他的一步“远棋”——还得走一
段再说!
现在,少平躺在这个汗气熏人的窑洞里,在鼾声雨声的交响曲中,谋算着自己下一步的
生计。他想,他一定不敢误工,要千方百计找到活干。他要赚钱给家里的老人。还要供妹妹
上学——现在分了家,他就是一家之主,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他已经在工地上留心学习匠工
的技能,想尽快改变当小工的处境。如果他成了匠工,一天的工钱就能提高一倍;这样,除
过顾救家庭,自己也能积赞一点。两三年后,要是能在阳沟找个地盘,他就可以先箍两孔窑
洞——那时才意味着他真正在黄原扎下了根。
这一切也许并不是梦想。他年轻力壮,只要心里攒上劲,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当
然,这还是一个最基本的打算哩!
他甚至想某一天,他也会成为一名包工头,嘴里叼着黑棒卷烟,到东关大桥头去挑选工
匠……嘿嘿,他就是成了包工头,为什么一定要嘴里叼根黑棒卷烟呢?不,他不会象现在这
些工头一样,神气活现地把自己搞得象电影里的保长一般;他要和他雇用的工匠建立一种平
等的朋友关系,尤其是要对那些上过学而出来谋生的青年给予特别的关照……孙少平躺在自
己的铺盖卷上,不断地这样胡思乱想。反正这下雨天也没有什么事,总不能没完没了地看
书;再说,他手头的两本书已经看完,现在也懒得到图书馆去借。
吃过饭以后,天突然出现了一会短暂的明亮,雨也下得小了一些。工匠们碗一撂。回来
又倒下睡了。
少平感到很烦闷,不愿意再躺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做那些浪漫的遐想。趁雨下得不大,他
想到街上转转,看能不能看场电影,好消磨一段时光。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把那身深红色的绒衣穿在身上,外面仍套着那身做活的破衣裳,就
赤手空拳出了门,来到大街上。他也没伞。就在屋檐下躲躲闪闪地走着;好在雨不大,星星
点点的,不会把衣服淋个透湿。现在穿绒衣似乎太早,走一段路以后,身上便感到热烘烘
的。他感到有点不自在——外衣的两个肩膀破烂不堪,里面的红绒衣暴露出来,特别扎眼。
从这身新旧悬殊、不伦不类的衣服上,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地道的乡巴佬。
但少平放心的是,这里没有多少熟人。街上谁有兴趣注意这身有碍观瞻的穿戴呢?
他便尽量把那种别扭抛开,自由自在地在黄原街上逛荡。雨中的街道难得清静;稀稀落
落的行人,脸都被雨伞遮挡着。
所有的商店都照常开门营业,但没有多少人光顾。少平不知不觉遛达到了南关,这里离
地委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本城最大的影剧院,他很想去碰碰运气,看现在放不放电影。
他远远地看见,影剧院前面的街道上,拥挤着许多人。估计有电影!但不知是否能赶上
场?
他加快脚步走到影剧院门口,迅速瞥了一眼大红油漆木牌,见上面写着《王子复仇
记》。他高兴极了!这是根据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改编的电影,据上次金波说,为哈姆
雷特配音的是孙道临,相当激动人心。
少平一看时间,知道还能赶上这一场,便慌忙挤到售票处。
他失望极了——这一场票已售完。
他于是垂头丧气退回到拥挤的人群里,看能不能钓个“鱼”。
他正在人群瞎挤,突然愣住了。他看见田晓霞穿件米色风雨衣,两手斜插在衣袋里,正
在几步远的地方微笑着看他。他僵立在原地,脸顿时象火一般烫热。
她走过来,仍然微笑着,伸出手,说:“我以为这是在做梦。”
“是……我也这样认为……”他握了握她的手。一阵难言的沉默。
“你现在是去看电影呢?还是到我家里去呢?”她掏出一张电影票递到他面前。
“不,你去看吧……我……”他的脸仍然象火烧一般。“我已经看过一次了……不过,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建议你也别去看了,咱们到我家里去吧!”晓霞似乎故意表现出一种矜
持的态度,但显然很难掩饰她的激动。
少平看见,晓霞已经完全是一副大学生的派头了,个码似乎也比中学高了许多。一头黑
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上面沾着碎银屑似的水珠。合身的风雨衣用一根带子束着腰,脚上是一
双棕色旅游鞋。
但是,站在这个人的面前,不知为什么,少平并不为自己的一身破衣服而感到害躁。相
反,他觉得穿这身衣服见她正“合适”。
“何去何从?”她笑着把手中的票晃了晃。
“我当然放弃了‘复仇’!”少平脸上的燥热渐渐消退了。
晓霞嘿嘿一笑,她很快把那张票向旁边“钓鱼”的人处理掉,便引着孙少平向地委走
去。
“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晓霞一边走,一边问他。少平无言以对。
他听见“蓬”一声,心一惊。扭头一看,晓霞手中撑开了一把湖蓝色的自动伞。
她向他挨近了一些,把雨伞遮在两个人的头上。他顿时感到自己沉浸在一片迷朦的湖蓝
色的梦幻之中……近两年了,他没有见晓霞的面,他原来想,一年前他没有答理她最后的那
封信,他们的联系也就随之永远地断绝了。她将会变成自己记忆里的一个人,而在现实中他
们再不可能见面。是呀,人家是大学生,他是一个乡巴佬。相差如同天上人间……可是,现
在却猛然和她相遇在了这秋雨绵绵的黄原街头……
“你怎不回答我的问话呢?”她在雨伞下转过脸,瞅着他。“一切都很明白……”他
说。
“是因为我上了大学,你仍然是个农民吧?看来,你还是世俗的!”晓霞不客气地说。
少平心里不同意老同学对他的评价。其实,他在灵魂深处并没有低看自己。她显然不了
解他这两年的变化。他之所以不愿和她再联系。的确是因为两个人在生活中的处境差异太
大。但这并不是说,他认为所走的道路就比上大学低贱。是的,他是在社会的最低层挣扎,
为了几个钱而受尽折磨;但他已不仅仅将此看作是谋生活命——职业的高贵与低贱,不能说
明一个人生活的价值。恰恰相反,他现在倒很“热爱”自己的苦难。通过一段血火般的洗
礼,他相信,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而酿造出的生活之蜜,肯定比轻而易举拿来的更有滋味——
他自嘲地把自己的这种认识叫做“关于苦难的学说”……晓霞把他引进了地委大门。看门房
的老头在玻璃后面满脸堆笑向晓霞点了点头,他们就径直穿过一个大院,又通过一道小门,
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院落。
晓霞对他说:“这是常委院。”她又指了指旁边一座四层楼,“那是地委家属楼,我们
在一单元二楼左手……这样吧,咱们不回家了,在我爸的办公室里好拉话。我爸昨天去了原
东县,还没回来……”
常委院是一排做工精细的大石窑洞,三面围墙,有个小门通向家属楼。院子里有几座小
花坛,其间的花朵大都已凋谢,竟奇迹般留了一朵红艳艳的玫瑰。墙边的几棵梧桐树下,积
了厚厚一层黄叶。
晓霞收了雨伞,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了中间一孔窑洞的门。她揭起门帘,把少平让进
去。
窑洞面积很大,两孔套在一起;刚进门的这孔显然是办公室,从墙中间的一个小过洞里
穿过去,便是书房兼卧室了。她引着他进了里间。
他拘谨地坐在沙发里,环视着这个非凡的地方。晓霞忙着为他倒茶、削苹果。
少平在对面墙上的穿衣镜里,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烂衣服头发乱得象一团沙蓬,坐在这舒
适的全包沙发里,实在有点滑稽。如果不是晓霞在,进来个生人看见他这副样,会以为是个
图谋不轨的歹徒呢!
晓霞把一颗削好的苹果递到他手里,然后也坐在旁边的沙发里,开始询问他这两年的情
况。
少平这才一边吃苹果,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如实地向晓霞叙说他的经历和目前的状况。
在少平说话的时候,晓霞瞪着一双美丽而惊讶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少平说完后,晓霞象木雕一般呆坐在沙发里,不再发问,也不再说话。
少平也沉默了一会。然后他信任地对她说:“你不要对任何熟人或咱们的同学说起我的
情况。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我才对你说了实情。不愿意我目前的真实情况让别人知道。要是
传回原西,我父母一定会着急的。我希望在老人的想象中,我在黄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咱
们同学之中,除过金波,谁也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这不是因为虚
荣,而是不愿遭受虚荣者的嘲笑;我想默默地、宁静地走自己的路……
“你得向我保证这一点!”少平强调说。
晓霞象是从梦中惊醒,随口说:“这你放心!”她站起来,“先不说了,让我去买饭!
咱们就不回我家里吃了,我知道你在我家里吃饭不自在。我到大灶上去买……”
晓霞从框子里拿出碗筷,又在桌子抽屉里抓了一把饭票,就很快出去了。
一刻钟以后,她端回一磁盆炒菜;菜上面摞了一堆馒头。她拿出个小碗,给自己拨了一
点菜,又拿了一个馒头,说:“剩下都是你的!”
少平估量了一下,说:“我大概可以消灭,不过,你不要笑话!”他说着就端起了盆
子,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晓霞笑了。她坐在他旁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又挑回到他的磁盆里。不知为什么,她这举
动使他想起了润叶姐——那种黄土高原姑娘们所具有的温暖的亲切感……天色暗下来了。
晓霞拉亮电灯,把自己的碗放在一边,站着看了他近一分钟,突然问:“我能给你什么
帮助呢?”
少平抬起头,说:“你如果认为什么书好,再象以前一样,及时推荐让我看。”
“其它呢?”
“不需要了。”
“那我怎样把书交给你?”
少平想了一下,说:“我半个月来找你一次,行吗?”“当然行!”
“什么时候来比较合适?”
晓霞也想了一下,说:“白天你都要干活,那么,就星期六晚上吧。就在这里。我爸一
般星期六晚上都不在办公室……”
少平接着就告辞了。晓霞也不挽留,起身把他一直送到地委机关的大门口。
分手时,她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但是,你一定要来找我
啊……”
“我会找你的!”他主动和她握了手,就转身向街道上走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西边远远的天空露出了一片乌蓝。
好,天一晴,明天就可以出工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一
她现在是留在村里的唯一插队知青了。
这是一个不幸的人:二老双亡,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一九六九年冬末,当时和她一同
来插队的有二十几个少男少女。在第二或第三个秋天,这些人就先后和大雁一齐飞走了。他
们有的当了兵或工人;有的更幸运一些,上了大学。只有她走不了。她像一只被打断翅膀的
雏雁,滞留在这里六年了。谁都知道,她不幸,是因为已故的父亲被宣布为“畏罪自杀”的
“叛徒”——他人死了,却给她留下了一份吃不消的政治遗产。
但是在有些人看来,她的不幸主要还是怪她自己。在人们的感觉中,现在这时光像她这
种处境的人,一般说来总是自卑的。为了自己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或者企求一点小小的
发展,总是时时处处小心谨慎,没锋芒,没棱角,奔跑在领导的鞍前马后,随社会的大潮流
任意飘泊……但不幸的是,吴月琴没有这种认识。以上所说的那些“美德”她连一点也没
有。相反,却表现出一股傲气。你看她吧,走路抬头挺胸的,眼睛总是锐敏地扫视前面的世
界。嘴里时不时哼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外国歌,有时还像男孩子一样吹口哨哩。在别人对当
前那些时髦的政治话题喋喋不休地谈论的时候,她总是一言不发,一双淡漠的黑眼睛瞪着,
或者干脆把这双眼睛闭起来。总之,她和眼前的社会很不搭调。
她所在的生产队正好是公社所在地。村里的老百姓就是在厕怕里见了公社干部,也总要
满脸堆笑,用庄稼人那句向人致敬的话问:吃了没?吴月琴才不管这一套。她就是见了那个
外号叫“黑煞神”的公社书记,也不主动搭理。如果“黑煞神”冯国斌也不搭理她的话,她
甚至加眼皮也不抬就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
她很孤独,但这只是对别人来说,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看来并不如此,白天晚上,只要
她没睡着,嘴里总是哼哼唧唧在唱歌。唱的当然不是当时人们所听惯了的歌。怪腔怪调的,
谁也听不懂。她自己是畅快的——人们这样认为。
但老百姓对她的这种畅快是鄙视的。的确,父亲去世是过了几年了,但她妈不是前几个
月才死的吗?就是老人历史上有问题,但总是自己的亲人嘛!难道作儿女的就连一点点悲哀
和痛苦的表示都没有,还能畅快的唱歌吗?实在是作孽!
有一次,当吴月琴所在的三队队长运生说了一件关于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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