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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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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身上的伤口。耳朵、脸、爪子都在流血;最可怕的是它的咽喉上被撕开一个致命的大口
子,简直惨不忍睹。
徐国强面对这个血淋淋的牲畜,不知如何是好。他猛然灵机一动,拉开桌子抽屉,把他
自己平时用的药都拿了出来。
他先把止血粉撒在猫的伤口上,又拿了棉纱和胶布准备包扎,但胶布在皮毛上面粘不
住,只好凑合着捆扎起来。
他把它放在一个棉垫子上,然后悄悄溜到厨房里,把几片止疼片拿刀背捣碎,在杯子里
拿水调成汤,又带了几块熟肉回来。他把肉放在猫嘴边,猫只是呻吟般喵呜着,无心食用。
他就拿小勺子给它喂药。尽管他给猫说,这是止痛药,但猫怎么也不喝。
他只好把杯子放在一边,束手无策地坐在猫旁边,陪伴着它。外面的风似乎小了,寂静
中听见一片沙沙声。隔壁房间里,传来福军沉重的鼾声。
徐国强呆呆地看着奄奄一息的老黑猫。此刻,这只猫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动物,而是他
的亲人。他记得爱云她妈临终的时候,他也就这样呆在她的床边。动物和人一样,总有一天
也要走向生命的终点。在这个时刻,他们是极需要亲人守护在身边的;这样,他们也许能镇
定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亲爱的黑猫渐渐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受伤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那两只美丽、金
黄色的眼睛。
老汉轻轻把它抱在怀里,用一只青筋突暴的手悲痛的抚摸着它。
黎明时分,老黑猫在徐国强的怀抱里死去了。
老汉用手掌抹去满脸泪水,抱起这个咽气的伙伴,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他看见,外面
已经铺了一层寸把厚的雪。天阴得很重,空中仍然飘飞着雪花。风已经完全停了,空气中流
荡着一种微微的温暖。
他把老黑猫安放在阳台的一个角落里,用那片棉垫遮盖住它,然后静静地立在栏杆边,
望着风雪迷朦的城市和模模糊糊的远山,嘴里叹息着,胡楂子周围结上了一圈白霜……徐国
强老汉一个上午没有出自己的房门。他盘腿坐在床铺上,沉默地抽了很长一阵烟。后来,他
在床下找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用笤帚打扫干净,给里面垫了一些新棉絮。他要象安葬人一
样安葬他的老黑猫。
中午前后,他的猫入“殓”了。他把那只猫经常饮水吃食的小碗和那个毛线蛋,都放在
了“棺材”里;然后拿小木片把木匣子钉起来。
福军和爱云中午都不回家来,他自己也无心吃饭;于是就把这个小木匣装进一个破提
包,又拿了一把挖炉灰的小铁铲,一个人静悄悄地出了门。
他踏着厚茸茸的积雪出了家属楼后边的小门,蹒跚着来到街道上。满天雪花象无数只纷
飞的白蝴蝶。徐国强老汉脸绷得紧紧的,路上偶尔有认识他的人热情地给他打招呼,他只是
严峻地点点头。
他到离地委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沟里,在马路旁边瞅了个向阳的小山坡,用小铁铲在土崖
根下掘个小洞,把那个小木匣放进去;然后用土掩埋起来,并且象真正的坟墓一样,弄起一
个小土包。
殡葬全部结束后,他蹲在这个小土包旁边,又抽起了旱烟,雪花悄无声息地降落着,天
地间一片寂静。他的双肩和栽绒棉帽很快白了。他痴呆呆地望着对面白皑皑的雪山和不远处
的一大片建筑物,一缕白烟从嘴里喷出来,在头顶上的雪花间缭绕。
徐国强老汉突然感到这个世界空落落的;许多昨天还记忆犹新的事情,好象一下子变得
很遥远了。这时候,他并不感到生命短促,反而觉得他活得太长久。
毫无疑问,老黑猫的死对徐国强老汉的打击是沉重的。只有他自己才能体验到这件事的
残酷性。他也并不指望别人理解他,包括他家里的人。
几天来,他的情绪一直很低。他也不愿给别人叙说他的不幸。要是说出他为一只死去的
猫而悲伤,也许别人会笑掉牙的。只是在星期天的饭桌上,爱云突然提念说:“这几天怎不
见猫呢?”
“猫已经死了。”他对女儿说。
“死了?也是的,这只猫太老了……”爱云轻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便去盛汤。晓霞只顾
低头吃饭,福军一边吃,一边和旁边的一位干部说话。谁也没有再说起这只死去的牲灵。
徐国强勉强吃了一小碗米饭,连汤也没喝,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木然地立在门后
边,泪水盈满了一双昏花的老眼。他好象听见房间的什么地方传来“喵呜”一声叫唤,赶忙
把脑袋转了一圈。一无所有,是他的耳朵产生了错觉……在以后的日子里,每过一两天,徐
国强老汉总要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一个人悄然地走出家门,穿过那条街道,来到那个小山湾
里,在那个小土包前徘徊一段时光。人的感情有时候真是不可思议,他也许对人是冷漠的,
但可以对一个动物怀着永远的眷恋。
又是一个黄昏,城市的灯火和山坡上的残雪闪烁着冰冷的白光。大地已经开始结冻,硬
帮帮得象铁板一样。风呜咽着从远处的山口中吹过来,灌满了低洼中的城市。徐国强老汉象
往常一样,穿着厚厚的挂面羊羔皮大氅,戴着栽绒棉帽,又来到掩埋着老黑猫的那个小山湾
溜达。他现在已经没勇气走到那个小土包前;只是在那个山坡下面的公路边上来回走几圈。
这在很大程度上倒不是专门来祭奠那只死去的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就好象他在这地方丢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尽管毫无指望再拾回来,但仍然还要反复寻找。
徐国强老汉在马路边上溜达了几圈,正准备返身回家去,却突然又听见了一声猫的叫
唤。他心一惊,不由转过脸向山坡上望了一眼。除过一片昏暗,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摇摇戴栽绒棉帽的脑袋,知道他的耳朵又出了毛病。“喵呜!”
又是一声猫的叫唤声。这下老汉听真切了!这的确是一声猫叫,而且和他的老猫叫声几
乎一模一样!
一股凉气沿着老汉的后脊梁一直窜到后脑勺上。难道他的老黑猫真的活过来了?他尽管
是个老共产党员,但多少还有点迷信,心想是不是猫的魂灵在他附近叫唤呢?
当又听见一声猫叫后,他才发现这叫声是从公路前面传来的。
他怔怔地立在路边,看见前面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向他这边走来。
直等到这个人走到他面前,他才认出这是他的外孙女晓霞!
“你怎到这儿来了?”徐国强老汉走前一步,对外孙女说。晓霞从她的棉大衣里掏出一
只小猫,举到他面前说:“外爷,我在自由市场上给你买了一只猫。你看,也是黑的!两只
眼睛黄黄的,和你原来的那只一样,说不定就是老黑猫生的儿子呢!外爷,你不要难过。我
知道你一个人常到这地方来……”
徐国强老汉从外孙女手里接过那只小黑猫,弯下腰用脸颊在猫身上蹭了蹭,黑暗中忍不
住泪水夺眶而出。他伸出一只手在外孙女头上摸了摸,说:“咱们回家去吧……”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一九八一年农历正月十六过罢传统的“小年”以后,黄原地区各县的县城,顿时涌满了
公社和农村来的基层干部。这些人胸前的钮扣上都挂着一张红油光纸条,上面印有“代表
证”三字。各县每年这个时候召开县、社、队、小队四级干部会议、似乎象过节一样,也成
了个传统。会议期间,这些小小的县城陡然间会增加一倍左右的人口,显得异常地拥挤和热
闹。县城的小学、中学和各机关一切闲置的房屋和窑洞,都睡满了这些各地农村来的杰出人
物。通常这期间,县上都要唱大戏;这种会议似乎越热闹效果越好。
按老套路,每年的“四干”会主要是总结去年的工作,安排今年的生产,全体大会上,
由县委书记做总结报告,县上其他领导围绕报告中心分别讲一通话,然后以公社为单位进行
讨论。
今年的“四干”会非同以往;因为这是农村实行个人承包责任制以来的第一个“四干”
会。不知哪个县开的头,今年“四干”会除过传统的日程安排,另增添一个新内容:在会议
结束时举行声势浩大的“夸富”活动。
于是,各县闻风而纷纷效仿。
这真是时代变,做法也截然相反。往年的“四干”会,通常都要批判几个有资本主义倾
向的“阶级敌人”、今年却大张旗鼓地表彰发家致富的人。谁能不为之而感慨万千呢?既然
各县都准备这样搞,原西县当然也不能无动于衷。尽管县委书记张有智向来反感这类大哄大
嗡,但看来不这样搞也不行。以前他是副职,不感兴趣的事可以回避;但现在他成了“一把
手”,就不敢再任性了——“夸富”实际上是赞扬新政策哩!
张有智把这件事交给“二把手”马国雄去操办。这差事正对国雄的口味,他最热心这些
红火工作。我们知道,一九七七年,他曾负责“导演”了接待中央高老的那次著名活动。
马国雄根据常委会的决定,早在元旦前后就召开了电话会议,要求各公社推选“冒尖
户”。“冒尖户”的标准是年收入粮一万斤或钱五千元;各公社不限名额,有多少推选多
少,但不能连一名也没有。“冒尖户”除在春节后”四干”会上披红挂花“游街”以外,每
户还要给奖励“飞人牌”缝纫机一架。
这件事首先难倒了石圪节公社书记徐治功。治功知道,按照县上要求的标准,他们公社
连一个“冒尖户”也找不出来。石圪节是全县最穷的公社,虽然实行了责任制,农民的日子
比往年好了,可新政策才刚刚一年,凭什么能打下万斤粮食或赚下五千元钱呢?这不是逼着
让他徐治功去上吊吗?哼,别说农民,他徐治功也没那么多家当!
可是,找不出“冒尖户”,徐治功没办法给县上交待,再说,没个“冒尖户”,他又有
什么脸向去参加“四干”会?
找不出来也得找!找不出来就说明他徐治功没把工作做好!
他们副手刘根民叫来,发愁地和他商量到哪里去找个“冒尖户”。
两个人扳着手指头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往过数,结果还是找不出来一个。
徐治功突然手在大腿上拍一巴掌,说:“我好象听说双水村的金富弄了不少钱,兴许这
个子能够上标准哩!”刘根民淡淡一笑,对兴奋的徐主任说:“据有人传说,他的钱不是从
正路上得来的去他妈的!不管是偷的还是抢的,只要凑够五千块就行了!”
“这样恐怕不行。”刘根民摇摇头,再说,如果这小子真是用不正当手段弄来的钱,他
也不会给你说他有那么多。”
“那咱们怎么办?”徐治功束手无策地问刘根民。刘根民能有什么办法呢?
徐治功背抄着手在地上走了两圈,又来了“灵感”,说:“你的同学孙少安怎么样?这
小子开了烧砖窑,说不定赚下不少钱呢!”
“据我所知,少安也没赚下那么多钱。”刘根民说。“不管怎样,咱们一块到双水村去
看看!”
刘根民也和徐治功一样急,找不出个“冒尖户”,县上不会饶了石圪节公社。
刘根民只好和徐治功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到双水村找孙少安,看能不能把他的同学凑
合成个“冒尖户”。
公社的两位领导在烧砖窑的土场上找到了满脸烟灰的孙少安。
少安听他们说明来意后,惊讶地说:“哎呀,你们也不想想,我就这么个摊场,怎么可
能赚下那么多钱呢?”“你甭轻看这事!”徐治功诱导说:“当了‘冒尖户’,不光到县上
披红挂花扬一回名,还给奖一台缝纫机呢!”“我没资格去光荣嘛!”少安无可奈何地说,
“把我的骨头卖了,也凑不够那么多钱。”
“嗨,这就看怎样算帐哩!”徐治功嘴一撇,给刘根民挤了一下眼睛,“咱们回家去说
吧!”
少安引着他们回到家里。徐治功一进院子,就指着少安的三孔新窑洞说:“这不是个
‘冒尖户’是个啥?”秀莲一看两个公社领导上了门赶忙洗手做饭。
徐治功立刻发明了一种“新式”算帐法。他把孙少安的现金、粮食、窑洞和家里的东西
统统折了价,打在一起估算。后来又加上了现存的砖、砖坯和烧砖窑。尽管这样挖空心思算
了一番,结果还是凑不够五千元。这时候,在锅台上擀面的秀莲插嘴说:“要把我爸爸的算
上大概就够了。”她听说能奖一台缝纫机,就一心想当这个“冒尖户”,她早就梦想有一台
缝纫机。
“对!”陷入困境的徐治功高兴地说“可是我和爸已经分家了。”少安说。
“父子分家不分家有什么两样!”秀莲白了一眼丈夫,意思是埋怨他太傻了,为什么把
一台不要线的缝纫机扔了呢?
徐治功竟然就麻麻糊湖把孙玉厚的财产也算到少安名下,总算凑够了“标准”——他终
于搜肠刮肚为石圪节创造了个“冒尖户”。
会议期间“肯尖户”们象平民中新封的贵族一般,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抬举,其他社队干
部都是自带铺盖,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学生宿舍里;而“冒尖户”和各公社领导一起被安排在
县招待所,两个人住一间带沙发的房子;吃饭也在县招待所的小餐厅,有社会还普遍贫穷的
状况下,这些发达起来的农民受到了人们的尊敬。他们佩戴着写有“冒尖户”的红纸条走到
街上。连干部们都羡慕地议论他们——是呀,这些每月挣几十元钱的公家人,恐怕有五千块
存款的也不多。人们的观念在迅速地发生变化;过去尊敬的是各种“运动”产生的积极分
子,现在却把仰慕的目光投照到这些腰里别着人民币的人物身上了。
孙少安站在这个光荣的行列里,心慌得象兔子一般乱窜。他知道,在全县这几十个“冒
尖户”中、大部分是真“冒尖”,也有假“冒尖”的。他自己属于后一种“冒尖户”。他真
后悔为了一台缝纫机而来受这种精神折磨。除过开会,他也不上街去;他心虚,似乎感到城
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假”的。
他同屋住着柳岔公社的一个“冒尖户”,名叫胡永合,是靠长途贩运发财的。这家伙是
个真“冒尖”。据他夸耀,他可以一次包县运输公司的两辆汽车,到省城和中部平原的县镇
拉面粉,回到山区每袋净赚四五元钱。胡永合气派很大,对少安说,他今年还准备办个罐头
加工厂呢!
几天以来,孙少安被各种情况刺激得坐卧不安,同时也在内心升腾一种新的雄心壮志。
他感到,由于过去太穷,生活一旦有所改善,就有点心满意足了。现在看来,他应该放开手
脚发展自己的事业。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冒尖户”。他暗暗下决心,明年他要理直气壮地
来参加这样的会议!
在别的“冒尖户”们外出逛悠的时候,孙少安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开始谋算他下一步
的宏图远景。他想回去以后,先立刻筹划买一台中型300型制砖机,多开几个烧砖窑,办
它个真正的砖厂!
当然,要迈出第一步困难就很多。首先是资金问题。一台中型制砖机就得五千元,他个
人的钱根本买不起;更不要说扩大生产还得有其它花费。至于人手,现在倒可以雇几个人;
虽然雇工还没有明确的政策,但许多地方已经有这样的现象,公家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据他二爸说,报纸上现在对这问题正讨论着哩。
他首先发愁的是钱。没有办法,看来只能走贷款这条路。
这一天晚饭后,他找到了公社的徐主任和刘主任,向他们倾吐了自己的心事。
徐治功和刘根民马上表示支持他的想法,说回去以后立即给他贷款,他要多少就给贷多
少。两位主任这次会上也受到了强烈刺激。别的公社都有两名以上的“冒尖户”来参加会
议,就他们公社是一户,并且还是个假的!他们来参加这个会实在是脸上无光,因此决心回
去也要大干一番,下决心搞出几个真正的“冒尖户”来!
“四干”会的最后一天,原西县举行了隆重的表彰“冒尖户”大会(当时俗称“夸富”
会)。
这一天,原西县城一片热闹。除过参加会议的一千多名干部外,城里的机关干部和市民
也都纷纷涌进了县体育场。县广播站在向全县转播大会实况。体育场挤得人山人海。主席台
下,“冒尖户”们全部披红挂花,骑在高头在马上,一个个都被装扮得象状元兼驸马。人们
都新奇地想挤前去看看这些光荣的老百姓。
简短的会议仪式举行完以后“夸富”大游行开始了。总指挥马国雄手里拿着个电喇叭,
满头大汗地跑个不停,指挥着游行队伍按顺序出了体育场,浩浩荡荡走向大街。
游行队伍的最前边是十几班吹鼓手。这些被召来的是全县最著名的乐人,唢呐上挽着红
绸花,一个个都大显神通、腮帮子鼓得象拳头一般大。唢呐声和锣鼓声震天价喧吼。四面八
方鞭炮声聚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乐队后面,是骑马的“冒尖户”们。他们的马都由县委和各部门的领导人牵着,使得这
些受宠的泥腿把子们,都十分不好意思;此刻一个个羞怯地低着头,象些新娘子似的。“冒
尖户”后面,是一长溜工具车。每辆车驾驶楼的顶棚上面,都搁着一架“飞人牌”缝纫机—
—这是给“冒尖户”们的奖品;缝纫机上贴着大红“喜”字。马国雄几乎把这个活动弄成了
集体婚礼。工具车使劲按着喇叭,警告两边潮水般拥挤的人群让路;它们跟在马匹后面,象
乌龟般慢慢地爬蜒着。工具车后面,紧跟着“四干”会的一千多名代表。市民们现在已经挤
在街道两旁,欢天喜地观看这场无比新鲜的热闹景致……
披红挂花的孙少安骑在马上,在一片洪水般的喧嚣和炮仗的爆炸声中,两只眼睛不由地
潮湿了。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他是个冒充的“冒尖户”,而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幸福之中;
自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感到了作为人的尊贵。卷四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每年腊月,在临近春节的十几天里,兰花和她的两个孩子,总是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
期待着久离家门的王满银从外面归来。
外出逛世界的王满银,一年之中很少踏进家门。但他象任何一个中国人一样,每年春节
还是要回家来过年的。当然,过罢春节不久,他屁股一拍,就又四方云游去了。他在外面算
是做生意;至于生意赔了还是赚了,没有多少人知道。东拉河一条沟里的几个村庄,这王满
银倒也算个人物;对于一辈子安身立命于土地的农民来说,敢出去逛门外的人都属于有能耐
的家伙。
不论怎样,这个逛鬼总还有点人味,每年春节回来,也知道给两个孩子买身衣裳,或给
他们带点外面的新鲜玩艺。对于孩子来说,父亲永远是父亲;他们想念他,热爱他,盼望他
回到他们身边。猫蛋和狗蛋天天等着过年。人家的孩子盼过年是为了吃好的,穿好的,为了
红火热闹。他们盼过年还有另外的想往——那就是能和自己的父亲一块呆几天。这对缺乏父
爱的孩子来说,比吃好穿好和红火热闹更重要。
孩子们也渐渐明白,最苦的要数母亲了。父亲一年不在家,母亲既忙家里的事,还要到
山里去耕种。在通常的情况下,她既是他们的母亲,又是他们的父亲。尤其是夜晚,当黑暗
吞没了世界的时候,他们睡在土炕上,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们多么希望父亲能睡在身边
——这样,他们就是做个梦,心里也是踏实的。他们现在只能象小鸟一样,依偎在母亲的翅
膀下。他们已懂得心疼母亲,总想让她因为他们而高兴。猫蛋已经十岁,在罐子村小学上二
年级。她长得象她姨姨兰香一样标致。母亲原来不准备让她上学,因为家里缺少帮手,她已
经可以给大人寻长递短。尤其是责任制一开始,许多上学的孩子都回家来了,说明上学在农
村已不时尚。是呀,上几年学还不是回来劳动?她二舅都读完了高中,现在也不得不到黄原
去打短工。是大舅硬劝说她母亲让她上学的。猫蛋上了学,就知道要当个好学生,她上课为
了让老师表扬,坐得端端正正,把腰板都挺疼了,因此刚入学四个月,就戴上了红领巾,母
亲高兴得给她吃了三颗煮鸡蛋。弟弟狗蛋已经八岁,还没有去上学,整天跟妈妈到山里拾柴
打猪草,已经担负起了男子汉的责任!老天爷总是长眼睛的,它能看见人世间的苦难,让这
两个孩子给不幸的母亲带来莫大的安慰……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兰花的日子过得多么凄凉呀!除过担当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责任,
家里山里辛勤操劳外,她一年中得不到多少男人的抚爱。她三十来岁,正是身强体壮之时,
渴望着男人的搂抱和亲热。但该死的男人把她一个人丢在家,让她活受罪。尤其是春暖花开
的时候,在温热的春夜里,她光身子躺在土炕上,牙齿痛苦地咬嚼着被角,翻过身调过身无
法入睡……在山里劳动,看着花间草丛中成双成对的蝴蝶,她总要怔怔地发半天呆。她羡慕
它们。唉,死满银呀,你哪怕什么活也不干,只要整天在家里就好了。我能吃下苦,让我来
侍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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