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洛阳女儿行-第2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为农岁不登。百人会中身不预,五候门前心不能……身投河洛饮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且共登山复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今人做人多自私,我心不悦君应知:济人然后拂衣去,肯做徒尔一男儿?……
身后的人听到他的歌声就愣住了。韩锷唇边微微一咧——没想在这个塞外之夜,他终于把自己的那个心头的情结解开了。
不错,天地如此之大,本来不该仅只是两情燕婉所能缚住的——可方柠,你也真够自私的了。我自私是不愿违己初心依附于你。你自私是就算我独使塞上,你还不肯将我轻易放过?而这次你要的又是什么?你所要求我,所期待我的,难道仅只是做一个你的裙下之臣吗?我可以喜你,但不会臣服于你,不会将自己轻身相与,裹挟入你的生活成为你的仅仅一个棋子。羌戎犯境,生民涂炭,我此时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即然你就是那通晓胡语,明习昭武九姓风俗的人,那同去又如何?
他心里想得开阔,容色一时也就变得极为舒畅。方柠在后面听到了他的歌,心里只觉一阵惋惜——那缚在这个男人身上可以牵绊他的一缕情丝原来终于断了。她的眼里多了一丝钦敬。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狠得下心的女人,她是不会喜欢那些她真的能完全吃得定拿得住的男人的。对于他们,她会时时扬起她手里的鞭子,同时心里鄙夷着对方不过为色所迷——而你即为我所迷,已没了自己,又以什么来喜爱我呢?
皎洁的月下,两个人各有所思。方柠见韩锷下了马正那么修长伟岸地站着,忽然觉得这样……也许更好。她悄悄走到他的身边,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但那动作里就有一分尊重与爱,那是韩锷所一直苦寻而未得的。远处忽有鼙鼓声响起,韩锷剑眉一剔:羌戎又在夜袭?他身子一耸,就待上马,方柠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压了压,微笑道:“别担心,那是王将军的援兵到了。他们今夜必然大胜,羌戎马上就会败走。我们奔得远了,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一会儿为他庆功好了。”
韩锷眼光有些疼惜有些厌烦地看着方柠——这个女子,深谋远算,原来自己出使一行,也落入她与王横海的算中了。
但他现在不想动:人生,有那么一刻,有这样的人如此关切地“算计”着自己,其实也还好。哪怕那是陷井,起码它也是温柔的。她只是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她想要自己过的生活罢了。只听方柠道:“还在气那日长安校场中我把你一个人晾在了场上?我不是想让你到洛阳任职,离我近一些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有一种女孩家特有的娇软。
韩锷还很少听到方柠这么柔软地与自己说话,象是她只是个无力而又想得到的小女孩儿,自己是她倾心渴慕的那个男人。——但她……也能称为娇弱吗?他怀疑她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除开她家门图存、势力倾轧外,她对自己的需要到底有几分真心?
但起码,还有一点点真吧?韩锷抬头看着月下草野:就算自己傻,就算自己骗自己,那且还骗这一次吧。毕竟,这甘愿被骗的心理也是快乐的。
好一时,远方杀声已静,韩锷与杜方柠其实没有说什么,却也一直没有动。他们是好难得的有了这年来未尝有过的一次静默相伴了。天色近晓时,韩锷与杜方柠才双骑并辔回到王横海扎营之处。只见沙场战罢,一片狼藉,而王横海,居然已拨营走了。据场中的战况,分明可以看出,这一战,是他们羸了。韩锷的心头却一紧,猛地想起:小计!
他有些张惶地抬起眼,在那残留的栅沟废灶间找寻着,明知他肯定也被王横海带走了。方柠却轻声道:“你是在担心小计吧?”
韩锷看向她。只见她唇边一抹轻笑,早已知道般,轻倩地道:“放心,王将军不会对他不好的。”
韩锷怔怔地望着她,至此才算明白——原来,他们一切都算计好了!怪不得她不叫自己急着回来,怪不得王横海昨日会问起小计的去留。他心头升起一抹苦涩:方柠不愿自己与小计呆在一起。但她这是,想单独与自己在一起吗?
方柠的脸上却腾起一抹笑意:“韩宣抚使,难道你不想和我双驹并辔,同使塞外,没有别人,没有任何纠缠吗?”
想——怎么会不想?但韩锷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不喜欢的是这种处处落人之算的感觉。方柠是算定他不是爱多话的人,不会问她一个名门闺秀,为什么肯突然抛绝繁华,跟他这漂泊之人同使塞外了。韩锷静静地望着她,知道她如此举止断不会那么简单,却也测不准她这次主动的边塞之行,倒底出于什么居心。
※※※
两人的心里猜疑固猜疑,但彼此的同行,也还是快乐的。
那方柠久居关东,还是头一次到这塞外。天高地阔,她的脾气也渐还原成一个小女孩子似的,总爱莫名的激动与高兴。而那一声尖叫,一声欢笑,一时沉默,一时温柔,也如这草海上空的云一样,全让人捉摸不定——你全不知她下一个时间表情会是什么。有时见到草野间有一只鹿远远跑过,她就会发出一声尖叫,那鹿儿被她叫得跑得更快了。有时她突然伸出鞭子,狠狠抽一下韩锷的马臀,自己放马抢先跑了起来,要和韩锷赛马。一路上都漾着她银铃样的笑声,那笑声点点洒落,落在这秋深的草野间,让人怀疑明年春上它落地的地方会不会开出不知名的娇艳的花来。
有时她又静静的沉默了,整个天地那时也静了,好象为了陪衬她鼻弯处的那一抹阴影。那时多半是在休息时,她遥遥地放任了马儿吃草,自己抱膝坐着。看着眼前的小草,有时抬起头来,让天上的云彩映在她的眼里脉脉地流,流着流着有时就流出一种温柔了。
——两人前行了好有三四天,这天近暮,却见天上的云翻翻滚滚,说不出的阴郁,也说不出的宁静肃杀。韩锷皱着眉往那天尽头只管望着,已有要起大风的先兆了。他们越行得远,草越少,沙越多,这里本是巴丹吉林沙漠的地界。韩锷看了方柠一眼,见她爱惜容貌,这些天,风沙一起,她就把面纱重又罩上了。只听韩锷道:“风要来了。”
马蹄下的沙子都在打旋儿。他出使之前,就曾打听过,知道现在只怕还是沙漠上会偶发沙暴的季节。方柠身子却轻轻一耸,看着前方,也低声道:“是要来了!”
说话间,韩锷耳中遥遥地闻得一片驼铃之声,他举手遮眼向前望去——倒不是为了遮蔽日影、那日影早已被满天风沙遮得黯淡无光了,而是要遮蔽那抬头时随时要冲入眼睑的沙子。只见远远的一个沙丘旁,一个驼队正向这边走来。他们彼此望见,都是行途之人,韩锷想上前打个问讯,也要跟他们打听打听前面的地理情形,不由驱马凑前。
旷野之中,难得遇见一个生人,所以彼此也格外亲切。双方渐渐走近,韩锷只见对方领头的是一个老者,手下却有五六十匹驼儿,二十来个行脚的汉子。那老者老得就跟他牵得那头骆驼似的,头发都黄了,但身子骨还是板板的,煞是硬朗。韩锷上前笑着问好,与那老者搭话,方柠远远的停在他身后两丈之处。那老者眯着眼昏噩噩地盯着韩锷的脸上只管看,似是没料到会在沙漠中碰到汉人一般。韩锷自报了姓氏,又向他请教前面的路途。因韩锷问起行程,那老者从怀里掏出个羊皮纸卷来,可能是他们走驼队的地图,他示意了下,就手抖抖地递过来。
韩锷伸手就去接,那个羊皮纸卷却似新的,韩锷正在奇怪这分明久走沙路的老人怀里的图怎么会是新的,忽听得身后方柠低呼了声,然后就见眼前已青影一晃,方柠已然出手,一索就向那老者手中的羊皮纸卷上劈了下来!
她一索就把那纸卷劈到了地上。那老者似乎也没料到,韩锷正自不解,却见那落地地上的纸卷里忽流出一湾血水来。杜方柠的青索竟去势不停,直向那老者眼前晃去,似要抽瞎他的双眼。那老者看似迟钝,腰上却极劲健,身子一倒,折腰一避。杜方柠的青索一回,已缠住了韩锷的胳臂,把他向后一拉。韩锷由不得就势一腾,已落身向她身边的斑骓之上。他打眼向那地上看去,只见那纸卷已经展开,里面居然是一条已被劈成两半的花斑毒蛇。那蛇身上的花斑极为鲜艳,让人就觉一见心惊。纸卷也劈得碎了,上面数笔丹青,画的居然似是自己的形貌!
——如果自己当时接过,误以为是地图,一展开时,乍见自己形貌在上的话,只怕要小小一惊。一惊之后,多半会被那毒蛇噬腕。
韩锷一脸震惊地望向那老者。只见那老者忽嘎然而笑,声如老枭,“没想你们却看出了。”方柠那尖锐的声音却也响起:“‘巴丹吉林大漠王,驼鸣三声泪沾裳’。那么新的地图,你个老江湖也大意了。你是莫失,还是莫忘?”
那老者忽然一挺身,身上衣衫为大风鼓起,直如要膨胀起来一般。只听他不答方柠的话,反尖声道:“嘿嘿,索剑双侣,索剑双侣,看来你们果然还不太好对付。”他一句道罢,只听他忽喊了一声:“风!”
那沙野之上的风似乎就得了他的令一般,骤地狂啸起来。他身后那二十几个汉子却得令一跃,已把韩锷与杜方柠围在中间。那老者驼鞭击地,又叫了一声:“沙!”一语未落,只见他属下那二十几个汉子忽然齐齐出手,一下就击在地上。他们双掌卷挟起一阵狂飙,那地上黄沙为他们掌风催动,就直爆发开来。韩锷与杜方柠却没料到他们这一手,座下马儿一惊,咴地就一避。一时只见满天地里都是黄沙扑面,什么也看不到了。韩锷只来得及影影绰绰地看到那个老者拨地而起,可那满眼的沙子都象暗器一样袭来,不由他不闭眼躲避。只听那老者叫道:“乐游原上索剑盟,你两人创下的好大的名头!但在我这荒天大漠,天地相助,却看你们逃得到哪里去?”
韩锷勉力一开眼,只见那老者已搏沙而至,满天满地的黄沙中,他一身土黄的衣几不可辨,只有一双昏暗的黄黄的眼珠似乎是那黄天黄地中唯一微明的事物了。他的衣衫已胀至至大,满了蓬的帆似的,鼓荡而前,直欲一击搏杀掉韩锷两人。
韩锷轻喝了一声,只觉几粒沙子卷入口中,他手里的长庚已然拨出,闭目一击。他剑上爆开一点淡白色的光芒,那老者似也没料到他还见得着自己的身形。吐了个“好!”字,一闪即避。可满天沙影,韩锷再睁眼时,却已看不清他的存身所在。
那二十几个汉子却已围紧了起来,他们个个允称好手。如果在平时,韩锷与杜方柠只怕不会对他们略生怯惧,可这些人似乎都是这无情狂悍的大沙漠的一部份,他们中大半出手都还不是攻向他们,只是掀起了一片狂悍的沙暴,迷住了韩锷与杜方柠的眼,让他们只敢偶一睁目。还有人钻入那沙地之内,借浮沙隐身,出刀就斩向他们的马足。那老者就在这一片沙海中进击,时而可见,时而不见。逼得韩锷与杜方柠几乎大半要闭着眼靠一双耳力勉力接招。上支下绌,左右掣肘,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风却越紧了,满地狂沙呼啸,这些人选择这么个天气出手分明早有预谋。这个沙漠是无情的,那老者象是这沙漠中的王者,凭着这天地无情之威与他的手下发动了一场狂沙悍击。他们的攻势隐在那沙暴之中,更是悍猛至极。天上的云阴沉沉的,一片尿黄的颜色,全没雨意——如果有一场暴雨如注倾盆地下来,也还好了,但你如何敢期待这沙漠之上会下起一场暴雨?那黄黄的云就是下下来,只怕也泻的是卷天卷地的荒沙吧?
两人的马儿也全看不见了,四蹄乱踏,极为惶急。韩锷与杜方柠不敢弃了他们沙漠中唯一可以代步的牲口,只有一手勉力提勒缰强,一手出击。时不时还要避开沙底刀削马足之厄。他两人在一片沙海中勉力拼搏,只觉平生所遇险恶无过于此。这是场一场无情狂杀,但总还有什么支持着他们,因为,他们偶一开眼时,会看到那昏黄黄的天地里,还有一点青影与一道淡白的光在,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在飞舞。每遇危急,他们就索剑相交,高下相应,宛转护持。韩锷与杜方柠不停的开口呼喝,只为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位置。那只是一声声没有任何意义的声响,但一雄壮,一娇沉,低回高亢,交相呼应,却似比千言万语都来得默契。
这时他耳中忽听到方柠低低地“嘤”了一声,心下一急,情知她必已受伤。由那一声他也感觉到方柠的所在。他一惊急坠。落身后,一抖缰绳,却靠向方柠。两马一并后,他就腾出一支手,竟以只手拉住了两人的缰辔,长剑开阖,叫了一声:“走!”
方柠与他心意相合,身子一仰,竟平卧马鞍,头朝向后,一条青索已把后面的攻势全部封住。韩锷的长剑大开大阖,一连与那老者三次对击,生生挡住了他。他与方柠的座乘都是万里挑一的神骏,加上两人心意相通,虽在众人和击中,竟被他们二人冲了出去。
那老者手下乘来的都是骆驼,最有耐力,正要上驼疾追时,那老者却抬眼一望,望向韩锷与杜方柠去的方向。一摆手,“不必了!”
“不用我们。那沙暴也会杀了他们的。”
他眼望的前方,只见一片黄云惨噩,韩锷与杜方柠情急之下,竟已连人带马向那片沙暴的中心奔去。
第四章 论少卑之且借秦
跑出了足出十数里,韩锷与方柠才歇下脚来。他见方柠衣衫凌乱,面纱脏黄,心中一疼,才待开口,却见方柠“啊”了一声,用指指着他的身后。韩锷一回头,只见一片狂风夹杂着黄沙卷龙似地在朝这边飞奔而来。那天地一息之间似乎就暗了。方柠叫了一声:“沙暴!”话被风堵到喉咙里,也不知韩锷听不听得到。一开口,就觉满嘴里都是沙,她还试着张口去吐,但嘴却不能张,一张更多的沙就要卷入口里。明明还只是未时,天地却都昏暗了,象有一场大难临头似的。那么多天来照耀过他们的太阳已躲得影都不见,负着手远游天外,似已不介意这世上的生灵。斑骓与杜方柠那匹桃花骢也都惊得股间簌簌。韩锷一抖两人的缰绳,放马岔了方向跑去。他情知马儿再快,只怕疲累之后也跑不羸那一场龙卷风的。所以岔了方向,只求躲过。可那风粘了他们身子似的跟了来,根本不顾忌两个人年轻温热的生命,狂暴地撕掳着他们的衣衫头发,似直要把他们身上所有的温度、热力、生命与一切表面的附着剥个干净才罢。
不出一时,他们就已陷身在那片沙暴之中。韩锷这时已没有了别的心思,几乎根本无法控制住跨下的马儿,只是死死的拉住两人的缰绳,生怕彼此在这荒凉天地中就此吹散。
大风里的方柠柔弱得象一根马上就要飘飞而去的蓬草,浑身都在摇荡着,似乎就要被风在马上吹下。韩锷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远着她,这时再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的马上来。只觉得她的身子都是冰凉的,她的左臂近肩处刚才还有血在流,这时沾了沙子,结成硬巴巴的痂,粘在韩锷的肩胛上。韩锷把方柠死命地抱紧,缩了脖,几乎是整个身子压在了她的身子上。似乎只想把方柠的身子揉小再揉小,揉得小到可以缩入自己胸怀里一般。他的脾气突然狂暴起来,不顾那吹到口里的沙,大声地咒骂着,骂着那沙,那风,那老天,座下的马儿。但他就是不会骂方柠。
杜方柠还从没在韩锷口里听到这般粗鲁的言词,她的身子缩了缩,似乎要在韩锷为了对付外面的狂暴而引发的内心的狂暴中找出点安宁来,想把身子缩成针尖般大小,钻入韩锷那已狂暴怒涌的心里面,在最深处找到一个柔软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韩锷似乎也感到了,那一点针尖似的温存让他感到一点点痛,可正因为痛,更觉得温柔。他一仰头,在满天风沙中拼命地睁大眼,要找出一个出路。平生所修的太乙真气已全失了道家法旨,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涛兼天涌……欲要铁锁练孤舟……,他是这荒凉沙漠中唯一的承载着长江大河般的液体的生物,在一片干涸间试着冲刷出一条河道来,载着怀里的人儿,顺流而下,漂出一个生天。
时间似乎在那天地骤变中已似去了它的意义。韩锷也不知他与杜方柠到底挣扎了多久,又怎么挣扎出那片风暴的中心的。只听得那耳边吼吼的风声渐渐小了,而方柠喘息的鼻息却又能重新听到。他抬眼向身侧望去,那一卷黄沙如一条黄龙似的在偏北边驰奔远去,天上的云薄了些,尿洇洇的黄,似是小时夜遗后的褥子,但总算有个惨淡无光的太阳肯出来晒着它了,却怎么也晒不干一般。
太阳叹息一声,也无力了。但那无力后的太阳圆融融的,挂在天边,因为无力,反显得惨绝而壮观。这一场殊死的挣扎后,韩锷看着眼前风景,不知怎么却觉得感动起来。他以一种惊倒的神色看着那黄沙沉云与那天边的大如车轮的日头。方柠的身子似乎都软了,她听着韩锷重重的鼻息,但那鼻息忽似乱了。
她一惊,那鼻息忽远,似乎那人有意在远着她。但那鼻息又忽近,似征兆着又一场风暴要刮起于她的鬓边耳畔。但她似情愿那一场狂悍再这么把她搜掠一次——如果是她命中注定的狂荡,那就让他把她搜掠而尽吧。
她的颈上忽搭上了一只硬硬的手,那手生硬地钳住了她的下锷,用力她的脸别了过来。她一转头,就看见韩锷的眼,没有了风、重新引发的风爆却正在他的眼中暴发开来。他一抬方柠的下腭,一低头,那风暴就在他的唇齿间发作了。杜方柠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吻还是咬,她忽然觉得自己无力,但忽然又似有力了,狂风悍沙中自己一个女人原来还可以这样的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舞蹈。他们都象争着要把一团熊熊的火在对方心里点燃:即然天地惨淡,何妨我为爝火?纵使终古寂寞,也要燃就狂欢。
虹吸霓吐,云垂海翻。杜方柠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口与舌还可以这样的。一沙一世界,那他们口中现在含有了多少个大千世界?那激情把他们超拨出彼此口舌底处的沙子,直向上飞,直向上飞,然后俯视着那可含之于口的沙尘世界。然后……
光景忽明,菩提乍现,一切都是若明若暗的,却又似一切都可光亮成华灿。
※※※
那一晚的夜却极为宁静。似乎天地也为自己骤翻骤变的脸感到不好意思了,羞怯怯地沉成一片静默。方柠用一块巾帕堵住水囊的口,略略沾湿了后试静了自己的脸。她本还想要韩锷也擦擦的,韩锷却正自抱膝远远地坐着,一身尘土已大致被他抖落,剩下的一层薄薄的灰已掩不住他骨子里那一份峭拨了。
杜方柠忽然觉得,就让他这么有些脏脏的也好——男人男人,不就该这么有点脏脏的吗?她心里一笑,不知怎么涌动起了丝温柔的感觉。韩锷正拈着小计给做做的那个骨笛,轻轻抚摸着,想一会儿就在那里幽幽地吹一会儿,声不大,却说不出的忧伤,也说不出的温柔。那忧伤与温柔如此渺渺的,在这荒凉的旷野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杀伤力,直要浸入你的骨子里去。可方柠觉得,那忧伤与温柔却是她所不懂的了。
她轻轻掠了下鬓,记得刚识得韩锷时,他清浅浅地象一溪清水,可以让自己一眼看得到底。他的热望、他的期盼、他的挣扎、他的苦斗……她都是可以一眼看穿的。因为洞澈,所以有一分轻视——人与人之间,就是相爱,也会多少沾染上一点点俗世的鄙薄与功利吧?可短短的这一年之后,她怎么象慢慢地不懂得他了呢?这一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而让他的声音也变浑厚了,心事也变得静默了。是不是因为他已由一个男孩儿变成了一个丰厚的男人了呢?杜方柠心里转恻,在可以洞达透澈地看着这个男人时,因为可以随手调理,随心拥有,她心里反而对这一段情总免不了的有一分轻视,轻视韩锷那不解世路的单纯与孩气,轻视自己就这么轻易俯就了的爱。可为什么到了他不全能为自己所控时,她才重又升起这一种渴望彻底拥有彻骨温柔的爱与怅望?
人真是好难说的呀——杜方柠忽然很怀念很怀念那曾经的单纯与清稚的时光,怀念韩锷还是那么单纯与可爱的时候。只有那时的他,才是自己曾全部拥有的。可那时,为什么反不曾珍惜的呢?
韩锷骨笛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四野一时寂静得让方柠不耐。杜方柠忽听他道:“莫失与莫忘是谁?”
杜方柠一整鬓角——不知怎么,面对这个相识已近四年的男子,她突然变得不那么自信了,所以才重又那么渴望将他重新吸引吧?
“他们就是大漠王。”韩锷微疑地抬起眼,这个名号他没有听说过。只听方柠道:“……大漠王即是河西走廊一带整个丝绸之路上的巨商,同时也是悍匪。他们垄断了整个东西的贸易。这么些年了,怕有近二十年了吧,走在这一条路上的商队,全部都要向他们交钱的,因为除了他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