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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的情书作者:指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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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是不是还给我刷牙了?”我舔了舔牙齿,朝杨宽问道。
  杨宽起得比我早一点,他套上浴袍从浴室出来,臭着脸,从我身后飘过。
  “服务还挺到位。”我忽略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镜子里的人洋洋自得,继续问道,“我昨晚是不是很老实?我还记得被你们架回来之后,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怎么样,我还挺不错是不是。一般人喝了酒,没有我这么理智的吧?”
  “睡着之后又醒了,提着裤子,到处找地方撒尿。我说周灼你别摔了,那是阳台,不是尿尿的地方。你拉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杨宽不知什么时候又蹿回来,立到我身后,从镜子里面望着我。
  “怎么会这样。”
  “我手机不但能拍照还能录音,你确信要听?”
  “不要。闭上你的嘴巴,闷在你心里烂掉吧。”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抢过杨宽手机看了几眼,他那只能拍照的诺基亚里面,确实存了几张我的丑照。我气急,“我哭,你就站在那看着?还幸灾乐祸地给我拍照!”
  “怎么敢,这都是别人拍的。”镜子里的那个杨宽低垂着眼,戳戳我胸口,“我的心都碎了。”
  “别阴阳怪气的。”杨宽手机握在我手心里跟烫手山芋似的,我看了几眼,把黑历史都统统删掉,就匆匆扔还给他了。“肚子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白粥小菜,牛奶豆浆,水果鸡蛋。白粥很润口。可是宿醉导致我手软腿软,连个勺子都掂不稳。从一个房间飘到另一个房间,洗衣服烘衣服换衣服,时常撞到门框和墙壁。那家伙使坏,好几次站到我跟前,故意和我低头对视。半晌,他笑了,“你倒是撞上来啊。”
  “……幼稚。”
  大概是我错觉,那晚之后,杨宽对我态度好转了很多。这不仅体现在每天他都要起一大早骑自行车绕很远的路特地买早餐回来,还体现在很多其他方面。可是真要我说,我又说不上来。我可是一早就对他声明过,杨宽,你要是嫌我麻烦,不想再见到我,那我马上就可以走,保证永远不会再来烦你。可他还是愿意跟我混在一块。这就是确定无疑地,不会再赶我走的意思吧?我不知道,只能在心里这么猜测着。杨宽的阴晴不定,实在已经把我折腾怕了。
  “五一”三天假,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两天。最后一天我收拾行李,把这几天买的牙膏毛巾从地摊淘来的二手书,全装进一个箱子里带走。杨宽不放心,非要把他用剩下的一筐旧手机扔到床上给我挑。我说我不要,自己会买。他说你他妈废话,周阿姨给的生活费,一个月饭钱都不够,你都瘦成这样,哪来的余钱买。我被他刺伤了自尊心,大声说不用你管,你以为穷人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吗,我才不想要别人用过的旧东西。杨宽转身从抽屉把他自己用的那只手机抽出来,丢给我,“这算旧东西?你拿去,都给你,连卡一起给你。”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杨宽说,“周灼,你嫌我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嫌过你了?”“那就别推三阻四,像个女人。”“你说谁像女人?”“女人都他妈没你这么多鬼心眼!”“杨宽你骂谁呢?”
  直到他送我上火车,我都没原谅他。
  为了能进站台,杨宽买了两张票,都塞在我兜里。他为了耍帅,浑身上下的白衬衣和西装裤,就没一个能用的口袋。列车快要开来了,我们两人并肩沉默。我摸摸兜里车票的边角,心想等到车一开走,其中一张票就作废了。便有些伤心地问道,“杨宽,杨宽,你还算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杨宽看着我说,“我当然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上个学期就没怎么联系我。我以为你进了大学,有了新朋友,不想再理我了。杨宽,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们在风宁街的日子?”
  在强光下,他瞳仁的颜色显得轻而淡。很简短地说,“记得。”
  “昨天我都跟你吵了些什么呀。当时情绪那么激动,现在看来,完全是挺傻的。我承认我不对。当然,你也有点激动。”
  “别说了,”杨宽阻断我说,“我都明白。”
  杨宽一手把箱子递给我,推我上车。眼见着他重新又对我和颜悦色了,我却忽然感到有点害怕起来。在火车开动前,我一手扶着车厢门,伸出头去望他,“杨宽,杨宽,等我回到学校,你不会又变样了吧?”
  杨宽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我脑袋,“你放心,我不会再变了。”
  窗外列车隆隆,他背负一身阳光冲我挥手,年轻的白衬衣在遥远地方,逐渐融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第 3 章

  法学院功课忙,不知觉一年过去了。大二上学期,我在研究生院的师兄出国交流,把闲在他宿舍发霉的一台二手台式机转赠给了我。总算我也有台电脑了。兴冲冲申请了一个qq号,到网上找他。“忙什么呢?”“打KS。”“猜猜我是谁?”“小傻样。”“怎么这样。KS是什么?”“一种游戏。”“哦。” 
  许是看出我的失望和无聊,接下来窗口连连抖动,杨宽教会了一张白纸的我,如何在计算机上装置一部大型网络游戏。 
  实践证明师兄的电脑还是不错的,一代代传了这么多年,至今还能很流畅地跑得起网游,那年月大家电脑普遍配置不高。装好了,杨宽发串账号密码过来,我依样输入,看到个小战士在一片荒原中费力地挥舞大刀。 
  “看上去还不错,只是它能再长高点儿吗?” 
  “你能它就能。” 
  哎,知道我矮,在哪儿都矮,不带说话这么厉害的。 
  那时候网络资讯没有现在发达,大学生上网没有什么东西可玩,便都在玩这种游戏。网吧开满大街小巷,一到周末或考试周后,便爆满,报纸上时常见到某网吧起火,伤亡十余人,或青年沉迷网游,荒废学业,六亲不认。我眼睛不好,陪杨宽玩了几分钟就觉得没意思了,杨宽看出来,把号开到荒野上,我们俩用气泡打字聊天。 
  “听报纸上说,游戏里最厉害的都是人民币玩家,你这一身金光闪闪的,该不会也是人民币玩家吧?” 
  “不是,”杨宽说,“我自己玩。” 
  我望着他那非常高等级骑士,手边牵着一匹大黑马,站在小战士身边,随便动起来都威风凛凛。“游戏真的很好玩吗。” 
  “不好玩,没什么意思。” 
  可还是要玩。我都能想象他蹲在酒店套房里,盘腿对着墙上显示屏,脚下踩着键盘,紧握手柄打游戏的样子。身边肯定还有一堆空易拉罐子。只要我不在身边,喊他一起正常地读书上学,杨宽就一直这样。自从他父亲进了监狱,母亲疯疯癫癫被他舅舅送进精神病院,杨宽的人生,似乎陡然失去了追求。靠父母留下来的财产一个人生活,不缺钱,也没什么理想。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我也没说他什么。这是我母亲教我的,要留住一个朋友,就得真心实意地对他好,相信他,无论他干什么都支持他。她还说其实不止是朋友,人对于自己真正爱的人,亲朋好友,知心爱人,都应该是这样。我起初不太能理解我妈超前的三观,“那要是我最好的朋友,咳,比如说杨宽,他一时冲动,到外面干了杀人犯法的事怎么办呢?” 
  “那要看他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这要是在古代,他杀贪官污吏,或者受了委屈没处诉,只好干些不那么守法的勾当,你老爷我首当其冲,给他背刀。”我爷声如洪钟地回答我。“当然,现在是新中国了,法治社会,小伙子这样干,是不行的。” 
  我爸在一旁敲边鼓,“我看杨宽那个小伙子就不错,肯定不会干出这样的事,周灼,你可千万不能和风宁街那些傻蛋一样,因为他爸爸是个罪犯就歧视他,一天到晚尽把人往歪处想。” 
  “我没有歧视他,一丁点也没有,不信你问问。你们怎么都向着他。”我只好愁眉苦脸地说。哎,我善良的一家人,哪里想得到,我和杨宽在一块,躲避他欺负都来不及呢,还轮得到我歧视他,
  我爷和我爸都是退伍军人,他们老觉得自己遇到杨宽,就好比任我行和向天问遇到了令狐冲。当然,他们必须是来自正道的任我行和向左使,杨少侠是那个身世凄惨误入魔道的少侠。我妈就特别喜欢喊令狐冲到我们家吃饭,她总说连小灼儿都考到北京去了,这杨宽上了大学,一个人住在外面,可怎么办啊,简直就成了没人看管的小可怜儿。 
  杨宽听说我妈喊他喊令狐冲小可怜儿,打了一排的省略号,“……”不过我能感觉到,他此刻,说不定正躲在屏幕后边笑呢。过了一会,骑士动身了,跨上骏马对小战士说道,“回去吧,用图书馆电脑玩游戏对你名声不好。”他还记得我在大一评上了“优秀学生”。 
  “不碍事,没用图书馆电脑玩呢。啊,对了,还没跟你说,社团师兄送了我一台电脑。嘿嘿,作业写完没事干,就想上来看看你。” 
  骑士的刀止住,许久没有动作。我揉揉手酸,给自己倒杯水,杨宽一个电话打过来,“他送了你一台电脑?” 
  “只是二手的,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三手的。你知道的,我们学院有这个传统,书也是一样,一届用过的课本,就会免费传给下一届。”我乐呵呵解释道。转念一想,“靠,你不会还在为我上次没要你手机而生气吧。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这个男人,胸能不能襟大点。” 
  上次围绕手机吵架确实很凶。那之后,我跟爸妈说明了情况,家里赞助了我一点钱,自己又从生活费里省点,到电信去申请了一只很便宜的赠送机,第一时间就打给了这位远在天津的少爷。 
  小肚鸡肠的杨少侠,在那边郁闷说道,“过几天来看你。”冷酷挂掉电话。
  杨宽说的话都作不得准。他说过几天,可把我肠子都等青了。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彼时早已至七月。我考完最后一门民法考试,手机便在兜里响起来,杨宽酷酷地说,他在校园门口等我。 
  夏天傍晚整个北京都流动着让人兴奋的空气,树荫大片的绿,天空大片的黄,我冲出东门外见到杨宽,整个人都要高兴得飞起来。也许刚考完考试的顺畅感受也起了一点作用,我一下子飞溅起来,跳到他身上,给他来了个熊抱。 
  我感到杨宽从脊背开始,全身都僵硬了。狠狠在他背上锤了一拳,他才醒过来。把我放到地上,看着我仰望他,然后轻轻弯下腰来,把脸贴在我脸边,一手揽着我背,十分亲切地笑了一下。当然他那样笑我是看不见的,只是当到他放开我,重又直起身来,我才摸摸脸,又揍了他一下,“笑什么?很好笑嘛。” 
  “不,”杨宽说,“我觉得,这非常好。” 
  什么非常好?哈,辞不达意。我认定了杨宽就是在嘲笑我,可是又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兴奋过头,在这么多大学生和保安围观之下,可能确实是有点开放。自己的脸也红了。主动帮他去拿包,杨宽不让,率先将单肩包扛到自己肩头,一手背到身后,冲我勾勾手指。我感到自己像被他使唤来去的哈巴小狗。 
  我想我确实是被他刚才那一下帅到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只好嘟嘟囔囔,一路被人牵着走,自言自语。“笑什么笑……笑得跟明星见面会似的。”
  “我来晚了,”杨宽并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跟我说,“家里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你不用跟我道歉,我都听说了。”
  杨宽攥着我的手忽然变得死紧。“你听说了什么?”
  “想什么呢?是我妈跟我说的,”我锤了他一下,“她让有时间咱俩一起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她还说,过了这段时间,你说不定又要瘦。哎,你说我俩是不是刚出生的时候在医院抱错了,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啊?”
  杨宽笑看我,抓住我的手腕,挽了一下,“你在吃醋?”
  “嗯,我的醋可以吃,其他人的不能吃。”
  “……臭美!”
  杨宽来北京的第一顿饭是我请的,学生党囊中羞涩,只能请他吃碗面。南门外一排小面馆,我从中挑了家最业界良心的,夸口保准好吃。小小店面,确实人多生意也红火,光等面就等了十五分钟。杨宽一筷子下去,从中挑出根牙签。我伸手按住他,“老板八岁的小儿子还在店里玩呢,何苦在小孩面前给大人难看。”伸手把我的推过去,跟他换了一碗。“喏,吃我的吧。”
  虽然出了这段小插曲,可面的味道还真挺好。半碗排骨半碗面,为照顾学生的营养,还特意多加了青菜和鲜汤。大麦茶爽滑润口,和街边买的不一样。“好吃吧。平时我都不舍得吃,也就你来了我才能加餐一碗。”
  “看什么。”叫来老板娘,像个大款一样掏出二十元付账的时候,我发现杨宽一直在看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大了。”
  “你也变了啊。不仅长高了,还,”变得更好看了。我在心里说。从前杨宽身上常年带着微凉香气,一张奶白小脸,休闲裤配白衬衫,是无数学生的梦中情人,让人想到泉水和森林。现在他长开了也长壮了,篮球运动员生涯晒得他皮肤微黑,手臂比我大腿还结实有力,说起话来胸腔共鸣,低沉好听,是一千亩黄金色的麦浪。
  有个乞丐在天桥下跪地乞讨,一整条手臂没了,旁边音箱还放着小白杨。我忍不住猜想他是个退伍军人,往铁皮罐里扔了五块钱。转身觉得少了,又想回去多给点。
  “周灼,”过天桥时,杨宽叫住我,“像你这样的人学什么法律。以后要是真当了律师,岂不是每天都很难过。”
  “我喜欢当律师呀,怎么会难过!你想想,到时候我披上一身律师袍,不对,大陆没有律师袍,不管了,总之,戴上莎士比亚时代的假发,转身对法庭说,但是,法官大人。凡在我身后的就是正义——难道不是很帅?”
  我讲起真正热爱的东西会热血往上涌,仿佛全部灵魂燃烧成一团急促的小火苗。但是杨宽对我摇了摇头,我也对他的摇头不置可否。我知道他怎么想,孩子中二着呢,他一直觉得,我和他是不同的物种,甚至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他们所在的那个星球,他大概以为自己是什么身负诅咒,只能往邪恶和黑暗里沉沦下去的魔头。
  杨宽这趟是来比赛的,和他们球队住在同一个宾馆。正好考试结束了,室友们都在一个个搬离宿舍,杨宽便问我要不要跟他同住。“享受家属待遇,”他邪邪地说。我揉揉被篮球砸痛的头,“你要是好好问我,我就来和你住。”球队发给杨宽的一网兜训练球如雨点般砸过来,我捡起沙发上小破机抱头鼠窜。
  到天台给我妈打电话,“妈,今年暑假我不回去了,杨宽来我们这边了,两年一次的大学生篮球联赛呢!怎么着我也得看他打完整场比赛再说啊。嗯,八月份我也不回去了,我联系好了律所,到时候去那边实习呢。”
  杨宽在客厅转了一会花式篮球,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又出来寻找我这个小观众。天台上的落地窗玻璃都是透明的,仗着不会掉下去,使劲把我往一个小角落里挤。“大热天别往我身上凑,咦,汗味儿。杨宽你脏死了!”
  就这么一句话刺痛了大少爷的玻璃心。为了报复我,杨宽后来又趁我洗澡时,恶意拉开门,把自己球衣掀开,像个暴露狂一样,冲过来狠狠拥抱了我两下。我裹上小裤衩,在酒店房间追了他至少三百米,像汤姆与杰瑞。后来我玩累了,往地上一躺,“啊,不玩了,”手臂遮住眼睛,“总是不能够让着我。”
  “哭了?”杨宽走过来踹踹我。见我不动弹,又坐到旁边观察我眼睛。“真哭了?这么不经逗,一会就能哭。”
  我只是有点生理性溢出,背过他擦了擦累得湿湿的眼睛,侧身打了他一下,“走开。”
  杨宽忽然俯下身来,双手撑着地,整个人笼罩到我身上。
  “走开……我又要洗一遍澡了。”
  杨宽像条野狗一样,威胁地将我全身上下闻了个够,见我害怕的样子,满意离开。“活该。那就再洗一次。谁叫你胆子大了,连我都嫌。”我含泪诅咒他,“混蛋。”
  杨宽坐在地上撩我,一根一根揪我的头发,“喂,周灼,要不要出去玩。”
  “又去KTV啊,我都有阴影了。你的朋友消费水平太高,我配不上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决定实话实说。
  “是他们配不上你。”收拾出一堆衣服来扔到我脸上身上,杨宽站得高高的,居高临下俯视我,“跟我出去,这趟准没错。”
    
    
    ☆、第 4 章

  原来杨宽所说的出去玩,是跟他的教练和队友们一起喝酒。从他们见了面握手和拥抱的姿态可以看出,杨宽是真心喜欢他们,这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你真了解他,便会明白,这世上的东西,能让杨宽喜欢,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觉得杨宽今晚的眼睛特别美丽,喝了酒,在夜店包厢灯光下,透过那些疯狂旋转的光和影,无声地凝望我。好像他是来自很遥远地方,心里藏着很多伤心事,有许多话想对我说。可是我一走近,那些幻象就消失了。
  “周灼过来,”杨宽打了个酒嗝,粗鲁地充我扔过来一只空酒瓶子。我排开万难,甫一过去,就被按倒在沙发上,冰凉的杯沿摁上来,灌了一大口冰酒。
  “咳咳,呛,”眼睛看不清,手忙脚乱踢打他。这种浅度数的葡萄酒兑西梅汁还挺好喝的,一会儿过后,我留恋地舔舔嘴唇。
  “呵呵,”杨宽轻笑着按住我下巴,重重地拧了一下。“贱。”
  “杨宽,杨宽,你喝醉了吗。”
  “我从来不醉。”
  杨宽的兄弟们聚上来,噼里啪啦扔过来好多酒令和骰子。杨宽被围坐在他们中间,身边摆满食物和筹码,不时回过头来望我一眼,再挥舞手臂继续玩,神采飞扬,哈哈大笑。他在一段时间内每押必中,一段时间后又逢赌必输,都不怎么在乎。叼着烟,四处往他的兄弟们身上洒雪茄,一只木匣空了,就叫另一盒,伏特加威士忌上了十好几轮,他们说只有胆不够的人才喝龙舌兰金和香槟。
  球队的年轻壮汉们怒吼着,将泼了一身酒水的杨宽推到我面前。杨宽一把将我搂到他胸口,揉着我脖子,一字一句慢慢说,“周灼,我快疯了。我快疯了,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杨宽是怎么躺在我身边,十好几个大老爷们又是蜷在一起抱成一团睡了多久。到后来我也被教坏了,胳膊上挂着一串酒瓶子,肩膀上扛着杨宽手臂,随大流慢慢地从夜店滚出去。一群流浪汉拦了数辆的士,杀到长安街。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国家大剧院,我们在空无一人只剩哨兵的街道上从东到西,百鬼夜游。
  那晚的天 安门是我见过最美的天 安门,不是红色,而是黄色,城门楼子抹了蜜似的。“我见过最美的天 安门,”我喃喃地念叨着作家的话,饱含热泪地感动。有什么东西盛开了,我不知道。我从未像那一刻一样意识到我的青春就在此刻,像一朵花一样,层层叠叠,转瞬即开。可是我的喉咙哽咽,我的舌根喑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样的话,才配得上这样辉煌壮丽的流逝。
  “我爱北京天 安门,天 安门上太阳升。”我喝口酒,忽然唱出来。一转眼,抹泪道,“我就是个有理想的人,你们嘲笑我我也不会放弃……杨宽,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土。”
  “你不土。”杨宽说。他和我一起背靠背,像两团烂泥一样,坐在天 安门广场前抽烟,四周沉默的哨兵英俊潇洒,挺拔如神。我不会抽,手中夹着一只痉挛,点也点不燃。杨宽夺过去,往自己嘴上嘬了两口,再塞到我唇边。他粗壮的手腕自如地蛰伏在膝盖上,银青色打火机在月夜之下离奇恐怖,有如巨兽。
  “你在想什么呢。”我问他。杨宽说,他父亲最近消息不太好,这几个月听说在监狱内,好几次想自杀。我鼓励他,说杨伯父肯定会挺过来,一切终将会过去。
  “他为了你也一定会挺过来。我相信他,就好像我相信你一样。杨宽你干什么?”
  “周灼,记着这一晚。”杨宽将我按到墙角,凶狠地在我脖子上啃咬。
  那几天过得真是,除了需要吃饭和大便,其它都是神仙日子。杨宽对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和顺过,我站在杨宽所住的酒店二十楼,毗邻着落地窗,一度相信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月亮,杨宽和我一定也能想出某个办法,把它摘下来。
  两年一度的青年大学生联赛马上就要到了。教练是个不得志的五十来岁中年人,带球队混了二十几年,也没混出个结果,因此对比赛根本不报指望。能来到北京就是胜利了。所以放肆地带着小子们成天喝酒鬼混,骄纵他们。我听说,由于带领球队杀进了全国赛,算是对学校做出重大贡献,只要杨宽愿意的话,校领导已经同意为他保研。我兴冲冲去告诉杨宽这个消息,没想到杨宽却不准备读,一点打算也没有。“为什么?”
  “不为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路,读书是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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