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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公馆作者:陈叔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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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借刀杀人玩得太损,咱们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章司令点点头说:“但是在没查明真相之前,什么都不要声张。”卫队长应了一声,得令而去,章司令顿了一顿,扭头看看冯砚棠,冯砚棠正凝望着他,见他回了头,便说道:“干爹,您的手怎么忽然这么凉?”
  章司令不答,却只管说道:“你别怕,这一切我都会调查明白的,只是你千万别多想。这两天你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将事情处理完了,你再去忙你的工厂不迟。这件事只怕还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一旦牵扯到日本人,事情就变严重了,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冯砚棠看看他,忽然扑哧一笑,甩开他的手说:“又不让我多想,又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我到底该怎么看这出呢?”他说着站了起来,章司令问他去哪里,他说:“放心,我只是去洗澡——我头发里还有碎玻璃渣子呢。”章司令的眉头越发皱紧了,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 33 章

    再说那卫队长带人追去了外省,发现了刺客的家人果然显露出发了横财的样子,他们细心打探,方知事发之前,有个什么日本商号的社长与那刺客来往甚密。这个消息一发回来,章司令心里便有了数,不过,还没等他将这件事追查到底,便有一位东洋方面的“特使”来拜访他了。
  “特使”话里话外的跟他暗示了上次的暗杀事件,又说这一次不过是警告,如果不与他们那什么大日本帝国合作,下一次的惩罚将会更为严厉。章司令面上不能露出来,一双手却在桌子底下气得直打颤:堂堂一个大员,居然被外族侵略者威胁到这个份上,中国的积贫积弱,足见已到何种程度!幸而这次日本人找的刺客早被鸦片烟和花酒掏虚了身子,准头有限,不然眼下会是什么情形,他真是不敢想象!他平日里总觉得自己的威风足够保护冯砚棠的,然而若真出了事,他又能挽回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中国的现状更加痛恨了。倘若说他之前还有心思跟日本人虚以委蛇,然而自这件事之后,他已被彻底逼上了对立面。
  忍无可忍的章司令终于赶走了特使,但他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恰好这时那卫队长回来了,他原是有新情况要跟章司令汇报,不过一听说日本人来过了,就明白什么也不用说了。他跟着章司令六七年了,俩人的年龄又差不多,因此很是了解章司令的脾气,此时一看他的表情就说:“行啦,司令,您就别为这事糟心啦,有在这烦的,不如回家去跟你那小子好好聊聊,这些事你不跟他说,他怎么会明白?再说那小子心思又重,你越是瞒他,他越是瞎猜,这会儿不定误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章司令半响没则声,最后忽然说道:“如今的局势真是越来越乱了,我想让他去乡下避一避。”
  卫队长闻言一愣,随即问道:“他能愿意吗?”章司令摇摇头,不知是想表示“不清楚”还是“不愿意”,卫队长便又说道:“那我可直说了:够呛!你固然是为他好,可现在的孩子哪跟咱们当年一样,别说目无尊长了,稍微重点的话都受不了!你让他往东,他偏往西。依我看,乡下他是一定不肯去的,您要是真担心,就咬咬牙,索性将他关在家里,看他能怎么着!”
  章司令顿时一摇头,说道:“这如何使得!”
  “这要是使不得,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办法……”卫队长笑着看他:“不过这话我不敢说,怕惹您不高兴。”
  章司令却点点头道:“我明白,你说的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只是——只是我放不下。他在我身边还不素净呢,要是真把他送出去了,我怕到最后就抓不回来了。”
  卫队长知道章司令
  跟冯砚棠的关系亲密得不一般,然而终究是没往那个方向猜过,闻言便感觉很不解:“儿子又不是姨太太,谈何抓得回来抓不回来?再说你家大小姐不也在外头读书吗?她一个女娃娃,离家那么远你都放心,砚棠个男娃娃你有什么放不开手的?”
  “那不一样,”章司令说:“佩瑗她生性稳当,从来听我的话,即使离得再远,有事也一定会首先跟家里商量。可是小棠他性子急,遇事容易冲动,又因为独惯了,有什么事从来都是先往心里藏的,我怎能放心?”
  卫队长闻言倒笑了:“咳,我当什么原因呢,就为了这个啊?男孩子的性格自然不能跟女孩子比,再说他都那么大个人了,遇事还能没个自己的判断?他要是连自己的生活都打点不了,那您竟不用栽培他了,不然再栽培也不成器,倒时候白费力气,岂不后悔!”
  “小棠他可不是那种人!”章司令一皱眉,很认真的说。
  “听听!”卫队长又笑了:“您啊,可真是!您管他一时,管得了他一世吗?没了姓韩的,没准还有姓李的姓王的,你能个个都干涉过来?您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可您总不能天天绑着他啊!哪天把他逼急了,真闹出来个三长两短来,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章司令闻言叹了一口气,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卫队长便又说:“再说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勉强也没用。他这会儿体会不了你的苦心,你索性就让他出去闯荡,等他心里安静了,想明白了,你还怕他不回来找你?”章司令其实还是觉得他说得不妥,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便索性不言语。卫队长也知道他拉不下面子,便翻过了这篇话,转而跟他汇报其他公务不提,不过他在心里想着:儿子还真得是亲生的啊,司令弄了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子,真是脾气都要被他磨没了。
  章司令深思熟虑了一个下午,等到晚间回去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去书房,而是来到自己的卧室——冯砚棠今天又没去厂里,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看书,屋里仍旧拉着厚厚的帘子,也亏他不嫌憋气。章司令默默的凝望了他一阵子,发现他脸上的伤口已结了痂,却又感觉他整个人不像先前那么精神了。
  他在床边坐下,问道:“这些天你有没有到花园里走走?总在楼上窝着可不行,不接地气,人是要生病的。”
  冯砚棠合上书,歪着脑袋看看他:“懒得动。”
  章司令笑了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冯砚棠疑惑而倔强的往后一躲,章司令只得收回了手,又说道:“那刺客的背景我今天全都查出来了,你要听吗?”
  冯砚棠懒洋洋的说:“有什么
  好听的,左不过是日本人呗。”章司令见他的语气如此轻松,便笑道:“猜得到还挺准——不过依我看,大概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了,是不是?”冯砚棠没往下接,章司令便又说道:“你小子啊,心眼是多,可就是不用在正地方。算啦,我跟你商量一下正经的吧,现在的局势越来越乱,大战迫在眉睫,城里又多的是韩幼亭的旧部,你在这儿待着太危险,我想送你去乡下,不知你愿不愿意?”
  他还是头一次用了这样商量的口吻跟冯砚棠说话,冯砚棠不禁十分意外,想想便说:“我不去。我的厂子又不能跟着我搬去乡下——纵搬去了,也没法生产,那边虽然没有日本人,可也天天闹腾着呢,我去了能做什么?”
  “那你想去哪里?”章司令很和气的问。
  冯砚棠看看他,心里疑惑不已:其实他是哪里也不想去的,但是看目前的情形,显然此地是不宜久留了。不过这个时候再纠缠走不走的问题,倒像是自己小肚鸡肠,一味嗔怪着章司令似的。他沉吟了一阵子,便很干脆的说:“那就只能是大西南了——现如今整个北方,哪里还有安静的地界,S市那边固然也有不少避难的百姓,但是我听说,那个地方是守不住的。”
  章司令半晌没动静,最后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S市那里一则是不易守,二则毕竟是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他说道倒咽住了,冯砚棠嗤笑道:“恐怕我学坏?”章司令没回答,却又说:“然而西南实在太遥远,真去了那边,我就照顾不到你了。”冯砚棠不耐烦的说:“您又来了,我又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吗?”章司令道:“是,我知道您能处理好,可是我……总归是舍不得你。”
  冯砚棠不明就里的翻了个白眼,仰面往床上一躺,说道:“您是舍不得我,可这回总不能全怨我了吧?若不是您那么慌着给我扣了这一顶大帽子,我的厂子,大约还不至于要搬迁呢!”
  “你心里就只有那厂子是吗?”章司令看着他,两道浓浓的眉毛纠结了起来,却不是动了怒,而是有些伤怀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也不是我所情愿的,我当初处理这件事固然是粗暴了一些,但毕竟不是出于恶意。”
  “我知道!”冯砚棠让章司令这句话说得很不好受,到底也是余怒未消,便冷哼了一声说:“我哪敢嗔怪您呢?您的判断自然不会错,即使出了这样的岔子,那也一定是别人借刀杀人。可要是没有您当初那句话,这个刀子,也还没那么轻易递到日本人手里吧?”章司令看着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倒笑了起来。
  冯砚棠那边说了两句重的,心里却不像方
  才那么憋气了,他自然也明白章司令的意识里只怕是没有认错这根弦。想让他服个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发泄过了,他便觉得心里的那个坎儿,已经跨过去了。
  却不料,章司令慢慢的说:“也好,你想去大后方,我就送你去。只是你到了那里,就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了。校长还没有给我下达指令,我这里是脱不开身的,万事只能靠你自己。要是——要是遇到什么合意的女孩子,就成个家,你年纪也不小了,干爹管不了你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冯砚棠登时坐直了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的望着章司令,章司令却不看他,冯砚棠只好问道:“干爹,你说这话,是还在赌气吗?”
  “我不跟你赌气。”章司令答道:“这件事我也考虑了很久了,跟着我,你不痛快,我也累得慌,不如还你自由。”
  冯砚棠呆了一呆,心里想要吼出来,却又发不了声,这个晴天霹雳来得太过突然,将他打得六神无主。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这或者是解决两人僵局的最佳方法。然而几年的感情,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他想要挽留,却迫于自己的骄傲而张不开口。愣愣的望着章司令,他只是发觉,章司令看起来很疲倦。
  “如果您真觉得这样做很妥当,那我没意见。”冯砚棠深吸了两口气,感觉终于可以说话了,说出去的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话:“我知道我欠您太多,只怕这一辈子都要还不完了,您若是还稀罕我这个身子,我倒是可以再陪伴您一晚,横竖我那点做事的本事您是看不上的,只有这个模样,还能得您的青眼了。”
  “小棠,”章司令没有回头,听声音却似乎是笑了,“咱俩的关系,还不到这样不堪的地步。”他说完便起了身,冯砚棠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他,然而没有抓住,他看着章司令走出了房间,终于低低的喊出来一声:“干爹……”,不过那声音太小了,章司令想必是没有听到。
  章司令走了,冯砚棠自己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也许应该先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不过他扪心自问:又有什么好拿的呢?他来的时候,包袱里仅揣了几件破衣裳,后来根本穿不上,都被扔掉了。也好,也好,既没拿什么来,那也不必带什么去,这也算是不亏不欠、磊落光明。
  他走到窗前,信手撩起了帘子,推开了一扇菱花窗,物尚且不带,景就更带不走。那廊前廊后,绿柳成荫、青杏成行,这也是玩熟了的景色,遥忆当日初入园时,寻芳问柳,诗酒相对,何曾不引那人为知己,识为红尘中难得的际遇?此情此景,当时原不介怀,岂料后来诸多变故?他
  想及此,便觉心如刀割,然而事态发展至此,究竟是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的好!他咬了牙,再不多看一眼,随手抓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便一低头走出去了那待了五六年的老卧房。


    ☆、第 34 章

    冯砚棠自离了章公馆,便立即开始着手搬迁工厂的事情了,因为已不打算久居于此,他自然也就懒得租房雇老妈子,他那办公室里面原有一个小的套间,现在权作卧室,吃饭则是餐餐都在食堂解决,如此这般倒也凑合得过。章司令从前给他置办的那些东西,他特为显示自己的清高,全都留在了章家,不想过了两天,章公馆的大管家亲自给他送来了两个大行李箱,里面都是他这些年在公馆内穿的用的。大管家没敢跟他说大爷的原话,那却是:“从前他的东西,都让他拿走,以免看见生气。”大管家私底下想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或扔了、或赏了人也就是了,何必还要特特的跑这一趟?不过他这人从不多嘴,因此也就没说话,如今见了冯砚棠,自然也是一样。冯砚棠看了那些东西,一句也不言语,大管家看他面上有些难受似的,终于忍不住说:“少爷,你跟大爷这回闹的可是有些出格了,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容易了,又何必认这些死理。如今他挂念着你,你又放不下他,何苦来?”冯砚棠叹了一口气说:“您不明白。”大管家说:“我是不太明白,你们读书人呢,就喜欢将简简单单的事儿,弄得谁也整不明白。”冯砚棠苦笑了一下,令人将两只箱子拖进自己的小套间里去。
  国内的局势是一天比一天紧张了,冯砚棠并不打算迁走他所有的产业,因此便将两个不大景气的厂子先行变卖。没想到这样兵荒马乱的环境,又都是他看不上的东西,消息一放出去,居然也有不少人询价。他挑了两个出价高的细细谈判,将那厂子折出了一笔不菲的现金。他拿到那笔钱,难得的高兴了一会,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章司令,要跟他分享一下喜悦之情。抬手去拨电话,拨了两三个号之后,却忽然悟到这是在做什么呢?忍不住就沉下了脸。叹了一口气,他令人将管事经理叫了上来,大家商议了一番,冯砚棠便决定将这笔钱依旧投进厂子里,用以安排人手远赴西南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半个月的功夫,那边回过话来一切布置妥当,他便将厂里的设备并工人们能迁能带的都捎去了大后方。启程前,他特意拐弯抹角的,将自己的行程知会到了章司令的办公室,然而那边回过话来,说是章司令被总统召走了。他心里一惊,赶忙又打听总统召章司令做什么,章司令的一个机要秘书告诉他说:不必担心,这不是总统要给章司令做战前动员——恰恰相反,这是打算让他留守敌后,才特地将他叫过去商讨。X市依仗黄河天险,易守难攻,日本人未必能打得过这边来,故此总统才对他另有安排。冯砚棠听说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想章司令既然不上
  前线,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虽然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一到了南边,生产还是受到了影响,南北环境差别如此之大,一切须得从新调整,再加上背后没了章司令这个靠山,层层关节需得自己打通,艰难之处自不必细言。幸而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些情形,心里却憋着一股劲:横竖我这一回,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了,若不做出点成绩,岂不真要被别人瞧扁了?便卯足了精神上下打点。又有管事经理见“下江人”多半手头紧张,当地人却不很推崇北方口味,建议他将产品也换换种类,他细思有理,遂带着管事经理等几人去了S市。这一去,一则是调查十里洋场内都在售卖什么新鲜产品,二则却是他在心里好奇——“我倒要看看,这个花花世界,究竟能把我带坏到何种程度?”他这时终于获得了自由,再没人指责他大手大脚,也没人叮咛他注意身体了,一到了那边,果然如鱼得水。管事经理还老成些,每天尽责的去各家糕点行内调查,他却不是跳舞,就是看戏,一味的只在那灯红酒绿之所流连。有时候玩得狠了,不喝个酩酊大醉,绝不肯回旅馆,真个是醉生梦死。那管事经理看不下去,说了他两回,他面上听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自从二十岁那年跟了章司令,到如今已经多少年没吃过独睡丸了,从前在厂子里有事忙着还不觉,现在一闲下来,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孤寂?不喝得烂醉,根本就睡不着啊!管事的对他再好,毕竟是外人,哪里知道这一层呢?
  冯砚棠如此这般作践自己,见效倒是卓著,只不过完全是反作用。晨昏颠倒的过了一个星期,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因为宿醉头疼得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牢,只好起来去外面走动。偏巧这天他刚出了门,就遇见了一位故交:这人是他当初跟韩幼亭一起游历时认识的,活生生一个官迷,最近好容易托关系在公租界内活动到了一个肥差。官迷先生那天原约了一位报馆里的朋友谈事,正好碰见冯砚棠,知道他是个能说又懂行的,便求他做个陪客。他正愁没事排遣,便满口答应下来,跟那人同去。
  那位“报馆里的朋友”姓楚名桐字凤祁,是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办报人。这个人,模样温文尔雅,却是出了名的难说话外加胆子大,他若是欣赏你还好,要是万一看你不顺眼,便甭管你是谁,绝对敢在自己的小报上登出你的新闻来。偏他的报道都是有根有据的,极难否认,因此颇对老百姓的胃口,销路甚好,弄得一班达官显贵真是对他敬畏有加。但此人得罪的人虽多,却始终无人动他,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和诸多名人文士都有来往,声望太响亮以至于不好下手,也有人猜
  他背后有靠山。今天那官迷,便是为了一桩自己的花边丑闻落在他的耳目之内,特意来求他高抬贵手的。冯砚棠问明其意,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见了楚桐,十分热络。
  要说那楚桐的确是脾气够硬,明知道请客的人可以拿出不菲的封口费,他却一点面子也不讲,一口咬定此事现已不归他管,只去找他的旗下的主管们就行了,冯砚棠跟记者们打过几回交道,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十分的帮着两边打圆场说好话。楚桐懒得搭理这等小事,却大约是出于报刊人的职业敏感,觉得冯砚棠颇对自己的胃口,因此竟抛下了做东的,只管和他攀谈起来,冯砚棠不好冷淡他,只得和他敷衍着,谁知这一来便越聊越投机,最后竟津津有味的彼此说起生意经来。楚桐说自己办报的宗旨是只管说话,不怕得罪人。他的报社从不倾向于哪党哪派,跟所有政治家们也都保持了一定距离,不偏不倚、中肯中立,若不如此,他的刊物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冯砚棠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倒有点担心起来:“然而你不同于普通百姓,就算极力撇清,也不太可能远离政治漩涡。我觉得你这样的处事态度,简直有点类似于走钢丝了。”楚桐哈哈大笑,说道:“你越这样说,我倒是越觉得骄傲起来了。”冯砚棠闻之,觉得这个楚桐很有些性情中人的味道,便想与他深交,因此一顿饭吃过,彼此留了联系方式,约着有空再见面。
  果然没过几天,楚桐一个电话打到了冯砚棠的酒店,请他到自己家里喝茶,冯砚棠欣然前往。楚桐住在一处蛮繁华的路段,外面临着熙熙攘攘的大马路,里面则是一所中西合璧的小洋房。房间内是西式装潢,家具则都是中式的,正墙上挂着一张写意的《溪山听雨图》,乃是近人的作品;对面洋壁炉的上头又摆着一副油画,画中却是一个中国女子,似乎是个出嫁的新娘:那女孩儿穿着大红纱的袄儿,喜鹊登梅百褶裙,坐得端端正正的接受着众人的仰望。她的耳边是亮晶晶的玛瑙坠子,手上是晶晶亮的玛瑙戒指,鸦翅一样的头发盘成一个横髻,眼睛比对面那张画里的一汪碧水还要清透得多,主人将她摆在这样显眼的位置,显然是对她甚为喜爱。冯砚棠望了一会那张画,又瞧见壁炉旁边的小书架子上摆满了书,有外文的,又有中文的,其中又有六七本是线装书,《孙子》也有、《章子》也有、《尉缭子》也有,他一看见那本《尉缭子》,便情不自禁的抽了出来。
  那《尉缭子》的扉页上却有一行魏体的钢笔字,写道是“民国十六年七月廿日偕凤祁购于旧书肆,‘七书’补全矣。琨。”字迹棱角分明,遒劲有力,冯砚棠一眼望过去,觉得这
  几个字很有些眼熟,便长久的打量着。
  恰好这时楚桐端着咖啡走了进来,见他拿着那本书,笑道:“这书都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他现在正搬家,寓所里乱糟糟的,所以都堆在我这。这种书我才不看呢,没意思。”
  冯砚棠说:“你这位朋友,写得一手好字。”
  楚桐道:“可不是,据说章老二上学的时候,就恨不得经常帮人题字呢,不过他讲,他的字还不算最好的,他伯伯家的大哥,现在在X市驻扎,一手字比他好多了。”
  冯砚棠听见一个姓章,又听说在X市,心里便是一动,不禁问起那章老二的名字,楚桐知道他在那边待过,便详详细细的给他介绍道:“我这个朋友姓的是立早章,名廷琨,字仲瑶,长安人。他大哥的名讳我是不知道,但是据说在当地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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