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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公馆作者:陈叔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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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恨、家愁、蝴蝶梦。”楚桐忽然失笑:“所谓进步青年的三种困扰,我这里也一应俱全了。”冯砚棠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楚桐只是沉默的想着心事,冯砚棠却开始犹豫:他原本打算,帮楚桐处理完这件事就回南的,现在忽然觉得拔不开腿了。第二天,他跟厂里回电说:自己在这里认识了两个新朋友,无暇抽身,请管事经理谅解。管事经理自然十分不满,他原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冯砚棠说,只恨电报上扯不清楚。不过好在生意人没有看天气下地的,既然大厂长回不来,他就全权代理了监督之职,火速购入了机器,便轰轰烈烈的生产了起来。


    ☆、第 38 章

    半个月之后,正是天气最炎热的八月,章廷琨结束了集训回到S市,随即那一场以S市为主战场、整个民族抗战史上最惨烈的一次会战开始了。日本人叫嚣着三个月灭亡了中国,事实上,仅是这一场会战,就打了足有三个月之久。
  冯砚棠留在了S市;次要原因是他拗不过楚桐的坚持,主要原因则是想看一看能否帮得上章司令堂弟的忙,其实真正打起来了他才发现,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一个人的能耐,与一场战争的破坏力相比,那是何其渺小。楚桐手下的得力干将全都变成了战地记者,报纸的头版头条自然也都成了战况通报。冯砚棠则是同很多当地市民一样,所做的不过是捐钱捐物,在各种大报小报上接受一点鼓舞或是打击,然后继续为前线输送物资。中国军队太久没有放开手脚跟外国人比试一下了,因此一开打,就大大激励了市民们的热情。然而随着战线的延伸,这场战争也越发显现出了它的残酷与冷漠,冯砚棠看到了很多的年轻人:普通士兵也有,年轻军官也有;穿着正规军装的也有,穿着民兵、警察制服也有……到后来,连穿着军校学生装的都有!这些人一批一批的投入到战线当中去,却是一批一批的,再没有见到他们回来。援军越增越多,然而最初防守的本地官兵,却始终没有被撤下第一线。战况是一天比一天惨烈了,他几乎不大敢去打听,然而负面消息仍是源源不断的传来。
  与此同时,激励人心的新闻也有很多,章廷琨所在的那个师沿河而战,坚守城南已长达两个月又十七天了,要知道当时与他们硬拼的,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日军师团,他们吃掉了这支师团的两万来人,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异常惨重:师内主力已经折损了大半,实际牺牲的人数比在编的都多——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牺牲了,就立即会有另一个人顶替他的位置,接替的人也牺牲了,就再用其他人接上,到最后,新上阵的人连名册都没有来及登,就这样将一腔热血洒入城南的土地。饶是如此,这些中华民族的好男儿,却还是义无返顾的坚守在潮湿阴冷的河堤上,倘若受的伤不足以威胁生命,便是连火线也不肯下的。
  章廷琨就是这样坚持到被人用担架抬下了阵地为止:有一颗子弹当胸穿过了他的躯体,他居然还没有感觉,直到鲜血浸透了军装,他身边的人才发现了异状,于是立即将他送到了战地医院。
  楚桐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给惊得连站也站不住了,冯砚棠想要给他壮个胆,便执意跟他一起前去医院。这一路上,他不住地安慰楚桐不妨事,楚桐却只是沉默不语,他见状心里也不由得紧张,因为情知以章廷琨那
  样严重的伤势,几乎是铁定会危及生命的。谁知赶到医院,方知不幸中竟有大幸!原来大概是上天垂怜章廷琨太过年轻,饶了他这一命,竟然让那颗子弹从他的心肺之间穿过,完全没伤及他的内脏。楚桐于大惊之后闻得这一喜讯,立时泪洒当场,好在当时的战地医院内这种大悲大喜的情形上演得多了,倒也不算太引人注目。看护妇十分淡漠的告诉冯楚二人道:“这个伤员失血过多,如果不能及时输血,依旧有生命危险。”楚桐当即捋起来袖子,说道:“输我的血!我们俩血型是一样的!”看护妇点点头,带着楚桐去查验血型了。
  冯砚棠血型不符,只好待在病房内照顾章廷琨。他看看章廷琨面无人色的样子,想到他失了那么多血身上一定害冷,便很小心的给他掖紧了被角。恰好这时候,身后有个声音说:“让我来吧。”他一回头,便看见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孩子走进了房间。这女孩子面容清秀,两个眼睛却肿得像桃儿一样;烫着卷发,虽然看得出来好几天没打理了,却将发卷尽量压在帽子底下。她也没着裙,看护的罩衫底下露出来的明显是一条军用长裤,腰上有一处鼓鼓囊囊的,看形状是别了一柄小手枪,这身装扮大大的出乎了冯砚棠的意料,不禁偷看了她好几回。女孩子给章廷琨试了体温,将一瓶生理盐水给他换上,最后又给他灌了一支暖水袋,这才坐到章廷琨的身边,对冯砚棠说道:“阁下是冯先生吧?”
  冯砚棠本以为她只是来医院帮忙的普通志愿者,此时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道:“抱歉抱歉!我眼拙,方才竟没有认出您来——您一定是卫小姐了。”女孩子立刻请他坐下,说道:“喊我素芩就可以了。”
  卫素芩跟冯砚棠随口寒暄了几句,冯砚棠才明白,原来卫素芩同很多进步女性一样,志愿在战时充当看护人员,今天早上她看见章廷琨被送进来,又听闻他的伤势严重,心里一时害怕,这才通知了楚桐。后来医生处理了章廷琨的伤口,宣布了他死里逃生,然而她还没来及松口气,就听说廷琨急需的那几种消炎药全部短缺——当时医院内伤员全满,药品却供不应求,她得知了这个情况,刚才便是出去为他找药了。冯砚棠早听说战时的药物向来是贵比黄金的,闻言立刻说道:“他需要哪种药,我马上去给他买!”卫素芩道:“不妨事,我已经找到能帮忙的人了,药品待会就能送来。”冯砚棠犹自说道:“你早该告诉我,都是一家子,何必去求外人呢?”卫素芩很奇怪的看看他,冯砚棠却没有发觉自己这句话的毛病。
  不一会儿,看护妇送来了血浆,卫素芩便帮着给章廷琨输血。冯砚棠在一旁
  看着,就发现这卫素芩着实是个干脆简练的人物,她帮着那护士给章廷琨输上血,又协助着给他检查了伤口,面对着章廷琨赤裸的、沾着血的上半身,丝毫没有流露出害羞或是恐惧的表情,简直不像个小姐。
  章廷琨本来是在高热造成的昏迷当中,大概是换药的时候疼得厉害,他缓缓的醒了过来,卫素芩安慰的握住他的手,他低声的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卫素芩笑着冲他摇摇头。等护士走了,她又问他喝不喝水,章廷琨偎在卫素芩的怀里,笑着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好,这一来,我不娶你都舍不得了。”冯砚棠心说这虽是俏皮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卫素芩却像个慈母一样的答道:“行啊,等你养好了伤再说。”似乎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冯砚棠很想插一句:“仲瑶,你知道输进你身体内的血是谁的吗?”然而在那个环境下,终究是无法开口。
  一会儿,卫素芩送了冯砚棠出来,楚桐在门外坐着,眼圈仍是红的,卫小姐笑着说:“密斯托楚,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不必再担心了。”楚桐点点头。卫素芩又问他要不要再进去看看章廷琨,楚桐却摇摇头,冯砚棠料着他是因为方才输血造成的疲乏而行动不便,刚想说话,楚桐却冲他摆了摆手。冯砚棠只好咽住了。
  楚桐喘了两口气,大约是怕卫素芩看出来端倪,便笑着跟她谈天:“密斯卫怎么在医院里也做这身打扮?”卫素芩看看身上,也笑了,随后很安详的说:“仲瑶他随时都会有危险,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他去了,我就代替他上前线。”她发现冯砚棠面露讶色,这才解释道:“我虽为女流,却受过军事教育,因此早就做好了补充战线的准备。现在虽然是在医院帮忙,其实已经是在待命了。”冯砚棠闻言,不禁又对她肃然起敬。
  三个人草草道别,卫素芩就回去照料章廷琨了,楚桐让冯砚棠搀着自己往外走,两人还没拐过走廊去,就听见身后有个人问道:“请问,章廷琨营长是住在这里吗?”那竟是何冠英的声音。
  


    ☆、第 39 章

  冯砚棠听见是何冠英,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慌忙回头去看,就见那何冠英站在章廷琨的病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子,盒内似乎是装的某种西药——冯砚棠猛然间明白了过来,难道那卫素芩去求的,竟然是章司令?!
  卫小姐此时已经迎了出来,何冠英却没有进去,他也看见了冯砚棠,两个人目瞪口呆的对望了半晌,他的第一个反应大概是想躲到屋里去,冯砚棠却冲过来,一把抓住他问:“何参谋,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司令呢?他也来这边啦?”
  何冠英怕打了那几支宝贵的消炎药,手忙脚乱的将纸盒抱在了胸前,而后跟冯砚棠解释道:“大少爷,您别急——咱有话慢慢说,司令他没事,没事!”
  后来冯砚棠才知道,淞沪会战进行到最后的阶段,何止军校没毕业的学生被派上了战场,就连章司令那支驻守在千里之外的队伍,都被拿来增援前线了——本来他那校长压根不舍得让他上阵,章司令跟他请战的时候,却拿出了一句日本人用来劝诱他的、在各地流传甚广的某位地方官的治世名言:“地方不参战,败的只能是中央。让中央跟日本人打,打输了,倒掉的也只是一个中央政府,作为地方武装,改朝换代怕什么?到哪儿也能找到自存之道。”要说当时存这种念头的“明智之士”还少么?他那校长听了这句话,半晌沉默不语,最终便准了他的请求了。
  不过究竟是答应得太晚,等他的队伍开过来的时候,这边都已经打上了,他没能摊上第一线,只好在外围替补,章廷琨他们守城南,他的队伍则是主要驻守在城郊罗家庙。因为军事调动属于高级机密,所以知道他在那里的人并不多。卫素芩在司令部机要部门工作,经常接触到这一类的调令,故此才知一点内情。章廷琨伤势严重,她又求告无门,万般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去给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大伯子打电话。毕竟是血浓于水,章司令虽然接到她这个冒冒失失的电话心里很感震惊,但还是立刻派人弄到了药品,并火速送了过来——顺带一提,送药的这位何冠英现在已不是参谋了,他早就放下了自己那套政工万金油主义,主动要求下到实战部队。章司令还怕他不济,给他在通讯部派了个闲职,谁知他抢着去做通讯员。他这人素来胆大心细,因此这份新差事竟十分适合他,到今天,火线都穿越了几个来回了。
  冯砚棠听何冠英解释了半天,非但没有放宽心,反而愈发觉得坐立不安了起来:明明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老家,为什么章司令还非得出来打仗呢?打仗有什么好,他不是不喜欢穷兵黩武吗?难道就为了争一口气,就为了他那个忠义礼孝廉的好名
  声?
  章司令的想法何冠英缄口不言,不过他问冯砚棠要了地址,告诉他兴许司令会过来看他的,冯砚棠点点头又摇摇头,拒绝道:“他是什么身份,怎能贸然离开前线?别告诉他我在这!”何冠英笑了笑,没说什么。
  冯砚棠回去之后,照例心事重重的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等到第二天,他听闻了大部队开始后撤的消息,心里知道S市果然是要守不住了,倒将这份不安给冲淡了许多。楚桐此时也不再坚持留不留的问题了——因为早上他的一名手下去战地医院采访,得知那边也已经开始转移伤兵了。
  冯砚棠便催着楚桐收拾行李,楚桐毕竟是一届文人,昨天给章廷琨输了那么多血,此时身上还有些乏力,冯砚棠见状,索性替他收拾。楚桐那寓所里乱糟糟的,连个大号的箱子也找不到,冯砚棠只好下楼去买。好在楼下不远就有间洋人开的皮具店,冯砚棠外文虽然不怎么样,看东西质量倒是眼光奇准,进去瞧了瞧,挑了一个结实的大皮箱,扛在肩上就往回走。
  他眼看就走到楼下了,却忽然听见后面一阵汽车喇叭响,扭脸一看,是一辆军车。他这会儿还没想到那是谁的车,便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却不料那车子嘎的一声在他身边停下,车门一开,竟是章司令从车上跳了下来!
  冯砚棠顿时一呆,怔怔的望着章司令,章司令却是很冷静的说:“小棠,好久不见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留在S市。”
  冯砚棠虽然自打遇到何冠英起就知道自己早晚会再见到章司令,但乍一相逢,他还是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惊——这才多长时间不见,章司令就明显比从前黑了、也瘦了,身上穿着战场上通用的半旧常夏装,风尘仆仆的,哪里看着还像个将军呢?他痴痴地对着章司令望了半晌,最后仍是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急急地说道:“您怎么还是来了!我原本说了不让何冠英告诉您,为什么他说话不算话!”
  “不关他的事,”章司令居然笑了笑说道:“他就是不说,我也早晚找得到你。可他积极的告诉了我,这正是他的美意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这两天本来就要开始战略转移了,我一想到你还在这里,心里实在是放不下。”
  冯砚棠跺着脚说:“我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倒是您,有没有危险?罗家庙离主战场那么近,我听说这一次日本人出动了至少三支师团……我原来没想到您会上战场的,您怎么还是来了!我一直以为,您按着您那校长的命令,在X市窝着就是了,您怎么就是待不住呢?您真是傻啊!您要是——要是有个万一,您让老太爷怎么办,让我怎么办?”
  章司
  令听见他这一嘟噜问题,不禁先愣了一下,原来他两个心里都有成串的话要说,成堆的问题要问,因此都顾不得好好说,也不能够仔细答,他顿了顿,忽然大笑了起来,说道:“好,好!我没想到隔了这小一年,你还能惦记着我,我认了你这个干儿子,真是没白认啊!”冯砚棠经他一笑,心里才稳定了下来,章司令便跟他解释说自己毫发无伤,来回也都小心的很,绝对保证安全。他回了回神,心里知道这会抱怨也是没有用,方能够坦然一些了。章司令指了指他手里的皮箱,问道:“你这是在收拾行李?”冯砚棠这才想起来了那个箱子,便说道:“这是帮一个朋友买的,我们俩原本计划着这就离开S市呢!”
  章司令问道:“你那个姓楚的朋友?”冯砚棠点点头说:“是,他也是二爷的好朋友。”章司令又问:“你就为了他留在这?”冯砚棠听他话音不对,便笑道:“对啊,二爷拜托我把他弄走,我没劝得了他,只好陪他在这里熬。好在现下二爷也被转移到后方了,我想这下子,他总不至于再坚持了。”章司令听了,似乎有点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便又追问道:“他跟老二是什么关系?”冯砚棠忽然语塞,想了想说:“他是个办报纸的,二爷原先借助职务之便,经常照顾他。他一直感激二爷,所以二爷上了前线,他就不肯走。”章司令听冯砚棠说起楚桐来语气随便,似乎并不是特别亲近的朋友,但是又想着如果仅是一般关系,为什么为了他就不肯走呢?便试探道:“那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咯!”冯砚棠闻言心下意外,故意笑道:“不过他这个人,文笔十分犀利,经常得罪人。”章司令说:“难得他还有些正义感。”冯砚棠笑了,说:“没想到您竟肯夸奖他!”章司令一皱眉,反问道:“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我倒是不能夸他了?你跟他——”他犹豫了一下,又严肃了起来:“你跟他虽然处得来,可是我还得说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不分个轻重缓急?你就为了这点义气,就连命都不要了么!”冯砚棠笑道:“毕竟这里还有租界可躲,西洋人管着的地盘,量东洋人也不敢胡来。”章司令笑道:“租界?毕竟是租来的地方,你当外国人能有多爱惜?一旦鬼子真打进来,你们连跑都没地方跑!”冯砚棠因为久已没被他训过了,这几句话听着还怪甜蜜的,便笑着说:“好,就算外国人也靠不住,那至少您的堂弟还在前线吧?我们留下来,还不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为他做到的!”章司令没接话,却很认真的瞧了瞧冯砚棠。
  冯砚棠倒是忽然反应了过来:好容易闹了独立,又已经分开了这么久了,可自己口口声声还要照顾人家的堂
  弟,倒像是上赶着贴住了章家似的!这要是被他误会了……他一下子尴尬起来,便推说给楚桐送箱子,匆匆的上楼去了。
  不多会儿他就下来了,已经重新洗过了脸,又换了一件干净衬衣。章司令看他上身是本白色的衬衫,下面是马裤配皮靴,虽然看不出是不是特地修饰过,整个人倒很显得清爽。他伸手往冯砚棠袖子上捻了一捻,说道:“十月份的天,还穿得这样单薄,不怕冷吗?”冯砚棠笑着摇摇头,章司令觉得自己也有些失态,便掩饰道:“你陪我走一走?”
  冯砚棠立刻点点头。
  说是走一走,其实章司令并不方便在大街上散步,租界里别的不多,暗探和特务还真是不少,不过好在现下来来往往的散兵游勇也很多,因此他这一辆车子在路上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司机慢慢的开着车,驶过一棵棵叶子还没落光的大梧桐树,章司令又问起来楚桐跟章廷琨的关系,冯砚棠不好细说,只得跟他草草解释了一遍,他说道:“咳,我当你交了什么新朋友,紧要到连开工了舍不得回!”
  “您怎么知道我们厂里开工了?”冯砚棠忽然一愣。
  章司令顿了一顿,看不出是不是有点脸红,慢慢回答道:“我随便打听的!老太爷也被我送到后方避难去了,碰巧,住的地离你们厂子不远,我在街上遇到你们厂里的人,就多问了几句。”冯砚棠信以为真,便又问他何苦将老太爷也送到南边来,章司令道:“没办法,谁让地界不太平,我们家在当地的名声又太响亮。我若将他老人家留下,恐怕汉奸要拿这个作伐子,逼他出任伪职,或者以此来要挟我。老太爷自己也怕成为我的累赘,因此竟不顾风烛残年,执意南渡。”冯砚棠点点头,心里明白抗战不易,这也仅是章司令所做出的牺牲中很小一部分了,便叹道:“纵然如此,您就不顾惜老人家的身体么!”章司令说:“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来找你,等你回了南边,要是有空的话,就帮我多照顾一下老人家。佩瑗她一个小姑娘,又经常住在学校里,是靠不住的。”冯砚棠慌忙说道:“咳,您跟我说什么客气话!您一天是我的干爹,我就一天听您的话!您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是了,还客气什么呢!”章司令笑道:“难得你还肯喊我一声干爹。”
  冯砚棠心里一酸,本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听见他这么一说倒是心软了,便说道:“过去都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那么一赌气,居然就演变成这样!干爹,您还生我的气吗?”
  他如此一说,那边章司令居然也沉默了,随即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那些事不怨你,都怨我太暴躁。我不懂得体谅人,对人太过苛
  责,从没想过别人的难处,以至于逼得你要反抗。错不在你,在我。”
  冯砚棠不意他能说出这些话来,登时也愣住了,他两个从未这样讲过话,一时反而都沉默了下去。偏偏这时,远处却传来防空警报的声音,章司令抬头看了看,很快的说道:“糟了,前面怎么戒严了?”司机点点头说:“情况有点不对,只怕是又开打了。”
  冯砚棠心里一紧,问道:“您要回去了吗?”章司令看着远处,轻轻的点点头。冯砚棠一下子就急了,忘乎所以的抓住了章司令的胳膊,喊道:“您别走!晚上咱们在楚桐这儿挤挤,明天您再去找部队成吗?”章司令笑道:“傻孩子,我怎能离开我的队伍呢?”他安慰的拍了拍冯砚棠的手:“我先送你回去。你们今天收拾好行李,明天就有人来接你们,船票我早就给你们买好了,你们马上就去大后方。”冯砚棠不答,章司令便又揉了揉冯砚棠的头发,说道:“乖乖的听话。”


    ☆、第 40 章

  恋恋不舍的送走了章司令,冯砚棠便乖乖的回来收拾行李,楚桐虽然身上乏力,却已经自己动起了手——他将那张壁炉上的油画取下了框子,拿在手里默默的看着,冯砚棠见状,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楚桐忽然伸手摸了摸那画中女子的脸,说道:“我小时总听说,‘新娘子丑似驴’,但画中的这个新娘是多麽漂亮。等到密斯卫结婚的时候,只怕也是这么容光焕发吧?”冯砚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个,想了想,很客观的否定道:“那也不一定,战时的婚礼,只怕都是仓促的。再说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医院里帮忙来着,憔悴得很——”说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问道:“是不是密斯卫刚才来电话了?”楚桐点点头,将画布收进一个特制的大筒子里,冯砚棠帮他系紧了筒口,楚桐才说:“是仲瑶让她打过来的,他本来想让咱们俩跟他们一起走,不过我拒绝了。密斯卫说: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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