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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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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
作者:于晴
正文

    我很喜欢老套的故事喔。
    尤其是某些特定老套带著一点点新意的,一直是我长年看言情小说的不变喜爱。
    所谓某些特定老套,不外乎──
    l。秘书与总裁。
    2。青梅竹马。
    3。女扮男装。
    4。传统的暴暴瞎眼男与女看护。
    以上都是我的最爱。现在言情小说百百种,各武各样的新招都出炉,不过对于我这个守旧派的读者,上了书店,翻看文案,只要是以上故事,通常就会成为我的首选。
    所以当项姐交给我“及时行乐”时,脑中自然而然蹦出一个足不出户的盲眼男子。
    不知道看完书的读者,有多少人会再回头看序?
    不知道有多少读者重看序之后,会想起“有些事即使明知道也不能说出口”、“即使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时间一久,也不过船过无痕,无人再记著”的部份主轴。
    因为现实是如此,所以很舍不得暴暴瞎眼男的我,终究还是巧妙地更动了设定,尽力地做到了好人有好报,不是船过无痕,而是藏在心底,以各种形武惦记著。
    是啦是啦,会这么特别的强调,正好是近年的感触与想法,撞到了机会,就这么曝光在书上了。由此可见,如果有读者想从书中男女主角的个性窥视作者的本性,嘿,请三思,产生误解的机率很大。通常一个作者的个性,会反应在书中最不经意的蛛丝马迹上,要找很难。
    有朋友跟我聊起,我的序太正经太严肃……。对我而言,序是要交代该书用的,要轻松就留待后记吧。
    《及时行乐》是套书的一部份。
    最后,有上网的读者,可以去拔辣鲜报玩玩,里头目前正群魔乱舞中,通常被报主骗进去的无辜小羊,都不小心露出真面目,弄得形象全无……
未记载之万晋史实
    金碧王朝万晋六年春
    万晋史官提笔写道──
    万晋三年榜眼阮姓卧秋,受封都察巡抚,代天巡狞,为朝尽忠,平反民间冤情,于万晋五年为平县县官陈卢一家洗刷冤屈,不幸遭人毒瞎双目,经圣上恩准,已于万晋五年秋末辞官,朝服乌纱缴回。
    史宫收笔,叹道:
    “一个年纪轻轻拥有大好前程的高官,在朝史上竟不过三行。十年寒窗苦读,到头一场空。”摇头同情,然后出房。
    “史官,这乌纱朝服是阮卧秋的?”一名身著官服的年轻男子似闲逛而来。
    “东方大人,”史官讶道,随即恭谨答覆:“正是阮卧秋缴回的乌纱朝服。”东方非乃朝中红人,背景雄厚不说,处处……嗯,与忠良作对,阮卧秋在朝时,与他向来不对盘。阮卧秋有此下场,东方非该是世上最快活之人。
    “果然啊。我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是谣言呢。”东方非的薄唇微微扬起,修长的无茧十指轻抚上那乌纱朝服,充满讥笑:“才当几年的官啊,枉我找来名医为他医治双眼,到头,还是没有用啊。”
    说是名医,搞不好,是勾结那大夫害了阮卧秋永不见日。史官隐忍不说,在朝中,当哑巴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哼哼,辞了宫吗?”东方非似笑非笑地注视那朝服:“一根太直的竹杆,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连这点小道理都不懂,也难怪会辞官。史官,告诉我,阮卧秋在朝史之上占有多少地位?”
    “三行。”史官照实答道,不敢隐瞒。
    “拼死拼活,只换来三行?”他仰天大笑,笑声几乎无法克制。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敛起笑,道:“史官,你猜,从今以后,朝史之中还能再有阮姓吗?”
    史官垂头不语。
    朝史,只能记载台面上的事实,却无法照实撰写台面下的所有真相。后世的百姓所看见的,也不过是修饰过后的辉煌王朝……他这个史官真是好窝囊哪……
    “朝史之上,有无阮姓,全由我作主!”东方非冷笑承诺。
楔子
    一大一小的影子浅浅地拉长在黄昏的街道上。
    小女孩牵著高瘦男子的厚实大手,小脸垂著,很专心地盯著落在地面上的小脚板……
    一步一个脚印,就像爹一样不虚不浮,脚板子实实在在落地,只是,她的脚印好像只有爹的一半不到啊……小脚多踩了几下,务求跟爹一模一样。
    “爹……”她张口欲言,想要喊饿。
    “乖,我知道你饿了。”不必言明,男子已知她心思。及时拉住她差点滑落的小手,一并把她的小身子提了起来,没注意到她的小脚板想努力地平踩在地面上。
    走进最近的一间客栈里,他点了几样小孩子容易吞咽的饭菜,见她拿筷姿势不正,于是自己也抽了一双筷子拿著,不出声也不修正她的动作,就任她目不转睛盯
    住他举筷的姿势,然后她学了好几次才改过来。
    他见状,赞许一笑。
    “我说,都察巡抚阮卧秋确实是个青天好官啊。”隔桌的大嗓门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小女孩浑然不觉,一见爹动筷用食,她埋头就吃。
    那大嗓门继续道:
    “如果没有他,陈家沉冤岂能得雪。他是真正的好官,我记得那时,贼人恐他翻案救人,毒瞎他的双眼,他不但没立刻请大夫,反而快马加鞭上法场,这才救下陈家最后的血脉,只可惜,这一延迟,这眼睛要医,怕是难了。”
    客栈消息广,此地距离平县不过几天路程,阮卧秋负伤法场救人,才过月余,已传得人尽皆知。
    “那可怎么办?阮青天未及弱冠已有这番作为,将来多少含冤百姓得靠他平反?”
    送菜的店小二路过,插嘴道:
    “听说,阮大人的眼是真没办法了,可能得辞了宫,跟咱们一样当个小老百姓呢。”
    “真可怜哪……”唏嘘四起。
    高瘦的男子见她脸上有饭粒,微笑地为她拂去。
    “谢谢爹。”
    “衡儿,你听得懂吗?”
    她愣了愣,才知爹在问她什么。她摇摇头,不敢说方才她忙著吞饭跟看爹,根本没在听四周的闲话。
    “你年纪小,听不懂官场是非也是应当。”他柔声叮咛:“你什么都不必强记,只要记牢一件事,做人要多为自己想,最好自私自利点。瞧,就像这个官,他太蠢了,如果他及时治眼,也许会有一线光明,现在他瞎眼了辞官了,换来的也不过是几声同情,过了几天,这间客栈里没有人会再想起他。”
    她用力点头,细声道:
    “衡儿记下了。”一双眼仍然盯著爹看,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察觉客栈内鸦雀无声,眼珠一转,人人都在瞪著爹……爹的确是很好看啊。连她都会著迷,也难怪其他人了……
    年轻男子含笑,招来十分不痛快的店小二结帐,当著众人的怒视,牵著她走出客栈。
    先前的黄昏已被黑暗取代。一大一小走了几步,前者突然停下,弯身捧起她的小脸,柔声问道:
    “衡儿,方才你学到了什么?”
    她摇摇头。
    他微微一笑,解惑:
    “这让你学到,有些事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口。”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著他的眼眸。
    “三衡!”他略加重语气,像是警语:“你一向就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就算察觉了、就算你是对的,三缄其口才是明哲保身之道,这才是一个聪明人的作风。”
    她不发一语,仍然注视著他,搜寻著他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眸瞳。
    “三衡,你记住我的话啊。”他笑著,又仿佛没事地站直身,牵著她的小手,
    往街尾的摊贩走去。“你的食量比我还大,一定没吃饱,我们去吃蒸饺吧。”
    她的视线从彼此交握的手,慢慢地往上抬,努力地伸直脖子,想要看清爹的侧面,然后再慢吞吞地低头,瞪著自己学爹走路的步伐。
    不虚不浮,看起来很脚踏实地,这才叫走路,爹说的,她完全相信。
    有些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能说出口……
    爹在暗示她,她知道。
    爹从来没有说出口,但她很清楚爹接下来将要做的事……
    知道了也不能说出来,就是聪明人该做的吗?
    她……很聪明吗?
    她忍不住再仰头看向爹。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街头灯点少了,爹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的模糊啊……好模糊……
第一章
    万晋十四年
    轻叩著门,等著房内主人应允,阮府内唯一的女总管凤春才敢推门而入。见到身著单衣的主子已坐在床上,她柔声道:
    “少爷,杜画师来了。”
    “嗯。”
    “小二,帮少爷更衣。”她唤进自己的儿子。即使这是每天必行的公事,她还是出声说明,让主子明白眼皮下的一切动静。
    在阮府里,声音远比眼力还重要。
    “少爷,今儿个还是跟昨天一样,都是蓝纹白底,保证杜画师不会把画了一半的衣服变色。”十七、八岁的凤二郎浓眉大眼,生得十分讨喜。他自十岁开始,天天帮少爷穿衣穿裤,穿到热能生巧,再也不会像当年抖啊抖的,一下子撞到少爷平坦的胸膛,一会儿又不小心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害他当场哭出声来……
    “你瞧见画了?”床上的男子问道,声音平淡。
    “没。”凤二郎流利答道:“我是很想瞧瞧杜画师如何画出少爷的英明神武,可惜,那人有个怪癖,没画完,是不准看的。”
    “他的规矩倒挺多的。”那声音依旧是淡而无味。
    凤家母子对看一眼,同时暗松口气。今儿个,主子的心情还算可以,不会太难过,万幸万幸。
    凤春轻声道:
    “少爷,杜画师的师傅曾是宫廷画师,杜画师本身在民间有三王之称,多少是会有点怪癖的。”
    他眉头微蹙,转向她,道:“凤春,你说话老是轻声细语的,干什么?怕吓坏了谁?”
    她心头一跳,瞧见儿子比手划脚指著门外。她脸色略白,力持镇定道:
    “我这就去请杜画师进来,要过了午后,她就不画了。小二,还不快滚?”主子要变脸了,奴才不敢说“慢点发火”,只好找替死鬼了。
    门又被推开了,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里,蹑手蹑脚怕惊扰他的是凤春,又跳又轻浮的是二郎,接著,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出现了……
    阮卧秋不自觉地眯起眼。
    “杜画师,请。”凤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凤娘,早啊,你今儿个神清气爽,像朵盛开的牡丹,娇艳动人啊。”说话的人有一副好嗓音,光是用听的,就不由得暗赞这声音好俊。
    可惜,这人笑了。
    那笑声,在阮卧秋耳里像淫笑。他的脸色略沉,聆听杂音之中,此人足音又实又慢,像是整只脚板子确定踩平在地面上了,才继续迈出下一步。
    门,再度地被掩上了。
    根据过去数日的经验,这姓杜的,一向不准外人在旁观画,也就是说,这房间里头,只剩下两个人。
    “阮爷,又早啊。哎啊,今儿个你的气色特别好,很适合作画呢,杜某保证,一定将阮爷画得连潘安都羞愧掩面。”杜画师又笑。
    油腔滑调,没个正经!阮卧秋暗自恼怒,打从心里就厌恶这种人。
    真正有才能的人,怎会如此轻佻浮滑?若不是凤春再三推崇,他会以为这姓杜的小子是来骗吃骗喝的。
    仿佛习惯他平日的无语,姓杜的开始搁笔调色,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然后,一股从昨天开始闻到的奇异味道淡淡飘散在屋内,呛鼻之中带著涩味,是他不曾接触过的气味。
    双目未瞎之前,他喜绘丹青,工具之中并没有这种气味啊……
    足音又起,像绕过桌子向他走来。他蹙眉不悦,正要开口斥骂,忽然感觉到这姓杜的画师停在他的面前,近到……异样的香气袭面。
    “阮爷,你的衣袍没拉好。”
    那带著俊俏的声音笑著,好近,让他一时措手不及。突然之间,他身上的衣袍被扯动,他大惊,眼虽瞎也能极快扑抓住那只不规炬的手。
    “你做什么你?”他骂。
    “阮爷,你衣袍跟玉佩打在一块,杜某只是帮你拉好而已。你放心,我不会胡乱摸的。”
    胡乱摸?两人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乱摸的?赫然发现自己还抓著他的手……这手好像有点滑腻纤细,异样的香味持续著,仿佛藉著交会的肢体传递过来,变得更加浓郁了。
    刹那之间,想起这姓杜的画师老爱“淫笑”,不限男女……脑中逐渐勾勒出一个细皮嫩肉、男女通吃的小白脸。
    思及此,他立刻放手。
    凤春到底是怎么被这小白脸骗的?他抿唇不语。
    “阮爷,我又不是画门神,你老板著一张脸,我怕会吓坏看画的人呢。”
    阮卧秋听他又笑,直觉生厌,表情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双目冷冷地瞧往他的方向。
    细碎的声音又起,像是提笔在画画了。即使他再仔细聆听,也只能以揣测去判别,无法如同常人用眼睛去确认真正的事实。
    空气中持续著那股异香……虽因这小子走远而淡去,但始终有股味儿盘旋在鼻头,就像他的油嘴滑舌一般,闻了就教人不舒服。
    一个好好的男人,弄得全身都是味道,成何体统?
    不知过了多久,等阮卧秋回过神后,鼻间香气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这几天很熟悉的酒气……
    又是酒气?
    眉头不自觉地拱起,使力听,听听听,听见……轻微的鼾声?
    额面的青筋在抽搐,这一次不用亲眼去看,也能很明白现下一切的真相!这姓杜的画师分明是欺人太甚!
    时间在流逝,鼾声在继续,他身子连动也没有动过,既不出声叫人,也没有大吵大闹的意图,只用一双早瞎的眸子瞪著那鼾声的源处,像是持续瞪下去,终有一天能看见这混蛋一样!
    良久之后──
    门外,凤春轻柔地喊道:
    “少爷、杜画师,晌午了。”
    鼾声蓦然中止。
    “中午了吗?那正好,我饿了呢!”杜画师忽然出声,热络地收起画具来。
    阮卧秋微掀了唇,冷声道:
    “杜画师,你可有进展?”
    “有有有,当然有啦!”理直气壮得很。
    阮卧秋轻哼一声,唤进凤春,道:
    “你去看看杜画师进展到哪了?”醉了一上午,会有进展,除非鬼神附身!
    “不不,还没画好不能看。”杜画师笑道:“阮爷请放心。我说过,会把你画得连潘安见了你都得认栽。现下只画了一半,最多只能骗骗小女娃儿,等我画完,保证连男子瞧了也动心。”
    “吹牛皮可不是画师该有的本份!杜画师,阮某不在乎你用什么神技去画,也不想知道每天上午你在这屋内干什么勾当,我只要你确实交出画来,能让阮某留传后人!”
    笑声朗朗,正与阮卧秋的一丝不苟形成对比。
    “阮爷,你尽管放心。凤娘说你还没有成亲,那就是连个儿子的影子都没有,就算现下立刻找老婆,也得十月怀胎,才会有‘后人’出现。只要阮爷没私生子,杜三衡就算躺著画,也能在十个月内画完。”
    阮卧秋闻言,脸色遽沉,狠狠瞪向杜三衡。
    “杜某先告退了,明天再见啊,阮爷。凤娘,一块走吗?”杜三衡笑得好皮,显然不把他的满脸青光当回事。
    “凤春,你留下!”阮卧秋怒道,敏锐地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仿佛,那令人讨厌的小子在耸肩,接著,踏实的脚步远去。“他走了?”
    “是,杜画师去用饭了。”
    “再去找个画师来!”
    “少爷,你已经赶跑了三个……”
    “我赶跑的吗?”有些淡黑的唇讥讽地勾起:“我可从没要他们滚,是那些没本事的画匠打著画师之名骗吃骗喝,你在怪我?”
    “是凤春说错。”她暗叹,柔声道:“杜画师是怪了点,可是她师傅曾是宫廷画师,画技绝不在一般画师之下。”
    “你认为一个油嘴滑舌、思淫乱德的男人能有什么才华?”
    “思淫乱德?少爷,这罪名太重了,对她……男人?”
    她一脸错愕,正要澄清,阮卧秋又问:
    “你看过他的画?”
    “是,她曾让凤春看过她的画作。少爷,我从没看过这种书法,山水画、人像画,简直栩栩如生,连画的房子都好像是真的一般,如果不是确定那只是一幅画,我真以为走到画纸后头,就能瞧见那人物的后脑勺呢!”
    阮卧秋闻言,正要怒斥她在说神话唬人,后而想起,数年前他曾在宫中有幸目睹一幅巨画。
    “原来,他的师傅真是宫廷画师。难怪气味呛鼻……他学的是洋人画法,只有宫中才有,那叫油画。”语气逐缓下来,显然暂时勉强压下对杜三衡的成见。
    “少爷,我送点饭菜过来好吗?”
    “我不饿。”
    “可你老是一天吃一餐……”
    “你认为我一天到晚坐在这里,肚皮会饿吗?你下去吧。”
    她张口欲言,很想说,杜三衡也几乎一天到晚不动,还不是三餐照吃,餐餐白饭数碗,外加宵夜,吃得津津有味。
    可现下要是说了,怕又要挑起主子对杜画师的怨气。
    “对了,少爷……”
    “我不是叫你别再烦我吗?”
    她硬著头皮:“不,我是想,有件事一定要说……”
    他打断:
    “这几年府里大小事交给你,还有什么需要我过问的?”摆了摆手,显得不耐。“出去。”
    “少爷,是有关杜画师的事!”她急声道。
    “他?又怎么?”他明显不悦了。
    “我忘了告诉你,杜画师她……”迟疑了会,即使会换来责骂,还是一定要解释的。凤春深吸口气,道:“她不是男人。”
    阮卧秋闻言,脑中先是一阵空白,后而想到那小子身上柔软的香气,对著凤春跟他淫笑不断、男女通吃……他终于恍悟,轻声道: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他师傅是宫廷画师,他必也是朝中出身,既是小太监,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不,杜画师不是男人,也下是太监……她,她跟我一样,都是女人。”
    空气刹那僵住,额面的青筋也不再跳动,苍白泛著青光的脸庞很缓慢地转为满面火红……血管炸破的那种通红。他难以置信地转向她,哑声问:
    “从一开始?”
    “是,从一开始,杜画师就是女子,中间没有变过,我想,将来她也不会变的。”
    隔天一早,用完早粥,讨来三亚酒,杜三衡便徐步走向每日必到的“画室”。从厨房到“画室”,距离一点也不远,只是她脚程慢,得花上凤二郎的两倍时间。
    也好,就当饭后散步。阮府位于繁华永昌城内,当初凤娘曾提,这姓阮的当过高官,她料想阮府必定富贵堂皇,好处油水不少,这才应邀来作画。哪知宅子大归大,却很空洞,奴仆不出十五个,有一半以上的楼院都封了起来──人手不足暂封,凤娘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路经几座院子,明明就像是七、八年没有人走进去过,搞得很像是春水街的鬼屋啊。
    就好比现在……
    在往“画室”必经一条路上的尽头,是一座看起来有点荒废的院子。每天早上,在院子前会有一名少年站在那里死瞪著她看,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直到她拐弯离开,那可怕的眼神始终在她背后烧著,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这少年实在谈不上什么人味……她杜三衡天生胆小怕鬼,所以每天目不斜视,双腿虚软地走过去,当作没有看见这个疑似鬼魂的少年。
    慢吞吞地,终于到了阮府里最一尘不染的“画室”──秋楼。凤二郎跳出来,怪叫:“杜画师,你动作真慢。”
    “哪慢?”她扬眉笑:“杜某每天都这时候到,不早也不晚,恰恰好。”
    “啐!你画具我都搬来了,说不准看,我也没看,摆在屋内就等你过来。”
    “多谢啦。二郎,你今儿个看起来神清气爽,比昨天更有几分男子气概呢。”她笑。
    “是是是。”他推著她进屋。“少爷,人来啦,保证今天杜画师能把你的英明神武继续延续下去。”胡乱挥手,随即连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早啊,阮爷,今天你脸色红润,正适合作画呢。”她一如往昔的谄媚,然后坐下。
    眼角瞥到他微不可见的竖耳动作,她皮皮笑道:
    “阮爷,你大可放心,杜某的画功虽然还比不上我爹,可至少,能让你的后代一见,就泪流满面。”
    打她一进门,阮卧秋就是沉著脸,听见她浮滑的言语更是火上加油,到最后,他眯眼问:
    “什么泪流满面?”
    她笑道:“阮爷的俊美无俦,一定让你的后代子孙痛哭生不在当时,不能亲眼目睹阮爷的英姿丰采啊。”
    “俊美无俦?是你的画作,还是我本人?”
    “唔,没有真人,杜某可是没本事凭空想像作画的。”
    “巧言令色!”他咬牙,声量压得极低。
    她当作没有听见,开始调起颜料来。双目无聊地乱转,看见他连动也不动的……嗯,对他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如果告诉他,随他躺著坐著走著都成,她已不需这个人像杵在这里了,他大概会以为她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颜料合成后刺鼻的味道,难得地,他又开口了:
    “你师傅是宫廷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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